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4章 君知否(1 / 1)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378 字 1個月前

第1764章君知否

餘北鬥所贈的這枚齊刀幣,碎在這裡,會給餘北鬥傳遞什麼消息嗎?

薑望不知道!

單從剛才的情形看來,這枚刀幣更像是在與什麼東西對抗。它的碎滅,更像是粉碎了又一個逃生的可能,截斷了又一條後路。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但薑望仍然平靜。

他隻是靜靜地想了想關於此事的諸般可能,而後便轉身,走向那兩個小妖,去確認他們所畫的地圖。

這麼多年的艱苦隻教會他一件事——

把握當下,儘己所能。

其中一個小妖所畫的地圖裡,有三座大城,與他的已知情報完全相同。又是個半生老於故城的“文盲妖”。

另一個小妖的地圖裡,有四座大城,勉強算得上是情報的補充。

但僅僅這麼一點粗陋的情報,對眼下的局麵並無幫助。

薑望仍是仔細記下了。

現在他站在背對的兩個小妖中間,隨手撿起一根樹枝,點了點簡陋地圖上的一座城池:“你是從這座大城裡來的嗎?是就點頭,不是就搖頭。”

薑望又指另一副地圖上,點在相同的位置,問了相同的問題,也得到了相同的回答。

而後他回頭看了那犬妖一眼,淡聲道:“地上還沒燒完的那個,是你們城裡的大貴族嗎?”

兩妖同時點頭。

試探性的問題結束後,薑望才問道:“他帶了幾隊部下出來?左手一根手指代表十隊,右手一根手指代表一隊,用手勢告訴我。”

兩妖做出相同的手勢,表示他們並未說謊。

二十個賞金小隊,共計一百個妖族!

這犬妖的排場還真是不小。

其實看看其它的賞金隊伍,就大概可以知道,這些小妖所接的賞金任務,並沒有多高的規格。

從發現第一支妖族賞金隊伍開始,到現在有越來越多的賞金隊伍入山。

茫茫深山裡,如獵犬一般散開。

在這麼多實力參差不齊、普遍可以稱得上不濟事的小妖裡,他能夠恰好遇到這個既有天賦又有背景的犬妖,著實是運氣使然——

他本是想跟著這個稍強些的家夥,可以更容易的獲得情報。不成想對方還另有神通,可以察覺他的尾隨……

當然現在的問題是,至少還有六十個妖族,會第一時間來尋找這個死去的犬妖。

他們本身的戰力當然不值一提,薑望真正在乎的,是自己還有多少拷問情報的時間——接下來必然是一場艱苦的逃亡,不是跑得快就有用。沒有準備可不行。

“你們來之前,知道我是人族嗎?”薑望問。

兩妖齊搖頭。

這屬於一個得到了確認的好消息。意味著他在糟糕的境遇裡,有了多一點的時間。

無論那個犬妖的背景如何,妖族方麵對其有多重視,又或說深山老林裡死了幾十個做任務的小妖,會有多麼值得關注。

針對那個犬妖的仇敵,和針對妖族的仇敵,必是截然不同的力度。

跟隨犬妖進山的另外那十二個賞金小隊,沒能第一時間跟上來圍剿,大約是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發現不對需要時間,找過來也需要時間。

這些天謹小慎微,想要情報卻不敢出手拷問,生怕留下任何一點痕跡。看到任何一個小妖都退避三舍,躲視線躲聲音躲氣息……直到這一刻,藏不住了,於是大開殺戒。

既然已經開始拷問,自然要獲得最大的價值。

薑望道:“我很趕時間,現在我想用一點時間,跟伱們學習妖族語言,你們同意嗎?同意就點頭,不同意就搖頭。”

右邊的小妖當即點頭。

左邊的小妖明顯遲疑了一下。

薑望眸中一尾陰陽魚遊過。

他立時也點頭!

對付這些心誌不堅的小妖,歧途斷無失敗可能。

像那個背景不俗的犬妖,意誌堅強,根本不存在軟弱的選擇,歧途也就無從施展。

薑望又道:“很好,現在我隔開你們兩個的聲音,讓你們彼此都不能聽到對方說話。然後我用道語說一句話,你們就用妖語複述一句。你們可以說得不同,但是誰錯了,誰就會死得很痛苦,明白嗎?”

