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十,天氣依然晴朗,而且有持續轉熱的趨勢,唯獨順著黃河吹來的熏風陣陣,多少壓抑住了那股燥熱。尚未脫離早晨的範疇,宋軍大軍便兵不血刃抵達了興慶府城東的西夏皇宮。隨即,主帥嶽飛公開下令,全軍整肅,不許私自脫隊擄掠,此戰後,著民夫統一收攏戰利品,統製官以上不取分毫,全軍統一分配,軍官取倍,民夫取半,絕不偏私。到此戰為止,嶽飛已經成名五六年,做了三四年帥臣,本人的名聲在禦營體係毋庸多言,故此,此令一出,軍士與民夫皆歡呼振奮。而隨即,就在歡呼聲中,這位帥臣又再度下令,乃是以曲端率兩千甲騎為督戰,總攬軍紀,兼領總預備隊;又以李世輔率本部蕃騎,繞城偵查;再以張景率部都督民夫,自東向西拆毀西夏皇宮,選取建材,打造雲梯、撞木等粗淺攻城器械;然後還以劉錡都督各部向前,先撲滅尚在燃燒的皇宮火焰,再去城前各處堆砌雜物,甚至攻城陣地。最後,嶽飛又喚來張憲,將此次攜帶的火藥包交給自己這個最信任的部屬,以作必要時預備。這裡多說一句,對於火藥這件事情,身為帥臣,嶽飛當然知根知底,他不止一次在前往東京時親自查看並參與了火藥包的實驗,然後早早知道,眼下朝廷已經有了兩大類比較成熟的火藥武器:一種是偏向助燃的,多用於水軍,張榮與李寶部獲取的最多,而這一類火藥,其實女真人也有,而且普遍符合大部分人對火藥的認識。相對而言,另一種,也就是嶽飛此次帶來的這種火藥,則是偏向爆燃的……這一類火藥的威力在趙官家眼裡其實並不大,不然當日公祭時他也不用提前在地裡埋了那麼多以裝模作樣了。不過,在陳規、嶽飛這些人眼裡,這種火藥的一種成熟使用用途已經足夠有用了——挖個坑道到城下,然後塞入足夠多的火藥,或者直接在鵝車下麵囤積火藥,然後塞入城門洞內,便足以瞬間在城防上打破一個缺口。與趙官家的各種不滿意不同,這種使用方式,看似簡單,但其實卻是革命性的,因為它將摧毀現在最流行的破城方式。有了這種武器後,花費以旬計量的時間才能成規模的砲車陣便陷入到了一種尷尬境地,而以往那種單層高牆也將加速轉化為典型的多層城防體係。實際上,這些從東京一路帶來的火藥,正是嶽飛這次願意冒險發動對興慶府進軍的另一個重要倚仗,也是他今日這般篤定的根本……這座城從昨天白牛纛倒下那一刻起,在嶽飛眼裡就已經是禦營大軍的囊中之物了。但是坦誠說,經曆了昨日一戰,意識到西夏人確係是門戶大開,確實根本來不及組建有效防禦後,嶽飛並不想將火藥用在這個場合……如果可以的話,他更希望能把這玩意用到大名府、河中府、太原,又或者是女真西京,以作為日後渡河北伐迅速搶占戰略要害的秘密武器。當然了,身為職業軍人,嶽飛需要為自己部屬的傷亡負責,所以,他也早已經下定決心,如果太陽抵達西麵賀蘭山頂方位的時候,還不能擊破當麵防禦,便即刻炸開城門,了結此戰。宋軍布置妥當,堪稱有條不紊,但對麵也沒閒著,戰場上該有的戲碼一樣不少。當宋軍撲滅王宮火災後,立即有熟人從城上懸下,過來‘慰師’,卻正是之前出使長安麵見趙宋天子,品嘗了烏鴉炸醬麵的西夏宰執薛元禮。嶽飛對此人也有印象,而且作為這年頭難得對底層百姓有顧忌的帥臣,到底是存了一絲勸降城池、保全百姓的心思,再加上攻城器械還有時間,便乾脆喚來當麵一敘。