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分:超新星戰爭-3(1 / 1)

超新星紀元 劉慈欣 5796 字 1個月前

鐵 血 遊 戲(十一)在戰爭奧運會所有的戰爭遊戲中,最野蠻最恐怖的要數步兵遊戲中的冷兵器遊戲,在這個遊戲中,雙方用刺刀等冷兵器進行白刃戰,使戰爭回到了它最古老的形態。以下是一名曾參加過這種作戰的小士兵的回憶。我在附近找到一個石塊,最後一次磨自己步槍上的刺刀。昨天磨刺刀時被班長看見,受到斥責,他說刺刀不能磨的,會把上麵的防鏽層損壞。我不在乎,照樣磨,總覺得這支步槍上的刺刀不夠尖。我根本不打算從這場遊戲中活下來,還要他媽的什麼防鏽層?裁判委員會的那幫孩子們挨個檢查我們的步槍,確信裡麵沒裝子彈,並把槍栓卸下來,還搜我們身上,看有沒有手槍之類的熱兵器。最後五百名中國孩子全部通過檢查。可是裁判員們沒有發現,我們每個人腳下的雪裡都埋著一顆手雷,那是在他們來檢查之前埋下的,裁判員們離開後,我們又都把手雷挖出裝在衣袋裡。這並不是我們想有意犯規。昨天晚上,一名日軍上尉秘密來找我們,說他是反戰協會的成員,並告訴我們在今天的冷兵器對抗賽中,日本孩子將使用一種嚇人的武器。我們問是什麼,他不回答,隻是說是一種我們絕對想象不到的武器,極其可怕,讓我們防著點兒。比賽開始了,雙方的步兵方陣向對方挺進,變幻的南極光下,上千把刺刀閃著寒光。我清楚地記得當時風在呼嘯,吹起地上的殘雪,仿佛在唱著淒厲的戰歌。我的位置是在方陣的後麵,但由於在隊列的邊上,所以對前麵的情況還是能看得很清楚。我看到日本孩子的方陣在慢慢地逼近,他們都沒戴鋼盔,頭上綁著白布條,邊走邊唱著什麼歌。我看到他們的手中都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沒有看到昨天夜裡那個日軍上尉所說的嚇人的武器。突然,我發現敵人的隊形變了,密集的方陣變得稀疏了,成一排排縱隊,每行縱隊間都有兩步寬的距離,這就在方陣中形成了一條條縱向的通道。我接著又發現方陣後麵飛起了一片雪塵,在雪塵中有一大片黑色的東西緊貼著地麵湧向前來,像洪水般很快追上了方陣。我聽到一陣低沉的嗚嗚聲,仔細看那黑色的洪流,一時血液凝固了。那是一大群凶猛的軍犬。那些軍犬狂奔著湧過敵人方陣間的通道,轉眼之間就衝進了我們的方陣。我看到方陣前半部分亂了起來,並聽到一陣慘叫聲。那些我不知品種的軍犬體形很大,直立起來比我們都高出一頭,且凶悍異常。前麵的孩子們與那些惡犬廝打成一堆,地上開始出現一攤攤的鮮血。我看到一條軍犬猛跳出來,嘴裡銜著一條剛撕下來的孩子的胳膊……這時,已經逼近的日本孩子打亂了方陣,端著刺刀一窩蜂地衝上來,與那些軍犬一起攻擊中國孩子。我在前麵的那些小戰友們,已在犬牙和刺刀下血肉模糊了。“扔手雷!”團長大喊一聲,我們沒有過多地考慮,都掏出手雷拔下保險銷扔向那一堆人和狗,密集的爆炸聲中血肉橫飛。我們剩下的人衝過了手雷的爆炸區,踏著戰友、敵人和軍犬的屍體衝向後麵的日軍,把自己變成了一部部刺殺機器,用刺刀、槍托和牙齒與敵人戰鬥。我首先與一個日軍少尉對刺,他大喝一聲把刺刀向我的心臟刺來,我揮槍一攔,刺刀刺進了我的左肩,劇痛使我渾身一抖,手中的步槍掉在地上。我本能地用雙手死抓著對方的槍管和刺刀的連接處,能感覺到自己的溫熱的血正在順著槍管流下。與他來回推搡了幾下,不知怎的竟把刺刀從他的槍管上拔了下來!我用還能動的右手從左肩上拔出了帶血的刺刀,握著它搖搖晃晃地向對手逼去,那小子呆呆地瞪著我,然後拎著丟了刺刀的步槍跑了。