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9章旗鎮山河
紫微中天太皇旗,飄揚在劍鋒山之巔。
比山更高,與天更近。
此旗曾經飄揚於觀河台上,現在也飄揚在夏境之中。
此旗凝聚了一個偉大帝國過往歲月裡……那些不可磨滅的輝煌剪影。
方有此至尊之紫,方有此耀世之貴。
這一杆大旗立下,不僅僅代表著齊國的榮光,已經覆蓋了這裡。也切實地為南征的齊軍,提供了大齊帝國國勢的支撐。
旗鎮山河!
大軍一路東來,至此第一步已經站穩。
山上的降軍倒是並未受到什麼虐待,隻是被收繳了武器,就地看押起來。
浩蕩大軍自劍鋒山下行過,以相對平緩的速度,向祥佑府進發。
重玄勝搭眼便算出了行軍速度,對薑望說,三天之後,剛好能到祥佑府,不晚一刻,也不會早一刻。
逐風軍已經就地散開,分為九軍,橫掃整個奉節府。
李正言獨領一軍,遊弋四境,專啃最難啃的硬骨頭。
對逐風軍來說,這一次的戰事目標,與其說是在攻堅破敵,倒不如說是在磨礪鋒芒。
虞禮陽逃走、華鴻詔戰死、劍鋒山失陷……奉節府接下來的戰事注定是乏善可陳的。
不可否認,夏國多誌士,從來不乏敢死之人。
夏襄帝身雖死,誌猶在,精神意誌仍然在影響一代又一代的夏國人。
但劍鋒山一日即陷,奉節府軍的精神意誌已經垮塌了。
據哨騎奏報,奉節府範圍內,已經有大批的夏國軍民棄城而走,向奉節府之外逃散。
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堅守城池的,算是難得的堅韌。可逐風軍是如此強大的天下勁旅……在巨石橫碾之下,雞蛋再堅韌也是無用。
對於曾經十日滅一國、大名久享的李正言來說,此行不過試鋒。他的舞台在三日之後,在大夏武王姒驕親自坐鎮的祥佑府。
此時的中軍,以春死軍為前軍推進。
秋殺軍在後麵慢悠悠地跟著,保持著最鬆散的陣型,已是進入了休整狀態。
成筐的氣血丹和道元石被運出來,分發各路,以幫助他們恢複。
索性也沒有彆的事情做,薑望自也是隨意坐了一駕軍需車,沉浸在自己的修行世界中。
第四星樓在大軍出發前才正式立成,雖說算是完滿,但也還需要再熟悉一些。
星路貫通七星,亦是古無前例,沒有前人經驗可學,他更要多加琢磨。
“在寫什麼呢?”
從修行中醒過神來,重玄勝也擠在了對麵。這架軍需車嘎吱作響,令人不由得擔心起拉車的馱獸來。
這胖子自己倒是滿不在乎,手裡拿著一支筆,正在一本小冊子上記著什麼。
薑望有些好奇。
“幫我親愛的堂兄記功。”重玄勝笑嗬嗬地道。
此時的重玄遵,正帶著他的先鋒營,同逐風軍一起,在奉節府橫掃——
先鋒的好處就在於此。
有著最自由的姿態,處在最危險的境地,也能博得最多的功勳。
如重玄勝他們,雖然並不需要休養,也隻能老老實實呆在秋殺軍中,等待著主帥的意誌。
薑望來了興趣,湊過去看。
隻見小冊子上分兩列寫著兩個名字,左為“重玄遵”,右為“重玄勝”。
重玄遵下麵寫著——
破陷,百裡。
破城,貳。
“他已經攻破兩座城了?”薑望驚訝地問道。
重玄勝翻了個白眼:“現在的奉節府,破城哪有難度?我派重玄信去也是一樣。”
說著,他又在“貳”後麵寫了個“小”。
以示這破城之功並不實在,隻能小算。
再看重玄勝名字下,倒也有一條。曰:破關,劍鋒山。
薑望笑了:“這不能算在你名下吧?”
“攻破劍鋒山的功勞,咱們能算個十萬分之二?不對,算上三都甲士,加起來……”
啪!
重玄勝把冊子一合,隻道:“那麼煩人呢!”
翻身下了車,翻揀著儲物匣裡的東西,自去慰問本營士卒。所謂養兵用兵,他這名門出身的,自是精熟。
十四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不知在想些什麼,腳步重了一些。
“不要急,不要急。”
重玄勝百忙之中回身,握了一下她的手:“戰爭還在繼續。”
……
……
劍鋒山一日即陷,無疑是山崩一樣的消息!
