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南楚狀元 第二十九章 千鈞一發我看著小順子收拾東西,心裡一陣茫然,明天就要恢複自由了,可是我卻高興不起來,良久,我狠下心來,對於一個明天絕對會鴆殺我的人,我何必還要費心。這時雍王府的仆人來通報,說是管休、董誌、苟廉前來求見。他們是來儘最後的努力吧,心裡一陣溫暖,無論如何,他們都是不錯的人,既然從今以後,再也沒有同桌共飲的機會,不妨秉燭夜遊一次吧。我笑著讓仆人請他們進來。管休他們都是聰明人,聊聊數語,就知道我的心意已決,便都不在多言,我們儘情的談論著,一夜無眠。到了天明之時,我看看窗外的曙光,笑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今日一彆,他年相見,恐怕已成陌路了。"苟廉淒然道:"隨雲既然知道如此,為什麼還要投靠齊王。"我微微一笑,道:"齊王殿下魯莽直率,我不過在他麾下消磨幾日,過一段時間,我就會離開長安,到時候,我們是友非敵,諸位就不必過慮了。"董誌低聲道:"隻怕齊王殿下也不願放先生離去呢?"我隻是淡淡道:"幾位請回吧,江某今日離開雍王府,殿下已經說過要為江某送行,隨雲總不能這樣去見殿下,總要沐浴更衣,才好和殿下告彆。"管休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們也不打擾隨雲了,一會兒送行,我們就不去了,免得臨彆傷心,黯然銷魂者,唯彆而已。"送走了三位謀士,我走進後麵的廂房,這間廂房是專門的浴室,在房間中間是一個寬約五丈的浴池,整個池子是由青石鋪成,進水口在浴池中央,上麵是一朵出水荷花,在池底青石之下鋪著銅管,將從園中引過來的清泉水加熱之後,按動進水機關,溫熱的清泉水便從蓮花噴頭四散噴出。我進去的時候小順子正在往池子裡麵放水,水霧四起,飛珠走玉,我微微一笑,皇家的享受果然不凡,每次我進來的時候都會這麼想。寬衣解帶,走進浴池,享受著熱水沐浴的舒暢,我笑道:"小順子,你說,我以後也建一座這樣的浴池好不好?"小順子沒有回答我的話,我有些奇怪,回頭看去,小順子似乎在神遊天外,我奇怪的搖搖頭,不過我沒有驚醒他,他在我麵前是不會隱瞞心事的,我想很快他就有話對我說了。沐浴之後,我穿上小順子準備的衣服,這是我特意吩咐的,從最裡麵的內衣到最外麵的儒衫,都是雪白的顏色,當我認真的穿上一件件衣服的時候,小順子突然跪倒在地,悲聲道:"公子,求你不要這樣為難自己了。"我微微一愣,正要接過他遞過來的外袍的手停住了,問道:"小順子,你在說什麼?"小順子道:"公子一心要為夫人報仇,小順子是知道的,請問公子,若要為夫人報仇,都有哪些計策。"我看看他,淡淡道:"你我休戚相關,我不瞞你,早在知道罪魁禍首之後,我心裡就有了上中下三策。"小順子道:"請問公子下策?"我接過他手中的儒衫,緩緩道:"下策最為艱難,待我從雍都脫身之後,就要隱身市井,等待時機,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疏,精心等待,終有機會刺殺李安,就是刺殺不成,千裡之堤,潰於蟻穴,我遊走天下,培植不滿李安的勢力,現在東川還未衷心順服,南楚不日就會重新立國,借天下之力,再有雍王在側虎視眈眈,我終有報仇雪恨的一天。