我沒有力氣去追他,向周圍看了看,發現我右邊一個日本孩子正把我的一個戰友壓在地上,雙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我快步走過去,把刺刀捅進那家夥的後背。我連把刀拔出來的力氣都沒有了,眼前一黑,看到地麵迎麵撲來,那是褐色的泥濘地麵,我的臉啪地一下貼在泥中。那泥是用我們和敵人的鮮血與南極的雪和泥土和成的。三天後我才在戰地救護所中醒來,得知那場比賽判我們輸。裁判委員會的解釋是:雖然雙方都犯規了,但我們的情節更嚴重一些,因為我們使用的手雷絕對是熱兵器,而日本孩子使用的軍犬,隻能算溫兵器了。(選自《血泥——超新星戰爭中的中國陸軍》,鄭堅冰著,昆侖出版社,超新星紀元8年版)鐵 血 遊 戲(十二)隨著戰爭奧運會的進程,戰爭的結局漸漸明朗,而這種結局出乎這種戰爭形式倡導者的預料。從純軍事角度看,遊戲戰爭完全不同於傳統戰爭。由於戰場是雙方預先約定和位置相對固定的,雙方力量在地理上的態勢第一次顯得不太重要,戰役的目的不再是占據戰略要地和城市,而純粹是在戰場上消耗對方。遊戲戰爭開始以來,孩子們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在一點,這時,從雙方的最高統帥部到最前沿的戰壕,每個人想的最多和說的最多的都是一個詞:對毀率。在大人時代,敵我雙方某種武器的對毀率在戰爭決策中是一個受到注意的因素,但很少成為主要因素,為了達到某個戰略或戰術目標,統帥部可以不惜代價。但對毀率在孩子戰爭中卻有完全不同的意義。這主要是因為重武器在孩子世界是不可再生資源,他們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生產出這些複雜的戰爭機器。坦克擊毀一輛就少一輛,飛機擊落一架就少一架,甚至連火炮這樣相對簡單的重武器都難以從後方得到補充。所以雙方武器的對毀率幾乎成為決定戰爭勝負的惟一因素。在超新星戰爭中,由於孩子們難以掌握複雜的操作技術,攻方聯盟高技術武器並沒有起到很大的作用。比如在公元世紀現代戰爭中起決定性作用的空中力量,在超新星戰爭中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配角。由於對戰場目標的偵察和定位涉及到多學科的複雜技術,大部分作戰飛機在出擊後根本找不到要攻擊的地麵目標,就算能完成目標定位,孩子們很難在空中精確地擊中目標,隻能進行天女散花似的大麵積轟炸。再比如巡航導彈,曾是美國在公元世紀末幾次局部戰爭中威力無比的利劍,在超新星戰爭中沒有起到很大的作用。因為在孩子世界,GPS全球衛星定位係統已經因運行不善接近癱瘓,這使得巡航導彈失去了一個重要的製導手段。至於巡航導彈的另一個製導方式:地形匹配製導,所涉及的技術更加複雜,要向導彈中輸入飛向目標途中的地形雷達資料。目前這些資料的南極部分從大人們留下來的渺如煙海的數據庫中難以檢索到,也可能根本就不存在,自己探測生成更是不可能。超新星戰爭是一場在技術水平上類似於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戰爭,在這樣的戰爭中,陸軍的常規力量起著決定性的作用。而在遊戲戰爭中,雙方常規武器的對毀率並沒有高技術武器那麼懸殊。坦克是這場戰爭中最重要的武器,在北約的陸戰理論中,地麵裝甲力量與直升機構成的低空攻擊力量是密不可分的,離開了武裝直升機的火力掩護和空中偵察,坦克集群在戰場上是很難生存的。正如公元世紀一位美軍裝甲指揮官所說:“離開了阿帕奇,艾布拉姆斯就像沒穿褲子。”在超新星戰爭中,由於孩子們訓練時間太短,同由殲擊機和轟炸機構成的中高空力量一樣,直升機的低空攻擊力量也難以發揮作用,且失事率和被擊落的數量比殲擊機更高。