夏國軍方雖然極力封鎖消息,可是整個奉節府,二十三城、數百萬人口,一夜之間,流離失所……又是怎麼封鎖得住?
更彆說還有齊國諜報係統的發力。
人心惶惶!
用這四個字來形容貴邑城裡的氣氛,是再恰當不過。
千家萬戶,憂心如焚。
街頭巷尾,行人匆匆。
滿朝青紫貴人,不知幾人能安枕。
三十二年前齊軍兵臨貴邑城下的那一幕,有的人已經忘了,但不得不再次想起來。
青鸞殿。
巨大的珠玉垂簾,將這座專用於太後處理政務的大殿分隔兩半。當然是沒有專門的名目的,大夏正統是在夏襄帝的兒子身上……隻是潛移默化這座宮殿是太後親自處理政務的地方。
珠簾之後,大夏太後靠坐在鳳椅上,以手支額,美眸微閉,似在養神。
旁邊有一個宮女侍立,正抑揚頓挫地讀著奏折。
聽到關鍵地方,她便開口說幾句。側邊還有一張書案,書案前坐著一個執筆的宮女,正疾筆記錄。
多年的政事處理下來,她也可以像先帝一樣遊刃有餘了。朝臣那些遮遮掩掩的表達,潛藏在公心裡的小小私心,她一搭眼就能瞧見個七七八八。不言則已,每有言之,必切中要害。
政事一件一件的處理了,如流水過觴。
大夏這三十二年積累的國勢,仍然可以叫她感受到力量。
未來還很長,她想。
有小黃門趨步進來,跪伏在垂簾外:“岷王殿下來了。”
“宣。”夏太後隻道。
讀奏折的宮女立即閉嘴,記錄旨意的宮女也停筆。
但全都不由自主地、用眼角餘光往簾外瞥去。
不多時,神武年代的傳奇,岷王虞禮陽,就已經逆著光線,走進殿中來。
“見過太後殿下。”他溫聲行禮。
無論風采儀表,權勢地位,乃至於個人實力,都是大夏第一等的人物。
無怪乎叫人移不開眼睛。
“岷王請坐。”夏太後的聲音從珠簾後傳出來。
珠簾之前,大殿正中,擺放了一張尊椅。
虞禮陽走上前去,便自坐下,隔著珠簾與當朝太後對話。
“劍鋒山一日即陷,是本王之過。”他如是道。
夏太後道:“戰事經過,哀家已知。那曹皆以勢強壓,確無可當。說到底,非戰之罪。是我大夏國弱,才使岷王聲名受辱。”
虞禮陽苦笑一聲:“太後這麼說,是在寬解小王。”
“此中事,明眼人皆知,不要在意庸人俗語。”夏太後緩聲道:“天生岷王,是我大夏之幸。岷王能夠為國家舍聲名,哀家幾有淚垂。”
虞禮陽不得不承認。
即使他足夠強大,即使他立在超凡之巔峰,即使他根本沒有被那些抨擊所影響。
夏太後的話語,還是給了他巨大的安慰。
就像當年夏國全境烽火,他的驕傲在戰場上被一再打破,自命風流的他退了又退,逃了又逃,狼狽地回到了貴邑城下,回到大夏最後的王都。
那天他一抬頭——
太後她鳳冠霞帔,立在貴邑城頭,如一支正在燃燒生命的薔薇花!
那麼鮮豔、那麼燦爛,
給了他無窮無儘的力量。
疲憊乾涸如彼時的他,重新獲得了生機。
那種力量,支撐著他在後來的歲月裡,一次次站起來。
支撐著他成為岷王。
支撐著他今日,為大夏國柱!
“說起來……”虞禮陽道:“齊軍對劍鋒山防線的熟知程度,遠遠超乎小王的意料。小王很懷疑,咱們大夏對齊國而言,還有什麼秘密。”
曹皆看到他的第一時間,就直接押上重注,顯然是已經看到了最後的結果。
這種篤定,這種熟知,絕不是情報二字可以解釋的。
夏國軍方,必然有人巨細無遺的泄露了劍鋒山防線的情報!或許,不僅僅是劍鋒山……
那個人是誰?
誰是國賊?
虞禮陽非常清楚。
靖安侯華鴻詔最後選擇赴死,未嘗沒有以死明誌的意思在。
畢竟他的兒子華方宇,丟關丟得實在可笑。輪到他親自來守劍鋒山的時候,劍鋒山的相關機密,又被齊軍滲透成了篩子……
萬沒有苛責死人的道理。
華鴻詔既然用生命證明了他的忠誠,靖安侯府就不會遭受打擊。
隻是……若不是華鴻詔,那是誰?
