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神無情之語,神無憶冷冷道:“母神在你身上傾注千載心血,你依舊未能踏足神滅境,引他國所鄙!”
“辜負母神所期,有辱母神神名,此罪,豈可饒恕。何況……你當真以為母神不知你和那個‘廢子’的私情嗎!”
“母神未滅你全族,已是神恩!”
心魂猛的顫蕩,許久才緩緩平複。神無情頭顱緩緩抬起,亂發下的黯淡眼瞳直直的盯著神無憶的雙眸……一息,兩息,三息……卻捕捉不到任何的波瀾。
竟如此像那雙她最恨,也最懼的眼睛!
“她是個魔鬼。”她發出著低念:“她為男人所傷,她視所有男性為芻狗;她終生不得天光,她仇恨所有完整之人!”
“包括我,包括你!!”
她的聲音陡然淒厲。
“我曾是她親選的神女,是最近她之人。而隻因你出現,我便是這樣的下場!”
“你就沒想過,現在的我,就是將來的你!”
神無憶玉指翻覆,廢殿中的玄光頓時暗淡,讓靈覺近廢的神無情再無法看清她的眼睛:“我與你不同。”
“我沒有記憶,沒有過往。我的命是母神所救,我的力量是母神所賜,我的認知是母神所塑,我的命途是母神所築。”
“一點一滴,皆是母神天恩。於母神而言無垢無暇,毫無雜質!”
“所以,母神永遠無需擔心我生出異心,我也永遠不可能對母神生出異念。縱母神今日便毀我一切,也不過是收回天恩,我無悔無怨,唯憾讓她失望,難報天恩之萬一。”
“……”神無情定在了那裡,許久一動不動。暗光下麻木的眼眸,如在盯視一個可悲可憐的木偶。
即使,如今的她比任何人都要可悲可憐。
“而你,卻連最簡單的‘無情’二字都無法真正做到,枉費母神賜你的‘無情’之名。”
眼神從無微漪,言語也從未流溢任何屬於活人的情感,相比於以“無情”為名的神無情,似乎她才是真正斷絕七情之人。
“若非始終難尋其他的神承者,你早已無資格追隨母神身側。今日之果,是你當有的下場!”
指間玄光陡寒,一股冰冷的殺意猛然罩下。
神無情全身被廢,僅僅是氣息便幾乎將她五臟六腑碾碎。她本是蜷曲的癱砸在地,殘存的生命氣息快速流逝。
“嗬……嗬嗬……哈哈哈哈……”
頭顱貼著冰冷的地麵,她竟是低低的笑了起來。笑聲沒有恐懼,沒有眷戀,唯有悲涼……以及憐憫。
對神無憶的憐憫。
“神無憶。”她最後一次喊出她的名字:“我跟隨神無厭夜千載,遠遠比你清楚她是一個怎樣的瘋子與惡魔!”
“無論天堂還是地獄,我都會等著看你最終會落入怎樣的下場……哈哈哈哈……”
昏暗之中,一雙纖眉微微傾下。神無憶的神情終於有了裂痕,她似是被觸怒,身上殺機陡盛。
“竟敢直呼母神之名,罪當萬死!”
掌心玄光炸裂,化作毫無憐憫的殘滅之芒,將神無情的軀體連同她最後的生命氣息一瞬震碎。
隨之,她手掌翻回,在她轉身之時,神無情破碎的殘軀已被毀成細碎的屍塵,融入飄滿廢殿的灰霧之中。
殿門打開,神無憶緩步走過兩個俯首的老嫗,身後的殿門隨之閉合。
“本欲留她全屍,移回其母族。但她竟口出對母神大不敬之言,那便隻配化作殘渣。”
“傳話神無情的母族:神無情空具神格,卻無能而蠢極,母神大恩未報絲毫,反心生異念,已被毀身滅魂,葬入淵塵,所屬母族也已不配得享神恩。”
“限他們全族十二個時辰之內滾離永夜神國,終生不得踏足。若有違逆,全族儘誅!”