當一架阿帕奇由兩個技術生疏顧此失彼的孩子駕駛著徘徊於戰場上空時,便成了地麵肩射導彈絕好的靶子。所以在南極戰場上,陸軍航空兵駕駛員們最羨慕的攻擊直升機,不是美國的阿帕奇,而是俄羅斯的共軸式雙旋翼攻擊直升機卡50.它的與眾不同之處是配有類似於殲擊機上的彈射座椅,這在直升機上是首創,因為直升機上方的旋翼使彈射逃生十分困難,卡50采取的方法是在啟動彈射座椅前首先炸掉旋翼,這使它被擊中時駕駛員的生還率大大提高。而對於阿帕奇,小駕駛員們在自己的直升機被擊中後隻能等死了。在坦克遊戲中,由於沒有低空力量的配合和掩護,各國坦克的對毀率相差並不懸殊。鐵 血 遊 戲(十三)時光飛逝,轉眼又過去了六個月,在這段時間,全球海平麵繼續上升,淹沒了所有的沿海城市,上海、紐約、東京等都變成了水上城市,城中的孩子們大部分遷往內地,剩下的孩子漸漸適應了水城的生活,泛舟於高樓之間,維持著這些昔日大都市的一線生氣。與此同時,南極洲的氣候即使在漫長黑夜仍繼續轉暖,平均氣溫在零下十攝氏度以上,讓人如身處溫和的初冬,這個即將變得氣候宜人的大陸的重要性此時更加凸現出來。分割南極大陸的國際談判即將舉行,每個國家在這場談判上的重要籌碼,就是它在南極戰爭遊戲中的表現,這就使得各國孩子更加傾儘全力投入戰爭遊戲,他們不斷地向南極增兵,使得遊戲的規模越來越大,戰火在南極大陸上不斷蔓延。戰爭遊戲的發起者美國卻陷入深深的失望和失落之中,由於高技術武器在孩子們手中失去威力,美國並沒有像它的孩子們希望的那樣成為遊戲霸主。戰爭遊戲呈現出一種他們不願看到的多極狀態,即將到來的南極談判使美國孩子心急如焚。戰爭遊戲的最後一個項目即將開始,這是一個美國孩子寄予最大希望的遊戲:洲際導彈遊戲。鐵 血 遊 戲(十四)“你沒搞錯?它真是衝我們來的?!”佳沃洛夫元帥問那個參謀。“這是雷達預警中心說的,應該沒錯!”“也許,它還會改變軌道?”伊柳欣總統問。“不會了,彈頭已進入末端製導,它現在已是沒有動力的自由落體,就像一塊掉下來的石頭一樣。”這是俄羅斯軍隊指揮中心,俄軍統帥部的所有人都關注著在美俄之間舉行的第一次洲際導彈遊戲。現在,美國孩子從萬裡之外的本土發射的洲際導彈以俄軍指揮中心為目標,這是嚴重違反遊戲規則的。雙方在遊戲之前早已確定了各自的目標區,俄羅斯供美國打擊的目標區距這裡有百公裡之遙,對方不應搞錯的。“怕什麼,反正也沒有核彈頭。”伊柳欣說“就是常規彈頭也很可怕,這是一枚‘和平使者’洲際彈道導彈,好像是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部署的,可運載三噸的常規高爆彈頭,落在二百米內就會摧毀這裡!”佳沃洛夫說。“再說,它要是直接砸到我們頭上呢?那就是什麼都沒帶也會要我們的命的!”一個上校參謀說。佳沃洛夫說:“這也不是沒有可能,‘和平使者’是最準確的洲際導彈之一,它的打擊精度是100米。”這時,外麵的空中響起了一陣尖嘯聲,仿佛天空被一把利刃長長地劃開。“它來了!”有人驚叫,大家都屏住呼吸,頭皮發緊,等著那即將到來的一擊。外麵響起了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地麵微微抖動了一下,大家擁出指揮大廳,剛剛看到半公裡遠處的平原上有一個小小的塵柱正在落下。當伊柳欣和佳沃洛夫一行人驅車趕到那裡時,看到那裡已有一輛鏟車,還有一群拿著鐵鍬和鋤頭的士兵在一個彈坑中挖著。“彈頭在一萬米左右的高度好像拋出了一個小減速傘進行製動,所以在地下紮得不深。”在場的一名空軍上校說。半小時後,那枚紮入地下的洲際導彈彈頭的底部露了出來,是一個直徑23米的金屬圓形,邊緣有三個爆破螺栓的殘跡。