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所學的專業使然,他立刻意識到這幾個字裡麵大有文章。因為這幾個字出現在王傳子的地麵上簡直是太奇特了,而且是在傳說荒墳壩裡挖出古墓的這個時間點上。武天權教授帶著邱曉宇走後,王傳子迫不及待地將四合院的雙扇大門給死死關上了。閂上門閂依舊覺得不大放心,於是又在兩扇門板後分彆加了一根頂門杠。他在青石茶幾旁坐下來,發了一陣呆,腦子有點兒迷迷糊糊的,感覺自己就像是做夢似的。一億三千萬這個數字把他的腦子充塞得滿滿當當的,根本再也裝不下任何東西。這就讓他的腦子幾乎處於一種空白的狀態。發了一陣愣,他才想起武天權寫的那張字條,於是又從懷裡掏出來,“緙絲”的“緙”字有點兒生僻,他並不認得,嘴裡嘟嚕兒道:“這字怎麼會認‘刻’?這字該認‘革命’的‘革’才對噻?怎麼會認‘刻’?會不會教授也有寫錯彆字的時候?”於是王傳子照著武天權教授字條上寫的幾個字,在泥巴地麵上用一根細竹條照著寫了一遍。還刻意在“緙”字的後麵畫了一個問號,又勉為其難地寫了個“刻”字在後麵,並用括號括上。王傳子沒念過幾天書,但認得幾個字,平常到鎮上趕集的時候,常常會收到發小廣告的人塞給他的廣告傳單,這些傳單他都會拿在手裡帶回家,沒事的時候就坐在院壩裡看著解悶兒。特彆是那種私立小診所印的廣告傳單,王傳子最樂意拿在手裡帶回家了。因為這種廣告傳單印得就跟書攤上賣的小雜誌似的,都成一本薄薄的書了。上麵雖然打的依舊是醫治性病或者醫治疑難雜症的秘方廣告,但是,為了吸引人的眼球,廣告書上還彆出心裁地印了一些笑話或者黃色段子。王傳子最愛看上麵的黃色小段子,解悶兒!王傳子將“緙絲陀羅尼經被”幾個字寫在泥地上,又端詳了一陣子,繼續發了一陣呆,然後又有了要將那床緙絲織品取出來看看的欲望。這時,外邊卻傳來銅製鋪首被敲擊的聲響。王傳子立刻就有點兒煩了,不大耐煩地朝外邊問道:“哪個?”外邊的人應道:“我,權鈍。乾爹,開門。”聽到是權鈍,王傳子的眼睛頓時亮了一下。權鈍是權正梁的兒子,是權澤川的孫子。王傳子是看著這小子長大的。而且這小子自小就跟王傳子比較親近。權鈍小的時候病痛有點兒多,不大好養活,於是就有人說要給權鈍找一個“寶寶”(乾爹),而且這人必須得是鰥寡孤獨之人。權正梁尋思了周圍的人,符合這個條件的就隻有王傳子了,於是就將權鈍拜繼給了王傳子做乾兒子。那陣子王傳子也不過三十四五歲。在那會兒的農村,單身男子到了三十四五歲的時候還沒有討上媳婦,基本上就可以把他朝鰥寡孤獨這類人上劃分了。王傳子當時死活不答應,因為他太知道農村這種小孩子不好養活就要拜“寶寶”這種風俗了。他覺得這種認親戚法對他有某種歧視的意味在裡麵,心裡彆彆扭扭的。王傳子雖然是個殘疾人,私底下的心氣兒並不低,因為那會兒他暗戀的夢中情人是演《廬山戀》裡的張瑜。那可是個絕色妙人兒!嗬嗬……可是呢,儘管王傳子心氣兒高,這家夥還是沒有經受住權正梁的軟磨硬泡,最後還是硬著頭皮把這層親戚關係給應承了下來。所以,權鈍自小就叫王傳子乾爹的。可是呢,王傳子雖然應了當乾爹這場差事,私底下卻是一直沒有承認他有這麼一個乾兒子的。他的心裡一直就彆扭著。一直到權鈍考上了省城的一所重點大學,權正梁大擺筵席給權鈍慶祝,那天權正梁特彆安排權鈍給王傳子敬酒,並叫權鈍給王傳子行了跪謝的大禮,王傳子才徹底接受了自己有這麼一個乾兒子的事實。