兩妖使勁點頭。

於是一場彆開生麵的教學就此開始。

任何一門語言都有其文化的成因,妖語這等通行於全部妖族的語言,更是稱得上博大精深。在短時間內想要精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通用的話語其實並沒有太多,簡單的日常對話,並不需要掌握太多詞語。

薑望說得極快,兩個小妖根本沒有思考的時間,也複述得極快。三者的聲音直如連珠一般,在這幽林裡此起彼伏。

他要趕在更多的賞金小隊靠近之前,在妖族強者進山展開調查之前,對妖族語言有儘可能多的掌握。隻有迅速掌握了妖族語言,才能夠在逃亡的過程中更簡單地獲得情報。

有了足夠的情報,才有可能在沒有路的時候,找一條路出來。

……

……

深山老林裡的戰爭,是寂靜而幽暗的。

南天城的戰火,正燃燒得熱烈。

無論天上,地下,城裡,城外,城樓,都是廝殺正酣。

生命以最直接的方式凋零,血色正豔。

最關鍵的戰場,當然是那遠穹處的混沌一團。

幾位超凡絕巔的廝殺,已經把天空打成了幽夜,妖界的金陽之光都落不下來。

這樣一處自混沌中開辟的新世界,有這樣一處狂暴的戰場,又短暫地歸於混沌。

四位頂級強者的氣息,混作一處,彼此衝撞。

不對,已是五位頂級強者。

新加入戰場的,乃是天妖麒觀應,蛛懿緊急求來的援手。

長得是神武不凡,一身墨色戰甲如山嶽所聚,一柄狹長骨刀似裂天而得。戰甲直受萬鈞而不磨光華,刀鋒過處,天地破滅,萬物歸寂。

場麵上,更有猿仙廷戰天鬥地,煊光搖曳千萬裡。蛛懿操演傀屍萬千,隻手成軍。

但薑夢熊拳壓諸方,左囂掌覆萬古,卻仍是壓著三位天妖在不斷進攻!

蛛懿的傀屍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倒下,那浩大的聲勢,如同秋收時候的麥田。

強一些的真人自是可以察覺到,那天妖蛛懿的氣息已是搖搖欲墜。她本是在麒觀應趕來參戰之前,就已經受了重傷。

此時想要離場,卻是不能。

左囂和薑夢熊極有默契地將她壓製在原地,不斷消滅她的寶貴傀屍,消耗她的千年積累。

強如麒觀應和猿仙廷,被壓著打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們在廝殺之餘,還得騰出手來保蛛懿的命,避免她被即刻打死。

這是何等層次的廝殺?

站在強者頂峰的一位天妖,竟然成了防禦的漏洞,成了必救的傷口!

而戰場視角再往下。

碎裂的棘舟和折翼的巨鷹是天空的背景,酷烈的廝殺聲,混同在狂風裡,烈焰和雷電糾纏成了圖騰。這方天地光影不定!

鼎鼎有名的真妖雀夢臣,披一件羽衣,踏一雙藤靴,握持一對雙翅短刀,留下數百道穿梭戰場的殘影,與齊國的朝議大夫聞人沈,在左側戰場殺得難分難解。

其部下三大妖王,攜七千精銳鐵籠軍,也與大齊英勇伯率領的一萬湮雷軍纏殺在一起。

鐵籠軍乃是有名的雀族強軍,個個戴著鐵籠狀的頭盔,以示不忘籠中辱。披輕甲,配雙刀,一長一短,一窄一寬。攻殺極厲,在妖族內部也是沒多少軍隊敢惹。

而湮雷列名大齊九卒,更是天下強軍,人族勁旅。

兩軍碰撞在一處,正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殺得痛快。

這一戰的動靜鬨得這般大,妖族支援南天城的真妖,當然不止一位。

但淩霄閣主葉大真人,還是殺進了南天城。

南天城城匾早已被被他擊穿,巨大的城門的碎片,散落在他腳下,為他所踩踏。而他大袖飄飄如飛,正在與一位蛛族真妖鏖戰。

明明仙姿朗逸,長得不像個肯見血的,卻偏偏氣勢如虹,打得對方一步步後退。所過之處如颶風國境,但聽得氣爆似雷。整條長街隨著他們的進退一步步崩碎,長街兩側的妖族屋舍,也助陣般接連垮塌。

劍影拳風幾乎籠罩了小半個城區,妖族高手無數,愣是無旁者能近。

在這樣險惡的激鬥中,葉淩霄也是說抽身就抽身,倏然一步後撤,豎掌為刀,回身遙斬遠處!而後也根本不再多看一眼,又回掌為拳,再一拳前轟。氣成龍虎,激蕩風雲!

“誰讓你靠這麼近?嗯?”

這一拳轟出,將剛好殺至近前,並舞一對細劍的真妖蛛弦,直接轟退數十丈。

蛛弦氣得眼睛都翻出血色,卻也隻能咬牙構築劍防。無論她如何搏命,也都攔不下這個人族真人。隻能且戰且退,一退再退!