孩子們看到邊緣有一道縫隙,就插入一根鋼釺,很輕易地把這個金屬蓋子撬開了。孩子們驚奇地看到彈頭內有許多花花綠綠大小不一的盒子,放在一圈防震墊內,小心地打開一個盒子,看到裡麵是用錫鉑紙包著的一小塊一小塊的東西,再打開錫鉑紙,露出一個褐色的塊狀物。“炸藥!”有孩子警惕地說。佳沃洛夫拿過那塊“炸藥”,仔細看了看,又嗅了嗅,咬下一塊吃了起來,“是巧克力。”他說。孩子們又打開其他的盒子,裡麵除了精致的巧克力外,還有幾包雪茄。在其他的孩子忙著分吃巧克力時,伊柳欣拿出一支粗大的雪茄點上抽了起來,沒抽幾口,隻聽啪地一聲,放在雪茄中的一個爆竹炸了,炸出一團紛飛的彩帶。孩子們看著手拿隻剩下屁股的雪茄目瞪口呆的伊柳欣,哈哈大笑起來。“在三天後的遊戲中,我們也打美國孩子的指揮中心!”伊柳欣扔掉煙屁股說。“我有種不祥的預感。”在中國軍隊指揮中心的一次會議上,眼鏡說。“是的,我們的指揮中心應該立即轉移。”呂剛說。“有這個必要嗎?”華華問。“美國孩子在洲際導彈遊戲中打擊俄羅斯指揮中心,打破了基地不可侵犯的慣例。我們的基地目標也可能在這種遊戲中遭到打擊,而且彈頭中裝的不一定是巧克力和雪茄。”眼鏡說:“我的不祥預感更深一些,我覺得形勢可能就要發生突變。”從指揮中心的窗子望出去,地平線上已出現了白色的晨光,南極洲漫長的黑夜就要結束了。鐵 血 遊 戲(十五)在靠近北極圈的俄羅斯西北部荒涼的平原上,一枚加裝了增程助推器的SS25洲際彈道導彈從一個十輪發射車上呼嘯升空,用四十分鐘幾乎越過了整個地球,飛臨南極大陸上空,彈頭沿一條平滑的拋物線下墜,擊中了美國基地中的一塊雪地,彈著點距指揮中心隻有二百八十米。在導彈發射後,美國NMD和TMD係統曾先後發射六枚反彈道導彈攔截它,美國孩子在大屏幕上驚喜地看著兩個亮點幾乎分毫不差地對撞,但這種驚喜一次次落空,在大氣層之上的亞軌道上,那些攔截導彈都與來襲導彈在幾十米的距離上擦肩而過。一陣驚恐過後,美國孩子挖出了彈頭,發現俄羅斯孩子從兩萬公裡之遙發射來的是許多瓶伏特加,酒瓶是特製的防震瓶;九*九*藏*書*網還有一個漂亮盒子上注明是給戴維的禮物,打開來發現裡麵是一個俄羅斯套娃。一個套一個共有十個娃娃,都是戴維的樣子,惟妙惟肖,最外麵的娃娃笑嘻嘻的,越往裡笑容越少,後來變得一臉愁容,最裡麵的一個拇指大的戴維則咧著嘴大哭。戴維氣急敗壞地把那一堆娃娃摔到雪地上,一隻手揪住斯科特,另一隻手揪住負責戰略導彈防禦係統的哈維將軍,“你們都被解職了!你們這些白癡,你們向我保證過NMD和TMD會起作用的!你——”他對斯科特說,“你是不是說過,有了它們我們就進了保險箱了?!你——”他又對著哈維喊,“你手下那些獲過西屋獎的小天才都乾什麼去了?他們隻會他媽的在網上當黑客嗎?!”“我們……我們六次都是差一點兒就把它打中了。”斯科特紅著臉說。連著三天沒睡覺的哈維這時也顧不得總統的尊嚴了,甩開戴維的手大叫:“你才是個白癡!那兩個係統是那麼好玩兒的嗎?僅TMD的軟件就有近兩億行代碼,你來試試?!”這時一個參謀走來遞給戴維一張打印紙:“這是喬加納先生剛發來的,南極領土談判議程的最新修改稿。”美國統帥部的孩子們無言地站在那個大坑旁,坑底部有一枚來自地球另一極的大彈頭。沉默了一會兒後,戴維說:“在領土談判前,我們必須在遊戲中取得絕對優勢!”沃恩說:“這是不可能的,遊戲已經接近尾聲。”“你知道這是可能的,隻是不願向那個方向想而已。”戴維猛地扭頭盯著國務卿說。“您不會是指那個新遊戲吧?”“對,新遊戲!正是那個新遊戲!早該開始了!”斯科特興奮地替戴維回答。“它會把南極遊戲引向不可知的方向。”沃恩說,他看著遠方,深陷的雙眸映著地平線上白色的晨光。