林三酒頭也不回,用腳輕輕一踢,把會議室的門關上了。
在一室死寂裡,她一步步地走向會議桌桌尾,拉開了一張空椅子——轉椅輪子吱噶噶地在地上劃出了一道響,好像掛在了空氣裡似的,遲遲才散。
好像很累了似的,林三酒咚地一下跌坐在椅子裡。
沒有一頭豬發出半點動靜,每一雙雷同的黑色小眼睛都緊緊地貼在了她順手放在桌上的東西——一卷烏黑沉重的鋼鞭,被她攥在手裡,露出來的鋼鞭上張開了一片片暗烏烏的、利刃般的鱗片。
鱗片上閃爍著濕滑的亮光;她的手指指關節裡,指甲邊緣,以及鋼鞭身下的桌子上,都洇著鮮紅的血跡。
一頭豬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好像想說話,左右看看,又忍住了。
林三酒神色有幾分疲憊似的,揉揉眼睛,在臉上不自覺地抹出了一道血痕。她將兩隻套著靴子的腳,一前一後地砸在了會議桌上,靴底紋路被血染得黑紅黑紅;靠在椅背上仰起頭,她閉上眼睛,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彆動,”她閉著眼睛,喃喃地說:“四叔是吧?”
會議室裡依舊一片死寂。
林三酒微微地張開了一線眼皮。
四叔坐在會議桌的另一頭,緊緊抿著嘴,與她的目光碰上了。
“我說了,讓你不要動,”林三酒又歎了口氣,“我現在感覺很累,彆逼我把話再說一遍。”
四叔看了看桌子兩側的五六頭豬,好像對於它們的一言不發也不吃驚,終於張口說:“我沒有——”
“動”字還沒出口,誰都沒能看清林三酒那一刻的動作,鋼鞭卻驀然暴漲而起;桌上半空中霎時甩過了一條長龍般的陰影,轉瞬之間就呼嘯著卷向了桌子對麵——在一聲濕潤的皮肉撕裂聲後,四叔這才終於反應過來了,一聲慘嚎,往外跳的時候連豬帶椅子一起跌倒在了地上。
一條肥肥短短的豬臂膀,被鋼鞭頭上墜著的刀刃給整齊利落地斷了下來,“啪”地一下落在了地板上;旁邊一頭豬不由自主眼睛一閉,臉上被濺上了一片血點。
“你以為在桌下一寸一寸地把手往褲袋裡伸,我就察覺不到嗎?”林三酒仍舊十分疲憊似的,連眼皮也是半耷拉著的,有氣無力地說:“還有一條。”
四叔不愧是為首的豬,突然受此重創,卻仍然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立刻有了行動:它不等鋼鞭再次起身,趁著自己倒在地上的工夫,一邊迅速將剩下的左蹄伸進了褲兜裡,一邊拚命往桌下滾去,劇烈的喘息聲擊打著室內死寂,打出了一波波腥臭不安的風。
林三酒的雙腳依然架在桌上,好像對四叔乾了什麼漠不關心。她的目光從桌旁兩側的豬身上,一個一個地看了過去,將每一頭豬都固定在了原位上。
最後,她的眼睛回到了會議桌上;她目光落下去的地方,隔著一張桌板,底下就正是四叔。
在劇烈的喘息、破碎的呻吟裡,桌下的豬忽然顫巍巍地哼了一聲,就好像正在用力似的;也不知道它究竟是要乾什麼,過了兩秒,它才從喉嚨裡瀉出了一聲“嗯?”
“就你記得你還有一隻左手?”林三酒笑了一笑,說:“左手忽然動不了了,很吃驚嗎?”