“哀家倒是覺得,岷王不必過於關注這些。”珠簾後,夏太後的聲音道:“死生大事,齊人又兵強馬壯,霸絕東方。有人畏懼之下投誠,是再正常不過、也不可能禁絕的事情。”
“或許咱們大夏對齊國來說,的確已經沒有什麼秘密。但也不需要有什麼秘密。”
“此國家興亡之戰,靠的不是秘密,不是什麼隱藏的手段。而是切真的實力、審慎的智慧、團結一切的信念,和流儘最後一滴血的勇氣。”
夏太後的意思很明確,如非有確鑿的證據,她不會在現今這個時候,大張旗鼓地徹查內奸。
她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而不是在這個時候使群臣互相猜忌。
那個人不揪出來,會有很多問題。但是現在就想要揪出來,會有更多問題。
反過來想,曹皆之所以並不掩飾他對劍鋒山防線的熟悉,是不是正是要讓他們自亂陣腳呢?
此一步是爭在廟堂!
而夏太後選擇忽視,舉國抗齊,大勢裹挾,她要讓那個內奸也不得不出力。
虞禮陽道:“太後說得是……同央城防線是小王親自負責構築,後半段由武王殿下接手,除我們和龍礁將軍之外,再無人有深刻認知。齊人便是想滲透,也無處可滲透了。”
“所以祥佑府,才是真正檢驗我夏國軍人的戰場。”珠簾之後,太後的聲音是帶著重量的。
她的期許,自在其間。
她的忐忑,也並未掩飾。
虞禮陽本想說,劍鋒山這麼快被擊破,留給武王的時間太少,不知道他老人家能不能夠提早完成防禦構築。
但最後隻是說道——
“是啊!”
……
……
同央城高有四十九丈,是難得的雄城,屹立在江陰平原。
山南水北是為“陽”,山北水南是為“陰”,所以這處平原自然是在漣江南麵。
準確地說,在這條大江的西南方。因為漣江在輿圖上是傾斜的。
江陰平原本來無險可守,同央城立在此處,便成了險要。
所謂雄城,所謂高牆,絕不是簡單的堆磚砌土。
不然的話,隨便來幾個超凡強者,施以強大道術,三五日不知能立起多少大城。
但是那樣的城池,哪裡能夠扛得住戰陣的打擊?
以道術構造的城牆,也必然會輕易為道術摧毀。
真正的雄城,每一塊牆磚,都需刻以陣紋。陣紋與陣紋,必然相連,勾連城中所有關鍵建築,兼合地勢,如此結築成整座城池的護持大陣。
甚至於牆磚本身都是大匠精心燒製而成,說句誇張的,隨便拿塊牆磚去與人相鬥,也未見得就比尋常刀劍差了!
任何一座大城,都是國家幾年十幾年的心血累積。用血汗澆築,方能巋然。
正因為築一座切實有防禦能力的大城如此艱難,當初墨門在雍國一夜之間立起“殷歌”,以之對峙鎖龍關,才叫人如此震動!
從城樓上下來的時候,太寅的手指在微顫。
當然不是因為恐懼——雖則劍鋒山一日告破,的確讓他心驚了一下。但也隻是一下,齊人的強,他早有心理準備。
無論是黃河之會上的重玄遵,又或是山海境裡的薑青羊,都已是讓他親自感受過了……
身為太氏嫡傳,他本也比一般的國人看得更清楚。霸主國的對手,隻有霸主國。
他顫抖的手是因為疲累。
幾日夜不眠不休、高強度刻畫陣紋,即使是他這樣已經外樓圓滿的修行者,也是有些熬不住。
陣師的意誌心血,都在陣法上。
這幾天的努力,不比連番生死大戰輕鬆。
但在同央城的街道上如此走著,看著腳步匆忙的每一個人,他多希望自己還能夠再堅持一陣。
所謂“同央”者,“皆在此中”。
包括他,包括城裡的每一個人。
叔爺太華真人當年走遍全國,親自修補並改進每一座護城法陣,嘔心瀝血,將它們與護國大陣貫通一處……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呢?
他老人家若是未死,今日又見齊人東來,想來隻會比家主更堅決……
心裡想著這些,終是走到了太氏的營地裡。
太氏族中青壯儘在於此,連家兵一萬三千人,皆來了同央城。
偌大營地裡卻是極安靜的。
靜得太寅可以聽到自己的腳步聲。
絕大部分太氏族人都還在搶修工事,還在營地的都是撤下來休息的,個個都在搶時間恢複狀態。
這種安靜裡。
沉蘊著動人心魄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