鐵 血 遊 戲(十六)“你總愛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以顯示你的學識,傻瓜都能看出那個新遊戲會使我們在整個南極立刻占有絕對優勢,它恰恰會使南極遊戲的方向清晰明確起來,”戴維衝沃恩揮了揮剛才參謀遞給他的那張紙,“就像這張白紙一樣清晰明確,沒有什麼不可知的!”沃恩伸手從戴維手中拿過了那張紙,“您認為這張紙是清晰明確的嗎?”戴維莫名其妙地看看他,又看看那張紙:“當然。“沃恩用枯枝一樣的手把紙對折了一下,說:“這是一次,”又對折一下,“這是兩次,”再對折一下,“這是三次……現在,總統先生,您是不是認為這是一件很清晰明確的事?一件很容易預測的事?”“當然。”“那麼,你敢把這張紙對折三十五次嗎?”沃恩把那張已對折了三次的紙舉到戴維麵前。“我不明白。”“回答我,敢還是不敢。”“這有什麼不敢的?”戴維伸手去拿那張紙,沃恩的另一隻手按住了他的手。戴維感到沃恩的手冰涼而潮濕,真像一條蛇爬上自己的手背。“總統先生,您是以一個最高決策者的身份說話的,您的每個決定都是在創造曆史,現在再想想,真的敢這麼做?”戴維迷惑不解地看著沃恩。“您還有最後一次機會:在作出決定之前,難道不想預測一下這件事的後果嗎,就像預測那個新遊戲的後果一樣?”“後果?把一張紙對折三十五次的後果?可笑。”斯科特輕蔑地說。“比如說,那張紙會被疊到多厚?”“有《聖經》那麼厚吧,我想。”戴維說。沃恩搖搖頭。“有我的膝蓋到地麵這麼厚?”哈維問。沃恩還是搖頭。“有那邊的指揮中心這麼厚?”沃恩搖頭。“你總不至於說,有五角大樓那麼厚吧?”斯科特譏笑說。“這張紙單張的厚度約為01毫米,按此計算,對折三十五次之後,紙的厚度為六百八十七萬一千九百五十米,也就是六千八百七十二公裡,相當於地球半徑。”“什麼?!隻折三十五次……你在開玩笑!”斯科特大叫。“他說的沒錯。”戴維說,他絕非笨孩子,很快想到了那個國王和象棋的印度傳說。沃恩把那張紙插到戴維的上衣口袋裡,看看周圍發呆的小統帥們,緩緩地說“千萬不要對自己的判斷力過分樂觀,尤其是對曆史進程的判斷。”戴維垂頭喪氣地認輸了,他說:“我承認我們的頭腦比你的簡單得多,大家的頭腦要都像你那樣,世界該多麼可怕。但是,我們無法肯定會成功,也同樣無法肯定它一定會失敗,為什麼不試試呢?我們要乾下去!我們不可能不乾下去!”沃恩冷冷地說:“總統先生,那是你們的權力,我該說的都說了。”在曙光初露的南極荒原上,超新星紀元初的曆史走到了最凶險的地方。一千個太陽(一)在與美國孩子的洲際導彈遊戲開始之前,中國孩子的指揮中心秘密轉移,中心的所有人員連同必需的通訊設備乘十四架直升機向內地飛行了四十多公裡。這裡的地形與沿海有所不同,出現了幾座不高的錐形小山,上麵的積雪都未融化。指揮中心在這裡支起營帳,背後是一座小山,前麵基地的方向是一片廣闊的平原。“第二炮兵司令部來電,問我們的彈頭上裝什麼。”呂剛對華華說。“嗯……裝糖葫蘆吧。”接著,孩子們都舉起望遠鏡觀察海那邊的天空,有一名戴著耳機的小參謀給他們指示著大概的方向,遠方的雷達預警中心把正在逼近的美國洲際導彈的信息傳遞給他。“大家注意,他們說它已經很近了!方位135,仰角42,就是那個方向,應該能看到了!”南極黎明的天空呈一種深邃的暗藍色,星星已經很稀疏,但由於空中的極光已大大減少,這時的天空看上去比在過去的長夜中反而黑了許多。在這暗藍色的背景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個移動的光點,它的速度很快,但比流星慢,用望遠鏡觀察,可以看到它拖著一條短小的火尾,這是彈頭再入大氣層時摩擦發光。