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師兄(1 / 1)

遺族1 繆熱 4124 字 1個月前

這個乞丐不就是當初他在鎮上讀初中時經常在學校的大門口出沒的大師兄嗎?一旦把老乞丐與大師兄的影像重合,大師兄的影子立馬就在權鈍的腦子裡浮現出來。猛然間醒來的權鈍,原本昏沉沉的腦子一下子變得一片澄明。很多時候,人的夢境猶如一團亂麻,時空顛倒,秩序混亂,人物和情節各種混搭穿插。但權鈍這回做的白日夢,在他此時的腦子裡卻浮映得特彆清晰,清晰得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穿越了一回。“幼稚!”權鈍自嘲地暗自笑道。但剛從這場白日夢中醒過來的權鈍並不想馬上從床上起來,夢裡清晰的情節始終在他的腦子裡揮之不去,他不由自主地在腦子裡回憶和梳理起剛才夢中的情節。夢裡的情節雖然仍舊有淩亂的部分,但是,裡麵的人物幾乎都是這幾天跟他發生過交集的人。唯有兩個人物自己似曾相識卻又陌生,就是那個老乞丐和小乞丐。權鈍在腦子裡仔細地梳理著這兩個人物,他知道這兩個人物不會平白無故地出現在他的夢中,況且這兩個人的麵孔都是如此清晰生動。這兩個人物一定在現實中的某個點上和自己發生過交集,不然他們是不會如此清晰地出現在他的夢境中的。突然,權鈍終於把老乞丐與現實中的一個人物對上號了。這個乞丐不就是當初他在鎮上讀初中時經常在學校的大門口出沒的大師兄嗎?一旦把老乞丐與大師兄的影像重合,大師兄的影子立馬就在權鈍的腦子裡浮現出來。大師兄也是一個乞丐,在學校周邊的街麵上以吃殘湯剩飯和翻找垃圾桶裡的垃圾廢品賣錢為生。這家夥最喜歡在吃飽喝足後,坐在學校大門口的一株榕樹下曬太陽,逮身上的虱子。大師兄在權鈍記憶中的樣子始終保持在一個固定的形象上:左手拎一個又臟又破的編織口袋,裡麵鼓鼓囊囊的,裝著從垃圾桶裡翻找出來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右手拿一個礦泉水瓶子,走道的樣子拖拖拉拉優哉遊哉。在大師兄的眼裡,這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似乎都風月無邊……大師兄的表情始終似笑非笑的,眼神也迷離得很,當初隻有權鈍覺得,大師兄的這種眼神其實是充滿了穿透力的。隻要他盯著你看上三秒,你的心裡指定會變得哇涼哇涼的,你甚至會覺得他看的不是你的軀殼,而是隱藏在你軀殼裡的元神!權鈍原先和大師兄的眼神對視過。大師兄的影子怎麼會蹊蹺地出現在權鈍的這段夢境中呢?按說權鈍離開鎮上的那所中學已經有七八個年頭了,而且從來沒有再回去過,當然也不可能和大師兄有任何交集。就連大師兄的影子,幾乎也在權鈍的記憶中被徹底抹掉了。因為大師兄對於權鈍來講,是和他根本不相乾的陌生人。可是,大師兄怎麼會突然平白無故地出現在他的夢境中呢?權鈍覺得這夢做得真的有點兒蹊蹺了。突然,一段回憶終於在權鈍的記憶庫裡被翻找了出來。那段回憶是權鈍在念初三的時候留下的。初三的權鈍已經完全發育成一個身體健壯的帥小夥了。農村的孩子,除了念書,閒暇的時候都得幫著家裡乾農活,所以身體都長得結實健壯。而權鈍似乎比一般的農村孩子發育得還要早,除了健壯的身體,這家夥一米七八的身高在初三的學生堆裡,也完全是鶴立雞群的。儘管權鈍的學習成績不錯,可是他卻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乖孩子,竟和學校的班主任打成了一片。