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5章 加冕(1 / 1)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486 字 1個月前

第1665章加冕

今日的繼任大典,自是人山人海。

此刻似宇文鐸一般看直了眼睛的,不在少數。

尤其以黃舍利的表情最為突出。

首先當然是因為冬皇的美,但又不僅僅隻是因為美。

她出現在祭台上,白袍霜麵,像是一片雪花飄落了,落在這炙熱的夏日時節。

所以她是易融化、易消解的,這個世界隨時會失去她。

她有一張太美、太淒冷的臉,是那種極具破碎感的美人。仿佛一尊外表美麗但內裡已經布滿了裂紋的冰瓷,隻要輕輕一敲,就會破碎在溫暖和煦的陽光裡。

這位冷膚瘦眉的美人,沉默地自四位金冕祭司中間走過,走到祭壇更上一級,在首席長老孛兒隻斤·鄂克烈對麵,慢慢坐了下來。

今日大典,她來見證。

而參與過三九一九年黃河之會的,誰能夠忘記這張臉呢?

就連薑望,也是一時忘了對宇文鐸的警告,看著祭壇之上發愣。

因為眼前的這個人……

分明是謝哀!

昔日內府境的謝哀,止步於趙汝成身前的謝哀,怎會是今日的衍道強者,真君冬皇?

這不可思議,也太不現實。

諸侯列國最優秀的年輕天才齊聚觀河台。那一屆黃河之會內府場選手裡,薑望是成功奪魁的那一個,也是天下公認最具天資、進步最快的那一個。

時至今日,他在那一群內府場天驕裡一騎絕塵,甚至於已經超過了彼時絕大部分的外樓場選手,可以與最強的那兩個正麵競爭。

列國天驕,誰能如薑望?

大齊武安侯的成長速度,在很多人看來,已經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那一屆黃河之會內府場天驕,怎麼可能有人比薑望成長更快?

尤其這個人不是天府秦至臻,也不是絕巔黃舍利,而是謝哀。

尤其她不僅僅是超過了薑望一點而已。

她是一步登天,成就了超凡絕巔!

這怎麼可能?

雖說傳說中也有過一步登天的先賢,但那畢竟是未經證實的傳說。且傳說裡的那位先賢,也是學貫百家,通透天下至理的絕世人物,不是什麼初出茅廬的小年輕。

在黃河之會那種天驕雲集的場合,謝哀甚至可以說根本不夠耀眼。

唯一可以排在前列的地方,也就是她具體闡述哀絕之美的容顏了。

現在……她是怎麼成的冬皇?

人們有各異的複雜心情。

而謝哀的目光淡淡垂落,並沒有看任何一個人。

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異象,但是所有為那哀美容顏所惑的人,都驟然生出一種清醒來。

薑望也下意識地收回了視線。

宇文鐸更是險些把腦袋埋起來,不敢再看。

“這是怎麼回事?”薑望一時連無生教的事情都忘了,傳音問宇文鐸,謝哀是怎麼個情況。

“我哪知道?她來草原,是塗扈大人親自去迎的,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冬皇真麵目。”宇文鐸哆哆嗦嗦地傳音回來:“要不……回頭我問問雲殿下?”

薑望皺眉道:“你怎麼哆哆嗦嗦的?”

“我也不知道。嘶……就是突然覺得好冷。”宇文鐸有點慌。

一想到這家夥平時都泡在哪裡,薑望便大概明白了什麼。

他都能夠捕捉到視線的重量,那附於視線上的雜念,難道不會被衍道強者捕捉?

宇文鐸這小子也真是狗膽包天,什麼心思都敢有。

薑望拍了拍他的肩膀,給了一聲愛莫能助的歎息。而後便舉目四望,想看看誰能給他答案。

參與上一屆黃河之會的人,在場有這麼多,難道都不知道謝哀是什麼情況?

他首先看向鬥昭,但鬥昭正閉著眼睛,也不知是在養神還是在修行

鐘離炎倒是在旁邊嘴巴動個不停,神情激動,好像是在罵罵咧咧。

這家夥太扛揍了。

薑望心裡隻有這個想法。

又移轉視線,正好黃舍利也麵帶笑意地看了過來,好像專門在迎他。

薑望遞過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黃舍利翕動嘴唇,無聲地道——轉世。

薑望完全相信,黃舍利沒有理由在這個時候戲弄他。

可是心中卻更添疑惑!

轉世說起來有很多的理論基礎,曆來修行者也提供過數不清的設想……可是並不現實。

若說神臨之前,薑望還有可能對曆史上誰誰誰是大能轉世之說有幾分相信,在補充了源海的相關知識之後,他已經完全不會再認同這種可能。

修行的過程,修行的真實,世界的真相,全都清清楚楚地體現在那裡。

看到的人就已經看到。

所有逝去的一切,最後都要在源海碎為最基礎的“一”。在終極死亡之後,何來人格,何來性靈,何來神智,何來記憶,何來“我”?