光點很快消失了,暗藍色的蒼穹中無論肉眼還是望遠鏡都看不到任何東西,那個光點似乎融化在這暗藍色的深淵中。但孩子們知道,那枚洲際導彈的彈頭已經進入大氣層,正在萬有引力的作用下,沿一條精確的彈道墜向目標。“沒錯,它的打擊目標是基地,嗬,更精確了,是指揮中心!”戴耳機的小參謀大聲說。“這次彈頭裡裝的是什麼呢?”“也許是洋娃娃”…………一千個太陽(二)孩子們紛紛議論著。突然間,南極的黎明變成了白天。“超新星!”有孩子失聲驚叫。是的,這情景孩子們很熟悉,熟悉得刻骨銘心:這太像超新星爆發了,大地和山脈在突然出現的強烈陽光中變得清晰明亮,但這次天空沒有變成藍色,而是呈一種深紫色。陽光來自海的方向,孩子們向那方向看,立刻看到了地平線上的那個新太陽。與超新星不同,這個太陽呈現出一個比真太陽還大的球形,光焰逼人,孩子們都感到臉上一陣灼熱。呂剛最先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大喊:“不要看它!會傷眼睛的!”孩子們都閉上雙眼,但那急劇增強的光穿透眼皮後仍然亮得耀眼,使人仿佛沉入光的海洋之中,孩子們隻好用手捂住雙眼,強光仍頑固地從指縫滲進來。這樣過了一小會兒,一切都暗了下來。孩子們小心地睜開眼,他們剛才被晃花了的眼睛一時看不清什麼。呂剛問大家:“你們覺得剛才的那個太陽亮了多長時間?”孩子們紛紛回憶說,好像有十幾秒鐘。呂剛點點頭:“我覺得也是這麼長,從火球的持續時間判斷,它的當量可能超過100萬噸級。”孩子的視力恢複了,他們看著那個太陽出現又消失的方向,看到那個方向的地平線上有一團白色的東西在急劇擴大。呂剛又喊:“捂住耳朵!快!捂住耳朵!”孩子們捂住耳朵後又等了一會兒,並沒有爆炸聲,但地平線處的那團蘑菇雲已經頂天立地,在晨光中呈銀白色。它與大地和天空的反差是如此之大,給人一種超現實的感覺,仿佛是疊加在現實畫麵上的一個巨大的幻影。孩子們呆呆地仰望著它,不知不覺地把手從耳朵上放下來,呂剛再次大喊:“捂住耳朵!那聲音要兩分鐘才能傳過來!”孩子們剛剛再次捂緊耳朵,腳下的地麵便在一聲巨響中像鼓皮似的抖動了一下,地表的浮土和殘雪被震起有膝蓋高,小山上的殘雪像融化了似的向下淌著。這聲巨響透過皮肉和骨骼鑽進孩子們的腦子裡,他們的身體仿佛被震成碎末四下飛散,隻剩下驚恐的靈魂在地麵上顫抖著。呂剛喊道:“快到山後麵隱蔽,衝擊波就要到了!”“衝擊波?”華華盯著他問。“是的,到達這裡後可能已衰減成大風了!”當孩子們都繞到小山後麵時,周圍突然狂風呼嘯,幾個帳篷被連根拔起,裡麵的設備在地上亂滾。停在小山前的直升機有一半傾覆了,接著雪塵淹沒了一切,周圍什麼都看不見了,飛石把直升機打得乒乓亂響。這狂風隻持續了一分鐘左右就很快減弱,最後完全停止了。空氣中的雪塵在緩緩降落,在塵幕後麵的地平線上出現了朦朧的火光,遠方的蘑菇雲因擴散變得模糊起來,但體積更大了,占據了半個天空,風把它頂部的煙霧吹向一邊,使這個巨大的怪物披上了一頭銀色的亂發。“基地被摧毀了。”呂剛沉重地說。與基地的所有通訊都中斷了,大家在還沒有落儘的塵埃中向基地方向看,隻能看到地平線下隱隱的火光。一千個太陽(三)這時,一名小參謀走過來告訴華華,說美國總統在呼叫他。華華問:“回答他會暴露我們的位置嗎?”“不會的,發射機在另一個地方。”無線電接收機裡傳出了戴維的聲音:“哇,華華,那顆核彈沒要你的命?你們轉移指揮中心真是十分十分的聰明,知道你還活著我十分十分的高興!我想你們已經知道,新遊戲開始了!核彈遊戲!哈哈,最好玩兒的遊戲!那個新太陽多漂亮啊!”華華憤怒地說:“你們這群可恥的家夥,你們踐踏了遊戲的所有規則!破壞了遊戲的基礎!”“嘻嘻,什麼規則,好玩就是規則!”“你們的大人們也太不是東西了,居然給你們留下了戰略核武器!”