雙方在皇宮議事大堂前的空地上見麵,端坐在一把椅子上的嶽飛紋絲不動,身側因為頭發緣故有些躲閃的胡閎休選擇了轉身背對,而一上來,薛元禮倒沒做出什麼諸如不卑不亢或者五步之內的非常之事來,而是重重作揖到底,禮節極重。見此形狀,嶽飛與側前背過身來胡閎休對視一眼,精神一時振作。不過,待薛元禮抬起頭來,卻義正言辭,另有解釋:“嶽節度挾外兵至此,非但沒有肆意驚擾宮室,反而協助救火,節度本人更是臨明堂而不入,不做羞辱我國之態,薛某為國家宰執,理當拜謝。”嶽飛心中感慨,麵色不變,便坦誠以對:“若是如此,薛樞相不必謝我,後方民夫已在拆取大木,以作雲梯,此宮中金銀財帛也已經許給了三萬虎賁以作此戰賞賜,違製冠冕、袍服、器具也將請天子旨意,再做處置……我不入堂,隻是軍紀如此,要以身作則而已。”薛元禮也不發怒,隻是稍微一頓,便反過來拱手再問:“說到此事,大宋是大國,大白高國是小國,小國犯了錯,大國應該先遣使問責,給小國改正的機會,為什麼要不宣而入,直接來到小國都城之下,拆除宮殿、然後還要攻打首都呢?”嶽飛終於蹙額:“薛相公是糊塗了,當日在涇河口親口質問天子,然後掩麵而去的不是相公本人嗎?若是西夏不曉得兩國交戰,除非是足下刻意遮掩……便是如此也不對,兩軍在橫山、平夏城交戰數月,若非察哥領主力去了橫山,我焉能長驅直入,怎麼到了此時才說什麼戰不戰宣不宣的?”薛元禮聞言片刻不停,繼續拱手:“前事不提,敢問事到如今,嶽節度可否暫且退兵呢?大白高國願割橫山七州與大宋……”嶽飛與胡閎休對視一眼,明顯都從對方眼神中看到了荒唐二字,都到了此時了,說這種事情有什麼意義?再說了,便是彆人不曉得,對麵此人難道不曉得大宋官家脾氣?再退一步,即便不說趙官家,隻說任何一個大宋帥臣來到此處,焉能退兵?“若不足,願再出三萬黨項鐵騎為天子前驅,往攻河外叛將者氏……若還不足,還願將太子送往東京……”薛元禮一條接一條說個不停,而其人身前對麵,饒是嶽飛素來性格沉穩,此時也忍不住與身側胡閎休屢屢對視不停,然後心中感慨對方荒唐不停……但是他並沒有說出口,因為這種荒唐事,六年前同樣發生過。彼時彼刻,恰如此時此刻。事實上,嶽飛一直耐著性子等對方說完,方才出言:“薛相公,事到如今,隻有一事可停戰……”薛元禮登時肅然。“請貴國國主與王太子、越王三人一並來我軍中,本將自會妥善將他們送往長安聽天子處置。”嶽飛平靜相告。“若如此,我願放興慶府,往靜州去駐紮。”“嶽節度說笑了。”薛元禮沉默片刻,終於失笑。“正是為了不使國主、首都有失,方才有在下之前種種條件……莫非嶽節度以為,我們大白高國的君臣竟然如貴國一般,毫無韌性與氣節嗎?興慶府糧草充足,丁壯十萬,足可守數月,且待晉王察哥率勤王大軍歸來,內外夾擊,屆時將嶽節度留在城中做客。”話至於此,嶽飛甚至連耶律大石都懶得提起,便直接在座中抬手送客。兩側自有甲士下去,將薛元禮推了回去,卻也沒有扣留與斬殺,乃是任其走到城下,複又坐上籮筐,回到興慶府城內去了。一次插曲,雖然顯得有些奇怪,卻根本沒有影響大局。而得益於西夏皇宮所使用的上好木料,不到中午,粗糙的雲梯與撞木便已經妥當,與此同時,城池外圍,已經發生了大量的非接觸戰鬥……各部宋軍設置攻城陣地之餘,早已經開始了全線試探,儼然是所有人都已經迫不及待了。