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吧,我和東籬的事,你不必管。”裡畔乏了,不願再與昱曦爭執,她自座上起身,經過他身邊時,昱曦忽然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臂,裡畔微微皺眉,腳下一頓,側頭看他。“阿姊,隻要你歡喜,無論你要什麼,我都願雙手捧至你的麵前。”昱曦手中忽然使出一股強勁的力道,將裡畔緊緊地擁入懷中,他的眼簾微垂,猩紅的眸子灼熱得幾乎要滴出血來,“隻要你不再離開我……”“我自然不會離開你,我永遠是你的阿姊。”“不,我不僅僅要你做我的阿姊,我要做這世上唯一一個能與你比肩、伴你永生永世的男人!”裡畔怔了一怔,頓時隻覺一陣寒意襲來,她的聲音冷了下來,試圖從昱曦的懷中掙脫,她開口命令道:“鬆手!”“阿姊莫動氣……你要多少玩物,我都可以給你,哪怕塞滿天上所有的宮殿!可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東籬?!你為何一定要將他留在蘭亭殿?!他傷你一次,兩次,你的心中,仍非他不可嗎?!我不行嗎?阿姊,我才是天底下,最愛你的人!”“昱曦!”裡畔的麵色一變,眼中竟然閃過一抹驚恐,如同見到了怪物一般。“啪!”待裡畔回過神來,自己揚起的手已經落下,再也收不住勢。昱曦一怔,鬆開了裡畔,抬起頭來,滿臉的不可思議,隨即是求而不得的絕望,欲汲取更多溫暖的渴望。“昱曦……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昱曦的眸中一斂,抬起手,笑了,“阿姊,你看看現如今,九天不堪一擊,各處要塞皆已為我所控,從天上到地下,無不以我為尊。但隻要阿姊你開口,這一切,我都可以送給你,沒有人比我更愛你。可恨東籬,占據了你的心,隻要他死了,你便無所憂無所恨……”裡畔的麵色驟然一冷,一抬手,袖下揮出一陣凜冽罡風,昱曦不躲也不避,生生地接下了這一擊,令他當即衣衫裂開,綻開一道見血口子,嘴角有血腥滲出。裡畔抬眸看他,眸光冷厲堅定,一字一句充滿了警告的意味,“我絕不允許你,動他一根汗毛。”“王……”殿外魔軍大將修羅開口請示,似有要事稟報。昱曦緩緩地收斂了眸中的情緒,拇指指腹拭去嘴角的血跡,攏了攏自己的衣衫,在裡畔麵前恭順地笑道:“阿姊的話,昱曦自然不會違背。”話落,昱曦便收回了視線,自裡畔身邊擦肩而過,向外走去,臨踏出大殿之時,他的腳下一頓,對殿外的人吩咐道:“侍奉好尊上。”“是!”昱曦走後良久,有仙娥小心翼翼地上前侍奉裡畔,請示道:“尊上,是否讓樂師與舞姬進來?”裡畔滿麵的疲憊,回到了那上首的龍座上,閉上了眼,抬了抬手,準了人進來。殿中狼藉很快收拾妥當,樂聲奏起,舞姬款款而入,彩袖飛舞,身段妖嬈,足踏於鼓上,旋轉於繽紛落英間,裡畔卻看得興致缺缺。歌舞過半,一名仙娥打扮的女子小心翼翼自側殿進來,戰戰兢兢地來到裡畔的麵前,跪倒在地,殷殷切切懇求道:“尊上,東清大人求見,請您準她見您一麵吧!”身後又有數名仙娥急匆匆追了上來,見了此情此景,當即嚇得跪了一地,向裡畔求饒道:“尊上恕罪!是奴婢們沒有攔住她……”裡畔聞言,終於緩緩地將視線落在那冒死闖入的仙娥身上,見她紫帶飄飄,腰係蘿黛花紋宮鈴,便知她是華清宮中侍奉的人。華清宮是東清的寢宮,裡畔雖看在元炁的顏麵上,沒有殺了崇明與東清,但卻下令將他們囚於宮中,與坐牢無異。