隻是殺害一國儲君,不是一件小事 ,事成之後,我需要儘散部下家財,從此浪跡天涯,而且稍有不慎,就是敗亡的命運。"小順子低聲問道:"請問公子中策?"我披上儒衫,淡淡道:"中策好一些,太子李安的左膀右臂是齊王,齊王雖然魯莽,但是外粗內細,實在是當世俊傑,若無雍王,齊王為君也不錯,我投靠齊王,替他出謀劃策,挑撥他兄弟不合,到了適當時機,讓他內亂蕭牆,不管是便宜了雍王,還是便宜了齊王,我終究讓太子折翼隕身,就算達不到目的,也可以讓大雍內亂,一報國仇,二雪私恨。"小順子膝行向前,道:"請問公子上策?"我係上衣帶,笑道:"這上策最是光明正大,我歸順雍王,借刀殺人,令雍王殿下弑兄殺弟、逼父退位,不但我大仇得報,天下也得到一個明君聖主,一統曙光近在眼前,我江哲亦可留名青史,事成之後,或者歸隱田園,或者安享富貴,這不是上策嗎?"小順子嚴肅地道:"公子,這些年來,小順子始終在你身邊伺候,公子的心思小順子怎麼會不明白,公子明明知道投靠雍王是最好的選擇,為何如此固執,公子的仇人也是雍王的敵人,隻要公子歸順雍王,雍王登上大寶之時,就是公子大仇得報的時候,公子始終不肯歸順雍王,並且蓄意挑釁,迫得雍王定要殺公子而後快,其實隻要公子順從了雍王,等到報仇之後,公子便歸隱山林,也能夠博得一個安享餘年,何必要這樣冒險,公子雖然醫術不凡,但是大雍皇族密藏的毒藥未必就能解救,萬一公子若是不幸,小順子就是殺了雍王又有什麼用呢?"我淡淡道:"這些事情,我如何不明白,可是我平生行事,對敵人可以不擇手段,卻從來不會對親近之人擅用心機,雍王殿下,曠代明君,對隨雲推心置腹,為了隨雲一人,用了多少心思,千裡路遙,殿下解衣推食,隨雲並非鐵石心腸,焉能不動心,可是我受南楚恩澤在前,與大雍結怨在後,已有隔閡在心。何況若是真心相從,便要儘心竭力為殿下設想,若無我籌劃,殿下未必沒有勝算,雖然慘烈,但是聲名無瑕,若是我歸順殿下,隨雲乃是凡人,不免借機了卻私怨,為我私心,傷害君臣大義,我若秉公,又如何對得起飄香泉下香魂,想來想去,既不願害殿下青史上留下汙名,也不願愧對飄香吾妻,唯有舍易就難。至於中策,雖然無傷我心誌,但是不免令雍王大受損傷,這樣的明君,我不能為之效力已經愧疚於心,又怎忍傷害於他,所以隻得采用下策。"小順子道:"公子不肯侍奉雍王,卻是為了雍王著想,但又何必逼得雍王殺害公子呢,若是假意答應,過一段時間,逃出長安又有什麼難處。"我笑道:"我平生行事,小事上麵或者不大謹慎,但是這等之事,卻是絕不肯謊言欺騙的,當初我不肯為德親王效力,也不曾謊言騙他,今日我既然不肯替雍王效力,也絕不會騙他,何況若不迫雍王殺我,我如何能夠斷絕歸順雍王的心思。小順子,你記著,我今日詐死,確實有幾分危險,所以我若是不幸,你記得,不可替我報仇傷害雍王,雍王殿下沒有錯,一個霸主,是絕對不能心軟的。我隻要你記著,有朝一日替我殺了李安,然後帶著我的骨灰回南楚,將我和飄香合葬,你可答應麼?"小順子俯首在地,良久才帶著哭音道:"公子之命,奴才怎麼會不聽,若是公子不幸,待我殺了那李安之後,就回南楚,為公子守墓終生。"我淡淡道:"多謝你了,其實我勝算很大,你也不必難過,過了這一關,天下就沒有什麼可以羈絆江某的了,就是報仇,我也不會犧牲自己餘生的,你可以放心。"