當然,此時此刻,誰也不可能猜到,此戰頭功將會是誰撈到。不過,諸將之中,此時看起來距離破城首功最遠的卻似乎早有定論,正是禦營騎軍副都統李世輔。話說,這名綏德出身的黨項族將領,麾下多是橫山一帶出身的蕃騎,他們跟昨日那一戰的對手相比,隻是漢化更多,裝備更好,然後多了一年多的軍事訓練而已,本身並不適合攻城。而且有些事情,大家不說,不代表不存在。李世輔年紀輕輕就是禦營副都統,而且是特例襲了開國公,再加上他們父子在堯山一戰的表現,也不可能有人公開懷疑他們的忠誠。照理說,此人應該是天下有數的前途大好之輩。然而,那隻是照理說。誰都知道,朝廷上下、禦營內外,多還是在意他黨項族身份的,甚至此戰前,還有人建議不要讓李世輔隨行,以防他反複,以至於釀成大禍。便是李世輔自己心裡也明白這一點,有心淡化自己黨項身份,可偏偏官家看重他的正是他黨項貴種的身份,能夠控製招攬蕃騎的能耐。所以,反而無奈。不過話又說回來,就從眼前而論,黨項族的身份還是給李世輔帶來了切實的好處,他率蕃騎去興慶府外圍監視、偵查,城外本地僧俗貧富,倒是安生了許多,詢問起城內情況,城外主要路口,也沒有多少抗拒。不過,這些不能影響他不能參與攻城的事實。其實,他率部在繞城偵查途中,上來就發現了城西唐渠斷水的情況,然後趕緊派人去向兩個主要的水門去偵查。隻是很可惜,西夏人並不糊塗,兩個主要水門既然暴露了出來,如何不會防備?蕃騎看的清楚,雜物、磚石在水門後堆砌的嚴嚴實實,將兩個水門整個內外堵塞嚴密,而且上頭依舊屯有民兵弓手防備。見此形狀,原本興奮一時的李世輔一麵去讓人彙報給主帥嶽飛,一麵卻又不免有些失落,乾脆絕了此戰攻城立功的心思,一心一意守好外圍,準備等戰後捕漏。回到眼下,中午時分,李世輔安排好本部蕃騎後,便率本部兩三百眾,在城池更外圍兜兜轉轉起來。說是視察,倒不如說是親自整肅軍紀,防止本部這些隻做了兩年禦營兵的蕃騎一時忍耐不住,在素來講究的嶽節度身前給自己招禍。“怎麼回事?”行到城南一處,李世輔遙遙看到百十男女跪在路邊一處寺廟前,更有幾個和尚與自家部屬在旁交談議論,當即勒馬向前質問。“都統!”為首蕃騎趕緊回報。“這家寺廟藏了許多人,見到我們便想跑,被我們堵住了。”“大王。”和尚看到來了說話管事的,趕緊上前解釋。“這都是昨晚城中逃出來的百姓、商人,因為素來與俺們廟中相熟,所以昨夜躲在此處,並無細作……還望大王看在佛祖麵上,寬縱則個,貧僧也願意將他們帶回寺中,然後請大王派兵看管,待戰事結束,再放他們離去。”李世輔微微皺眉,複又朝那些難民去看,隻見這些人確係多是老幼婦孺皆有,少部分領頭的,也多是白白胖胖的‘員外’,心中不免有些不耐,再加上此時戰事已經要開打,卻是直接在馬上出言:“你們幾個有隨我父親來過興慶府見過李乾順的,稍微辨認一下,隻要不是李乾順父子,就不要多事了……如今大局將定,翻不出天的。”幾名親衛聞言趕緊上前,辨認詢問。但正如所料,這些人基本上是城內的所謂機靈人,既有商販,也有巫師,還有一些底層官吏,多是從昨晚敗軍回城的空檔中敏銳意識到了什麼,然後乘夜出逃的。隻不過,動身到底偏晚一些,雖然出城,卻不曉的宋軍來勢洶洶到什麼程度,居然選擇在城外寄宿寺廟,這才被李世輔的輕騎兵給兜住了。