班主任也是一個剛從師範學校畢業沒幾年的小夥子,對牛高馬大的權鈍總是另眼相看網開一麵,兩個人私下裡更是以哥們兒相稱,江湖習氣很重。巧的是那會兒包世菊的哥哥包世根在鎮上的城管隊謀了個跑腿的差事,成天穿一套城管製服,騎一輛巡邏用的嘉陵125摩托車,很有點兒耀武揚威的樣子,權鈍羨慕得不得了。權鈍放了學總喜歡去找包世根玩兒。一來二去,包世根出去巡邏啥的,都喜歡帶上權鈍。權鈍也樂意當這個跟班。遇上包世根高興的時候,還會把巡邏用的125摩托車讓給權鈍過過飆車的癮。那會兒,權鈍這小子的情商不是一般的高。也就在和包世根廝混的那段日子裡,權鈍跟大師兄發生了一次交集。此刻當權鈍回憶起那段與大師兄發生交集的往事時,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大師兄會不會真不是一般人兒?儘管這個念頭有點兒無厘頭的幼稚,但是權鈍還是不得不把那段和大師兄發生交集的回憶清晰地複製出來。那天放了學,班上幾個成績冒尖的同學還要留下單獨上一節補習課,幾個同學中當然就有權鈍和包世菊。權鈍這小子因為把班主任收買了,完全就是一個自由人,補課對他來講,完全就是隨他的性子,在補與不補之間,那得要看他有沒有補課的心情。但那樣的心情基本很少。包世菊不能跟權鈍一塊兒放學,所以這家夥就打算先去城管隊找包世根玩兒,等到包世菊補課下來一塊兒回家。剛出校門,包世根就開著一輛城管巡邏的破車來了,把車嘎一聲刹在權鈍身邊,權鈍被嚇了一大跳。那會兒包世根已經混了個城管隊的副隊長來當,也不再開125摩托車了,而是配備了一輛長安麵包車,所以整個人就更是顯得有點兒屁顛屁顛的神氣活現了。包世根順手從車裡遞一根煙給權鈍,說:“今晚上有空沒有?”權鈍說:“想請我喝酒哇?”包世根說:“你想啥子好事哦?”權鈍說:“那你管我有空沒有?我正說到你辦公室找你耍,順帶等到世菊一起回去。”包世根就說:“世菊都沒有放學,你咋個就放學了喃?”“補課,老子不想補,先走一步了。”“你娃娃讀書就是吊兒郎當的。我都不曉得世菊咋個會跟你裹到一起。世菊好文靜,你龜兒子就跟土匪一樣。”權鈍頗為得意地說:“人長得帥莫得辦法噻。世菊還不是覺得我帥……”“你娃是不是真的在跟世菊耍朋友?要是真的在耍,老子是不得認的哈!”“為啥子喃?”“你娃娃這個人老子太了解了,吊兒郎當的,世菊二天(以後)薅得住你嗦?你不要害了世菊哦。”權鈍嗬嗬笑道:“你就這樣看我的嗦?冤枉我幫你值了那麼多夜班。”包世根卻說:“那個和這個是兩回事哈!不要攪到一起整哈。再說,你娃幫我值了夜班,我哪回不是給你娃買了煙的?”權鈍依舊嗬嗬笑道:“那我跟世菊的事你也最好不要管哈。”包世根顯得有點兒無奈,在車裡狠吸了一口煙,吐了一口煙霧說:“今天有好事找你,去不去?”權鈍聽說有好事,當然立馬就應道:“有啥子好事?”“半夜幫我打掃一下戰場,出一趟給兩百。”“要打仗?紮牆子?跟哪個幫派火拚?”包世根又吐了口煙圈才說:“火拚個球!你娃稀屎都沒有拉乾淨,一天到黑(成天)就想到打打殺殺的了。今晚上幫著我把街麵上的流浪漢全部清起裝車,拉到天遠地遠的地方丟了。”權鈍立馬嚷嚷起來:“你們城管一天到黑是不是吃飽了找不到地兒消化?欺負了擺地攤子的小老百姓不說,現在連街上的幾個流浪漢也不放過了。欺負人上癮了是不是?”包世根緊張兮兮地四下裡張望了下,說:“你吼毛啊?哪個說老子要欺負流浪漢了?”“你不是才這樣子說的哇?”“是明天市裡頭領導要來我們鎮上檢查工作,創建文明小城鎮。