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仙凡分居
李淵平這頭回到鎮中,心頭依舊急怒生疼,兩眼通紅地進了中殿,四下裡昏沉一片,兩點燈光如豆,微弱地閃爍著。
他拖著疲憊的軀體,坐上那個最高的位子,抽了一份文書,卻怎麼也看不進去,煩躁地咳嗽兩聲,把血咽下去。
竇邑忙忙碌碌地衝進來,爬上台階,李淵平低聲道:
“研墨。”
竇邑老老實實地磨完了墨,李淵平揮了揮手,他便退下了,李淵平拿起筆,慢慢冷靜下來,仔細思考了一陣。
家主之位,要平衡族中外姓,管理靈田,分配族俸,涉及到幾乎全族上下從胎息到練氣的利益,從李玄宣成為家主,四脈設立之時就定下了單傳的規矩。
如今李家受了符種的大宗嫡係一心,鎮壓家族,自然可以任意指定家主,賢者為君,愚者從命。
可一旦開了這個先河,今後受符種的嫡係血脈漸遠,又各自出身不同,利益相爭,各自支持一脈,那就要出亂子了。
“若是到了那個時候,家主之位便成了幾個受籙修士爭權奪利,收刮家族的手段…”
“更何況…”
李淵平情緒平靜下來,思維越加敏捷,暗自道:
“看著明兒那副模樣,終究還是個不堪大用的,若是把李家交到他手中,怎麼能壓製住諸外姓?怎麼能駕馭住李寄蠻?”
大殿之中隻剩下李淵平高坐上首,昏暗一片,他目光在微弱的燈光上停留著,聲音低沉:
“說到底,家中缺少大神通者鎮壓,築基能成,紫府難望,若非大氣運加持,必然走向衰敗或分裂……”
他愣愣地望著,晨曦的光影已經慢慢從殿前升起,兄長李淵蛟靜靜地站在殿門之前,李淵平想的太過入神,竟然毫無察覺。
晨曦緩緩爬上中殿的台階,李淵平悶聲道:
“如今的宗法乃是曾祖所製,昔日家中不過幾位胎息…安能想到今天的模樣?一味繼承宗法,恐怕不是什麼好辦法。”
李淵平這才發現麵前站著的李淵蛟,他目光爍爍,輕聲道:
“兄長,若是我身故,家中當以誰為主位,壓製諸外姓,驅策山越,管理宗族,培養後輩?”
李淵蛟頓了頓,遲疑道:
“眼下能堪大任的唯有曦峻,除卻他,曦峸太善,曦明又…”
“曦月輩已經如此難了!幾人天賦皆高,本不應分出任何一人來當家才對。”
李淵平繼續道:
“倘若曦月輩就這樣過去了,承明輩並無雄主,又該如何?”
李淵蛟隱隱約約地明白了什麼,答道:
“若是如此,無可奈何。”
“兄長,我要改宗製。”
他猛然站起身道:
“家主的權位實在太大,乃是項平公在時所設,可宗族之中又有幾個人能夠得上他?這法子能集權收益,卻實在太難操持了”
“後輩不可能代代都能出上權謀手段高超,天賦又低的伯脈子,曦明此事看似偶然,實則是自家如今已經夠不上這樣的統治之法,或遲或早,總是要出事的。”
李淵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半響才溫和地道:
“放手去做,兄長幫你看著。”
李淵平似乎已經完全從對長子的失望中恢複過來,反而多了種低落的味道,沉聲道:
“先丈量靈地,造冊錄書…分權罷!”