而問這些人城內守軍情況,城池漏洞,也幾乎白問,不是說他們不願意說,而是因為宋軍來的太突然,三日前才忽然驚動,兩日前才有了確切流言,昨日晚上才忽然封城。這種情況下,便是神仙也不能提供有用情報。於是乎,看了許多人,眼看著沒有跟李乾順相貌相仿的人,而幾個孩子跟西夏太子差不多大……雖然估計九成九不是……卻也跟寺廟和尚定了君子約定,讓這幾家人暫時放在寺廟看管,戰後確定身份後再放行。至於其餘人等,隨著東麵鼓聲隆隆,戰事似乎已經要開始,李世輔不耐之色更加明顯,便乾脆抬手示意,要將剩下人全部放走。眾難民領頭本都是機靈人,更有和尚們在此,於是自然紛紛聚攏過來,然後於廟前朝李世輔叩首拜謝。李世輔早已不耐,大約揮了下手,便直接轉身上馬,不過,就在其人上馬之時,忽然福至心靈,複又扭頭相顧一人:“水門不是早早堵上了嗎?你這人為何一家幾口衣服上皆是水漬?是怎麼出來的?”那明顯是商賈打扮的中年人微微一怔,回頭看了看自家妻兒,倒也沒敢隱瞞:“好讓宋國大王知道,唐渠分支極多,穿城水門不止一處,水才斷了兩日,城北兩個大水門全露出來了,自然早早堵住了,可彆處水門因為門下平素處置的比較深深,尚有水存在裡麵,也無人去清理,更無人去堵……俺昨夜全家動身時,已經封城,幸好俺父子擅長水性,便尋到一處水門從裡麵接替帶著妻女,這才給潛出來了。”李世輔心中亂跳,趕緊連番再問:“那水門是何情狀,水有多深?門有多寬?在何方位?如何能潛過去?”那人同樣驚惶起來,但終究不敢不說。片刻之後,李世輔攜此人躍馬來到東城最南端,卻是望著眼前一幕目瞪口呆。話說,這水門不大不小,足以通行兩個木排,應該既有運輸功能,也有輸送渠水灌溉東麵土地的作用,乃是正經的水門。而且位置居然就在處於前線的東城,位於張憲部所領陣地偏南處……按照此人敘述,此鐵網閘門雖然已經完全降下,但下方卻有石頭卡住,並不能到底,所以最底下其實有半丈高的富裕,足以潛行。而放在往日,唐渠水多,此處水深,尋常人潛行恐怕也難,隻得水性特彆好的人才能通過。可以說是相當隱秘了。至於身側這人,其實應該也沒儘說實話,看其打扮和之前攜帶的東西,應該是個小商人居多,恐怕是個日常走私避稅的小販,這才曉得此處深淺……還有城上西夏人,他們最多有四日功夫來布置城防,等到下定決心守城,進入封城狀態,怕是要從昨日才開始,倉促之下,相較於那些貼著城的民居、皇宮、佛寺,還有城西的兩個大水門,此處下方尚有足夠存水,自然覺得可以倚仗。實際上,宋軍也確實因為此處有水,沒在此處布置攻城事宜,隻是因為李世輔率部至此,才有一隊人從城上趕過來窺探。“你去回報嶽節度剛剛所得情報。”李世輔怔了片刻,忽然回頭,卻是再不猶豫。“分出十個善長水性的,穿皮甲,隨此人去潛水……其餘人先亂箭射上去,以作壓製掩護。”那黨項商販徹底無奈,偏偏家人和全部財貨都被人製住,隻能應聲。沒有什麼花裡胡哨的過程,一刻鐘後,城下數百騎壓製住了城頭守軍,然後十名敢死士隨此人從容潛水入城。隨後,接連不斷,十人一組紛紛不斷,從此處潛入。三十人進入後,便驚動了城內其他各處守軍,潛入變成強襲,但此時水門已經被先行進入的宋軍吊起,數條木料也被鋪在了水門之下充當橋梁,而李世輔部自然爭先恐後,紛紛下馬自水門處突入……此時,嶽飛的回應尚未到來,而張憲部也已經察覺到了此處。