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畔跌跌撞撞自那大殿外跑出,東籬那聲“不悔”,一遍又一遍地在她的心頭響起,她的麵色蒼白,像是魔怔了一般,沿途不知撞到多少位仙家。侍奉大殿的仙娥捧著仙果,被裡畔撞翻了手中的果盤,待要嗬斥,卻見撞到自己的,是一身白衣束冠的仙君,看著年紀雖小,但唇紅齒白,很是秀美,不由地關切地慰問了裡畔一句:“仙君可撞疼了?”裡畔充耳不聞,隻一臉憔悴地自地上起身,她的身形猛然一踉蹌,驚得仙娥也跟著揪心,伸手虛扶了她一把。“多……多謝……”裡畔茫然開口,身後的喧鬨聲熱鬨極了,躲也躲不掉,一陣蓋過一陣,仿佛要刺破她的耳膜,裡畔捂住了自己的雙耳,倉皇而逃。“仙君,危險!那兒去不得……”身後隱隱約約傳來仙娥急切的聲音,但此時此刻,裡畔什麼也聽不見了。九重天上的樂聲越是喜慶,她便覺得自己的身體越發冰冷,從頭到腳,一寸一寸似要結冰。她要逃,逃得越遠越好,逃得那樂聲遠遠的,可東籬的那一聲“不悔”,仍如夢魘一般糾纏著她,怎麼逃也逃不掉!周遭的空氣驟冷,四周忽然靜了下來,裡畔茫然地垂下了雙手,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一般,她茫然地站在那兒,天地空蕩蕩的,沒有了樂聲,沒有了道賀的仙人,沒了龍鳳和鳴的祥瑞,風變得鋒利,銳氣穿梭,自裡畔的麵頰掃過……她一身白衣在風中獵獵翻騰,麵頰在這像刀鋒一樣竄行的冷寒白光中,割出了一道口子來,白皙的麵頰上突然綻開了一道血痕,此情此景觸目驚心。她頭上的束冠忽然被削落,頃刻間,墨發垂落,披散而下,一道在這風中狂舞。前方再無宮階,此地花木寸草不生,唯有那利刃一樣冷白的寒風在肆虐地刮著。裡畔的心中忽然靜了下來,雙目失去焦距,著魔了一般怔怔地望著前方。那是一座高台,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高台的儘頭,便是無底深淵,沒有人知道那深淵之下會是什麼,是凡塵,是六道輪回,還是湮滅無痕。裡畔直勾勾地盯著前方,腳下緩緩地向前邁了一步,離那無底深淵,又近了一些……“阿姊!”身後頓現一抹濃重的煞氣,血紅的身影箭步上前,撲向裡畔,緊緊摟住了她的腰,將她往後帶了回來。“阿姊!你在做什麼?!這是墮仙台,跳下去,你就沒命了!當年你……當年你……”昱曦眼底瞬間變得猩紅,紅得仿佛要滴血,當年少君……就是在這裡,殺了她的!裡畔茫然抬頭,眼底忽然有了焦距,見了來人,她便忽然笑了,“昱曦,此地,我莫名地感到熟悉,仿佛曾經來過這裡。”“阿姊,為什麼你要這樣?任九重天上的這些偽君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欺你,傷你?!”昱曦心中一慟,摟得裡畔又緊了些,仿佛生怕此刻隻要鬆了手,便又會再一次失去她,再也找不她。“隻要你願意,無論是金龍,還是鳳凰,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啊,無論是誰,都要跪在你的麵前。阿姊,你醒醒,九天之上,根本容不下我們!你是魔尊畔離,這是永遠不能改變的事實!”便是少君,今非昔比,他已不再能攔得住魔尊畔離的歸來!而今的他早已自身難保,他能將阿姊藏得一時,卻不能藏得了一世!他所設的封印,早已是岌岌可危!隻要裡畔願意,願意衝破那道封印,一切,就會不一樣了……“裡畔,裡畔大人!”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忽然出現在此。那日雷霆天罰之後,他二人重傷初愈,如此極陰體質,此刻在這九天仙氣充盈之地,出入皆十分艱難,靠近墮仙台,更是舉步維艱。昱曦聞言,犀利的眼鋒一掃,殺戮戾氣頓起,卻礙於裡畔在場,未能當即出手殺了那礙事的二人。裡畔的神色茫然,竟過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了他二人來。她的嘴角微微彎起,可這笑意,絲毫未到達眼底,“必安,無救,你們……怎麼來了?”