到時候市領導來了,這幾個流浪漢邋裡邋遢地在領導眼前東晃西晃的,有礙觀瞻嘛!要是把文明小城鎮這個招牌戳脫了,老子的年終獎就哦豁(完了)了。”“依我說就是要讓這些領導看看真實的一麵噻。你們儘做些馬屎皮麵光的事情,缺德不缺德?”“你少在老子麵前唱高調,還輪不到你在老子跟前飆高尿!你算根毛啊?”“那你說咋個清除法?暗殺還是活埋?”“莫得那麼恐怖,就是到時候一起塞進麵包車,拉到荒田荒壩的地方丟了。”“喂野狗?”“管他死活。隻要不在市領導麵前東晃西晃的就要得!”權鈍看在兩百塊錢的分兒上,還真就接了這個差事。不過權鈍又說:“你們城管隊不是都有二三十號人了嘛?咋個還來找我哦?該不是啥子坑坑喊我去跳嘛?”包世根說:“你咋個這麼膽小怕事的?要不是看到你跟世菊是同學,多半老子還找不上你。一晚上就純利潤掙兩百塊錢,夠你娃買兩個月的紅塔山抽了。今晚上派出所和我們城管要聯合執法,九大隊的那些搬遷戶聽說明天有市領導要到鎮上檢查工作了,私底下裡開起了黑會,有消息反饋回來說,明天這些刁民要圍攻鎮政府,當著市領導的麵臊皮!所以人手不夠。要不然,這麼好的肥差也落不到你頭上。”權鈍憤憤地說:“我成被你們臨時抓來的壯丁了。”“你不要廢話,一句話,去還是不去?兩百塊錢隨便哪兒都找得到人。”“去,有票子吃為啥子不去?不就搞定幾個乞丐流浪漢嗎?”那天晚上街麵上的路燈昏黑不清的,包世根開著破麵包先朝派出所去。進了派出所的院子,包世根讓權鈍在車上等,然後就朝值班辦公室走,一會兒一個警察邊係著腰帶邊走出來,徑直上了一輛專門用來羈押犯人的警車。包世根上了長安麵包車,順手遞給權鈍一根橡膠棍,權鈍說:“拿這個乾啥子?”包世根說:“要是那些流浪漢不聽招呼,就用這個敲打噻。”警車鳴了一聲警笛,閃著警燈就開出了派出所的院子,包世根的破麵包緊隨其後。權鈍感覺前麵警車頂子上閃閃爍爍的警燈在昏黑不清的路麵上就像招魂的鬼火似的,身上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層雞皮疙瘩!權鈍看了一下戴在手腕上的電子表,晚上八點半。街麵上來來往往的人都還挺多,但大多都是騎著自行車匆匆忙忙往家趕的路人。商鋪都沒有打烊關門,小鎮依稀有著燈火輝煌的跡象。包世根的破麵包車跟著派出所的警車在小鎮上晃悠了一圈,他讓權鈍觀察白天在街麵上出沒的流浪漢和乞丐們現在隱藏在小鎮的哪個角落裡。權鈍說:“發現了就往前麵的那輛鐵籠子車上弄嗎?”包世根看了下表,說:“先等下,街麵上來來往往的人還很多,讓群眾看見了影響不好。等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再下手。”聽包世根這麼說,權鈍就透過車窗望了望小鎮上麵的那方天空,黑漆漆陰沉沉的,居然看不見一顆星星,心裡不由得暗自感歎:月黑風高夜,是個殺人放火的好天氣啊!包世根對街麵上晃悠的幾個流浪漢和乞丐早已經心中有數,兩個女瘋子和四個男流浪漢。兩個女瘋子一個躲在小鎮外邊的一座立交橋下,在一堆垃圾旁用垃圾塑料袋生了一堆火,搖曳的火光映照著她那張肮臟荒誕的臉,顯得蠻詭異的。女瘋子看見兩輛車從旁邊幽魂似的滑過去,臉上居然閃過一絲詭異的冷笑。權鈍的脊背立刻有了一層寒意,捏著橡膠棍的手心濕漉漉的有了冷汗。另一個女瘋子在小鎮的十字路口晃蕩,這女瘋子衣不遮體,半個屁股露在外邊,看見誰都嘿嘿地傻笑,有時候還會說兩句似是而非的英文,很高深莫測的樣子。三個男流浪漢那天晚上都聚集在幾個垃圾桶旁,蜷縮著身子,眼神在路燈的陰影下閃閃爍爍的,就像寄生在小鎮上的幾個虱子!