見此形狀,李世輔本人也不再猶豫,乃是即刻下馬,也不換甲,直接棄了長兵、弓箭,隻是背負雙刀,便自水門上的木板跳入,乃是要親自搏殺,以取大功。而一直到這個時候,入了城的李世輔方才發現了一件異樣之事:“那領路人呢?”“此人在水下反悔!”領頭的張琦是李世輔自幼一起的夥伴,也是李永奇父親給他留下的親衛首領,說話當然沒有任何顧忌。“想要推開那頂著水門的石頭,被我在水下直接一刀捅了!”李世輔一時愕然,難得有些恍惚。但片刻之後,其人便回過神來,乃是與張琦一起,皆持雙刀,二人四刀,配合妥當,真真若猛虎餓狼一般,連續格殺不斷,須臾便殺散當麵來堵截的西夏守軍。隨即,兩人眼見張憲部已經湧入,便不管不顧,乃是仗著一起來過興慶府,熟悉地理的長處,直接率本部往城內舊宮方向而去。到此為止,城上城下,早已經被此處完全驚動,不用嶽飛下令,張憲便已經儘發本部全軍跟上,自此處突入。而西夏城頭守軍,也是一點破,整麵破,隨即陸續失去控製,最終轟然而散。且說,昨日一戰後,便是尋常士卒也大約能按照經驗猜度,明白此城必破。但誰也沒想到,此城破的如此輕易。更沒想到,居然是奉命在外圍堵截偵查的李世輔立下奇功。不過,隨著宋軍大舉入城,清肅城內,李世輔那原本驚天的軍功卻不免黯淡了幾分。原因有二:一則,此時宋軍大舉入城,方才醒悟,原來城內居然隻有兩千有甲守軍,還是昨日逃回來的興慶府本地甲騎與皇宮守衛,其餘皆是這兩日從外地趕來的部落蕃軍,城頭上更是隻有千餘眾甲士。換言之,興慶府根本就是紙糊的城防,本就會一捅就破,比想象中的還要差。二則,李世輔突襲入城內,卻居然在舊宮內外陷入肉搏巷戰,一直到其餘諸軍急速包圍此處,都沒有擒獲李乾順父子。到此為止,全軍各部,一時皆如發了瘋一般,儘遣精銳,在狹小的西夏舊宮內外反複犁查,而且範圍越來越大,漸漸的,都有殺紅眼的趨勢,劫掠與殺戮,甚至強暴,都已經出現。當此形狀,不知為何,李世輔乾脆放棄了去找李乾順父子這個潑天大功,直接去城門前迎嶽飛的四字大纛去了。而片刻之後,曲端先入,開始整肅軍紀,逮捕各部違紀軍士,並將這些人送到街上……隨即嶽飛大旗自後而入,卻是片刻不停,沿途問罪,劫掠者絕賞去功,濫殺者、強暴者就地格殺。回過神來,曲端與嶽飛、胡閎休都已到了舊宮跟前,諸將也清醒過來,紛紛聚攏於宮前血泊之上。“什麼叫找不到?”聽完彙報,騎在鐵象之上、立在西夏舊宮前的路口處的曲端不免氣急敗壞。“破城如此之快,他往何處去?便是隻老鼠,你們這般多人馬,也能活活踩死了。”然而,諸將麵麵相覷,卻都無言……隻是去看嶽飛。嶽飛微微皺眉,複又回頭,乃是看向了一群降人,這是他和曲端沿途整肅軍紀,順勢聚攏過來的。其中有人會意,思索片刻,先是喟然一歎,便主動出列,拱手行禮:“嶽節度……外臣冒昧,以外臣私下猜度,我家國主與太子,應該是前日接到越王後,一起出去,便再沒回來……最起碼外臣這兩日是沒看到國主親身的。”此言一出,曲端等人雖然臨大勝,卻不免有些氣急敗壞,而嶽飛也好,胡閎休也罷,還有之前第一個殺到舊宮內的李世輔卻莫名齊齊一怔,本能便覺得哪裡不對。“若是這般,城防如此薄弱倒也說得通了,可城內是誰總統?”同樣騎馬立於纛下的嶽飛認真相詢。“自然是樞相薛元禮。”那人俯首再拜。“所謂旨意,皆是此人從舊宮中帶出來的,而且前日國主出去,也是此人受了國主當眾委托。”