裡畔收回了視線,一手支撐著頭,漠然地閉上了眼睛,“不見。”“尊上!求求您見帝姬一麵吧!求求您了,求您……”“尊上不殺你,是你運氣好,快彆喊了!”“求您見帝姬一麵吧,你們放開我!放開我!”歌舞依舊,那仙娥很快被人拖了下去,這段插曲,就仿佛從未發生過一般。“尊上……”“又怎麼了?”裡畔終於睜開了眼,眼中略有些不耐。隨身侍奉的仙娥見狀,越發小心翼翼地稟報道:“妖族帝姬眼下正在四重天,與駐軍動起了手,喊著要見您。”裡畔麵上的表情有了些微妙的變化,身形微正,一揮手,麵前當即浮現出此刻四重天的情形。隻見那揮舞著赤水鞭的丫頭在那些善戰的夜叉修羅的部下麵前,絲毫沒吃著半點好處。赤水鞭雖厲害,但畢竟寡不敵眾,鹿野又尚且年幼,很快便落了下風,讓無數兵刃逼到了角落。她絲毫不曾畏懼,瞪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怒氣衝衝地對著天上的位置斥罵著:“裡畔!你出來,你出來見我!你這個壞蛋!”她耳朵上掛著的那串銀鈴鐺,也隨著她仰頭怒罵的動作而清脆晃動著,白皙青澀的小臉上,因為憤怒,漲得通紅。嬌生慣養的鹿野大約還未遇到如此受委屈的事,便是怒氣衝衝,也罵不出更難聽的字眼。裡畔難得地輕笑出聲,就連眼神也隨著溫和許多,吩咐下人道:“莫傷了她,將她帶來。”鹿野被帶上來的時候,裡畔命人換了鹿野愛聽的戲曲,又上了鹿野愛吃的點心,小丫頭怒氣衝衝地瞪著她,先前還叫嚷著要見她,此刻真的見了,卻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裡畔渾不在意,反倒招呼她道:“坐吧,陪我聽會兒戲。”鹿野的眼中閃過一抹猶豫,腳下剛要動,殿外便忽然傳來一陣喧鬨,是二位無常意圖闖入殿內,被守衛攔了下來,雙方動起了手,無常傷勢未愈,自然不是他們的對手。“今天這是怎麼了?人人都要求見我。”裡畔微微抬眸,嘴角似浮現了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一抬手,示意他們放無常進殿。怒氣衝衝的鹿野一見了他們,麵上便一喜,全然忘了自己此刻正身處險境,她正要開口說話,那道冷冰冰的黑衣身影入了殿,便徑直來到鹿野身邊,將她往自己身後一帶,麵色冰冷地抬頭,直視了裡畔意味深長的目光,“此事與鹿野無關,請裡畔大人即刻下令,允鹿野下界,返回知吾荒!”“我不!我好不容易打上來的,憑什麼要我走?!”鹿野開口,範無救神色嚴厲地打斷了她的話,嗬斥道:“不要胡鬨!”“裡畔大人,事已至此,請勿再遷怒無辜之人,知吾荒一貫不插手天魔二界之事,小帝姬年幼無知,請允她下界。”謝必安低眉順眼,再不似平日那般放蕩風流,在裡畔麵前,一言一行,都克製得很。裡畔終於緩緩地收回了視線,看向那殿中已經換上的戲曲,淡笑道:“你二人匆匆趕來,原來是怕我遷怒鹿野。罷了,戲已經上了,你們都坐下,陪我聽完這一出吧。”“裡畔大人!”範無救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謝必安攔下了,在謝必安的示意下,三人恭恭敬敬地順從了裡畔的意思,在殿側入了座。四人誰也沒有再說話,此刻似乎也隻有裡畔沉浸於那戲曲中的意境,剩下三人,卻是各有所思。範無救仍是繃著一張臉,謝必安則時不時看向那上座的裡畔,試圖從她的神態間,看出些什麼來,與二人相比,反倒是鹿野的情緒變化多,波瀾起伏,好幾次,她幾乎便要忍不住地自座上站起。