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罵得聲音好大,陸小鳳卻聽不見,連一個字都聽不見。老實和尚擦著汗,歎著氣,苦笑道:“看來這叫做天生的一物治一物。”忽然間,砰的一聲響,一個浪頭打上了小艇,天上連星光都已被烏雲掩沒。是不是暴風雨快要來了?海上更黑暗,小艇搖晃得更劇烈,星光消失後,連方向都已辨不出。老實和尚用兩隻手緊緊握住船舷,臉上已無人色,不停的喃喃自語:“這怎麼辦?和尚看見澡盆裡的水都害怕,連洗澡都不敢洗。”小玉笑了,道:“原來……”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已有個浪頭重重的打在她身上,她的人就倒了下去。陸小鳳搶著去把舵,可是他就算能把穩舵,辨不出方向又有什麼用?老實和尚歎著氣,苦笑道:“現在和尚總算明白了。”陸小鳳道:“明白了什麼事?”老實和尚道:“明白宮九為什麼那麼痛快就答應了你。”他歎息著又道:“那小子一定早就算出了海上會有風暴,早就知道我們過不了這一關。”陸小鳳道:“莫忘了他妹妹現在也在這條小船上,那條船並不比我們這條大。”老實和尚道:“莫忘了那丫頭是個狐狸精,我們是群旱鴨子。”陸小鳳沉默著,也不禁歎了口氣,道:“若是有老狐狸在,就好了。”老實和尚道:“老狐狸是什麼人?”陸小鳳道:“他也不算是什麼了不起的人,隻不過這世上如果有三百種可讓船不要翻的法子,他至少懂得兩百九十九種。”突聽一個人道:“三百種我都懂。”小艇的船板忽然有一塊掀了起來,一個人從下麵伸出了頭,滿頭白發蒼蒼,一雙眼睛卻湛藍如海水。“老狐狸!”陸小鳳叫了起來:“你怎麼還沒有死呢?”老狐狸眨了眨眼,道:“你有沒有看見魚淹死在水裡?”陸小鳳道:“沒有。”魚可能死在水裡,卻絕不是被淹死的。老狐狸笑道:“我在陸上是條老狐狸,到了水裡,就是條魚。”小玉道:“是條什麼魚?”陸小鳳大笑:“當然是條老甲魚!”風暴已過去。無論多麼小的船,無論多麼大的風浪,隻要有好手操舵,都一定會渡過去的。老狐狸的手穩如磐石。“這些日子來,你躲到哪裡去了?”“當然是在水裡。”老狐狸道。一個人若能在水下潛伏,的確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吃什麼?”陸小風問。“大魚吃小魚,老魚吃大魚。”生魚的營養,遠比紅燒魚、清蒸魚、油煎魚都大得多。所以他的手還很穩,體力還未消失。“你怎麼會到這條船上來的?”“我看見這條船在裝水,就知道它又要走了。”他笑得好得意,“我也知道不到危急的時候,絕不會有人動救生的小船。”小玉一直在聽著,忍不住歎了口氣,道:“看來這個人真是條老狐狸。”老實和尚也忍不住歎了口氣,道:“總有一天,你也會變成狐狸精的。”小玉看著他,忽然問道:“你真的從不洗澡?”老實和尚道:“誰說的?”小玉道:“剛才你自己說的,看見水你就害怕,怎麼能洗澡?”老實和尚道:“我乾淨。”夕陽消失。老狐狸的眼睛也變得像夕陽般多姿多采。“我們現在到哪裡去?”“老狐狸當然要回狐狸窩的。”他笑得更開心,因為他知道舵在他手上,彆人想不去都不行。“狐狸窩是個什麼地方?”“是個隻要你去過一次,就一定會想再回去的地方。”“你去過?”陸小鳳點點頭,眼睛裡也發出了光。那些低黯的,總是有煙霧迷漫的屋子,那些粗獷而直率的人,那一杯杯烈得可以讓人流出眼淚的酒,那木板上到處都是洞眼的洗澡房……也不知道為了什麼,隻要一想起,他心裡就會覺得有說不出的溫暖。老狐狸眯著眼,看著他:“你心裡是不是也跟我一樣想回去?”陸小鳳不能不承認:“有一點。”老狐狸道:“是隻有一點,還是想得要命?”陸小鳳歎了口氣,道:“我想得要命。”老狐狸笑了,順手往前麵一指,道:“你看那是什麼?”陸小鳳回過頭,就看見了陸地。偉大而可愛的陸地,他們終於回來了。