嶽飛終於明白奇怪之處在哪裡了……若是薛元禮總統興慶府,為何戰前居然親自為使?這要是被抓了、被殺了,此城不就一盤散沙了嗎?但很快,嶽飛便徹底醒悟過來。而胡閎休雖然稍慢,也恍然大悟起來。無他,正是因為如此,此人方才如此做的,李乾順父子不在此城,以此城中的殘兵敗將,根本就是一戳就破,與此城相比,倒是李乾順去向須他儘量遮掩一二……所以,彼時他出城裝模作樣,隻是想讓城外作為宋軍統帥的他誤以為李乾順正在城內而已。但誰也沒想到,開戰才半日,便被宋軍破了防……當然了,或許他也想到了,隻是在儘人事罷了。而且某種意義上來說,此人計謀其實是成功了的。“西夏立國百年,總是有些說法的。”一念至此,嶽飛終於微微眯起眼睛,然後在大纛下勒馬架槍,環顧左右。“薛元禮何在?”這下子,來搶舊宮的諸將再度麵麵相覷,卻愕然發現,非但李乾順父子不在,便是薛元禮都無人搶到。一時間,曲端冷哼一時,配著難得有些黑臉的主帥嶽飛,場麵愈發尷尬。隔了半晌,一片尷尬的沉默之中,卻是李世輔忽然想到什麼一般,直接走到早已經狼藉不堪、血汙滿地的舊宮門前,在門側一堆屍首與建築廢料內尋了一會,然後便將一個蒙了不知道多少灰土、血漬的首級翻出來,直接在哪個屍首身上蹭了一蹭,這才回身奉上:“節度,不知可是此人?”嶽飛未及辨認,前方曲端瞥了一眼便直接頷首:“正是這廝,當日涇河口的時候他做我對麵,眉眼我記得清楚……你這廝果然好運氣。”眾人徹底失聲,紛紛斜眼去看李世輔。李世輔略顯尷尬,隻能解釋一二:“末將攻到此處,正是他披甲而出,率一夥子金甲武士抵抗,此人年紀又大,身體又虛,雖然有些瘋起來,卻連步子都不穩,被我部統領官張琦一刀給削了首級,彼時根本沒往彆處想。”“無妨。”嶽飛心中感慨,麵上卻絲毫不顯。“不過一亡國忠臣罷了,求仁得仁,咱們還得去掃蕩其他各處,尋找李氏父子下落,窮追猛打才對,沒必要計較這些……倒是李副都統,此番你既先破城,又殺賊首,如此功勞,當居此戰第一,可喜可賀!”周圍眾將聞言反應不一,有人多少賠笑,有人氣憤難消,甚至有人冷笑……但所有人都知道,在如今體製下,根本不可能沒了這個蕃子的功勞,尤其是當麵主帥乃是嶽鵬舉。而想此人年紀,此時位置,再加上官家的大方,不知道多少人一時妒忌的眼都紅了。不過,眾人焦點中的李世輔猶豫了一下,卻忽然扔下首級,長揖拱手:“節度,末將願以破城之功、殺賊之功換個恩典……”嶽飛微微皺眉,沒有直接應聲。而李世輔則繼續拱手誠懇以對:“請節度約束各部軍紀,善待興靈百姓……自然,若有不服王化者,末將願親自去討伐。”周圍人麵色稍緩,而嶽飛卻依舊皺眉。須知道,嶽飛本就不是放縱軍紀、劫掠百姓之人,尤其是這數月接觸下來,他親身感受到黨項人雖然異裝異俗,但漢化還是極深的。而且,興慶府既沒,隻要迅速掃蕩周邊,然後隔河頂住嵬名察哥反撲,防住耶律大石翻臉,那西夏百年基業便會忽然如山崩,如河泄……屆時,橫山那邊管不了,興靈這邊的黨項人勢必兩分,一沒於中國,一收於契丹,這個時候對黨項人大舉殺掠,是給耶律大石送菜呢?更不要說,趙官家一開始發動此戰的一個根本緣故,就是為了大舉建設騎兵。故此,於情於理,於功於利,都沒必要請求嶽飛約束軍紀的,因為嶽飛不可能會放縱軍紀……君不見,剛剛一路走過來,他嶽鵬舉殺得人頭嗎?