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就要看嗎?”
府西羅的嗓音,與以往聽過的都不同,煙霧般沙啞輕柔。
就好像……被某種粗糲之物劃磨過,嗓音裡仍殘留著幻覺一般的,對已消逝痛楚的隱忍;又好像因為疲倦已極,對世界變得漠然而無動於衷,連聲音也不像是世間之物了。
林三酒被霧氣一樣的聲音環抱著,看不見人,也不覺得奇怪。
“是啊……我想看。”她回應道,“可以給我看嗎?”
她並不是通過唇齒聲音回答的,林三酒意識到了。
府西羅的問題,勾起了她內心深處的、單純的好奇和渴望;理智、思考、邏輯……都消失了,她想要看,因此就如實回答了——哪怕她此刻的理性思考早就退潮了,她其實想不起來自己想要看的是什麼。
要去找一找八頭德之類的問題,更是遙遠得好像幾年前做過的一個夢。
“……嗯,”府西羅低低地說,“不會有點早嗎?”
“早”是指什麼呢?
很奇妙,二人溝通儘管仍然是以“聲音”形式進行的,但她卻好像能夠更直接、更清晰地感知到,存在於府西羅語言之外的一切或幽微、或磅礴的情緒。
字麵上表達的內容和邏輯,變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字麵以外,海一樣波蕩的潮湧。
“沒關係,是我啊,”林三酒輕聲安慰他道,“你很害怕嗎?”
府西羅“嗯”了一聲,鼻音忽然有點重。
他什麼都沒有說,可是林三酒卻能夠像感知到自己的心情與狀態一樣,感受到了他。
“現在已經不痛了吧?”林三酒不知不覺間,用上了對待小孩一般的語氣,說:“我會保護你的。你想要的東西,隻要可以,我也會給你的。”
若是聽在外人耳裡,她的話一定非常可笑;但是她卻覺得,這就是她對府西羅此刻心情應有的回答。
好像過了半晌,府西羅才慢慢地歎出了一口氣。
“……好吧,”他低聲說,似乎既懷著期盼,又忍不住恐懼,聲音幾乎快要顫抖起來了。“那麼,就給你看吧。”
直到這一刻,林三酒才忽然意識到,她不知道自己在哪。
周圍並不存在“環境”,她腳下頭上,沒有大地,也沒有天空——隻有在府西羅終於點頭的同一時間,包圍著她的虛無才在驀然之間急速退潮了,無數色彩、氣味、聲音與觸感,泄洪一樣洶湧而至;一個迅速形成的陌生空間,眨眼間就衝擊吞沒了她,將她裹進了另一層現實裡。
“……府西羅?”
沒有回應。
林三酒茫然地眨了眨眼,卻沒有感覺到自己的眼睛。
身旁是一張書桌,整整齊齊放滿了各種紙筆教材、參考書、五線譜……她伸出手,想要碰一碰桌上的東西,但是並沒有一隻手出現在自己的視野裡。
低下頭,她隻看見了一片泛白的木地板。
她對眼下的感覺,並不陌生。
當初在阿全副本裡頭,她體驗屋一柳的回憶錄時,也暫時地“失去”了自己的身體。不過不同的是,那時她好像附身一樣浮在屋一柳身上,跟著他走,見他所見;現在她卻是個零散的孤魂,獨自站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
書桌靠著窗戶,外麵是一個鋪著草地的後院;房間一角是張單人床,床單被子都鋪得嚴密緊實。
牆上沒有球隊、明星或超級英雄的海報,隻是空空的、乾淨的白牆。一隻大提琴盒子倚在角落裡,書櫃上擺了兩個小獎杯。生活的痕跡隨處可見:脫下來的T恤衫,隨意地被扔在一絲皺痕也沒有的床上;一套西裝學生製服,熨得平平整整,掛在衣櫃門把手上。
房間內的書,對她來說都相當陌生,似乎承載的都是另一個人類世界的內容;她想要抽一本書出來仔細看看,手卻從書架裡直直地穿了過去,就好像一個真正的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