當時唯獨不見大師兄的影子。包世根也發現唯獨少了大師兄,說:“不對,咋少了一個?”權鈍說:“是大師兄吧?”包世根說:“不是他是哪個?這家夥會藏哪個黑角落裡去了?”權鈍說:“必須要找到他嗎?”“不找到他咋行?主任發了話了,必須一個不剩地統統弄去丟了!”權鈍說:“你們那李矮子可真夠狠的。”“不是夠狠,這幾個流浪漢和瘋子也的確是蠻影響小鎮形象的。”權鈍說:“要不再找兩個人手,我怕一會兒押他們上警車的時候發飆,收拾不住!”包世根說:“你不會用我發給你的橡膠棍子?不規矩就給老子用橡膠棍子使勁兒敲打!”權鈍嘟嚕兒了一句:“弱肉強食啊!畜生社會!”包世根冷冷地看了權鈍一眼,沒吱聲……突然,包世根說:“原來這老幾(這個人)在這兒哦!”權鈍順著包世根的眼神朝車前邊看過去,看見大師兄正在小鎮公廁門口的水池邊上有滋有味地咀嚼一個雞腿樣的東西,一條毛色蓬亂肮臟的流浪哈巴狗眼巴巴地望著大師兄搖頭擺尾。大師兄把啃過的骨頭扔給哈巴狗,哈巴狗的尾巴搖得越加歡暢。包世根說:“這就算齊了,一會兒隻等著收網了。”包世根邊說邊一隻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掏出手機給前麵警車上的警察打電話:“人都定位了,現在上哪兒?”警察在電話裡說:“找個茶樓喝茶,十二點半行動!”這時權鈍聽見車屁股後麵傳來一陣汪汪汪的吠叫聲,這吠叫聲充滿了憤怒和邪惡的意味。權鈍從後視鏡裡看見,是那條在大師兄跟前撒歡的哈巴狗在後麵追攆著他們。權鈍突然感覺哈巴狗的樣子非常猙獰,眼前突然出現了幻覺,哈巴狗變成了一頭朝著他們凶惡咆哮著的野獸。權鈍不由得打了個愣神,揉揉眼睛再看後視鏡,哈巴狗還是哈巴狗,不過它已經停止了追趕,站在原地朝著他們不停地吠叫。包世根似乎感覺到了權鈍當時的異樣,說:“你在看什麼喃?”權鈍坐直了身子定了下神,說:“突然出現幻覺了。”權鈍和包世根和那個警察從茶樓裡出來已經是十二點半的樣子,街麵上顯得極其淒清,就連樹蔭下的路燈也半眯縫著眼睛昏昏欲睡的樣子。開著車的包世根接連打了三個嗬欠,連權鈍也被傳染上了,擔心地說:“一會兒還得跑高速呢,你這狀態能不能行啊?”包世根瞥了權鈍一眼,眼神陰森森的,說:“老子一上了高速就興奮,就我這神車,不會低於一百二十碼的。”聽包世根這麼說,權鈍的心抽了一下,情不自禁地瞟了一眼車窗邊的安全帶,破車的安全帶已經隻剩下半截殘片掛在車窗邊了。可是權鈍不能在包世根跟前露怯,於是抱了膀子半眯著眼睛假寐。權鈍和包世根跟在那輛警車後麵幽靈似的在街麵上晃悠了一圈,幾個像虱子一樣寄生在街麵上的流浪漢都規規矩矩地在他們固有的位置上各就各位地打盹休息。而白天掛在街道上的創建文明小城鎮的橫幅就像招魂幡似的在晚風中微微拂動。權鈍也不知道為什麼腦子裡突然間就會把橫幅和招魂幡聯想在了一起。他們先從女瘋子下手。車嘎的一聲刹在一個女瘋子跟前,包世根就命令權鈍下去,權鈍提著橡膠棍懶洋洋地下去,正打盹的女瘋子抬起堆了一堆亂茅草似的頭,幾縷卷曲的亂發下露出一雙閃閃爍爍的眼睛,藍瑩瑩的。權鈍心裡抽了一口冷氣。但他還是一把將女瘋子提了起來,女瘋子又臟又臭,一股泥腥味兒或者是尿騷味兒從鼻腔裡透入,直灌權鈍的天靈蓋,讓他窒息得幾乎快暈厥了過去。女瘋子破朽的褲子沒有係褲腰帶,半個屁股露在外邊,不是一般的齷齪。她居然朝著權鈍莞爾一笑,我的個親娘啊,猩紅的牙床肉下是兩排烏黑的牙齒,在夜裡的暗光裡閃爍著冷豔的寒光!權鈍屏住氣息,三下五除二地就把女瘋子朝前麵的那輛警車上拖,包世根極其配合地上去拉警車的車門,警察坐在駕駛室內邊抽煙邊看權鈍和包世根表演。