恐怕此人是因為族裔尷尬,又立此大功,心中有些不安,所以自汙。當然了,也有可能此人年紀較輕,終究沒想太多,心思直白也說不定。但不管如何,此時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以李世輔的身份層次和此戰的重要性,嶽飛自會與趙官家妥當講清楚此事首尾。一念至此,嶽鵬舉便不再計較:“我知道了,就這般說吧……胡侍郎。”李世輔趕緊起身,尚帶著頭巾的胡閎休也轉身拱手而立。“興慶府的諸般事物便托付與你了。”嶽飛坦然吩咐。“安頓百姓,恢複城防,整修廢墟……萬般皆由胡侍郎做主。”胡閎休自然應聲。“曲都統。”嶽飛繼續喚人不停。“靜州、懷州距離興慶府最近,且皆在河畔,此處動靜他們必然會即刻知曉,與你兩千騎、四千步,以破滅興慶府之勢,速速去掃蕩此二處,兼去尋李氏父子下落,掃蕩後不要回來,直接在此二處布置河防。”曲端也不下馬,直接在鐵象身上拱手而對。“劉副都統(劉錡),與你一千騎,兩千步,去順州……”劉錡也直接應聲。“張統製。”嶽飛複又看向張景。張景應聲而出。“你帶一千騎一千步,沿唐渠向北,去定州。”張景當然無話。“李副都統!”李世輔趕緊再度俯首。“我軍此番出來,不算身後王副都統,兩萬一千戰卒,約騎步各半,到此為止,大約損耗七百……堪稱大勝。”言至此處,便是嶽飛自己也稍微頓了一頓,方才繼續言道。“現在,其餘各部已經分出去一萬一千眾,其中騎四千,步七千,還剩六千餘騎,三千餘步兵,步兵我留下協助胡侍郎,剩餘騎兵,三千蕃騎,三千甲騎,儘數與你!”李世輔一時震動抬頭。“不要你攻城,而是要你去賀蘭山下,沿山掃蕩黨項各部,告訴他們,西夏已亡,大宋已伸,讓他們來城中麵見中國帥臣,從此為中國天子效力。”嶽飛不急不緩對著身前年輕的黨項將領,從容下令。“你若有心替官家撫平黨項,正該在此用力……明白了嗎?”李世輔重重點頭。“留心耶律大石自賀蘭山對麵忽然過來。”叮囑完最後一句話,嶽飛終於下馬,卻是來到身前那顆人頭當麵,對著這位西夏漢臣宰執微微拱了拱手,便直接回身上馬,引著那麵帥旗朝城中官署方向而去了。胡閎休歎了一歎,也轉身帶著那些降官而去。倒是曲端騎鐵象自後,經過此處,微微駐馬冷笑:“這些個人,天天就知道跟著官家的樣子學,卻不知道一雙大小眼,哪裡學的像?”言罷,曲大隻是抬起手中長槍,微微一撥,便將此這顆還能隱約看到飛鳥發型的頭顱如打馬球一般給遠遠打飛,然後落入一旁士卒好不容易堆起來的首級堆裡,結果弄散了一片不說,卻是搞得再也分辨不出哪個是薛元禮了。然後便揚長而去。唯獨其人誌得意滿之態,卻是跟出兵前、行軍作戰中的收斂形成了鮮明對比。剩餘諸將,怔怔盯著那片人頭,複又看著遠去的曲端,麵麵相覷了許久,一直到城中歡呼之聲隨著那麵大旗漸漸高昂,直到震撼山河,這才徹底醒悟……甭管李乾順父子何在,三萬大軍自葫蘆河突襲興慶府,如此這般大事,居然成了?!仗還能這般打?事還能這般做?但奇功已建,滿城歡呼,賀蘭山巍巍在西,大河滔滔在東,卻是絕然做不了假的。ps:感謝adrian_fufu同學和鶴舞沙洲同學的上萌!132個盟主了!感激不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