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曦峻揣摩至此,留了心眼,可惜玉匣內空蕩蕩,沒有什麼凹槽或是固定凸出處,純粹空置的玉盒罷了。
兩人還未商量出什麼,一道雷光已經疾馳而來,落在洲中,紫色散去,顯出羽衣女修來,手中持槍,聲音柔和:
“洲上我已經看過,切切補補,帶上周邊的島澤,方圓百裡是有的。”
“也不小了。”
望月湖雖然號稱三千裡大湖、越國第一大湖,可早已經比不上古代,西方狹長處出了西屏山,東方支流過到了荒野都算上,湖洲平坦皆是蘆葦蕩,隨著季節漲落,泛時也不過方圓千裡,湖中洲已經是極大了。
李清虹禦雷落下,這禁斷大陣中的雷霆對她來說宛若無物,親昵地落在杜若槍上,紫色電弧跳躍,她開口道:
“這陣法禁斷,可探查出什麼情況了?”
“姑姑。”
李曦明雖是丹師,可李家傳承至此,陣丹符器都略有涉獵,研究了幾日,已經有了線索,拱手道:
“我看了這大陣,似乎並非後世之陣,紋路古老,陣中四柱,分彆象征並火、合水、牡火、牝水,四位至今皆全,故而厲害。”
李曦峻接過話來,輕聲道:
“看著是古陣,不是陳濤平布置的,湖上還有費家的【雲攏天南大陣】也是古陣,興許是一家所出,於是小侄一頭派人去費家取陣眼鎮壓之物,一頭親自回家取了這玉匣。”
李曦峻把前後緣由講了,李清虹接過玉盒細看,這白色玉匣在她纖手中交輝,紫色雷霆一閃而過,她還未開口,天空中落進來一人一猿。
“見過諸位大人!”
這一人一猿自然是費桐玉與白猿,憑著他的實力自然不能獨自進入陣中,白猿就是在陣外等他的。
費桐玉服了藥,氣色看起來好了許多,在白猿的護送下穿進陣來,才落了地就跪倒,兩手平舉,奉上一小旗來。
這小旗呈現出玄黃兩色,邊緣繡著暗銀色的紋路,散發出一陣陣的昏暗雲氣,頗為好看。
他殘缺的兩根手指遮在旗麵之後,恭聲道:
“【雲攏天南大陣】陣眼【邃玄旗】在此。”
“前輩客氣了。”
李曦峻的語氣很客氣,側身避過,立刻扶他起來,麵色和熙,李清虹則接過旗,溫聲答道:
“峻兒說得不錯,費大哥是自己人,不必拘禮。”
費桐玉隻恭敬側立低頭,李曦峻細看一眼,了然道:
“【雲攏天南大陣】原來是『邃炁』之屬的大陣,在南方倒是少見。”
說起『邃炁』,此氣呈現玄黃之色,李家人中還是宗內的李曦治最為了解,他與『邃炁』一道的拓跋重原交過手,梁武帝就是【天成邃炁窣玄真君】即為『邃炁』一道的真君。
李清虹聽了這話,猜測起來:
“若是不錯,【雲攏天南大陣】也是梁朝時建立的,所以才會用上『邃炁』,在那時此陣頗為了得,如今梁滅,大陣威力恐怕去了六成以上…”
【雲攏天南大陣】縱使是大為削弱,在李家之前也是湖上的第一大陣,尋常築基都不能輕易拿下,費家世代靠著這陣屹立不倒。
果然,費桐玉恭敬點頭,答道:
“回大人,此陣乃是先祖所居,追溯年代,也要到大梁之時,大寧修士攻至此處,乃是寧國守江的修士設立,至於威力減弱,考究族史,確有其事。”
費桐玉微微一頓,低頭道:
“這大陣雖然古老,這麼多年從未出過事,唯有當年老祖被殺,那人穿陣而入,視此陣如無物,陣盤陣旗無一響應,恭送他離開。”
李清虹輕輕偏頭,對上李曦峻的目光,這青年也是若有所思:
‘寧國守江的修士。’
李玄鋒遺物中有過一信,乃是大寧宮中所得,是寧國某位修士寫給司馬家的信件,曾經提過一句:
‘貴族常年駐守江岸…’
“莫非此陣曾經是司馬家的。”
李曦峻將疑慮壓下去,取過陣旗,與地上的紋路一一比對,過了半晌,開口道:
“應是出於一人之手。”
李曦明微微出了氣,抖了抖袖口,答道:
“那便好辦多了!有一陣眼之物參考,再請個陣法師來,幾位築基合力,這大陣再怎麼強如今也不過是個禁斷陣法,破除不是難事。”
三人一並起身,李曦峻先看向費桐玉,和聲道:
“前輩且回去罷,我還需要拓上陣旗上的紋路以此破陣,這東西還需借我兩三天,到時一並歸還。”
費桐玉應聲下拜,被白猿護送著出去了,等到他離去,三人這才一同出陣,李曦明頗為滿意:
“倒是一箭雙雕,這樣一來,雲攏天南大陣的陣秘也被我等所掌握,到時無論出了什麼事情,至少這座大陣是起不到什麼大作用了。”
李曦峻微微點頭,方才的陣紋確是出自一人之手,不過無論是不是,至少當著費桐玉的麵都是,他輕聲道:
“內附要有內附的權柄犧牲,這樣拿到陣旗比其他方法都要溫和得多,至少不會傷了費家其餘人的臉麵,費桐玉夾在中間也好過些。”
“這東西還是八弟擅長!”