兩個女瘋子倒是循規蹈矩的,沒有費啥周折就弄上了警車,其中一個女瘋子坐在警車裡還滿眼新奇的樣子,喉嚨裡含糊不清地哼了兩句流行歌曲。倒是幾個流浪漢要狡猾得多,其中兩個見有車停在跟前,起身撒開了兩條腿就要溜。包世根比權鈍心狠手辣,衝在權鈍的前麵,握著橡膠棍甩開了膀子朝流浪漢的身上猛敲,流浪漢負痛,用手抱住腦袋,規規矩矩地原地蹲下了。然後,權鈍、包世根就像挾持犯人似的把流浪漢押解上了警車。在捕捉大師兄的時候卻是費了一些周折,這丫兒不光身手敏捷,而且還有一條流浪狗護衛,權鈍和包世根一度還奈何他不得……昏暗的路燈下,吃飽了喝足了的大師兄坐在公廁旁濕漉漉的水泥地上,頭埋在雙膝裡,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在沉思。那條皮毛肮臟的流浪狗規規矩矩地趴臥在大師兄的身邊,一副相依為命的樣子。麵包車和警車嘎地刹在離公廁四五米遠的地方,然後權鈍拉開車門下車。流浪哈巴狗很警醒,立刻抬起頭,衝權鈍低吠了一聲,一雙眼珠子變得惡狠狠的。權鈍對這肮臟的流浪狗心生厭惡,掂了掂手裡的橡膠棍子。流浪狗跳起來,朝權鈍跟前躥了兩步,汪汪汪地狂吠起來。這家夥首先朝權鈍挑釁。大師兄這時也抬起了頭,又臟又黑的臉上浮光掠影地出現一抹淺笑,眼神陰森森的。權鈍是打算揮舞起手裡的棍子,先結果了眼前那汪汪汪狂吠不止的流浪哈巴狗。就這家夥一副瘦骨嶙峋的樣子,一棍子足夠了,保管叫這家夥永遠閉嘴。就在權鈍把棍子揮舞在半空中的時候,大師兄卻說話了:“住手,你不能打它。”大師兄的音調不高,但聲音裡卻充滿了磁性,而且低頻特重,權鈍的耳膜居然被震得嗡嗡嗡的,手裡的棍子就像被大師兄施了定身法似的,停在半空中了。權鈍盯著大師兄看,腦子裡迷迷糊糊的。當時他問大師兄:“為什麼不能打它?它在挑釁老子的性子呢!老子還就打它了。”說著權鈍又要朝流浪狗下死手。“你真的不能打它。”大師兄又說,看權鈍的眼神不光是固執,簡直就是執著。大師兄這家夥把說話的音調始終控製在不急不緩的節奏上,顯得抑揚頓挫的。權鈍就有點兒納悶了,流浪漢是不該有這種底氣十足的音調的。用這種音調說話的人一開口就是素質。什麼是素質?素質靠裝也是裝不出來的。它滲透在一個人言談舉止的方方麵麵。就像當時的大師兄,權鈍突然間就覺得這丫兒絕對不是個凡物,顯得忒有素質。於是權鈍的棍子繼續停在半空中,說:“為啥?”“因為它比你通靈性!”大師兄說。這丫兒是在罵老子呢!老子還不如一條流浪狗了?流浪狗比老子還通靈性了!這大師兄在直接挑戰老子的人格底線啊!罵人不帶一個臟字!這還了得!這……這……這不是狗眼看人低嗎?於是權鈍立馬就怒了,說:“老子還就打它了,連你一塊兒打。”一直舉在半空中的棍子呼的一聲就朝流浪狗揮舞了過去。權鈍是想一棍子就將流浪狗結果了的,所以用了真力下了死手,棍子在空氣中掛著一股風聲朝流浪狗當頭砸下。果然如大師兄所說,這流浪狗還真是個通靈性的畜生,四條小腿一縱,小屁股一撅,躲開了,朝著權鈍越加齜牙咧嘴地狂吠。從這畜生憤怒的樣子裡看得出,現在不是權鈍要打死它,而是它想跳起來咬在權鈍的喉管上把權鈍撕碎!權鈍當時就震撼了!因為憑哈巴狗這麼弱小的身子骨,是不該爆發出這麼強大邪惡的氣場的。而權鈍的手膀子也因為掄棍的時候太過執著用力,掄了個空,差點兒甩脫臼,關節酸酸地抽扯著疼,連胸肌也被牽動了。這當兒大師兄斜著一雙眼睛瞟著權鈍,眼神迷離縹緲得會讓人生出幻覺,臉上的那抹冷笑直接把權鈍胸腔裡的火星子點燃了。打不著流浪狗我還打不著你這坐著的流浪漢麼?