為啥?因為有麵兒了啊!所以權鈍在外邊一叫門,王傳子立馬就應道:“我還以為是哪個,原來是你娃娃啊。”邊說邊快速地拄著棍子去給權鈍開門。因為不光閂了門閂而且還上了兩根頂門杠,所以王傳子開門時顯得沒有平常那麼利索。門開了後,權鈍朝王傳子說道:“乾爹,大白天的你把門頂那麼牢實做啥子?整得奇奇怪怪的……”王傳子嘿嘿笑道:“你不曉得,乾爹這幾天左眼皮跳得厲害,怕有人來找乾爹生啥子事情。”“哪個能找你生啥子事情?未必你還在外邊跟哪個結冤仇了?”“我在外頭結球的冤仇!乾爹一輩子膽小怕事不惹事,你又不是不曉得……”“那你一個人躲在房子裡頭把門頂那麼牢實做啥子?”權鈍依舊不依不饒地問。“不要東問西問的。說,好久回來的?”王傳子邊朝天井裡走邊說。權鈍說:“剛回來。聽說荒墳壩裡挖出古墓了,所以我們領導就派我回來收集第一手材料了。剛才我聽說是你親自把古墓挖出來的,所以就跑過來了。”王傳子故作毫不在意地說:“啥子古墓,都是些扯起封皮當告示的人在那兒瞎說。就挖開了一家人的祖墳。大驚小怪的。”“可是現在荒墳壩裡頭真的來了好多警察,還有文管所的人,圍觀的群眾也人山人海的,就像趕場一樣。”“那又能說明啥子喃?到時候挖開就知道了,瞎忙活!”王傳子就著青石茶幾坐下,權鈍也坐了下來,眼睛不經意地瞟見了王傳子在地麵上畫的幾個字。也許是所學的專業使然,他立刻意識到這幾個字裡麵大有文章。因為這幾個字出現在王傳子的地麵上簡直是太奇特了,而且是在傳說荒墳壩裡挖出古墓的這個時間點上。“緙絲陀羅尼經被”這幾個字,怎麼看都像是一件出土文物的名稱。權鈍也不認得“緙絲”的“緙”字,但是王傳子在“緙”字的後邊畫蛇添足地在括號裡加了一個“刻”字。權鈍隨口就念出來了:“緙絲陀羅尼經被……”權鈍剛念出這幾個字,王傳子立馬意識到自己弄出了紕漏,慌著上去要將地上的字用手中的棍子戳掉,權鈍卻一把抓住了棍子,用滿是疑問的眼神望著王傳子,問道:“乾爹,這字是你寫的?”王傳子眼神遊弋神情慌張地說:“一個人沒事寫著玩玩的。”“乾爹,你這就是睜起眼睛說瞎話了噻。這幾個字是沒事寫著玩玩的字嗎?那個‘緙’字也是你寫得出來的嗎?再說,我怎麼感覺這幾個字就是一件出土文物的名字?”“亂說!啥子出土文物?你不要想把莫須有的罪名朝乾爹身上安哈!”王傳子有點兒急眼了。“不對,乾爹,你絕對朝我隱瞞了啥子事情。”權鈍說。“你要是再東說西說的,就跟我趕緊滾蛋。我沒閒心情跟你拌嘴皮子。”王傳子有點兒窮於應付了。權鈍卻說:“你不說就算了。不過,你可彆低估了我的業務能力,要是我動用了我學的專業知識,要從你的身上挖點兒新聞素材,還不是手到擒來!”“滾滾滾,彆跟我這兒耍嘴皮子,該乾啥子乾啥子去。越大越討臊(討厭)了。”王傳子下起了逐客令。權鈍卻嗬嗬笑道:“乾爹,我咋個感覺你有點兒做賊心虛的意思喃?”王傳子被嬉皮笑臉的權鈍搞得有點兒無可奈何,隻好繳械投降地說:“你娃娃上幾年大學啥子本事沒有學會,倒學會嘴尖皮厚油腔滑調的了。跟你說老實話吧,這幾個字是剛走的一個教授教我寫的。”“教授?哪個教授?”“我曉得是哪個教授?”“姓啥子你總該知道噻。”“姓武,武教授。”權鈍臉上露出一絲狡黠之色,繼續問:“他咋個會平白無故地教你寫這幾個字?”“不是閒聊嗎?聊到那兒了……”“你咋個會和教授閒聊起來了?”“人家就是過來了解了解荒墳壩的情況。你大驚小怪的做啥子嘛?”“哦,原來是這樣。”權鈍做出相信了王傳子的樣子。