小順子默然不語,我知道他不信我,其實我說的是真的,我從來不會為了報仇而瘋狂的。在雍王的書房,李贄默默的看著書案上的一把銀壺,石彧站在案前,憂心忡忡地道:"殿下為何不使用大雍密藏的鴛鴦壺,而使用這把這把藏鋒壺呢?"李贄淡淡道:"前朝秘製的鴛鴦壺雖然可靠,但是江哲熟讀經典,精於鑒識,未必不認得鴛鴦壺,這把藏鋒壺乃是本王在南楚的屬下送來的,機關精巧,絕無破綻,還是使用這把壺吧,銷魂丹不會讓銀壺變色,江哲不會察覺的。"石彧多年跟隨李贄,他能夠感覺到李贄心裡的悲傷,不由道:"殿下,剛才管休他們前來稟報,說江隨雲聲稱不會久事齊王。若是殿下不忍,不妨放過他。"李贄漠然道:"你真的是這麼想的麼?"石彧欲言又止,終於道:"都是屬下之過,鼓勵殿下求索賢才,可是如今殿下一不能平定南楚,二不能得到賢才,都是屬下的罪責,但是這人,若是不殺,隻怕屬下日夜不安。"李贄微微冷笑道:"沒有你的事情,是本王太自信了,以為天下賢士都會效命於孤,罷了,就在前廳為江哲餞行吧,可憐絕世才子,從此黃土深埋,這是本王的罪孽,也是他的不幸。"離雍王府不遠處,一輛華麗的馬車靜靜的等候,車內,齊王李顯喜形於色,在他對麵坐的是王妃秦錚,如今的秦錚不再是女扮男裝,一身月白宮裝,淡掃娥眉,天香國色,她淡淡道:"不就是那個翰林學士江哲麼,怎麼殿下這樣看重他呢?"李顯眼中閃過一絲嘲諷,語氣誠摯地道:"當年錚兒你舌厲如刀,也沒有說服德親王,可是此人三言兩語就說服了趙玨,據說此人隨同趙玨平蜀,我曾細細研究趙玨平蜀的方略,見其風格不同平常,可見江哲此人果然是有才華的,更何況我愛此人風采,已非一日,就連二哥都對他十分愛重,我折節下交又有什麼不妥,不是我說你,錚兒你當世才女,家世容貌才華無一不是上上之選,可你唯一的缺陷就是少了謙遜容忍的性情,也難怪,你是天之驕女,本王有話在前,你若得罪了江先生,休怪本王無情。"秦錚眼中閃過一絲怒色,當年自己奉命接近齊王,這齊王翩翩年少,又是一個風流倜儻的人物,不久便令秦錚傾心,在南楚自己因為嫉妒而中了齊王的圈套,一夕風流,自己成了齊王的未婚妻,可是從此之後,齊王故態複萌,不是走馬章台,就是呼鷹逐獸,對自己若即若離,時而親愛如蜜,時而冷淡如冰,自己還沒有嫁入王府,就有了三四個庶出子女。可恨自己神魂顛倒,不能自拔,一直到最近才奉皇命成婚,可是李顯雖然表麵上對自己尊重非常,但是卻在王府內院劃下禁地,在裡麵聲色犬馬,自己也曾向師父和父親哭訴,可是他們都說這是齊王風流本色,自己隻能恪守婦道,用柔情羈絆,無奈之下,自己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可是今日齊王變本加厲,竟讓自己對一個南楚俘虜低頭,但是她想來想去,終是不願和齊王鬨翻,隻得隱忍道:"臣妾遵命。"李顯淡淡一笑,他很了解這個聰慧的女子,心高氣傲,卻是少了幾分溫柔,沒有過多的勸導,他知道秦錚不會明裡違背自己的命令。看著已經接近約定的時間,李顯道:"好了,這就去雍王府吧。"雍王府的大廳卻是與眾不同,不像一般王府一樣富麗堂皇,隻是寬闊深遠、肅穆莊嚴,今日李贄也是一身素服,他原是心裡存了哀悼之心,見到江哲,他就是一愣,江哲也是一身素服,趁著他清秀儒雅,略帶憔悴的容貌,更是顯得氣度雍容。