而葉淩霄在廝殺之中還抽出手來遙斬的方向,是在整個南天城戰場的東部區域。

那裡旗幟林立,兵鋒混亂,各種旗號的軍隊廝殺在一起。

有一個氣勢凶蠻的虎族妖王,正好從妖族軍陣中躍將出來,手持一杆鬼頭刀,其上血影綽綽。身後虛空都染上了血色,如一麵插在他身後的旗幟。

他就以這樣凶蠻的姿態,勢不可擋地殺向一輛五光十色的彩雲戰車。

兵陣之術乃是人族的創舉。是遠古時期人族先賢兵武為了統合普通人的力量所創造,是革新人族孱弱之名的驚人創舉,也是人族後來能夠戰勝妖族、成為現世之主的重要倚仗。

兵武也因此獲得賢名,位列人皇八賢臣之一,與卜廉、倉頡並舉。

但是在漫長的種族血戰中,妖族也加以學習,發展出了自己的兵陣之法。

隻是這位虎族妖王顯然不耐煩久戰,又自恃勇武。手下軍陣遲遲攻不破四翅墨武士組成的傀軍,他索性兵分兩路,任軍陣自由廝殺,自己則跳出藩籬,單刀擒敵。

他的勇武的確值得稱道!

畢竟連葉淩霄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

於是這一刻風雲湧動,氣爆雷鳴。

在這虎族妖王的四周,那無所不在卻無形無色的氣,瞬間暴亂起來。

葉淩霄遠處城中一記手刀遙斬,這邊空中立刻躍出一位爆氣所聚的、半透明的持刀戰將!恰恰與這虎族妖王正麵相對,正麵相衝,掌中如天機瞬顯,橫刀隻是一斬!

血影散,頭顱飛,旗幟倒!

根本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這虎族妖王就已經橫死當場。

這門禦氣神通,牧國有個名為那良的天驕,也曾仗之在觀河台上展露風姿,威勢不俗。

但是在葉淩霄的手上,它才真個有無敵之勢。

有所謂“氣為我用,萬法同歸”的威風。

那虎族妖王衝出來的前一刻,方元猷還死咬牙關,領軍準備上前搏命。

但下一刻,就險些咬斷自己的舌頭。

白玉瑕說的什麼話?

這葉青雨姑娘哪裡需要保護?

那成隊的四翅墨武士,在這戰場上已是可以橫行的強軍。所過之處,根本沒有什麼妖軍能夠阻止。

而牛角橫刀傀、鷹眼重箭傀、薄甲雙劍傀各四具,繞戰車而行。這十二尊強大傀兵所構築的防禦網,簡直是密不透風,固若金湯,完全沒有幾個妖族能靠近。

這架彩雲戰車本身還具備驚人的殺傷力,以及更竟然的防禦能力,本身即是一個大凶器,隨時可以乾涉戰場。

但即便是防護已經做到如此了,那位葉真人還隨時關注此處。

這虎王一躍即斷頭,誰還敢近?

自參戰至此,方元猷所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帶著人緊隨彩雲戰車後,四下馳騁。箭是射了不少,刀還未出過鞘。

殺了不少妖族,身上還未沾過血跡。

當初跟著侯爺上戰場,那也是風裡來雨裡去,刀口上舔血,鬼門關前轉圈。從未打過如此輕鬆、如此富裕的仗!

讓他一度對戰爭的殘酷都產生了懷疑。

葉青雨當然不知道薑望的近衛統領在想什麼,她甚至也沒有多看那戰死的虎王一眼。

她隻是微抿著薄唇,在五光十色的彩雲戰車上,在隔絕外部視線的光影中,忙著自己的事情。

一邊給傀兵下達指令,指揮作戰。一邊手上不停,不停地在一張紙上寫一封信。

自來紙短情長,言難儘意。

可相見無期,又能何為?

纖柔的一道雲紋,將薄紙分為上下兩半。

這是一張淡青色的紙,下半部分是空白的,上半部分隨著她的書寫,字跡顯而又消。

雲上青雨,楓下小薑……

雲上青雨,楓下小薑……

雲上青雨,楓下小薑。

曾在觀河台上,贈君同字箋,無有道元波動,不虞為他人所察。百裡範圍內,映字於箋……君記否?

今日寫信君知否?

黃河之會期間的觀河台,人來人往,是世間最喧囂。

最璀璨最華麗的故事都在那裡上演,最有權勢和最有潛力的人都在那裡交流。

天下大勢,輝煌曆史,滾滾長河,群星閃耀……

但那時候靜靜寫一張同字箋,靜靜等待那邊回信的她,是世間最安寧。

今時今日天涯遠。

百裡千裡,或不能計妖界迢迢。

葉青雨學過戰鬥,但不擅廝殺。學過兵法,但不習慣戰場。

她一遍遍地遠眺四方,又一遍遍地收回視線。

即便如此,她也儘己所能,駕馭彩雲戰車巡行戰場。在指揮傀兵參戰、在儘量不引起妖族注意的廝殺裡……

一遍遍地寫著同字箋。

倘若情事是一首詩。

上闋無有下闋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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