又談何轉世?

從古至今,轉世重修成功者,隻有傳說,未見史載。在極其苛刻的情況下,偶然會有一些近似於轉世的特例見於記載,姑且可以算上。但轉世而成真君者,亙古未有!

那些類似於轉世的例子裡,沒有一個能夠被現世認可,成就神臨的。

如若黃舍利的答案是真。

如若謝哀的確是轉世而成的真君,這比她在短短三年內,從內府境修到衍道境,或許要更具備突破性的意義!

後者也是非常恐怖的事情,但是從內府到衍道,畢竟是一條切實的路,隻是時間上不現實。

而前者……

那最基礎的“一”,是比微塵還要微渺無數倍的存在,如何轉世為另一個自我?

除非……

薑望不由得想到,當初在清江水底的上古魔窟中,若是莊承乾得以成功占據他的命格,得到這具已經在他潛移默化影響下越來越趨同的身體,那麼外在的表現,也很像是隻存在於設想中的轉世。

莊承乾一生執念所係,突破不可能,轉世於他親手所建立的國家,一朝頓悟前世記憶,立成當世真人……這樣的故事,或者也能引為傳奇。

不過究其本質,莊承乾從未途經幽冥,也未墜入源池,並未真正麵對終極死亡。他是一縷孤魂藏在冥燭裡,偷度漫長年月,那一次就算成功了,也應該是“奪舍”才對。

因為“胎中之迷,先天蒙昧”的關係,奪舍是九死一生的事情,但畢竟有人成功過,莊承乾當初也險些成功,故而倒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但黃舍利,或者說告知黃舍利這個消息的人,難道分不清什麼是奪舍,什麼是轉世嗎?

冬皇成道後,可是登門與荊國龍武大都督鐘璟論過道。

由此事可以延伸出兩點:其一,冬皇的狀態並非見不得人,完全不懼與人交手。其二,荊國方麵對冬皇的狀態,自此以後很有發言權。

以黃舍利的身份背景,能夠知道一些內情,也是不足為奇。

隻是謝哀究竟有什麼不同?憑什麼能夠成功轉世,完成這種曆史上不曾有人完成的事情?

她的前世又是哪位大人物?

薑望現在真的是非常好奇,在雪國鎖境的那段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可惜短時間內,他注定得不到答案。

環顧一周,鬥昭更多的是不耐煩,大概是已經快要按捺不住天驍了,喋喋不休的鐘離炎,實在是欠砍得很。

慕容龍且是慣來的冷酷表情。

黃不東也是一如既往地在犯困。

陳算也不知是不認識謝哀,還是早已知情,此刻也非常平靜。

薑望發現好像就自己表現得最懵懂,有一種舉世皆醒我獨醉的孤獨。因而默默調整了坐姿,給了所有人一個平靜的表情。

這個事情懂得都懂,不懂我也不方便說,總之心照不宣,就是這麼個情況……大約如此。

謝哀今日以真麵目出現在神冕布道大祭司的繼任大典上,自然明白會引起天下怎樣的波瀾,她也當然是做好了準備的。

而雪國作為唯一一個派出衍道真君來草原觀禮的國家,這當中不同尋常的意味,也足夠許多人琢磨。

禮即威,禮即矩。

神冕布道大祭司繼任典禮,便在繁瑣的儀軌中,一步步往前推進。

神聖的祭樂在蒼穹下回響。

馬頭琴悠揚,塤聲古老而神秘。

兩隊身高體型相同、麵容端正、身著白袍的祭司齊步走來,手持幡、旗、鈴、號角等法器各種,以蒼圖神語高唱著祭歌,讓整個大典的氣氛,變得更加肅穆。

那晦澀難懂的語言,仿佛真的具備某種偉力。

使得天空更開闊,陽光更明朗,每個人都好像沐浴在燦爛的世界裡,一時忘憂。

一頭高有數十丈的白牛,就在這個時候緩緩走來。

本該地動山搖,它卻踏地無聲。姿態輕盈,優美得好似舞蹈。

牛背上鋪著華麗的毯子,構圖大約是貴不可言的神宮。今日的主角塗扈,頭戴金冕,身披祭袍,就盤膝坐在毯子上。像將軍坐在他的城樓。

所有人都注視著他,此刻他的麵容,好像隱在神光裡。他的身軀,好像與神輝統一。

覆蓋整個神光壇的偉大神力,隱隱有一種雀躍的感覺,顯得靈動而溫暖。

偉大神靈之神恩之神威,於世間自有代行者,此等權柄,期待切實的回歸。

氣息強大的巨型白牛,慢慢走到祭台近前,它的眼睛是霧白色,像是神靈的窗。它並不仰頭,但是和著那祭歌,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哞叫。

此聲悠遠似無垠,與祭歌混同一處,是如此的和諧。好像祭歌頌唱許久,等的便是這一聲牛哞,又好像這一聲牛哞,就是對祭歌的總結,也是對世間一切的總結。

哞聲停下,祭歌也停止了。

白牛慢慢地跪了下來,給人以一種格外虔誠的感受。

塗扈自牛背上緩步而下,正對祭壇而立。

孛兒隻斤·鄂克烈便於此刻起身,謝哀也站起來表示敬意。

然而這位首席長老的第一個動作,便讓到場的許多使節愕然。

隻見他恭恭敬敬地對著王帳方向一禮,然後從懷中取出一卷聖旨,就那麼展開來,立在身前——

“奉大牧皇帝令旨!”