李曦明搖頭讚歎,李清虹還在觀察手中玉匣,李曦峻偏過頭,答道:
“這東西拓下來也往治哥手中送一份,在宗內查一查有沒有淵源,費家的事情是前車之鑒,這些古陣法古法器確實好用,可不知道原主人是誰,隻怕到時自家任由他人進出。”
談起古法器,李曦明眼前一亮,從袖中取出一物來,當空一擲,頓時在空中旋轉長大,竟然化為一人高的香爐。
這香爐通體丹紅色,三足皆紋獸麵,爐壁畫著一隻非狼非虎的三目獸,四足皆踏雲煙,栩栩如生,乃是上古頗有名氣的【三目岹山獸】。
唯獨爐底印著【司馬】二字,閃閃放著光,李曦明花費多時,總算把這東西祭煉完畢,頗為滿意:
“此爐名為【錯香】,乃是築基古法器,與現今的諸多法器不同,並非用作鬥法。”
見兩人望來,李曦明介紹道:
“此爐善養火焚煙,不但能存續多種靈火,還能鎮壓火脈,將火脈噴湧而出的煞氣轉化為靈煙,此等功效,聞所未聞。”
他手中輕輕掐訣,那爐中已經跳起一道火光,幻化為鳥雀之形,顯然是李家唯一一道靈火【長行元火】存儲在其中。
李家烏塗山就有一道火脈,火力屬中平,煉丹還算不錯,煉器卻有些火力不足,好在鬱家積蓄深厚,密林山中有兩道火脈,一道用來煉丹,一道用來煉器,曆史都很悠久,這法器不愁用不上。
李曦明的籙氣【穀風引火】本就能煉化火焰,先是展示了這養火之能,繼續道:
“更妙的是此爐有【養氣】之能,可以存入各式靈氣,不使之相互妨礙,大部分的靈氣都可以溫養,不叫它隨著時間慢慢消散。”
這功效著實不錯,讓李曦峻眼前一亮。
李家如今的采氣訣有幾十種,每一道靈氣的容納條件都不相同,更何況一道靈氣就需要一枚特質玉瓶,累計下來也不是個小份額,這些玉瓶內有空間,還不能裝進儲物袋之中。
“送到玉庭去罷…”
李曦峻念了一句,輕聲道:
“也罷,還是送到密林去,後續可以新設一司,專司采氣。”
李家體量越發龐大,玉庭衛集權太甚也不是好事,各個方麵都要分出專司來,李曦峻如今已經著手設置新製,準備借著移居湖洲的時機變一變法。
他的想法李清虹也明白,女子暗忖起來:
“【錯香】是個族寶,這畫屏也差不到哪去,可惜煉化難度太大,至今投入其中的法力還是如同石沉大海…也不知何時可以煉化完畢。”
【錯香】在李曦明手中,畫屏自然在李清虹手中,一時半會兒還沒煉化完成,至於金符與汞滴,李氏不了解,可一同去過大寧宮的司元禮十有八九是曉得的,曦治已經著手去問。
三人落往峰上,迎上來就是李玄宣,老人手中持信,眉頭緊鎖,李曦峻率先恭聲道:
“大人這是…”
李玄宣隻把信遞過來,李曦峻接過來看:
“寧和靖、遲符泊等人奉宗主遺留仙命,連夜奉遲炙煙之子遲頊驍為宗主…提拔遲炙虎、夏雲、寧和德等人任職庶務殿、擷氣峰、仙貢司、雲船司…”
“子時,司元禮歸至青池,自言救援不及,遲頊驍不以為罪,大加賞賜…”
李曦峻看得默然,李曦明則接過信來,皺眉道:
“怎麼跑出個練氣宗主來!”