接下來的半分鐘裡,除了林三酒本人,會議室裡誰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四叔的慘嚎聲忽然一下又嘹亮了起來,它使勁在桌下撲騰掙紮,撞得會議桌都在嗡嗡亂搖;可似乎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將它牢牢按在了原地,不管它如何用力衝撞,始終逃不出那一小塊地方。
然而四叔的左臂膀,卻是另一番景象了。
四叔的身體被按住了動不了,它的左臂膀卻似乎生了主意,拚了命也要掙脫開似的,被一股吸力給高高抬了起來——所有坐在桌邊的豬都能看見,四叔的左蹄子從桌下冒了出來,而且還在越伸越長。
骨骼,關節,皮膚和肌肉都要受不住這種撕扯了,骨節咯咯作響,豬皮嘶啦啦地裂開了數道血痕;那條臂膀終於在白豬震耳欲聾的嘶喊聲中,被活生生地從身體上扯拽了下來,丟向了房間角落。
“你剛才想拿的東西,是【邏輯學】嗎?”林三酒問道。
她聽了一會兒四叔的尖叫、痛呼,哀求和怒罵,搖搖頭說:“我看你平時一副高高在上,好像挺了不得的樣子,沒想到也這麼怕疼。你應該慶幸才對,要不是你可以拿出【邏輯學】,你現在早就死了,就像你的這些部下們一樣。”
坐在長桌兩側的豬們,聞言不由都是一愣;黑亮而茫然的小眼睛瞪大了,有的豬朝林三酒扭過了臉,有的忽然要從椅子上跳起來。
誰也沒看見她是什麼時候放下雙腳,站起了身的。
就像是鬨著玩一樣,林三酒輕輕鬆鬆地朝最近的一頭豬腦袋上扇下去了一巴掌。
那顆腦袋從它的肩頸上連根拔起,白白的頸椎骨在空氣和血花裡“啪”地一下斷了;沒了與身體的連接,那顆腦袋好像籃球似的,平平地飛了出去,恰好撞在了下一頭豬的腦袋上,登時將它打得眼睛一翻,短暫地失去了意識,整個豬都仰翻在了地上。
翻倒在地的豬,一下子就堵住了通往會議室門口的路,讓它身後的兩頭豬慌張驚叫起來,一個拚命往後推,一個拚命要爬過地上的豬往門口跑——就在同一時間裡,林三酒的左手拎著鋼鞭,往會議桌另一邊四散奔逃的豬身上掃了過去。
……當旺根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會議室的牆壁上,桌上,甚至天花板上,都被噴濺上了大片大片的鮮血,幾乎找不出不紅的地方;一道道的血順著牆壁往下流,連燈光都帶上了一層紅暈。
不知多少根大動脈,剛才就像是被人腳踩住的水管一樣,四麵八方地將血噴射了無數圈;濃鬱的血腥氣,仿佛滑膩腐爛的肉團一樣,順著人的鼻孔往裡流。
旺根早就被濺成了一頭紅豬;它緊緊縮著肩膀,坐在椅子裡,牙關不住打顫,噠噠噠,噠噠噠地響。
“去把你四叔從桌子底下拖出來,”同樣渾身浴血的林三酒,抹了抹臉,平靜地說:“用你身上的短褲給它止止血。”
就在旺根剛剛顫抖著站起來時,門上忽然被輕輕敲響了,隨即門把手一轉,剛才被派去給總部報信的那頭豬就朝室內探進了頭——在它的視線剛剛觸及門後的鮮紅地獄時,脖子就被鋼鞭“呼”地一下切斷了皮肉;氣管被掏了出來,血肉掛在胸口上,豬屍沉重地倒在了地上。
“對、對不起,”
旺根在極度恐懼下,反而找到了聲音,一邊說一邊按照林三酒的命令,將昏迷的四叔拉了出來,又脫下了自己的短褲。“求、求求您彆殺我,我才是剛蛻變的新豬,他們乾了什麼,和我沒有關係……”
“不也一個月了嗎?”林三酒笑了笑,說:“你剛才提升新生人口的計劃,我看就很全麵,很積極啊。”
旺根傻了眼,支支吾吾,一時彆無他法,咕咚一聲跪在地上,竟使勁朝林三酒叩起頭來,喊道:“您要什麼,我去給您辦!您不知道的,我給您提供消息!隻要您能留我一命,哪怕您割我身上的肉吃也行!”
它倒是果然機靈,喊著喊著,想起了林三酒的目標,急忙抬起頭說:“您要找誰,我可以替您向農場裡發廣播!那些普通人聽見是豬的命令,肯定沒有敢隱瞞的,一聽見廣播就會主動來報到的,有我在,您要找的那個女人就更容易找到了……”
“原來你們也還沒有找到她呢。”林三酒慢悠悠地說,“她名叫鳳歡顏。”
“是,是,我廣播時就說,我找鳳歡顏,”旺根眼睛都亮了,重新看見了希望,“她一定不敢不出聲的!”
林三酒點了點頭,慢慢地抹了抹手上的血,說:“廣播係統在哪裡?”
“實不相瞞,就在這兒,”旺根急忙說,“您看見那個屏幕底下的機器了嗎?它是一個特殊物品,我看他們以前用它播放一些事先錄好的教育廣播,我這就去給您打開……”
林三酒叫住了它。
“你放一段那個教育廣播給我聽聽,”她掃了一眼渾身上下光光滑滑,什麼也沒有的旺根,感覺有點明白為什麼豬型墮落種要把人改造成豬了。“然後,你去給四叔止血。”
旺根忙不迭地照辦了。等它重新在四叔身邊跪下,撕爛了自己的短褲時,從會議室屏幕下也傳出了一個沉穩清亮,圓潤朗正的嗓音,似乎是照著稿子,不疾不徐地念:“……麵對我們眼下短暫的困難,唯有堅持奮鬥,戮力同心,跟隨豬先生們的指示,我們才能最終戰勝困難,走出困境……我們要在進化者的包圍和惡意中,開辟出一個隻屬於我們自己的天地……”
林三酒聽著聽著,忽然毫無笑意地低低笑了一聲。旺根偷偷瞥了她一眼,隻可惜林三酒此時臉上的神色卻令人捉摸不透——又像是疲倦,又像是嘲諷,又像是哀傷。
“……可是他自己也是進化者啊。”她低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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