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沒開燈?”
禮包說著,將燈光打開了——溫柔的光頓時瀉入房間裡,照亮了他有幾分疑惑的臉。難得地,他看起來也有幾分神思不屬,好像有一部分心神被分出去了,在深處思考著什麼事。
林三酒笑了笑。“你也聽見了?”
“嗯,那個廣播是姐姐發的嗎?”禮包一邊說,一邊好像個遊魂似的,怔怔坐在沙發上,說:“我……我從沒有在數據庫中找到過相關資料,可是數據體本身也不是一個心懷野望的群體,它們或許從未抬頭看過……”
林三酒走過去,輕輕握住了他的手。以往除了她什麼也不關心的季山青,此時十指都因為一種他也難以理解的激動,在她手裡輕輕震顫。
“梟西厄斯當初的話並非他的一番幻想,”
季山青忽然說,“隻不過我們從沒往深裡分析。姐姐你說得沒錯,如果說我們現今生活的宇宙是一個洋蔥的話,那麼洋蔥上麵呢?洋蔥外麵呢?洋蔥怎麼能孤零零地存在?假如包含著末日世界的‘洋蔥’宇宙,隻不過是許許多多‘洋蔥’之一,在它之外還有一家店,在那家店之外還有一座城……”
林三酒一怔。
胸口翻騰的熱意,慢慢沉下去,好像篝火燒儘後的灰堆,隻有喘息間才偶爾一亮,仍不甘心沉寂似的。
“等一下,”她打斷了禮包,一字一句地說:“我不記得沙來斯剛才說了洋蔥和店的事……”
季山青並不意外。“我知道,是姐姐你說的嘛。”
“什麼?等等,你是覺得——對了,你剛才說,廣播是我發的?”
“不是嗎?”禮包也愣了。
“那是沙來斯說的,不是我。”
等等,是沙莉斯說的嗎?
林三酒隻覺自己像是在睡夢中被兜頭澆了一捧雪水,她尚未有機會見識的奇妙夢境,還沒有來得及展開,她已經掉出來了,重落回了令人悵然的現實裡。
禮包微微張開嘴,竟連他也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似的。
失落之外,漸漸地泛上了一層冰冰涼涼的後怕。
“你剛才聽見的廣播……聽著是不是很親和,很值得信任?”林三酒盯著禮包,低聲問道:“不要去想是誰的聲音,隻回想它給你的感覺。”
“是的,”季山青點了點頭,說:“其實……我現在想也想不起來,那究竟是誰的聲音了。”
林三酒也是。
她當時理所當然以為是沙來斯的聲音,現在想想,卻連是男是女也無法肯定;她隻知道,那聲音平和堅定,親切沉穩……隻要全神貫注地聽下去,人生中的一切迷惘都會雲開霧散。
“我想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林三酒深吸一口氣,低聲說。“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叫你來嗎?”
季山青沒有意識力,看不見“橡皮泥空間”中包含的訊息,解讀起來也很費時;她苦笑了一聲,先說了一句“你暫時先彆問,我是從什麼地方得到訊息的”,隨即將自己看見的地下農場一一描述了一遍,沒有放過任何細節。
“你現在應該明白了吧?”
季山青蹙著眉毛,輕輕點了點頭。
“讓我整理一下……幾個星期之前就出事了的地下農場,如今卻仍然勉強維持著平靜,因為他們依然以為,進化者襲擊一事,是發生在昨天的,還在等待豬的重新執管。”他推測道,“也就是說,在過去幾個星期裡,他們每一天都以為,襲擊發生在‘昨天’。”
林三酒閉上眼睛,吐了口氣。
“我認為,並非他們的記憶被動了手腳,因為即使是阿全副本,也沒法一口氣刪改成百上千人的記憶……工作量太大了。”禮包沉吟著說,“如果不是從記憶上下手,就隻有一個可能了。”
林三酒點點頭,說:“廣播。”
“發出廣播的人,能力實在令人讚歎。他的反複灌輸之下,普通人竟會連自己親眼所見、親耳所聽的都不相信了,轉而全盤相信他。”
……擁有這種能力的,林三酒隻知道一個人。正因為他在普通人頭腦中根種了一套信念體係,地下農場才能高效嚴密地運轉下去,抽取了不知多少人的生命。
相比當初,他的能力似乎又精進了一大步。
“在姐姐你發現了這一點之後……我們飛船上也忽然響起了廣播。”他低聲說,“很難讓我相信,這隻是一個巧合。”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也不明白他是怎麼進入飛船廣播係統的,未解的疑惑還太多了。但是有一點,我想不會錯……”
林三酒轉過頭,望著窗外的夜色,低聲說:“剛才令我們忽然思考起‘世界之上的世界’的人,應該正是八頭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