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大廈柱折

陸江仙被供回石台上時默默用神識掃了庭院四周，看著緩緩走進院中，靠著門框閉目喘氣的李木田，心中忽然多了好些感慨。

“原來已經過去這麼久。”

李項平從河中拾起法鑒的那天，李木田還是個神情肅穆，眼神滄桑卻有力的族長，如今已經是個老得走不動道，年逾七旬的老人了。

穿越以來陸江仙總是在鏡中半夢半醒，恍恍惚惚已經過去近二十年，在他的感知中也就大概過去了一個月，李家已經站穩了腳跟，成為了新的修仙家族。

眼前的李木田卻一天一天地衰弱下去，李家的飛速壯大仿佛是他用儘了胸腔裡一口殘氣吹出來，這口氣如今已經走到生命的儘頭。

陸江仙神識的探察下能清楚地望見李木田生機的消逝，已經挺不過這幾日了。

李木田倒是安然地倚坐在門旁，終日肅穆的神色反而帶上了幾分笑意，望著眼前持著弓唧唧喳喳的李玄鋒，喉嚨聳動了一下，十幾年未曾提要求的他下達了第一個命令。

李木田說：

“爺想吃羊肉粉。”

李玄鋒一時間聽怔了，聽著李木田又開口道：

二十八年後李木田回到家，父親果然死在了元家手裡，他冷笑著在父親墓前送上了元家全家的腦袋，麵無表情地分了田地，夜裡醒來時卻常常發現濕了枕頭。

李項平淚水直流，狠聲道：

“父親…孩兒皆記住了！”

李木田的聲音越來越小，李項平也含著淚靠近他，看著老人猛然抬起手掐住了他的手腕，那股力道絲毫不像是要死的人，垂死的眼中放出一絲狠光，在榻上扭動著，口中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咬著牙道：

李項平哽咽地勸阻道，李木田望著他搖搖頭，用力吐出話來：

“李氏子弟多有跋扈之輩，須設一族正，多加管束……嫡係四脈設為大宗，其餘李姓為小宗，再遠為支脈，其中上下流通，你等自為之…”

“陳、許、柳……諸家皆在村中深根，將他們舉族召回黎涇村，升村為鎮，不虞他們坐大……”

李通崖一臉憂色地握住李木田的手，胎息巔峰的法力緩緩渡入李木田身體裡，李木田渾身一顫，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終於睜開了眼。

“阿耶想吃羊肉粉！”

“玄宣可以持家，須要你等看護，玄鋒狂放聰穎，卻要防著他縱欲殺戮，玄嶺穩重冷靜，是能成事的……景恬…有美色…須提防禍害…山越其害遠甚……萬萬小心！”

“這是壽儘了。”

————

“大父！大父！”

“快叫你父親回來。”

“父親…您先歇著，好點了再說……”

田芸匆匆問了一句，這才知道李木田的妻子，眾人的母親柳氏前些時候才下山去走娘家了。

木炭從他的胸口蹦蹦跳跳地衝進了口腔，他的舌頭，他的咽喉，全都變得乾澀，手腳通通僵直起來，變鐵變僵到周邊一圈女眷扶都扶不起來。

“搬上床！搬上床！”

任氏帶著淚叫著，她幾年前才剛剛送走自己的父親任平安，眼看出老人就要不行了，心知不能讓老人就這樣死在這涼冰冰的地上，將忙叫著幾個人一齊將老人扶起來。

李木田罵父親優柔寡斷，隻會葬送了全家，李根水則罵兒子李木田狼心狗肺，是妻子和狼苟合生出的孽種，他抽刀指著父親，看著父親李根水氣得雙唇發紫，臉上也有了淚痕。

碗是李木田用了三十一年的碗，缺口是年幼的李項平磕出來的口，他也因此挨了一頓毒打，疼得他哇哇大叫，好幾天繞著李木田走。

李玄鋒應了一聲，忙不迭頭也不回地跑出去，大父奇怪的說話方式在他心中留下一塊巨大陰影一般的憂慮，他的話不像是一種命令，反而帶著一種哀求，這使向來聰穎的他不寒而栗。

李玄鋒的話使任氏愣了愣，望著孩子臉上流淌下來的淚，她連忙叫上家中的幾個婦女，再拍了拍李玄鋒的肩膀，用一種隱秘的囑咐感低聲道：

陸江仙感受著李木田氣息漸漸地微弱下去，李項平同李通崖終於進了院中，身後還跟著留著淚的李玄鋒。

幾人將僵直的李木田搬到床上，手忙腳亂地折騰起來，後院的陸江仙看得心情複雜，連忙使了個靜心訣，又放出月華之力為老人吊一吊命，見李項平幾人匆匆上了山，這才收手。

李木田隱隱約約聽見李玄嶺嗚嗚的哭聲，這孩子是李通崖的長子，雖然才五歲就已經異常沉穩，同崖兒小時候一個模樣。

“必要時……四村諸地皆可棄……莫學那萬家……我李家子隻要逃出去一個…皆能…成…事…”

熱騰騰的羊肉粉撒著點蔥花，晶瑩的粉條上閃動著油星，濃香撲鼻，用破了一個小小缺口的瓷碗裝著放在木案上，一雙木箸擺在碗旁，顯得乾淨利落。

他有些著急了，用力捋著舌頭，想要發出點聲音證明他無事，卻隻能發出幾聲嗷嗚嗷嗚的狗叫般的聲響。

“母親呢？”

李木田喃喃地開口，眼睛在周圍的人身上徘徊了一圈，嘴巴張張合合，極低極低地說著什麼。

“項平…通崖…”

那碗羊肉粉遠沒有這碗美味，少放了醋，多放了辣，湯水又不足，但母親和李木田都明白父親是在道歉，但他還是摔了碗離家出走，一去就是二十八年。

李木田感覺有根木炭紮進了他胸口，燒得他皮肉吱吱作響，一把把鋼刀在他腹中翻滾，從頭到腳都有濃烈的痛意。

回憶隻在李木田腦海中穿梭了十幾息，因為他隻吃了一口粉麵就直挺挺地倒下去了。

李木田緩緩挪到位置上，顫抖地夾起一筷子粉，酸辣柔和的粉麵和羊湯的濃香使他四肢發抖，味道使他失聲痛哭，回憶起父親李根水親自下廚為他煮的那一碗羊肉粉。

“你大父甚是想吃羊肉粉。”

李通崖流著淚連忙俯下身去，聽見李木田喃喃道：

李木田這才猛然鬆開手，一時氣絕，眾人頓時失聲痛哭，老人的目光卻還直直地盯著一旁桌上的那碗羊肉粉。

湯汁飽滿，酸辣可口，尚還冒著熱氣。

李木田是我塑造了挺久的角色，我想法中的家族史不是永遠幸幸福福高歌猛進的故事，而是會有離世，失散，失敗和衰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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