他們當然一定會回來的,因為他們的信心和勇氣並未消失。老狐狸興奮得就像是個孩子。這海岸、這沙灘,甚至連那一塊岩石,都是他熟悉的。無論他在哪裡,隻要他一閉起眼,就能看到。可是他一上岸就怔住,海岸、沙灘、岩石都沒有變,他的狐狸窩卻變了。低矮破舊的平房已變得煥然一新,窗戶上也糊起了雪白的窗紙,裡麵已不再有粗獷豪邁的笑聲傳出來,他的狐狸窩竟似已變得像座墳墓。陸小鳳也很意外,忍不住道:“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其實他當然也知道老狐狸是絕不會走錯地方的,世上本就絕沒有找不到自己老窩的狐狸。可是世上也絕沒有永不改變的事,狐狸窩也一樣會變的。陸小鳳又道:“你出門的時候,你的狐狸窩交給誰?”小玉搶著道:“老狐狸出了門,狐狸窩當然交給母狐狸。”陸小鳳歎了口氣,道:“我明白了。”老狐狸道:“你明白了什麼?”陸小鳳道:“你那條母狐狸,一定也是個狐狸精,狐狸精做寡婦是做不長的,她以為你已葬身海底,你這狐狸窩現在說不定已換了主人。”老狐狸冷笑道:“有誰敢要那狐狸精,我倒真佩服他的膽子。”他們站在一塊岩石後,剛好可以看見狐狸窩那扇新漆的門。門忽然開了,一個人施施然走了出來,鉤鼻高顴,目光如鷹。陸小鳳又歎了口氣,道:“彆的人也許會不敢,這個人一定敢。”老狐狸道:“你認得他?”陸小鳳道:“我不僅認識他,也知道他不敢做的事還很少。”老狐狸道:“他是誰?”陸小鳳道:“鷹眼老七,十二連環塢的總瓢把子。”老狐狸臉色有點變了。陸小鳳道:“他無論搶了誰的窩我都不奇怪,我隻奇怪他怎麼會到這裡來的?”小玉道:“你為什麼不去問他去?”老狐狸道:“這裡是我的地盤,我去問他。”他說去就去,一轉出岩石,鷹眼老七那雙炯炯發光的眼睛就盯著他。老狐狸也在眯著眼睛看他。鷹跟老七忽然說道:“喂,你過來。”老狐狸道:“我本來就要過來。”鷹眼老七指著那條小艇,道:“那條船是你的?”老狐狸說道:“本來不是,現在已經是了。”鷹眼老七道:“剛才船上是不是有四五個人?”老狐狸道:“嗯。”鷹眼老七道:“彆的人呢?”老狐狸笑眯眯的看著他,道:“你是衙門裡的人?”鷹眼老七搖搖頭。老狐狸道:“你知不知道這地方本來歸誰管?”鷹眼老七又搖搖頭,道:“誰?”老狐狸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鷹眼老七道:“你就是老狐狸?”老狐狸笑了笑,道:“所以問話的應該是我,不是你。”他說問就問:“你是什麼人?乾什麼來的?一共來了幾個?還有彆的人在哪裡?”鷹眼老七冷冷道:“你為什麼不先回頭看看?”老狐狸回過頭,就發現已有兩個急裝勁服的黑衣人無聲無息的到了身後。他還沒有轉身,這兩人已閃電般出手,把他身子架了起來。鷹眼老七冷笑道:“現在應該由誰來問話了?”老狐狸苦笑道:“你。”鷹眼老七冷笑著轉身,大步走進了門,道:“帶他進來。”“砰”的一聲,門又關起。兩個黑衣人已將老狐狸架了進來,牆角屋脊後人影閃動,至少還有七八個同樣裝束的黑衣人在這狐狸窩四周埋伏著。遠處蹄聲響動,還有二十來個騎士在附近往複巡弋,穿的竟全都是七品武官的服色。陸小鳳已皺起眉,喃喃道:“胡老七的排場幾時變得這麼大的?”剛才架走老狐狸的那兩人,身法輕快,出手迅急。埋伏在屋脊牆角後的,武功也絕不比他們差,也全都可以算是一流高手。能夠用這麼多高手做警衛的人還不多,鷹眼老七本來的確沒有這樣的排場。在遠處巡弋的騎士們,忽然有一個打馬馳來,牆角後也立刻有個黑衣人迎了上去。騎士立刻翻身下馬,打躬請安。他身上穿著雖是七品服色,看見這黑衣人態度卻很恭敬,就像是見到了頂頭上司。小玉道:“看來不但他的氣派大,他的屬下氣派也不小。”沙曼道:“這些黑衣人絕不是十二連環塢的屬下。”陸小鳳道:“你怎麼知道?”沙曼道:“我聽說過十二連環塢,雖然不能算是個盜窟,也不是什麼好地方。”