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8章 負何碑(1 / 1)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515 字 1個月前

第1638章負何碑

佑國護國聖獸還在攻擊仵官王。

龜背所負的上城,猶在沸騰血火。

鄭朝陽與平等王的對撞還未出現結果。

閻羅王已經落下了終結命途的一擊。

仵官王憑借超強的生存能力,站出來打草驚蛇,引發佑國護國聖獸的攻擊。

都市王通過趙蒼對護國聖獸的操縱引導,迅速找出趙蒼的真身所在,同時擾亂城防。

轉輪王第一時間趕到目的地,封鎖目標酒樓,構築囚籠。

泰山王攻堅,楚江王、宋帝王直接入籠清場。

平等王趁機屠龍殺帝,竊奪國勢,並以此阻截強援。

閻羅王則負責抹殺意外……

甚至於,新請來的卞城王,和首領秦廣王本人,也都是應對意外的後手——不知是否應該說遺憾,趙蒼對於自己的生死,並沒有準備足夠多的意外。

所謂的“民心所向”根本不能護住他。一頭空有接近洞真實力、但缺乏足夠智慧的巨龜,不足以攔下所有敵人。精心構築的“隱巢”,很快就被找了出來。精挑細選的貼身護衛,根本不堪一擊……

地獄無門的整個行動過程並不複雜,每一個環節都很清晰,有一種行雲流水般的美感。

這種流暢,體現的恰恰是地獄無門對殺人這門技藝的深刻理解、對整個佑國的情報洞察。至於幾位閻羅卓越的執行能力,卻是最不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

能夠在地獄無門這種長期遊走在生死邊緣的組織裡活下來,坐穩閻羅之位,怎麼可能有弱者?

閻羅王為趙蒼蓋上眼簾,順手將這具屍體推落高空的同時。

轟!

鄭朝陽與平等王的對撞,已經產生了結果。

哪怕平等王利用屠龍殺帝竊奪了巨量的國勢之力,也終沒能擋住駕馭軍陣兵煞的鄭朝陽,直接被一拳打爆了護身金焰、打爆了烈陽之環……鮮血狂噴地墜落。

但趙蒼已經死了。

天佑之國實際上的統治者,操縱朝政近百年的趙蒼,死在秦廣王都還未出手的此刻。

曾經高踞上城,生殺予奪的大人物,在三年之後再次麵對那個逃出下城的青年……這三年來所有的精心準備,竟然一觸即潰。

他們三年之前其實沒有見麵,沒有對話。

三年之後也沒有。

彼時一個馬上要成為龜獸食糧的年輕城主,還沒有麵見國相的資格。

現在一個召集諸多修士護衛、布置狡兔數窟,躲在暗處操縱護國聖獸的老朽,也不足以等到秦廣王親自出手。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人間事,誰能料儘?

此刻,整個上城在搖晃,整片大地在顫抖。

失去了秘法引導的巨大龜獸,好像情緒漸趨失控。

在追逐仵官王的過程裡,它逐漸不再控製力量,而是肆無忌憚地宣泄自我,在這第二十七城肆意踐踏!

仵官王在極短時間裡,接連使用替死手段,方才留得殘命。此時左手已經齊臂而斷,右手五指也已經光禿禿。甚至於黑色棺材裡的血液,都已經乾涸。

但這個時候,忽然光影一晃。

在巨大龜獸的眼眸裡,有一副圖景如此清晰,且越來越清晰——

一身黑色帶血紋的官服,一個挺拔的身姿,一張名為“卞城”的麵具!

