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謔,我還是頭一回見到你這樣的。”
一張隱隱有點眼熟的方臉從斑駁陸離的影像深處浮起來,瞪大了眼睛,滿麵驚奇地說:“……你除了Karma博物館,哪裡也不能去。”
就好像在邁步走路的過程中,被人迎麵推了一把似的;林三酒從半空中拔起了一條腿,整個人都後仰著栽了下去。她的後腦勺重重砸在了地上,沒有將她喚醒,卻將她砸進了凝固死寂的一片黑暗裡。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這團黑暗裡停留了多久。
有時候,人會陷入一種輕淺奇特的睡眠狀態裡,自己知道自己正在睡覺。林三酒就是這樣——她知道自己正處於昏迷之中,卻始終生不出掙紮蘇醒的力氣;就像喝了太多酒,哪怕意識稀薄時,也總有什麼在腦殼裡搖搖晃晃、跌跌撞撞。
尚沒有完全被“空間跨越”給衝擊成碎片的精神,在濃重的黑暗裡喘息著,一點點朝彼此爬過去,將破碎的邊緣重新黏連起來。
在這樣緩慢沉默的修複過程裡,因為林三酒失去了意識,所以她始終沒有生出那一個最關鍵的問題:為什麼她身邊沒有人?
她躺在摔倒的地方,雙目緊閉,沉在黑暗裡一動不動。
始終沒有人來扶起她,沒有一隻手按上她的脈搏或額頭;土壤裡的甲蟲窸窸窣窣地從她身上爬過,皮膚泛起的汗珠滲進泥土裡,消失不見了。
“……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模糊遙遠的聲音,成了衝破林三酒意識屏障的第一個信號。
她在自己腦海深處裡激靈一下,多了一絲清明;但這一點點清明,還不足以讓她睜開眼睛、恢複意識。
“現在嗎?”那個聲音抱怨道,“既然其他人都去了,也不差我一個了吧?”
他似乎在跟人打通訊,隻能聽得見他這一頭的聲音。
林三酒在意識的海麵以下,浮浮沉沉;外界輸入進來的訊息,都被她險些被擊碎的心智給捕捉住了——在“心智失常”這種餘悸的驅使下,她將每一絲訊息都牢牢地收進了腦海裡,好像每一點訊息都是一塊磚,可以為她的心智重新壘起堅固的地基與高牆。
“我的‘營養土花圃’裡突然跌進來一個女人……好像快死了,都快一天了,一動不動的。”那個聲音說到這裡,抑製不住遺憾似的歎了口氣:“她的降解過程都開始了,這個時候突然要我走,萬一出了什麼意外,彆人把她屍體撿走了怎麼辦?我損失豈不是大了嗎?”
此刻的林三酒如同一截死肉,自然不會因為這番話而稍微動一動。
通訊另一端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麼,但似乎說了很多話。
那個聲音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說:“……我說啊,那又怎麼樣?”
他沒有給另一人插話的機會,繼續說道:“首先,能去的人,現在都趕去幫忙了對吧?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我也不是什麼強橫戰力。其次,咱們退幾步來說,就算有人在找他,找到了,那又怎麼樣?他實際上已經死了啊,彆人找到他,又有什麼好處?對我們又有什麼害處?”
林三酒覺得自己仿佛一隻跌入了瀝青裡的蟲子,一下一下地掙紮著,取起腿,撲扇著翅膀,要把自己重新拔起來——在昏黑土壤之下,僅有她的睫毛微微顫了一顫。
“行了行了,”在聽了一會兒之後,那人很不高興地打斷了對方:“你以為你訓兒子呢?說幾句就行了唄,我又不是欠你的。知道了,不就是怕不安全麼,我過去一趟還不行?這都是看在他的份上。”
這場不知前因後果的爭執,隨著那人的妥協而結束了,外頭重新安靜了下來。
一雙腳在地麵上來回走了幾步,震動得鬆軟土壤微微發顫;他自言自語地說:“總不能就這麼放在這裡……誒呀,這降解開始得多順利啊,再放幾天,不知道得析出多少好東西呢。”
直到這一次,林三酒的意識深處,才隱隱產生了一個“降解是不是和我有關係”的念頭。
“等我回來,你可能都降解完了。”那個聲音近了不少,似乎朝她蹲了下來。聽起來,他的語氣裡簡直充滿期待和疼愛,好像恨不得麵前已經是一堆泥土了。“一看你就知道,戰力肯定很高,能給我提供營養豐富的土……不知道土裡能產什麼樣的種子?哎,你彆急,慢慢降解,我儘早回來,啊。”
這或許是她的Karma?
她拿走了梵和的種子,於是她要變成彆人的種子了?
林三酒在一陣一陣的恍惚裡想道。她已經可以開始形成清楚完整的念頭了,這實在是一大進步。
慢著,那人說,她的“降解”已經開始了……她的身體怎麼了?
林三酒拚命朝四肢下達命令,哪怕動一動也是好的,但那些命令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依然靜靜地躺在原地。
“我再給你埋點土,”那個人用一種很珍惜的語氣說,“免得你沒降解完就被人發現了。”
在這話落下後不久,一鏟子土就嘩啦一下,全兜頭澆在了林三酒的臉上、身上;她又是激靈一下,感覺手腳似乎麻麻癢癢,漸漸有點要蘇醒過來的意思了。
在第三鏟子土蓋完以後,那人身上響起了一陣叮叮咚咚、音質低劣的電話鈴響;鏟子被紮進了附近的土裡,緊接著,那人對電話裡大聲地“喂?”了一句。
林三酒慢慢地挪動了一下手指——有好幾根都能動彈了。
她被土壓得睜不開眼,但是好在土層不厚,等那人走了以後,她就可以一點點掙紮出去了。她此刻狀態太差,千萬不能讓對方發現自己還活著,而且恢複了意識——否則的話,以那人對於“土壤”和“降解”的渴望來看,說不定下一鏟子就會鏟在她的脖子上。
“我知道了,”那人不耐煩地衝電話裡罵了一聲,“我都說了我現在就過去……你們實在也是好糊弄,萬一這件事整個兒就是假的呢,畢竟找到他又有什麼好處?我可想不出來……”
大概是看土澆得差不多了,他一邊說話一邊往外走,在這麼一兩句話之間,人就已經走出去挺遠了。
林三酒此刻的精神狀態,就好像是一隻摔碎了之後又用膠帶黏起來的玻璃盤子,要馬上端起它、甚至是用它盛東西,都必須謹慎小心,用手緊緊壓住碎裂之處的膠帶,否則動作一快,它可能就要重新四分五裂了。
她一次次試圖活動著手腳,那人漸行漸遠的聲音,逐漸成了一團模糊的霧氣,在她意識的地平線上起起伏伏。
當林三酒終於掙紮著,從土裡露出了半張臉的時候,她忽然頓了一頓。
她聽見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來著?
那人隱約的聲音,似乎是這麼說的——“你們怎麼知道,瑪瑟不是在騙我們回去?”
最近新章字數都挺少,所謂細水長流嘛,每天少寫點,結局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