他心中一陣惋惜,目光落到石彧身上。因為今日是要鴆殺江哲,所以李顯隻帶了石彧相送。石彧目光冰冷,微微搖頭。李贄不再猶豫,微笑道:"今日為先生送行,知道先生品性高潔,故而隻能一杯美酒送行。先生不要推辭。"說罷,石彧端來一個黑木托盤,上麵放著藏鋒壺和兩個銀杯。我的目光掠過藏鋒壺,不由莞爾失笑,這藏鋒壺是我親自設計,通過天機閣出售,為了得到高價,隻做了三把,每壺千金,想不到今日重逢在大雍,此壺壺底有一夾層,可以容納一杯毒液,若是用此壺害人,隻要將毒液注入壺底,倒酒之時隻要按住壺把上麵的蓮花雕刻,那麼壺底的毒液就通過壺壁流到壺口,從壺口旁邊雕刻的蓮花心倒入酒杯,這樣用毒,神不知鬼不覺,就是殺了千人百人也不露形色,當然這毒藥必須不讓銀壺變色,這樣既可以免得什麼人都可以使用藏鋒壺害人,也是為了讓喝酒之人不起疑心。想不到今日這藏鋒壺用到了我自己身上,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呢?李贄拿起藏鋒壺,先倒了一杯毒酒,又移開拇指給自己倒了一杯淨酒,放下酒壺,他端起自己的酒杯,勉強笑道:"先生請滿飲此杯,從此飛黃騰達,青雲直上。"我接過那杯毒酒,心想,若是我為此人嘔心瀝血,最後得到的也恐怕隻是這杯毒酒罷了,看向雍王,見他強顏歡笑,淡淡一笑,想到此人從前恩寵,不由開口道:"殿下龍日天表,貴不可言,從今之後,隻要外修兵甲,內修德政,太子縱然忌憚,也不敢輕易挑釁,至於其他事情,自有賢士為殿下謀劃,哲今日辭彆殿下,今日恐相見無期,願殿下早日一統天下,令四海升平,百姓安樂,隨雲雖在江湖之遠,也將為殿下日夜祈福。"我這一番話全是發自肺腑,我真的不怪他,他要殺我都是因為我逼他太狠,真龍自有逆鱗,想到今日之後不會再見,不免說了幾句心裡話,端起酒杯,我能夠分辨出酒裡麵的毒藥,我所配製的萬毒降也是劇毒之藥,但卻能夠護住心脈保住我的性命,今夜就是我詐死的良機。舉起銀杯,我就要喝下這一杯毒酒。李贄從江哲接過酒杯,心中就是十分不安,他從未作過這種殺害賢才的事情,未免有些愧意,此刻聽到江哲這一番肺腑之言,那有千鈞之力的右手竟然顫抖起來,此時眼見江哲就要喝下毒酒,胸中血氣翻湧,突然伸手按住了酒杯。我疑惑的望著李贄按在酒杯上的手,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心中一片混亂,李贄雖然開始隻是一時衝動,但是他很快就冷靜下來,他拿走酒杯,淡淡道道:"先生雖是文士,可是胸襟氣魄,不遜沙場壯士,當用大杯,不應該用此銀杯,來人,拿我的金盔來。"不多時,侍奉的仆人捧來了李贄上陣殺敵所穿的禦賜金甲的頭盔,李贄沒有使用藏鋒壺的機關,打開了壺蓋,將壺中美酒全部傾倒在金盔之中,雙手舉起,道:"江哲,你雖是南楚繁華之地的才子,但你的心誌品性卻勝過我大雍的邊關勇士,本王用金盔賜酒,望你一路順風。"這一刻,李贄心中再也沒有憤恨怨責,而是一片平和,他心想,不能讓江哲為我所用,是我缺少德才,我若擅殺無罪賢士,就是帝位在我麵前,我又有什麼資格坐上去呢。第一部 南楚狀元 第三十章 風虎雲龍南楚至化元年十二月,江哲禁於雍王府,王雖倍加禮遇,但哲心誌不屈,齊王顯,頗愛哲才,促雍王赦之,雍王不得已許之,因哲品性高潔,乃以禦賜金盔盛酒相送,哲乃感激涕零,遂降雍王。