嘩啦啦。

這頭巨大龜獸的神魂世界,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海。

卞城王顯現六欲菩薩之相,踏足這片狂亂的海洋中。

他看到——

驚濤狂卷,浪湧如奔。

重雲低壓,雷蛇萬轉。

一頭巨大如山巒的龜獸,在茫茫無際的怒海中拚命地巡遊,攪動狂瀾。

神魂世界的它,比現實層麵更顯龐巨。它擁有龐大到難以估量的神魂力量,但在此間的表現,卻比現實層麵更呆滯。

這樣的一頭巨龜,橫衝直撞於黑水濤峰,狂亂的狀態之下,竟有一些驚怯。

而神識所化六欲菩薩降臨此間,照耀佛光,顯現異彩,叫它看到——

重雲散去了,雷光已無蹤,金黃色的太陽懸在遠穹。天與海在遠處相接,大片大片的燦爛晚霞,漂浮在穹頂,也垂落在水中。

萬裡清波如鏡,平緩得沒有一絲波瀾。

微風輕輕地拂過,將陽光勻稱地吹散在它身上。懶洋洋的,叫它舒適極了。

在神魂世界中仍然遮掩以閻羅麵具的薑望,自是不能如他此刻所表現的那樣輕鬆。

這隻龜獸的神魂表現,叫他聯想起曾經在近海群島遇到過的海獸——被海外宗門以禁製奴役的那種。

相對於現實層麵幾乎無法被打破防禦的恐怖表現,這頭巨龜的神魂要混亂得多,也脆弱得多。

儘管如此,這頭巨大龜獸的神魂之力,也實在太龐大了一些。

以薑望遠超一般神臨修士的靈識,與之相較,也好似巨石於高山。

要以六欲菩薩鎮撫這樣的神魂,幾如幼童馭瘋馬。一個不慎,就要被掀翻踩踏。他現在完全是憑借高超的騎術,在刀尖上漫步。

薑望並不打算抹殺或者傷害它的神魂——那樣必然會引起激烈的反抗。以這頭龜獸恐怖的神魂力量,一旦毫無保留地宣泄出來,現在的六欲菩薩根本無力壓製。

他隻是要叫它安靜片刻,平撫它的情緒,叫它不至於影響其餘閻羅的行動。而這正是尹觀交代給他的任務。

戴閻羅麵具的六欲菩薩,愈發有神魔一體的矛盾感。

在戰鬥中對這門道術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在遍照八方的佛光中,薑望體悟著莫可名狀的罪與慈悲。

嗡嗡

先時趙蒼遠距離引導巨大龜獸的囈語,於此時被完整複刻出來,在這片海域裡如歌輕吟。

雖然缺失法陣,也沒有相應的秘術配合,但仍然帶給了龜獸極大的撫慰……且在聽欲極限的膨脹中,使得它其樂無極!

於是在靜海之中,賞美景,聽美聲,感受溫暖滋味,載浮載沉……

神魂世界裡發生的一切,極難為外人察知。

人們隻看到,那巨大龜獸本來狂肆暴虐,幾乎要將仵官王撕碎,將整個二十七城都踏破。卻在神秘的卞城王出現後,立時靜止了。

氣質冷酷的卞城王,以體型論,甚至沒有佑國這護國聖獸的眼睛大。

可是他緘默地懸立在巨大龜獸的身前,壓製得巨大龜獸一起緘默!

從巨龜足下幸存的下城百姓,倉皇地逃往更遠處。當然不會感謝卞城王,隻覺得地獄無門的這一位閻羅,比發怒的聖獸更可怖。

秦廣王在哪裡找來的人?

仵官王在心中淡淡地轉過念頭,還在猶豫要不要繼續進攻,耳中已經聽得這位新晉卞城王,冷酷如刀鋒般的聲音——

“去找你的目標,這裡交給本座。”

嘿。

仵官王不再猶豫。反手一招,將他的黑色棺材收攏縮小,斜負於肩後,而後身體怪異地一扭,已經竄向上城。

若是之前,他或許會生氣,一定要找個什麼機會,把這廝煉了才行。

但是現在……

消極怠工有什麼不好?