陸小鳳道:“難道你認為這些穿黑衣服的朋友都是好人?”其實他心裡也知道這些人絕不是十二連環塢的屬下,十二連環塢從來不跟官府打交道的。可是現在他的情緒很不穩定,很想找個人來鬥鬥嘴。這種法子對於穩定他的情緒,通常都很有效。沙曼卻不理他了。陸小鳳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你怎麼忽然變成啞巴了?”沙曼故意板著臉,道:“你要我說什麼?”陸小鳳又捏捏她的臉,道:“我知道你一定已看出了他們是什麼人?”沙曼道:“他們當然都不是好人。”陸小鳳道:“為什麼不是好人?”沙曼道:“因為你說的。”陸小鳳道:“我說的話你都聽?”沙曼道:“我不聽你的話,聽誰的話?”陸小鳳笑了,忽然摟住她的腰,在她嘴上親了親,沙曼再想板起臉已不行了。她整個人都已軟在他懷裡。小玉歎了口氣,道:“你們幫幫忙好不好,就算要親熱,至少也該分分時候,看看地方。”沙曼道:“你若看著難受,我也可以讓他親親你。”陸小鳳笑道:“隻可惜我的嘴現在沒有空。”他們的嘴的確都忙得很,那邊兩個人的嘴也沒有閒著。穿著七品服色,全身甲胄鮮明的武官,一直都在躬著身,和那黑衣人說著話,說的聲音很低,臉上的表情嚴肅而恭謹,仿佛正在報告一件極機密的軍情。那黑衣人卻好像已聽得有點不耐煩了,已經在揮手要他走。沙曼壓低聲音,道:“這個人一定是‘天龍南宗’的弟子。”陸小鳳道:“你看得出?”沙曼道:“天龍南宗的輕功身法很特彆,剛才對付老狐狸的兩個人,用的擒拿法也是天龍南宗的獨門手法,所以我才說他們絕不是十二連環塢屬下。”這次陸小鳳沒開口,小玉卻問道:“為什麼?”沙曼道:“天龍南宗的大師兄是個天閹,所以就索性淨身入宮做了太監,近年來據說很有權,就將他的師弟們都引進宮去,所以天龍南宗的門下,十個中倒有九個是大內侍衛。”小玉道:“所以連這些武官們看見他們都得低下頭?”沙曼道:“就算再大一點的官,看見他們都得低頭的。”小玉道:“可是大內的侍衛們怎麼會到這裡來了?怎麼會跟著鷹眼老七?”沙曼故意氣她:“你為什麼不自己去問問他?”小玉眨了眨眼,道:“曼姑娘若是真的叫我去,我就去。”她沒有去。因為那一直低著頭的武官,頭忽然抬了起來,那一直趾高氣揚的黑衣人卻倒了下去。陸小鳳仿佛看見那武官手裡刀光一閃,刺入了黑衣人的腰。黑衣人身子立刻軟了,那武官又托住了他,往狐狸窩那邊走,臉上在賠著笑,嘴裡還在說著話,可惜黑衣人卻已聽不見了。從陸小鳳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可以看見他腰上軟肋下的衣裳已被鮮血染紅。這地方正是人身上致命的要害,這一刀出手狠毒而準確。一個小小的七品武官,怎麼會有這麼快的刀?為什麼要刺殺大內的侍衛?這狐狸窩裡究竟有些什麼人,什麼秘密?陸小鳳的手已放鬆了沙曼。小玉也沒有再看他們。此刻在他們眼前發生的事不但緊張刺激,而且很神秘,他們已完全被吸引。現在,那武官幾乎已快進到狐狸窩的後門,另外的騎士也開始悄悄的策著馬走過來。牆角後又閃出個黑衣人,武官正在向他招呼,也不知說了句什麼話。黑衣人立刻一個箭步竄了過去,武官手裡忽然又有刀光一閃,又刺入了這人的腰。這一刀出手更準更快,黑衣人連哼都沒有哼就倒了下去。看來這七品武官不但是個武功高手,殺人的經驗似極豐富。可是這裡已到了禁區,四周埋伏的暗卡都已被驚動。十來個裝束打扮完全一樣的黑衣人都已現了身,亮出了兵刃。遠處的騎士也揮鞭打馬,衝了過來,前麵的一排人,使的是大槍長戟,騎術精純,顯然都是久經戰陣的沙場老將。後麵的一排人用的卻是江湖常見的短兵刃,有的還亮出了腰邊的暗器囊。那武官已將黑衣人的屍身用力掄了出去,厲聲道:“我們是奉王爺之命拿人的,若有人敢抗命,一律格殺勿論。”黑衣人中也有人厲聲道:“我們才是王府的侍衛,你們算什麼東西?”