“唉,隻是無意中剩下了一些,我們的核武庫很大,吃一塊大麵包總難免掉些渣的。再說了,誰知道俄羅斯的大麵包有沒有掉些渣呢?”“他說到關鍵之處了。”呂剛伏在華華耳邊低聲說,“他們不敢對俄羅斯實施核打擊,是怕他們的核報複,而對我們就沒有這個擔心了。”“對這些小事嘛,不必在意不必在意。”戴維在電台中說。“我們沒在意,”眼鏡冷冷地說,“在這個瘋狂的世界中,為道德原因而憤怒已沒有必要,那太累了。”“對了對了,華華你聽到了嗎,這才是正確的心態,這樣才能玩兒得好。”說完,戴維就掛斷了。一千個太陽(四)中國孩子立刻與參加南極遊戲的各國聯係,企圖建立一個懲罰美國孩子違規行為的聯盟,但結果令他們大為失望。華華和眼鏡首先與俄羅斯聯係,伊柳欣在電台中不痛不癢地說:“我們已得知貴國的遭遇,深表同情。”華華說:“這種可惡的違規行為應當受到懲罰,如果這一惡劣的先例被容忍,下一步他們會把核彈打到彆國基地,甚至南極之外的其他各洲!貴國應該對違規者的基地進行核反擊,現在可能隻有你們有這個能力。”伊柳欣回答:“這種行為當然應該受到懲罰,我想,現在各國孩子都盼望貴國進行核反擊,以維護規則的尊嚴。我國也很想懲罰違規者,但俄羅斯沒有核武器了,我們的可敬的爸爸媽媽們都把那些核彈發射到太空中去了呀。”與歐盟的聯係更令人沮喪,輪執國主席英國首相格林一本正經地說:“貴國怎麼能認為我們還留有核武器?這是對統一的歐洲最無恥的誹謗,請告知我們你們現在的位置,我們將派人遞交一份抗議照會!”華華放下話筒說:“這些小滑頭都想明哲保身,坐山觀虎鬥。”“十分聰明。”眼鏡點點頭說。一千個太陽(五)指揮中心與中國基地的聯係初步恢複了,可怕的消息開始通過無線電不斷傳來:駐紮在基地的G集團軍遭到毀滅性的打擊,傷亡人數尚不清楚,估計這個集團軍已基本喪失了戰鬥力。基地的設施已大部分被摧毀。好在由於遊戲的地域範圍不斷擴大,原來駐紮在基地的另外兩個集團軍向內地移動了上百公裡,這使得中國孩子在南極大陸上的力量有三分之二保存下來,但基地花費兩個多月建成的港口在核襲擊中遭到嚴重破壞,這些部隊的供給都成了很大問題。統帥部的緊急會議,就在這座小山腳下一座臨時搭起的大帳篷中舉行。會議開始前,華華說他先出去一下。“事情很緊急了!”呂剛提醒他說。“就五分鐘!”華華說,然後轉身出去了。過了半分鐘眼鏡也走出帳篷,看到華華仰麵朝天地躺在一塊雪地上,兩眼呆呆地看著天空,眼鏡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空氣中的塵埃已經落淨,有一陣陣微微的熱風吹過來,帶著一股融化的殘雪的濕氣和土腥味。在海的方向的天空上,巨大的蘑菇雲因擴散變得模糊起來,失去了形狀,但體積更大了,占據了半個天空,已無法把它與天上的雲層區分開來。在另一個方向的地平線上,晨光已湧上了半個天空。“我真的支持不住了。”華華說。“彆人也好不到哪兒去。”眼鏡淡淡地說。“可我們和彆人不一樣,真要命!”“你把自己想象成一台電腦,隻由冰冷的硬件組成,現實就是數據,輸入什麼你就計算什麼,就能支持住了。”“新紀元開始後,你一直是用這辦法過來的?”“新紀元開始前我也是用這辦法,這不是什麼辦法,是我的本性。”“可我沒有這種本性。”“要解脫也很容易,什麼也彆拿,從這兒向任何一個方向一直向前走,你很快就會迷路,不久就會凍死或餓死在南極荒原上。”“辦法不錯,我隻是不想當逃兵。”“那就當一台電腦吧。”華華支起身,看著眼鏡問:“你真的認為一切都能靠冰冷的推理和計算得來?”“是的,在你認為是直覺的那些東西後麵,其實隱藏著極其複雜的推理和計算,複雜得讓你感覺不到它,我們現在需要的除了冷靜還是冷靜。”華華站起身,拍拍後背上的雪:“走,開會去。”