本來他一番辛苦進攻,連這頭大烏龜的皮都擦不破。

且他正要去看著鄭朝陽,免得那群凶人把這具兵道神臨肉身破壞得太嚴重,影響他的後續使用。

一拍即合。

卞城王體貼得令人感動。

舉國菁華所累聚之上城,此刻陷入壓抑的靜默中。

現在,地獄無門全員降臨。其中四個神臨戰力,六個外樓巔峰!

反觀佑國這邊,隻知翻滾龍床的廢物國主被人摘了頭顱,實際掌控朝政的趙蒼身死,護國聖獸也不知被對方以什麼法子鎮住。

偌大的一個國家,群龍無首。空有一個掌握五千負碑軍軍陣的鄭朝陽……

能打幾個?

這位佑國最強硬的將軍,緊握著一雙鐵拳,滾滾兵煞中看不清表情。

那些個文武官員,全都茫然不知所措。

先前的混亂雖然無序,還是一種生命力的體現。現在的靜默,幾乎等同於放棄。

上城人已經放棄掙紮。

佑國承平太多年,僵化太多年,於內沒有競爭,於外沒有威脅,在上城統治這個國家的當權者們,早已是一潭死水。驟逢劇變,能站出來的人寥寥無幾,還幾乎都被殺淨了。

但在這個時候,有一人飛天而起,昂然立於上城高空,在楚江王等一眾閻羅冰冷的目光下,朗聲道:“尹觀何在?”

此人麵容年輕,衣飾質樸,腰間掛劍,其修為——堪堪騰龍。

是才能夠飛天的地步。

但此時的他太見勇氣,叫正於神魂層麵安撫巨龜的薑望,都有些驚訝莫名——這人還是當初的那個粉麵公子趙澈嗎?

其人身周並無一個護衛,也無法在任何一個閻羅手裡撐過一合。

但他卻似全無懼意,隻是大聲地喊道:“尹觀!我們聊聊!”

啪嗒,啪嗒,啪嗒。

長發披肩、把閻羅麵具係在腰間的尹觀,便從那下城之中,慢慢地走上來。踏在虛空,卻有清晰的腳步聲。

他的腳下,是破碎的城市、靜止如山嶽的巨龜。

他走到比上城更上的位置,平靜地看著趙澈。

在場的諸位閻羅,全都默默地散開,不再關注一個必死的人。

此時此刻,鄭朝陽感受到一種淵深如海的恐怖壓力,他下意識地抬足,想要站到趙澈身前。

但楚江王和仵官王幾乎同時看向他,一瞬間與他糾纏了氣機。但有動作,必然爆發。

他隻能駐足。

身成神臨,麾下千軍,今日竟不能移一步!

而在這種壓力下,趙澈依然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冷靜。

他看著尹觀道:“你今天回到這裡,是為了什麼?”

尹觀看著這個隨手即可碾滅的紈絝公子,並不說話。

趙澈自顧自地道:“如果你是為了給你的好友曾青報仇,為了給那些被護國聖獸吞吃的人報仇,那你現在已經做到了。”

“國主你殺了,國相你也殺了。順著這條線,滿朝文武你皆可殺之!這頭烏龜,如果你能殺,也儘可殺掉。”

“然後呢?你想做什麼?皇帝嗎?”

他左手提起一方璽印:“玉璽在這裡,你可以拿去。”

“你想挑戰舊有的國家體製嗎?你想改變這個畸形的國家嗎?你想帶給他們——”

他伸手虛虛劃過下城,遙指整個國家:“給他們更好的生活嗎?”

他躬下身來,雙手將玉璽捧起,恭敬地往前遞:“來,你現在就可以這樣做。你這樣的絕世天驕,想必有非凡的洞察,和庸才所不及的能力,想來可以為佑國找到一條更好的路。我期待你。”

他往前走。

弱小如他,這一刻竟然咄咄逼人:“我期待你!來啊!”

他的情緒如此激烈。

但尹觀的表情平靜極了。

這位一手創建地獄無門的秦廣王,隻是平靜地看著趙澈:“這就是你想跟我聊的一切嗎?”