王傳子見自己總算是把權鈍給糊弄住了,心裡暗自鬆了一口氣,突然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朝權鈍問道:“你娃娃能不能在網上幫我查查這個‘緙絲陀羅尼經被’究竟是啥東西?武教授在我麵前吹得天花亂墜的……”權鈍應道:“咋個不能查,我現在就能查。”“你帶電腦了?”“乾爹,你已經OUT(過時)了,不要再開黃腔了,我用手機就可以分分鐘搞定。”說著權鈍在手機上輸入了這幾個關鍵字。當權鈍把這個詞條搜索出來的時候,這家夥的眼神就有點兒不對勁兒了。一旁的王傳子看得仔細,說:“你看,我就說武教授是在編著瞎話騙我的哇?沒有這個東西嘛?是不是?嗬嗬……”王傳子故意後綴了幾聲乾笑,以稀釋下自己所說話裡的虛偽成分。“有。”“有?真的有啊?”“真的有,一億三千萬!”“一億三千萬?還真有這東西啊?”王傳子的腦子又開始弧光閃爍地感覺要跳閘斷電了。這回權鈍並沒有發現王傳子表現出的異樣,因為他的眼睛還盯在手機屏幕上,說:“乾爹,武教授咋個會跟你聊起這個話題?你們還真能海闊天空地瞎扯,這玩意兒是你跟武教授能扯得動的話題嗎?”王傳子很快就回到了正常思維的狀態,說:“擺玄龍門陣嘛,不就是東拉十八扯哇?不過武教授當時也說那東西值一億三千萬,當時我還不信,他就寫了這幾個字讓我到網上去搜搜看。我以為他是明知道我不會上網,也不會去搜,所以故意編這個瞎話來哄我的呢。沒有想到還真有這麼回事。看起來人家教授說話,就是有譜……你說這電腦上搜的東西可靠不可靠哦?會不會也是亂扯的?而且你還是在手機上搜的。”“這應該是真的,不會有假。”權鈍說。聽了權鈍的話,王傳子胸腔裡的那顆心真是奔湧起了萬馬奔騰的節奏。權鈍收起手機,朝王傳子問道:“乾爹,你跟那個武教授究竟擺了些啥子龍門陣,可不可以說給我聽一下?”王傳子儘量不讓自己內心正在經曆著萬馬奔騰的節奏表現在言語和表情狀態上,說:“其實也沒有擺啥子,就是東拉十八扯地擺些空龍門陣。你說我一個撿金匠,跟一個教授能擺上啥子像樣子的龍門陣,是不是嘛?”“乾爹,我可以百分之一百地斷定,你瞞了我一些事情。”“我有啥子事情瞞你的?你娃娃不要學著人小鬼大的鬼機靈,我不喜歡你這樣子哈。”權鈍眨巴一下眼睛,說:“好,既然你這樣子敷衍你的乾兒子,我也不多問你了。不過我來告訴你的是,我正在市裡的報社當實習記者,我們的領導是派我回來打前站的。既然從你這兒都挖不到好的新聞素材,我就不瞎忙活了,我現在到荒墳壩裡再去轉轉,實在不行我就回單位交差。”說著起身要走。“你等等。”王傳子突然叫住權鈍。權鈍停住腳,說:“咋個?你打算跟我爆料了?”王傳子卻又說:“嗨,你還是先到荒墳壩裡去轉轉吧,一會兒到我這兒來,我還有一塊老臘肉沒舍得吃。”權鈍詭詐地朝王傳子笑了一下,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四合院的大門。而王傳子卻被權鈍的臨彆一笑搞得心裡抽搐了一下,感覺這小子的笑裡麵藏著陰謀。王傳子眼巴巴地看著權鈍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外,自個兒站在原地發了好一陣愣。他腦子裡冒出一個不祥的念頭:權鈍這小子來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