神國的神女,遙空星辰般的存在。任誰都不可能相信,一個神女的死會是如此輕易,如此悲慘淒涼。
除非,是發生在永夜神國。
明明同樣存在於天光之下,這個淩傲深淵的神國卻仿佛永遠被籠罩在無法驅散的暗夜之中,永無歸明之時。
即使,其神尊以“厭夜”為名。
緊閉的廢殿之中,飄蕩著幾不可聞的微弱魂音:
槃哥哥……
對不起……
我終究……無法逃離……
也再無機會回應你的眼神和期盼……
但我……從不後悔……
至少……想起你的名字……我才真正的活著……
對不起……
渺渺哀音,錐心殤魂,須臾儘散。
…………
…………
這是一片無比荒涼枯蕪的大地,蒼穹暗沉,視線渾濁,風沙卷動著寥寂,宛若亙古不休的鬼哭。
對四神域的居民而言,這是偶見的荒廢之地。
但,它卻是這個世界隨處可見的常態。
這個世界,名為深淵。
名為“淵塵”的災厄之力在這個世界無處不在,永恒殘噬著存在的所有生靈死靈。
就如另一個世界,所有生靈無時不刻不在呼吸的空氣。
一株翠綠的草,一朵並不需要很嬌豔的花,在這個世界卻是凡靈一生都難以得見的神跡。因為它們隻存在於有真神坐鎮的神國,以及那個名為“淨土”的無上之地。
對他們而言,最習以為常的,是腐化、夭折、死亡、枯骨……以及必須麵對的淵塵、淵獸、淵鬼。
呼————
風嘯聲可怕如淵獸的咆哮,沙塵瞬間遮天蔽日。
這是一處龐大的沙漠,隨時都會席卷起恐怖的塵暴。而這裡又臨近“霧海”的邊緣,偶爾會出現遠比塵暴更可怕的淵獸,因而極少有人煙。
但隨著沙塵的暫時沉降,兩道人影卻是從空中急掠而過。
這兩道身影一男一女,男子身材高大,麵容剛毅立體,目光銳利。他半身染血,左臂半曲於身前,臂膀和左肋之骨印著觸目驚心的傷痕,若是細看,那傷口之中赫然在外溢著淡淡的灰色霧氣。
男子牙齒微微咬緊,但臉上不露半點痛苦之色,身上不斷流溢的黃色玄光在持續壓抑著傷勢。
他身邊的女子一身鵝黃長衣,身形格外的嬌小柔弱,容顏明豔,目含急憂,但不掩淩人的英氣。
一襲長發緊束於身後,發絲所覆,是一道淡金色的披風,披風之上玄紋交錯,玄紋之上則流溢著濃鬱的黃色玄光,顯然,是一件傾注了高等土之玄力,有著強大防禦能力的護身玄衣。
“再有三個時辰就到王城了。”女子的目光不斷在前方和男子的傷勢上來回遊移:“九師兄,你一定要撐住。”
“玲珠師妹放心。”男子傷勢駭人,但目光卻如重劍一般剛毅:“這些傷都在骨外,隻是看著嚇人,實則根本無關緊要。”
“可是……”女子眸中憂色不減,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放輕聲音道:“我擔心會影響不久後的……”
“不會。”未等她說完,男子便已說出如磐岩般堅決的回應,他錯開女子所言之事,道:“這次雖然有所驚險,但好在你安然無恙,否則我就算死上千百次,也無顏麵對國主和師門。”
女子搖頭,手掌輕輕的握在了男子的右臂上:“師兄不必為我如此。我更希望師兄在任何時候,都把自己的安危放在首位。不止是為我,對我赫連皇朝,對師門而言,你的安危,也都遠重於我。以後,千萬不要再像這次一樣不顧自己的性命。”
“不要忘記,你是陌蒼鷹,是赫連皇朝的未來與希望!”
“這個世上沒有比你的安危更重要的東西。”陌蒼鷹聲音淡淡,不容置疑。
沒有任何意外的回應,赫連玲珠沒有再說什麼,她眸光轉過,幽幽看著被風沙彌漫的前方:“雖然遭遇驚險,但好在也有所收獲。隻是這些收獲,還完全不足以……誒?”
兩人的目光同時一定。
不斷重疊又飛散的沙幕之下,竟隱隱現出一個人的身影。
兩人瞬間警覺,靈覺集中,那個身影在視線中快速清晰。
那是一個衣衫襤褸,遍體血色的男子。
陌蒼鷹的傷勢已是足夠駭人,但和這個男子一比,簡直連“輕傷”都算不上。
血色染滿了他的全身,裂痕幾乎遍及了他軀體的每一個角落,目光所及,外翻的血肉,隱現的白骨……每一寸,每一個部位都是那般的觸目驚心。
他們也算是見過傷者無數,卻從未見過有人能傷重到如此程度。
但,他竟還在行走。
風沙呼嘯,他的身形搖搖欲墜,每一步都仿佛在用生命支撐,但卻是無比執著的一步一步前挪著,怎麼都不肯倒下。
“這個人,怎麼會傷得這麼厲害?”赫連玲珠驚吟道。
“不必管他,走吧。”陌蒼鷹直接收回目光。
在深淵之世,對外人的同情心是最廉價和愚蠢的東西。這是所有人從小便會牢記於心,最基本的生存法則。
赫連玲珠也毫無遲疑的收回目光。於此同時,兩人也感知到了他極其微弱的玄力氣息。
神君境十級巔峰。
一個停滯在突破瓶頸的巔峰神君,可惜了……
兩人飛出了很遠,或許是因為好奇,赫連玲珠悄然回眸,看向了風沙中那個負傷蹣跚的男子。
那個男子也剛好在這時稍稍抬首……
赫連玲珠的視線頓時碰觸到了他的眼睛。
那一瞬間,她的靈魂像是被什麼狠狠扯動了一下。
因為,她仿佛看到了一汪漆黑幽邃的星湖。
凝固的血液和裂痕鋪滿了他的麵孔,明明該如厲鬼那般可怕,但那刀刻一般的輪廓,以及那雙仿佛在吸扯她靈魂的眼睛……
就在她的視線之下,男子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想要說什麼。但隨之,那雙眼睛卻緩緩閉合。
艱難無比的邁出最後一步後,他的身軀緩緩前栽,重重撲地,再無動靜。
身影也在遠去的風沙中快速變得模糊。
她的身體也仿佛如靈魂一般被狠狠扯動,猛的停滯在了那裡。
“他……”赫連玲珠口中發出明顯失魂的低吟,隨之猛的折身:“不行,我們得救他!”
陌蒼鷹愣了一下,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赫連玲珠已是飛身折返,直落那個重傷男子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