——《南朝楚史·江隨雲傳》我幾乎是下意識的接過金盔,腦子裡滿是李贄按在酒杯上的情景,他竟然放過我了,放過我這樣一個屢次冒犯他的狂生,而且還是可以讓他大業成灰的心中毒刺。不知怎麼的,我的眼淚一滴滴墜落,落在金盔裡,落在雪色的衣襟上,我幾乎不能行動,想起當日德親王一旦覺察我不可能忠心耿耿的效命南楚,就對我十分提防,我在建業養病,德親王的密探始終在監視我,想起我最後一次上的諫表,一片赤心為了南楚,可是換來的隻是貶斥,從前我以為對這些根本不在意,到今日我才發現這些都深埋在心裡,這是連我自己都無法覺察,或者是不願想起的悲涼往事。我端起金盔,也不顧忌酒液濺落,一口氣喝下了盔中美酒,心中暗想,這大概就是諸葛武侯為何鞠躬儘瘁的原因吧。美酒甘冽,我覺得胸中防若火燒一般,舉起金盔,我拜倒在地,朗聲道:"殿下深恩,臣雖肝腦塗地,不能報答萬一,若殿下不嫌棄臣反複無常,臣江哲願為殿下效力。"李贄原本已經心灰意冷,不料我竟然突然歸順,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還是石彧聰明,輕輕推了李贄一把,李贄連忙上前將我扶起,激動地道:"先生,你竟然回心轉意,本王,本王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快,快,快起來。"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哪裡有反抗的餘地,被李贄給扶了起來,我心情已經漸漸平複,低吟道:"若使當時身不遇,老了英雄。湯武偶相逢。風虎雲龍。"看看李贄,淡淡道:"殿下寬宏大量,饒臣性命,臣無以為報,隻有為殿下鞠躬儘瘁,才能補償這些日子對殿下的冒犯。"李贄手一抖,震驚的看著我,他原本正在心裡慶幸自己沒有鴆殺江哲,否則豈不是失去了賢士,可是聽我語氣,我竟然是知道了他酒中下毒的事情。我看著神情不安的李贄,微笑道:"殿下不必過慮,若非殿下手下留情,哲也不會甘心效命。"李贄看看石彧,石彧早已經遣退了下人,這時聽了我的說話不由心一顫,也看向李贄。我也不隱晦,道:"殿下,石先生不必多心,哲從前愧對殿下恩典,殿下賜死也是理所當然,如今事過境遷,臣不會記恨,還請殿下不要見過這些日子臣的狂妄。"我這樣說,並非是揭短,既然我已經決定了效忠雍王,就要考慮到君臣相處之道,雍王想要鴆殺我,和我故意挑釁雍王,這些若是記在心裡,將來不免成了嫌隙,現在我這樣提出來,雍王就不會覺得愧對我,也不會記恨我對他的冒犯,將來自然君臣相安,可彆說我心思太多,自古以來總有鳥儘弓藏的譏諷,但是明確說來,君王忌憚功臣是一個原因,臣子逾越臣道也有責任,所以我要為了今後留下後路。李贄果然神色數變之後,終於開朗起來,道:"先生不怪罪本王就好,贄願任命先生為天策帥府司馬,和子攸同心協力輔佐本王。"我再次下拜謝恩,李贄苦笑道:"先生不必這樣拘禮,我視先生如同師友,先生可不要如此疏遠。"我笑道:"尊卑之禮不可輕廢,隨雲豈可失禮,不過若是殿下不怪罪隨雲禮數不周,隨雲就不客氣了。"這才是我的本意,我既然歸順了雍王,以後不免日日相見,若是總是恭恭敬敬,多痛苦啊,反正在雍王登基之前,我是不用太考慮禮數的問題的。