於是動了念頭的權鈍衝上去照著大師兄就是一棍子。大師兄本能地抬起手臂擋了一下,棍子打在大師兄抬起的左手臂上,權鈍感覺就像是打在一堆棉花上似的,軟軟的,權鈍使出的蠻力被化於無形。咦!這可就真他娘的奇了怪了。大師兄會化骨綿掌?會金鐘罩鐵布衫?權鈍愣在大師兄跟前了。仍舊坐在濕漉漉水泥地上的大師兄輕描淡寫地朝權鈍古怪地笑了一下,說:“叫我怎麼說你好呢?”權鈍立馬就感覺出大師兄的話裡有深意啊!他突然從大師兄那雙深邃得如同浩瀚星空般的眸子裡感應到了一種奇怪的信息。而這個時候包世根卻走上來了,說:“彆把他這把老骨頭打散架了,直接拖車上得了。”權鈍還傻愣在那兒。他在琢磨大師兄的那句話和那種眼神。流浪狗這時卻不依不饒起來,躥上來撕咬起權鈍的褲管。權鈍竟然沒有動,心裡莫名其妙地升騰起了一種負罪感。當時這種感覺來得太莫名其妙了。包世根突然照著流浪狗就是一腳,流浪狗被踢了個正著,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飛了起來,直接落在了路中央。權鈍朝包世根大聲喊道:“你欺負一條狗算啥子玩意兒?”包世根愣了一下,說:“它咬你,我踢它,你還抱怨起老子來了!”權鈍說:“它隻是一條狗!”包世根說:“呸!你剛剛還一棍子想敲死它呢!你發啥子慈悲了?貓哭耗子!”包世根的話點醒了權鈍。是啊,自己咋一下子就那麼具有同情心了呢?權鈍像是突然醒過神似的又惡狠狠地看著大師兄。大師兄笑笑,從地上站起來,徑直朝那輛警車走過去,嘩啦一聲拉開車門,自覺自願地坐了進去。這樣權鈍和包世根倒是省了事了。權鈍和包世根麵麵相覷地對望了一眼,搞得有點兒莫名其妙。包世根撓撓後腦勺說:“這家夥倒是挺知趣的。”權鈍沒說話,又陷入大師兄說的那句話的陰影中。大師兄的那種眼神,弧光一樣在權鈍腦海中一劃而過,權鈍的腦子出現了瞬間的空白。他使勁兒甩了一下腦袋,定了下神。包世根奇怪地朝權鈍問:“你小子這是咋了?咋要站不穩的樣子?美尼爾綜合征了?”權鈍沒理會包世根。路中央的那條流浪狗低低地呻吟起來。包世根朝流浪狗走過去,流浪狗似乎感覺到包世根會對它下毒手,掙紮著爬起來,拖著亂蓬蓬的尾巴,一瘸一拐地朝一條幽深的巷子裡逃之夭夭了。收拾了大師兄,警車響了一聲警笛,然後就朝鎮子外的高速路上走。權鈍和包世根緊緊地跟在後邊。上了高速路,沒有了路燈,才發現四周不是一般的黑,高速路上居然冷冷清清的沒有過往的車輛。包世根邊開車邊滿腹狐疑地說:“今晚上高速路上咋這麼清靜,就我們兩輛車?”包世根的話提醒了權鈍,他也覺得怪納悶的。沒有路燈,高速路上設置的反光標誌在車燈的照射下顯得格外刺眼,就像是沉沉夜色裡睜著的一雙雙清醒的眼睛。當腦海裡出現眼睛這個具體的詞語時,權鈍的意念不由自主地就和大師兄的那雙眼睛粘連在了一起。這種粘連是不由人的意誌為轉移的,而是一種潛意識的自覺。權鈍似乎又看見了大師兄的那雙眼睛,但出現在腦海裡的這雙眼睛沒有再產生能夠瞬間燒灼神經的耀眼弧光,而是變得深邃安靜,權鈍的意識不由自主地跟著這雙眼睛的瞳孔深入進去,漸漸地感覺自己進入到了兩條幽深神秘的通道。的確是兩條神秘的通道,權鈍至今也在迷糊,他的意念會在清醒的狀態中分岔,同時從兩條通道進入,稍後,這兩條通道瞬間在一個轉折處並線,權鈍在一種神秘的誘惑中越走越遠,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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