信中提及遲頊驍不過十二歲,練氣二層而已,青池宗練氣級彆的宗主已經三百多年沒出過了,李玄宣隻搖頭道:
“我隻看司元禮不好過,一個兩個都對他沒什麼好意。”
眾人到了殿中坐下,信件傳了一圈,又回到李曦峻手中,他看了兩遍,低聲道:
“青池宗反應快得驚人…可這處置倒是意料之外…”
白衣青年握著劍柄,聲音略低,溫聲道:
“又立出個宗主來,寧和靖與諸遲是如何想的…”
這信中的名字眾人大部分都不認識,除了幾個眼熟的和遲家仲脈的遲炙虎,其餘想必不是遲家殘餘的擁躉就是寧家的人,李曦峻道:
“其實遲炙雲未出關,不必這樣急切,隻要提拔遲家人和自己人把控幾個關鍵職位,拉攏諸世家,靜觀其變即可…”
“雖然諸世家都對遲家不滿,可遲炙雲擅長籠絡,宗內的大大小小的道人還是認可遲家的,如今這般反倒顯得虛弱了。”
當然,無論是遲家的舉動還是諸世家、道人的態度,都是默認在元修真人司伯休失蹤或者是不插手的情況下的——隻要司伯休出手,青池改遲換司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李清虹點頭,輕聲道:
“隻是看司元禮這舉動,至少元修真人是沒有其他意思的…否則何必還進殿自罪?”
李曦峻應聲,在心裡組織了一下話語,先是果斷道:
“遲炙雲絕不可能有什麼遺留之命,他若是能想得到今天,那命令不應去立一個孩子…這東西一定是偽造。”
“小侄姑且一猜,興許寧和靖與遲家之間有某些妥協…興許遲家不放心寧和靖,寧和靖也怕卸磨殺驢…這可能性多了去了,總之如今這名單、或者遲頊驍本人——就是妥協的結果…”
眾人皆沉思,李玄宣看著這局勢暗自引以為鑒,思慮著諸脈間的製度,一邊開口道:
“無論放在哪裡一家,這般主脈儘折的大敗都要痛上幾十年,更何況遲家紫府失蹤…”
提到遲家紫府失蹤,李清虹抬起茶杯抿了一口,低眉遮掩神色,李曦峻輕輕挑眉,繼續道:
“是這個理,宗主立就立了,立也有立的好處,總之比什麼都不做要來得強,接下來該是司元禮頭疼破局的事情了。”
“無論如何,青池宗動亂已經開始,元修一派根深蒂固,野心勃勃,遲寧一派雖有名份,卻良莠不齊…”
李家雖然早有確認青池要生動亂,可有時事情往往不會按想象中的趨勢發展,誰知道司伯休會不會親自出麵?誰知道寧和靖等人會不會坐以待斃?
司家如果勢如破竹,在紫府真人的主持下一口氣占據青池主位,回過頭來,這些尾大不掉的世家在司家眼裡又能好到哪去?
隻要坐在那個位置上,姓司姓遲都是一個立場,無非是李家先前有功,司家態度溫和些,但是難道就能眼睜睜看著一湖之地儘入李家之手?
如今這個局麵在眾人眼中實屬正常,唯獨李曦峻心中暗暗鬆了口氣,眉宇之間都變得輕鬆起來,雙眼明亮,話鋒一轉:
“而我李家。”
白衣青年吐出口氣,語氣輕鬆了許多,低聲道:
“宜應乘著上宗動亂、數派相爭,供奉廢弛,諸世家無人管束之機成我家百年夙願!”
“吞大湖,入中洲,成一郡之首,奪靈物,求紫府…”
他頓了頓,白衣勝雪,語氣清冷淩冽,字字鏗鏘:
“全六世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