…………
對於世家來說,查清私有的靈田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就連青池宗都沒有辦法算清治下世家的靈田,隻能潦草的按照築基的數量來收供奉。
無他,隻要幻陣一遮罩,小小的一塊地在茫茫的山海之中毫不起眼,除非機緣巧合,靈識輕輕一掃,是什麼都發現不了的。
青池宗雖然有專門的破陣秘法,卻又不可能一一上門檢查一寸寸土地,自然隻能按著地脈靈脈估摸著來。
這同樣是仙魔之戰以後海內眾多遺跡至今仍存的原因,這些宗門的幻陣更加高級,任你撞破頭也找不到入口。
然而李淵蛟隻是請出法鑒,輕輕一動,整個李家上下的每一寸土地都看得清清楚楚,哪些個望姓自己偷偷建了小院,偷偷劃了靈田,一一暴露在眼前。
“果然…”
這事情本是難免的,李家治下的幾個望姓無一不私自開發了靈田,在山野之中那些李家看不上的貧瘠土地上偷偷圍了院子,布置下幻陣,私自種稻。
這還算是好的,這些年外姓修士慢慢多起來,也從散修處接觸到了眾多修行之法,也不是所有靈竅子都送到李家了,家中甚至有外姓修士外出尋找機緣,一去不歸。
李淵蛟目光一掃,連幾個曦月輩的小宗修士都參與其中,隻默默歎氣。
“這地貧瘠是貧瘠了些,可經不住是白得的!畢竟族中的田地再好,大部分產出還是要上交的,哪有自己種自己收來的痛快。”
這些靈田家中查過兩次,餘下的都是規則允許之中的產物,李淵蛟慢慢把圖錄畫好,落回殿中,李淵平已經奮筆疾書許久。
見著李淵蛟回來,李淵平接過他手中畫好的圖錄,將幾座仙山圈起來,沉吟一陣,輕聲道:
“兄長,我仔細查看了當年黎夏郡和如今袁家的路子,你且看看我這法子。”
李淵蛟低眉一瞧,上頭開篇便是幾個大字:
“宗族二元,峰鎮相製。”
李淵平麵色蒼白,目光炯炯有神,解釋道:
“如今家中修士越來越多,我欲分離宗製與族製,上族下宗,仙凡分居,修士入峰為族,凡人下山為宗,除非除妖委派,不得下山。”
“外姓與族人一旦身具靈竅,便送上主峰黎涇山修行,由我家修士精心教導,資質高便繼續修行,資質低便送往他峰。”
“每座仙山各自建立一府,打散四脈子弟入內,設置峰主、糾察、族正……山下所有靈田不再一一委派,而是由各自的仙山派遣。”
李淵平輕聲道:
“各座仙山修士輪流指派調換,收上來的靈物直接輸來黎涇,送來眉尺山洞府,至於家主…唯主升遷調動,族正糾察族中是非,家中有法鑒,貪瀆靈物大部分是必然暴露的事情!”
他眼中爍爍,繼續道:
“反觀今日,族中許多的外姓與支脈修士之所以偷種靈稻,四下尋寶,運送靈物,外出求道,無非是在我家除了種植靈稻再也沒有彆的路可走,沒了上升的空間,自然沒有附屬的心。”
“如今此法,不但能讓我家不用去苦苦尋找一個修為無望的嫡係大才來治家維持穩定,又能捏造出一份份權位階級,將這些人吸附在我家…”
李淵蛟將他手上的詳細規製讀完,此中自然不止李淵平嘴上的幾句,還有大量的糾察製約,各類的修為限製,用以限製貪瀆與反叛。
“若是如此,族正院在監察上的人手就要翻上數番,各類權位也要發放族俸養廉…”
李淵蛟皺眉看了一陣,李淵平這個法子確實可以寵絡大部分修士,但也叫李家的統治成本大大提高,心中估摸不定收益與損失哪個更高,遲遲不語。
李淵平卻自信地笑道:
“修仙求道,本就是天下最貪婪之事,我家馬上就能產出丹藥,隻要與這些權位相綁定,不知道有多少人趨之若鶩!更何況權欲乃是九劫之一,雙管齊下,哪有幾個人能抵擋?”