謝必安看了將裡畔摟在懷中的昱曦一眼,又急急看向裡畔,小心翼翼地解釋道:“今日各大天門放鬆戒嚴,東籬大人擔憂會生出變故,便令我二人守在這兒……裡畔大人,您是裡畔,不是任何人,這萬年間的點點滴滴,亦都不是虛幻的,在陰司的萬年,難道,您不快樂無憂嗎?!”“阿姊,此時的少君最是虛弱,亦是你歸來的最好時機!九天會為此顫栗,誰是魔,誰是仙,豈能由那些偽君子製定規則?!你,才是天下之主,三界至尊!”“東籬大人若忍心傷您,萬年前大可這麼做了,何苦費儘心思將您藏匿在陰司?您當真,要做另外一個人嗎?那是您想要的嗎?”“阿姊,我們是神的後裔,真正的神!豈容他一而再再二三欺辱你!他若真心待你,萬年前何以令你傷透了心?今時今日,又為何要再次,傷你至此?!他廢你修為,封你元丹,將高高在上的你,打入了塵埃,卑微至此,竟要懼怕那小小的崇明!”“夠了!夠了!”裡畔忽覺眉間灼燒,要炸裂開來一般,無常與昱曦的話,皆吵得她頭疼欲裂!“夠了,我不需要你們任何人,替我做任何選擇。”她的眼底忽然浮現一抹猩紅。狂風乍起,她緩緩地起身,站在那陣陣削骨剔肉的墮仙台罡風之中,東方瞬時一陣紫金之氣衝破雲霄,裡畔眉間的紅痕頃刻間迸發出光芒萬丈,她的白衣黑發在這陣陣華光罡風中瘋狂舞動,鋪天蓋地的威壓席卷而來,瞬間漲開。“我,要自己決定,我是誰!”一股霸道而又強勁的銳氣忽然將昱曦重重地掀起,震開,便連那步步後退的二位無常,也瞬間被這股熱浪重重掀開。九天裂了,紫金之氣從遙遠的東方俯衝而來,與裡畔眉間的紅光相融、糾纏,震撼天地。裡畔閉上了眼,墨發寸寸生長,在這風中飛舞著,蒼白的肌膚瞬間白皙勝雪,那遍體難愈的傷痕,頃刻間消淡無蹤。眉間紅痕化作嫣紅的花鈿,一身碎裂的白袍,被那紫金之氣纏繞著,化作一身威嚴駭人的紫金色衣袍,手心之中華光縈繞,翻騰的寬袖之下,她手心翻轉,那華光瞬間衝天,如下雨了一般,所過之處,皆一片狼藉,血染九天。“少君大人,殺了妖女,殺了妖女!”“自此以後,你便將過往的一切,忘了罷。”抽神髓,散修為,碎根基,鎖元丹……那一樁樁,一件件,碎片一般的夢境,瞬間拚湊在了一起,竟都是過往,真真實實的痛楚。“東籬,你既已親手斬斷了你我的過往,何以……”裡畔驀然睜眼,眼中一片猩紅,“何以要再來招惹我?!”昱曦捂住心口,抬眼竟難以抵擋那萬丈的花光,他胸腔翻騰,渾身都在顫抖,望著這一幕,終於興奮得笑了出來,“這一天,終於到來了……”……“你若現在仍要反悔,亦還來得及。”大殿之上,東清麵帶微笑地順著東籬的視線向那殿外看去,這一次,她沒有開口,隻用了唯有東籬能聽到的聲音,用秘語道,“隻是你此番一去,便白費了長生大帝的一番苦心。”崇明生性多疑,祖神之力動蕩,已經是崇明心頭的一根刺,加之東籬身歸混沌之劫提早到來,此時若讓裡畔和東籬扯上關係,隻會讓崇明心中生疑,若他知道昔日的畔離未死,以崇明的行事作風,絕不會善罷甘休。“你護得了她一時,護不了她一世。無論你今日悔是不悔,對我而言,皆是有利。”東清緩緩地彎起了嘴角,“兄長,是時候,該做出最後的決定了,你顧慮萬千,何時願意顧慮你自己的心?”大殿之上,氣氛十分微妙,眾仙不知到底是發生了何事,一時間大殿之下,竊竊私語,麵麵相覷。忽然,東方一片紫金之氣閃耀天際,緊接著,就連九重天宮上都產生了一陣地動山搖,仙宮金殿霎時間被從天而降的華光劍雨洞穿,眾仙嘩然,當即手忙腳亂地祭出法器自保。“陛下,不好了,不好了,東極山出事了!”“南天門轟塌,眾仙戒嚴!”“陛下,玉霖將軍已率軍迎敵,西天門突現大軍闖入!”“魔君率軍已攻上四重天!”“九重天墮仙台有異動,各宮死傷慘重!”那尊位之上,天後天妃皆亂成了一團,在場賓客亦倉皇失措,年幼的小仙君頓時間號啕大哭,四麵急報接二連三地傳來,皆是噩耗!天帝崇明的麵色越發難看,一寸寸變得鐵青,他陡然一拍案台,自座上起身,威嚴怒喝道:“怎麼回事?!”在場眾人之中,對攻上天界的魔皆談之色變,唯有一人,她定定地望著那東方衝天的紫金華光,竟笑了,笑出了眼淚,“她,覺醒了……”東清此言一出,旁人未必能懂,但崇明當即變了臉色,“少君!朕命你,立刻,馬上!捉拿魔徒,把他們殺了,通通殺無赦!永世不得超生!”東籬未答,竟突然猛然一口鮮血吐了出來。他跌跪在地,眼底沉痛複雜,以術法掩飾的黑發,忽然化作滿頭的白發,與那一地的鮮血和鮮紅的婚袍相互映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