目的已經達到,我便正色道:"殿下,隨雲也想和殿下深談,可是現在不行,請殿下遣人通報齊王,就說隨雲突然舊病複發,隻得留下養病,齊王必然要親來探望,隨雲鬥膽,請殿下親侍湯藥,這是其一,其二,隨雲雖然對大雍之事略知一二,但是朝中勢力糾結,仍然不甚明了,請殿下將現在所能收集到所有情報送來,待隨雲研究之後,今夜再與殿下詳談,其三,管休等人還不知今日之事,心中未免有些嫌隙,請子攸先生前去告知,不妨隱晦相告今日事情,以彰殿下仁德,且安謀士之心,此三事都是至關緊要。"李贄聽了我的話,眼中一亮,道:"隨雲果然思慮周密,本王立刻照辦,本王陪同先生立刻回到客院,子攸,你先去通知齊王。"我和石彧相視一笑,石彧匆匆而去,我則做戲做到底,讓雍王扶我出了大廳,在外麵等得焦急無比的小順子看我出來,連忙走了過來,冷冷的看了一眼雍王,道:"公子,發生了什麼事情。"說著接替雍王攙住了我。我淡淡道:"小順子,你有法子讓我暫時生病的,我要見齊王。"滿懷欣喜的李顯到了雍王府,卻是一盆冷水當頭澆下,當石彧告訴他江哲舊病複發,李顯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雍王故意強留,但他轉念一想,雍王手段不會如此拙劣,不管如何,李顯還是提出要見江哲一麵,將秦錚留在車上,李顯直奔棲鳳軒而去,他心中滿是惱怒,可是當他一走進房間,就看到江哲滿麵蒼白的躺在軟榻上,而自己的二哥,正在聚精會神的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正在那裡吹氣,看到自己進來,隻是微微一笑,道:"六弟,江先生昨夜和我府中幾位幕僚秉燭相談,今日我為他送行,先生多喝了幾杯酒,竟然舊病複發,恐怕去不得了。"李顯看看江哲的麵色,怒道:"怎會這樣巧,他剛生病你的藥就煎好了。"李贄淡淡道:"江先生自從到了王府,幾乎每日都要服藥,這是常例,故而為兄吩咐隨時都要備好湯藥,幸好如此,今日先生突然發病,若沒有此藥,隻怕先生又要臥病多日了。"我艱難的睜開眼睛,在心裡咒罵小順子為什麼這麼認真,輸入我體內的那縷陰寒真氣令我渾身發冷,舉動艱難,我有氣無力地道:"隨雲自從在蜀中染病,就時常發作,不拘時刻,想不到偏偏趕在今日,真是愧對齊王殿下。"說罷,我咳嗽了幾聲。雍王殿下輕輕嘗了一口湯藥,道:"好了。"說罷讓小順子扶起我,雍王親自喂藥。我服藥之後,麵色似乎好了一些,道:"兩位殿下,隨雲服藥之後,便得小睡,還請兩位殿下不要見怪。"雍王連忙道:"先生請好好休息,本王這就走了。"我輕輕點頭,用"感激涕零"的眼神望著雍王,然後似乎慢慢睡去。雍王起身低聲道:"六弟,我們不要打擾先生,到外麵說話吧。"出了棲鳳軒,李顯神色木然道:"天意如此,看來二哥你贏了。"李贄笑道:"六弟多心了,等到江先生病好之後,自然會去齊王府的。"李顯冷笑道:"他病得好啊,堂堂天策元帥,雍王殿下,親自侍奉湯藥,他若再不動心,我倒要奇怪了。"李贄心道,我從前也沒少乾,可惜他就是不肯歸順,口中卻說道:"六弟多心了。"李顯拂袖而去,出了府門,也不上車,拽過一個侍衛的馬匹,泄憤的狠狠抽了一鞭,那匹駿馬嘶鳴一聲,飛奔而去,李顯不理會身後人的呼喚,憤然離去。在棲鳳軒中的我,讓小順子解開我身上的禁製,笑道:"我身上又是冷汗,又是酒氣,快,我要沐浴。"