這一聲出來,驚得許多人當場失態。

而那白須垂辮的老人,卻是不為任何人頓止,繼續誦道:“有敏合廟主祭名塗扈者,塗氏子弟,自幼機敏勇毅……”

祭壇前的陳算麵無表情,但心中已經卷起驚濤。

就像那個謝哀竟成冬皇一般,這又是一個鏡世台事先毫無情報的事件!

想大景乃堂堂中央帝國,一直是支持西北五國聯盟與荊國打對台的主要力量。雪國突然出現一個冬皇,一國兩真君,聲勢大漲。冬皇赴荊,促成了荊國退兵。

但在這個過程裡,景國亦是施加了影響的。

按理說,景國與雪國應該有默契存在。

可是冬皇乃何人,是如何成道,今日之前他陳算也並不清楚。

甚至於冬皇來牧國觀禮,本就是在景國意料外的一步。

但所有的震驚,都不及此刻。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現今蒼圖神教神冕布道大祭司的繼任,需要奉大牧天子令旨!

這意味著什麼?

在立國兩千六百一十八年之後,牧國變天了!

這對景國來說,會有什麼樣的影響?這對天下來說,又會有什麼樣的影響?

陳算念頭飛轉,一瞬間想到了太多太多。

而孛兒隻斤·鄂克烈那蒼老卻渾厚的聲音,仍然徹天動地,終於行至尾聲——

“……乃剝幻魔君假麵,功在人族。朕以草原至尊、天地共主,敕為神冕布道大祭司!”

塗扈緩步踏上祭壇,一級一級,走到孛兒隻斤·鄂克烈身前。

而後雙臂交錯,疊在胸前,對著那卷聖旨,就此深鞠一躬:“臣,拜謝天恩!”

自有兩隊白袍祭司,以金盤捧冕、服、印、飾而來。

位在孛兒隻斤·鄂克烈下一階的四位金冕祭司,同時起身。一人幫塗扈脫下了金冕祭祀袍,解下金冕祭司的相應飾物。一人幫他披上了神冕祭司袍,戴上神冕祭司的相應飾物。

一人為他摘下頭戴的金冕,一人將那神冕捧起,遞交給鄂克烈。

捧冕的那人,薑望倒是認識,是曾經帶隊參與黃河之會的金冕祭司那摩多,那會兒氣勢甚烈,與景國名將冼南魁、盛國副相夢無涯爭鋒相對。

今日神情肅穆,一絲不苟。

孛兒隻斤·鄂克烈將聖旨放在金盤上,自那摩多手裡接過這頂神冕,洪聲宣道:“天子予我榮典,今為大祭司加冕!”

便將這神冕,戴在了塗扈頭上。

他直起身來,繼續往上走,走到神光壇最中央的位置,轉過來麵對所有人。

無邊神力迅速向他彙聚,使他從頭到腳,都流溢著璀璨神光。

天穹一時燦光萬丈,隱見狼形,鷹形,馬形,彙聚著無窮偉力。

神靈應許,天地為賀!

而正在觀禮的所有人都明白——

從這一刻開始,在這個偉大帝國裡,神權與王權並立的時代結束了。

此後草原,神權在王權之下。

那位在今日大典上也並未露麵的大牧女帝,完成了牧國皇室為之奮鬥兩千六百年的偉業!

然而即使是到了今日,人們也並不清楚,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那些宏大的布局、神巧的落子,隱藏在呼嘯草原的狂風之中。如薑望這樣的外人極目眺望,也隻能偶在雲層深處,見得隻鱗半爪。

就像齊國的那些厚重曆史,外人看來,也是迷霧重重一般。

所有人都在為新任的神冕布道大祭司歡呼,好像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這一次加冕。

這曆史性的時刻,竟然是如此的平靜。

而這種平靜,恰恰昭顯了絕對的掌控,昭顯了偉大的力量!

要知道根據《牧略》的記載,最早的牧國皇帝登基,可是要登上穹廬山,請神冕布道大祭司加冕的。

而年月流轉,一切已經不同。

在山呼海嘯的人群中,薑望看到了歡呼雀躍的烏顏蘭珠。

他當初第一次經行草原,這姑娘的滿腹經綸,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打破了他對“草原蠻子”的狹隘認知。

隻是現在才後知後覺地想到……

有些變化,或許早就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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