他低低地道:
“隻要外姓與旁支一心攀爬權位,就能為我所用,不必代代都出一個能壓製住他們、能驅使他們的英傑,就是平庸之輩也夠用了。”
“甚至平常的日子裡,按著族正院遞上來的名單隨意拔擢,就連修行之餘也能治家了。”
李淵蛟也漸漸有了意動之色,接過他的話茬:
“如此一來,我家也不用時時刻刻注意著外姓,隻要及時看住幾個出色之輩,以族女妻之,玄鑒鎮壓,便可穩坐仙山…”
“不錯。”
李淵平道:
“縱然是多發放些族俸又如何,兄長即將突破築基,到時家中定然大有不同。”
李淵蛟終究是點頭應允,答道:
“可終究是我們這些後輩不肖,難以集權一身,放權放利,以求穩定,不知…不知該以何麵目見長輩。”
李淵平也是默默點頭,勸慰道:
“最得利未必最穩定,今後家中漸漸擴張,遲早要分權的,總不可能是集於一人…我家輸不起。”
李淵蛟與他聊了幾句,心中沉沉,自己往烏塗山而去,準備著修煉一段時日穩固修為,便閉關突破築基。
………
玉庭山。
玉庭山上的雪依舊潔白亮眼,李曦峻雙目一睜,吐出口白氣來,撞在手中的長劍上,凝結出一層薄薄的霜。
“《寒鬆露雪訣》好歹是三品功法,身披露雪,足踏寒風。”
他的白衣飄飄,修為已至練氣一層,穩固了修為,真元潔白如霜,在他身側流轉不定,再配合著手中青鋒,出塵不染。
短短兩年多,曦月輩三位接連突破,為李家增加了三位嫡係練氣。
李淵蛟與李清虹則前後閉關,家中的嫡係與外姓都有長足的進步,淵清輩的小宗並不多,李家到了曦月輩小宗修士才多起來,以伯仲兩脈為主,漸漸開始執掌靈田了。
按著李家的宗法,當年李木田的庶出兄弟們的後裔大多都因為靈竅的稀少而漸漸從小宗化為支脈,退出了曆史的舞台。
由於李家玄景輩兩位大宗,李玄嶺、李玄鋒的節製子嗣,李家的四脈小宗到了第三代才蓬勃起來,以李玄宣的庶出子形成的小宗與李淵雲的庶出子的小宗為主,接過了上一代的權柄。
當然,這事在李曦峻看來太好不過了,不至於頭頂上冒出來幾百個與自己父親同一輩的凡人長輩,權力中心疏遠的宗法關係近了一層,許多矛盾都可以掃清。
“公子。”
安思明佩著劍上來,向著他拱了拱手,恭聲問了一句。
李曦峻閉關一年半載,突然覺得安思明的精氣神都不同了,好像是生活有了奔頭,顯得格外殷勤,頓時笑道:
“可是娶了妻了?”
安思明愣了愣,連連擺手,繼續道:
“公子說笑,曦峸公子已經在山下等著了。”
李曦峻飄飄駕風落到山腳下,兄長李曦峸已經等候多時,身披輕甲,二十六七歲的模樣,越發成熟。
李曦峸同樣是練氣修為,修行的是《江河一氣訣》,娶了田氏的女子,妾室多從安氏擇,故而膝下子嗣眾多,大多二三歲。
李曦峸既為人父,便蓄起須來,穿甲束發,頗有威儀,笑盈盈地迎上來,開口道:
“許久不見弟弟了。”
李曦峻微微點頭,落在他身邊,一旁的重挲馬打了個響鼻,警惕地看著他。
李曦峻靈識一掃,兩側站滿了修士,以自己的庶出兄弟們和寒門出身的外姓為主,恭恭敬敬地站在兩側。
李曦峸少年時最愛護兄族,結交修士,昔日他們受了李曦峸的恩情,如今一窩蜂地圍在他身邊。
李曦峸揮了揮寬厚的大手,一眾人紛紛退下,兩人踱步在青石路上,李曦峸聲音溫厚,笑道:
“這年你和曦明閉關修煉,家中之事大有變動,家主改革了宗製,如今已非從前。”
於是將這一年半載發生的事情一一道來,李曦峻皺眉,聽著他將前後講罷,李曦峸道:
“如今這事輕而易舉便成了,幾個仙山都改了製,大興宮宇,一眾修士都配合得很…自己出錢出力…”
“他們自然配合!”
李曦峻隻是心裡過了一個來回,便曉得清清楚楚,臉色不是很好看,冷聲道:
“族中給了權位,給了俸祿,這一個個不是傻蛋,自然是開心得很!”
李曦峻嘴上說著,這頭心中暗忖:
‘難怪玉庭山的靈氣降低不少,原來是有修士入了山!家中應該著手修建聚靈陣了…不至於耽擱了嫡係的修行。’
李曦峸連忙笑了笑,打圓場道:
“去也不是讓他們白白拿,族中布了各類庶務,平日裡他們也是在外頭跑,如今還能讓家中賺些補貼,不至於讓…”
李曦峻見他還不明白,眼看四下無人,徑直歎道:
“兄長,長輩這是無奈分了手中權了,做後輩的應覺得羞愧才對……”
李家在擴張的過程中慢慢轉換政體,也會埋下隱患和爆發隱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