小順子笑道:"早就準備好了,公子的脾氣我還不知道麼?"我看看他,道:"你不問我怎麼改了主意。"小順子淡淡道:"十幾丈距離,我聽得很清楚,公子的決定小順子從來不會置疑,公子放心,隻要小順子在,誰也不能傷害公子。"他說話的語氣是那樣淡然,又是那樣堅決,我心裡一暖,道:"那是當然,小順子,你可要好好練功,在宦海之中我可以明哲保身,但是天下還有另一個世界,若是有絕頂高手刺殺我,可就要看你的了。"小順子眼中閃過一絲激昂的神色,口中卻冷冷道:"公子放心,當初公子給我的劍譜,我都已經融會貫通,雖然有些人我勝不過,可是誰也彆想輕易過了我這關。"我點點頭,小順子一向不會虛言誇耀,但我又疑惑地問道:"我記得有些劍譜你說需要陽剛的真氣,怎麼現在也能用了麼?"小順子淡淡一笑:"公子精通易理,難道不知道陰極陽生的道理麼?"我看著小順子掩飾不住的喜色,雖然不甚明白,也知道小順子的武功已經到了一個新的境界了,心想,我聽人說過,練功得花上二十多年,才能登堂入室,怎麼小順子今年才二十出頭,就這麼厲害呢,莫非他真是練武的天才。卻不知我的胡思亂想倒大半對了,小順子天資聰明,性情堅忍不拔,練的武功又是合乎身體狀況,再加上這些年跟著我,文理上也有了不小的成就,所以才能有今日的成就,雖然比起三大宗師來說還差的很遠,但是已經遠遠超過了普通意義上的絕頂高手了。換了一身青衣,我心情愉快的跟著石彧來到了雍王府的機密書房,這裡位於王府右側,守衛森嚴,在這間普普通通的書房裡麵,卻收藏著王府的所有機密文件,除了雍王本人和石彧之外,其他人誰也不能擅自進入,照料書房的是四個十八九歲的書童,這些人個個舉止得體,步履矯健,可見都是雍王的心腹親隨,換了一個時候,隻要一道諭令,就可以成為雍王的得力乾將,我暗自稱讚雍王確實不凡,便走進書房,開始查詢我需要知道的情報,雖然小順子已經將從陳稹那裡得來的情報告訴我,但是怎麼比得上雍王收集的情報全麵,留下來伺候我的書童十分得力,我按照目錄索取文書,他都能立刻取來,雖然沒有小順子在身邊伺候,有點不習慣,不過沒關係,以後我會在自己的書房工作,這裡的東西,我看過一遍就夠了。李信再一次偷眼看向那個二十多歲的俊秀青年,心中滿是好奇。李信的父親本是雍王的親衛,在一次行刺中身亡,隻留下一個孤兒,李贄見他孤苦無依,就將他收到府中照看,過了數年,他的勤奮好學和忠誠機敏得到了李贄的賞識,賜給名姓進了機要書房,在這裡雖然行動受到嚴格的約束,但是能夠參與機要,跟著雍王殿下身邊,更是受益不淺,而且雍王早就說過,等到他們成年之後,就要讓他們出去做官,李信很清楚這是一條青雲之路,當然代價就是自己需要永遠忠心,和怎樣都不過分的謹慎小心,所以好奇是最大的缺點,曾經有一個書童一時好奇偷看了文書,犯了規矩,被雍王發現之後,一向和善的殿下勃然大怒,下令杖殺,李信永遠都記得當時的慘況,所以他從來都不逾越本分,他明白不應該猜測這個青年人的身份,但是當他發現雍王殿下就在另一間書房等著這個青年人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好奇之心。在另一間書房裡麵,李贄雖然在看著兵書,但是總是心神不安,他看看石彧,道:"子攸,你還是去休息吧,本王自己等他就行了,你不要太勞累了。"