眼鏡拉住了他:“想好你要說什麼。”華華在晨光中對眼鏡微笑了一下:“我想好了,其實對於一台冰冷的電腦來說,現在的形勢隻是一道很簡單的算術題。”一千個太陽(六)會議開始後,孩子們長時間地沉默,眼前急轉直下的嚴峻形勢一時都把他們擊昏了。D集團軍司令打破沉默,猛砸桌子喊道:“我們的大人們就這麼老實?為什麼不給我們也留一些那玩藝?!”孩子們紛紛附和:“是啊,哪怕是少留一點兒呢!”“我們現在手無寸鐵了!”“哪怕是就有一顆核彈,形勢也會不一樣啊!”“是啊,有一顆也好啊!”……“好了,不要說這些沒用的話了,”呂剛說,然後他轉向華華,“我們下麵該怎麼辦呢?”華華站起來說:“在內陸的兩個集團軍立刻緊急疏散,以在敵人進一步的核打擊中保存力量。”呂剛站起來快步踱著:“你應該清楚這意味著什麼,如果我們的所有陸上力量都由戰鬥集結狀態變成非戰鬥的疏散狀態,再次集結需要很長時間,我們在南極大陸將完全失去戰鬥力!”眼鏡說:“這就相當於把我們這塊硬盤進行了格式化。”呂剛點點頭:“這個比喻很適當。”“但我同意華華的意見,立即疏散!”眼鏡堅定地說。華華低著頭說:“沒有辦法,如果各集團軍仍保持密集的戰鬥集結狀態,在敵人接下來的大規模核打擊下可能全軍覆沒。”呂剛說:“可如果集團軍變成散布在廣闊地域上的大量小部隊,供給難以保證,他們也不可能長時間生存!”B集團軍司令說:“走一步算一步吧,現在真的不是過多考慮的時候了,每過一秒鐘危險就長一分,快下命令吧!”D集團軍司令說:“我們頭上現在用頭發絲吊著一把劍,隨時都會落下來的!”大部分孩子都主張儘快進行疏散。華華看看眼鏡和呂剛,他們都點點頭。他走到會議桌前站定說:“好吧,向兩個集團軍發布疏散命令吧,沒時間計劃細節了,讓部隊自行疏散,以營為單位,一定要快!同時,請大家清楚這個抉擇的後果,做好思想準備,今後對於我們,南極的使命將十分艱難。”孩子們都站了起來,一位參謀把草擬的疏散命令讀了一遍,大家都沒提出什麼意見。他們隻想快些,再快些,參謀拿著命令向電台走去,這時突然響起一個沉著的聲音:“請等一下。”孩子們都把目光投向說話的人,他是胡冰大校,五人觀察組的聯絡員。他向華華、眼鏡和呂剛敬禮後說:“報告首長,特彆觀察組將履行最後職責!”特彆觀察組是大人們留下的一個很神秘的機構,它由三名陸軍大校和兩名空軍大校組成。戰爭一旦爆發,他們就有權了解一切機密,並有權旁聽最高統帥部的所有決策過程,但大人們曾保證,五人觀察組對統帥部的工作絕不會進行任何乾涉。事實上也是這樣,在以前的整個戰爭遊戲過程中,在每一次最高統帥部的軍事會議上,這五個孩子隻是坐在旁邊靜靜地聽,連記錄都不做,隻是聽。他們從不發言,就是在會下也很少與人交流,漸漸地,統帥部的孩子們幾乎忘記了他們的存在。有一次,華華問他們誰是組長,觀察組中一位叫胡冰的陸軍大校回答:“報告首長,我們五個成員的權力是相等的,沒有組長,必要的時候我將作為小組的聯絡員。”這就使得他們的使命更神秘了。這時,觀察組的五位軍官站成一個很奇怪的隊形,他們麵對麵站成一圈,莊嚴地立正,仿佛中間有一麵讓他們升起的國旗。“A類情況已出現,表決!”胡冰說,五個孩子同時舉起了一隻手。胡冰轉向充當會議桌的幾個彈藥箱旁,從懷中掏出一個白色的信封,用雙手把它端端正正地放在彈藥箱的正中,說:“這是公元世紀最後一任國家主席留給現任國家領導集體的信。”華華伸手拿起那封信,撕開封口,裡麵隻有一頁信紙,上麵有手寫的鋼筆字,他讀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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