“尹觀!今日流的血,已經夠多了,就到這裡吧!”鄭朝陽散開了麵部的兵煞,此刻他萬分痛苦。

那皇宮一路蜿蜒而來,都是帝室的血。

為護衛趙蒼而死的修士,都是佑國本就不多的強者。

如斯繁華的上城,已經滿目瘡痍。

此刻護國聖獸所踏足的下城第二十七城,更是毀掉了大半。

他的目光從這些地方掠過,每一處都叫他心如刀割。

最後這痛苦的眼神,落在了尹觀身上,剛硬如他鄭朝陽,一時也聲音帶顫:“若早知你會造成這樣的殺孽,當初我一定不會留手!”

尹觀歪過頭來,看了他一眼,輕蔑地笑了:“你好像覺得,你在我這裡有什麼情分在。到底是什麼讓你鄭朝陽產生這樣的誤會?”

他懶得跟趙澈多說什麼,卻對鄭朝陽有些話說。

因為這位佑國大將軍,正是兒時好友曾青的偶像。曾青一直到被送進龜獸嘴裡的前一天,還相信鄭將軍會給他主持公道——明明他的施政沒有問題,怎麼就被評為了最差?忠心為國的負碑軍統帥,一定不會坐視奸人亂政。

一直到行刑的那天,已經奄奄一息的曾青,被臭雞蛋爛白菜塗了滿臉滿身的曾青,看著尹觀,嘴唇翕動的還是——申冤信送到了嗎?

而後被一口吞沒。

“是,三年前你的確沒有全力出手,所以覺得這樣就可以安撫你愧疚的心了嗎?這個國家的朝政不是你來掌控的,所以你可以安慰自己,那令人作嘔的一切都與你無關?一個個的佑國天才被安上無能誤政的名號,送到這隻醜陋的大烏龜嘴裡,成為它的糞便。你也能夠安慰自己,你隻管兵事,隻對兵事負責嗎?”

尹觀就這樣看著鄭朝陽,抬起手來,遙按其人。

他的眸中遊過邪異碧芒,鄭朝陽周身的兵煞驟然翻滾,產生激烈的抗拒,而後竟如某種腐朽了的實質,一大片一大片地剝落下來!

“鄭朝陽,這麼多年,你就是這麼安慰著自己過來的。擁有整個佑國最強健的體魄,卻蜷縮著最軟弱的靈魂。”

“你還不如趙蒼!”

尹觀一邊說話,鄭朝陽聚攏五千負碑軍所湧動的兵煞,一邊紛如雨落!

“你是怎麼成的神臨?”

“哪裡來的國勢養你?”

“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你的一身修為,都是下城血淚,而你居其位,不謀其政,竟然能夠心安嗎!?”

最後一個問題問完。

軍陣直接崩散,五千負碑軍戰士,全都委頓於地麵,暈厥過去。

而鄭朝陽已經麵色煞白,整個人一絲兵煞也聚不攏地立在那裡。

像一隻被拔掉了所有羽毛的鵝。

“現在我告訴你,三年前你未儘全力,我亦未儘全力,你本就殺不了我。那時候我離開,隻是因為那種程度已經足夠。所以真的不用表演痛苦,不用感動自己。你從來就不能決定任何事,你沒有那個能力。”

尹觀失望地搖了搖頭:“這三年的時間你也虛度了。對內你保護不了本國的天才,對外你在我麵前連還手都做不到……你怎麼心安理得地做大將軍?”

殺人誅心,莫過於此。

一大片一大片的氣血,從鄭朝陽的身體裡剝離,如花瓣凋落。

而他再也無法站穩,頹然跪倒在氣血花瓣之間。

他的兵煞被剝離,他的氣血被剝離,他的尊嚴、他的遮羞布、他的榮譽、他的人格,也被一並剝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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