石彧笑道:"今日江隨雲一歸順殿下,便雷厲風行,先讓齊王放手,再讓謀士安心,子攸十分歎服,所以也很想知道他會向殿下獻上何等策略,急切之心,不在殿下之下。"李贄笑道:"是啊,我真的很期待他的獻策,目前的局勢你很清楚,本王身陷羅網,越是掙紮,網子勒得越緊,我真的很想知道他有什麼法子讓本王脫出重圍。想來真是嚇了本王一身冷汗,我若真的鴆殺江哲,恐怕真是萬劫不複了。"石彧道:"是啊,多虧殿下仁德,否則江哲豈肯心悅誠服,屬下想來想去,恐怕我們的心思都在他掌握之中,今日這杯鴆酒,恐怕就是江哲對殿下的考驗。"李贄疑惑地道:"可是本王若沒有懸崖勒馬,他難道真的會喝了那杯毒酒麼?"石彧苦笑道:"這個屬下也無法得知他的安排,不過事情既然沒有到了那個地步,殿下也不必費心了。"李贄也笑道:"是啊,過去之事,本王還多慮什麼呢,子攸,隻怕他不會出來得很快,我們不妨下一盤棋吧,也好消磨時光。"石彧道:"殿下既然有此雅興,屬下自然奉陪,還請殿下手下留情。"兩人相視一笑,擺上棋盤,對弈起來。過了片刻,書童李忠走了進來,稟報道:"殿下,屬下去送茶的時候,看見江先生似乎有些煩悶,先生還問他的下人在哪裡。"李贄一愣,看看石彧,石彧心思一轉,道:"殿下,屬下看江哲十分倚重他身邊的那個李順,似乎片刻也離他不得,而那李順對江哲也是忠心不二,不如讓李順進去伺候,反正以後李順也不免接觸機密的。"李贄想了想道:"不錯,李順此人,不是凡品,他們主仆之間必然情誼極深,李忠,你派人棲鳳軒召李順來書房伺候。"過了一陣子,李忠又回來稟道:"殿下,石先生,江先生十分開心,李信回稟,那個李順很守規矩,隻是專心伺候,從不留心文書內容。"李贄這才放下心來,道:"這就好了,子攸,該你了。"石彧看看棋盤,笑道:"殿下神思不屬,這盤棋看來屬下要贏了。"李贄苦笑著看看被困住的白龍,道:"是啊,本王輸了。"石彧道:"這是屬下專心,殿下不用掛心那邊了,下一盤可彆讓屬下得勝了。"李贄一邊揀棋子,一邊道:"好,看本王殺的你血流成河。"兩人漸漸投入進去,當第三盤棋局告終之後,石彧起身,看向窗外,此時正是黎明時分,窗外漆黑一片,李贄看看棋盤,道:"本王贏了半子。"石彧笑道:"殿下棋力不凡,隻要稍為用心,屬下就一敗塗地了。"就在這時,李忠進來稟道:"殿下,石先生,江先生請見殿下。"李贄一聽,顧不得再揀棋子,跳起來道:"他神色如何?"李忠道:"先生神色雖然有些疲乏,但是氣度十分平和,還和小人說笑,說讓小人去把殿下從寢宮拽出來呢?"李贄懸了一夜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他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道:"還好,還好。"石彧看向窗外,驚喜地道:"殿下,你看。"李贄抬頭望去,隻見窗外,破曉的陽光已經穿過厚厚的雲層,東方天空已經泛白。李贄笑道:"好兆頭,走,我們去見江哲?"說罷向外走去,石彧看著李贄龍行虎步的英姿,不由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便也隨後跟去。第一部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