這殿上越是歌舞升平,鹿野便越是再也忍不住了。“彆唱了!都給我滾出去!滾出去!”終於,鹿野陡然自座上起身,氣急敗壞地衝上裡畔所在的帝座,動作突兀得讓二位無常攔都攔不住。殿外立刻有了反應,裡畔卻隻是不緊不慢地抬手,示意外頭的人退下,她好脾氣地抬眼看著鹿野,問道:“怎麼,不愛聽戲嗎?”這話一出,莫名地將鹿野給問哭了,她一屁股坐了下來,抱著裡畔的腳,在她麵前嚎啕大哭,“裡畔,你這是做什麼啊?!你變得我都不認識你了!你把我師傅怎麼了?裡畔你還是我認識的師娘嗎?!你為什麼要和那些魔族同流合汙啊?!”鹿野這一哭,裡畔的神色肅穆了下來,但口吻,卻依舊是待他人所沒有的溫和和耐心,“鹿野,我們不是魔,是神。昱曦說得對,誰是魔,誰是仙,不過全是那些偽君子製定的規則!”她從前所相信的正義和秩序,皆是謊言。昔日是他們九重天對舊神的後裔趕儘殺絕,是他們,將她逼成了今天這副模樣!如今他們一口一個“尊上”,可她還是她,不過是因為擁有了製定規則的權力,便從他們口中的“妖女”,變成了如今的“尊上”,豈不可笑?!裡畔的嘴角悠悠地勾起,由衷地感歎:“誰主宰了三界,誰便是天道,便是正義。如今你所見的一切,不過是要重建天地秩序罷了。”“什麼是天道?什麼是正義?!”鹿野自乾坤境中掏出一麵通天眼,一揮擲地,便在眼前赫然現出一幅如同煉獄一般的場景。那上頭,血流成河,絕望的老婦抱著已經一動不動的稚子,在血海中撕心裂肺,仰天痛哭;山口噴出熔化一切的岩漿,地表裂開深淵一般的溝壑,吞噬了無數的生靈和村落;大雪凝結成了巨石一樣的冰雹,一塊一塊地砸毀了他們生存的屋落、田野……兵戈相向,無止無休,妖魔橫行,孤魂無歸處。鹿野哭著質問裡畔:“裡畔,這就是你口中要重建的秩序嗎?!你所堅持的天道,便是血流成河,生靈塗炭嗎?!”範無救與謝必安起身,那殿上的歌舞驟然一停,所有人,都猶如被灌了千斤泥沙一般,停了下來,他們靜靜地看著裡畔,誰也沒有再試圖阻止鹿野,鹿野所質問的字字句句,皆是天下人想問她的。每一個人,無一例外……忽然,那通天眼所現出的煉獄一般的場景,出現了漫天的血雨,天雷滾滾,在那翻騰的血雲中聲聲劈落,似要撕裂了這天,劈碎了這地。赤腳的孩童站在滿目瘡痍的屍堆裡,無助而又茫然地站在那兒,雷霆覆下,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一道蒼白的身影在那雷霆將地麵劈為焦土的一瞬,將那孩子抱起,一道跌落在地。他滿頭的白發染了血,一身白衫單薄消瘦,好像隨時就要消失於那腥風血雨中,他抬頭望向天空,九九八十一道混沌之劫,在他出現在此地後,終於開始聚攏,就要落下……“東籬!”裡畔倏然起身,麵色“唰”地煞白,為什麼他會在這兒?他分明應該……“阿姊的話,昱曦自然不會違背。”昱曦的話猶在耳邊,他自然不會違背裡畔的命令,他不會動手殺了東籬,可不代表東籬就不會死!裡畔即刻起身,倉皇往殿外而去,那殿外的修羅軍當即恭敬卻又不肯動搖地攔在了她的麵前,“尊上,魔君有令,請您勿要插手下界之事!”“讓開!”“尊上,魔君有令,請您勿要插手下界之事!”“裡畔,快去!”忽然一道赤水鞭橫空揮出,隨即是一黑一白兩道身影的加入,當即與殿外的修羅軍纏鬥在了一起。裡畔回頭望了他們一眼,彼此之間默契地隻字未談,她回過了頭,揮手,踏進了那紫金色的光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