兩句話說完,戰馬已衝了過來,前麵的一排人長槍大戟飛舞,聲勢十分驚人,後麵的一排騎士卻忽然從馬鞍上飛身而起,找機會要衝進狐狸窩去,一個個輕功都不弱,出手的暗器更狠毒。“天龍南宗”也正是以輕功和暗器知名的,雙方針鋒相對,出手也絕不留情。陸小鳳看傻了,他實在不懂這是怎麼回事。可是他已看出了另外一件事——天龍南宗門下弟子的武功,並沒有江湖傳說中那麼高明,那些穿著七品官服色的騎士卻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因為就在這一瞬間,黑衣人已倒下五六個,狐狸窩的窗戶已被撞碎了三四扇,已經有七八個人闖了進去。剛才在一瞬間就已手刃了兩個黑衣人的武官,現在又殺了兩個。第一個闖進去的就是他。看到了這個人殺人,陸小鳳就想起了他家裡的廚子。他小時候常常溜到廚房去,看那個廚子削黃瓜,切白菜。這個人殺人,就好像那個廚子斬瓜切菜一樣。他的刀絕不會落空的。——屋子裡究竟有些什麼人?至少有老狐狸和鷹眼老七,陸小鳳總不能不承認他們是他的朋友。——朋友,多可愛的兩字,一個人能不能沒有朋友?不能。——一個人能不能看著朋友像黃瓜白菜一樣被砍斷?不能。——一個人能不能在聽見朋友的慘呼聲時裝作聽不見?不能。至少陸小鳳不能。他已經聽見了老狐狸的慘呼聲。那是種很奇怪的聲音,就好像一個小女孩被人強奸時發出來的一樣。一個很小很小的女孩子。陸小鳳很想裝作聽不見,可是他不能。沙曼看著他,忽然問道:“老狐狸是不是你的朋友?”陸小鳳道:“不是。”沙曼道:“你想不想去救他?”陸小鳳道:“不想。”他真的不想,因為他實在沒有把握對付那絕不是真武官的武官。可是他的人已衝了出去。如果你心裡有痛苦,喝醉了是不是就會忘記?不是!——為什麼?因為你清醒後更痛苦。——所以喝醉了對你並沒有好處。絕沒有。——那麼你為什麼要醉?我不知道。一個人為什麼總是常常要去做自己並不想做的事?我不知道。屋子裡的情況很慘,本來那些趾高氣揚的黑衣人,現在大多數已倒了下去,有的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有的死魚般掛在窗欞子上。武官們的刀鋒上都有血。三柄帶血的刀鋒架住了老狐狸的脖子,另外四柄逼住了鷹眼老七的咽喉,他們看見陸小鳳衝進來的時候,就好像看見了天降的救星,武官們看著他衝進來,卻像是在看著隻自投羅網的笨鳥。隻有陸小鳳自己心裡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陸小鳳就是陸小鳳,一個既不能算太好,也不能算太壞的人,有時很聰明,有時很笨,有時很衝動,有時很冷靜。一進了這屋子,他就忽然變得很冷靜,因為他畢竟是來救人的,不是來送死的。陸小鳳自己先替自己留了條路——如果救不了彆人時,隻有先救自己。武官們冷眼看著他。他在笑,客客氣氣的拱著手笑道:“各位勞師動眾,遠道而來,為的就是來抓這兩個人的?”沒有人回答,沒有反應。陸小鳳道:“他們犯了什麼罪?”還是沒有人回答,沒有反應。陸小鳳忽然覺得自己的胃在收縮,就像狂醉後的第二天早上又被人在胃上踢了一腳。倒在血泊中的人忽然已站起來,掛在窗欞上的死魚忽然又變得生龍活虎。鷹眼老七和老狐狸脖子上的刀已逼住了他的胸膛和咽喉。他忽然發覺自己已落入了一張網裡。一張由四十九個人,三十七柄刀織成的網。陸小鳳變成了條魚,一條網中魚。魚在落入網中時,會掙紮、會擺動,想衝出網去。陸小鳳不是魚。所以他一動也沒有動。——隻要動一下,架在他胸膛和咽喉上的七把刀就會要去他的命。——他怎麼能動?他忽然變得更冷靜,冷靜地站著,像一座山那樣屹立。陸小鳳在遇到危機時,能夠冷靜,有一個人卻不能。——誰?沙曼。陸小鳳已經進去很久了,他怎麼還不出來?沙曼看到過黑衣人和大內侍衛的武功,她相信,陸小鳳絕對可以勝過他們。——然而,陸小鳳怎麼還不出來?一定是遇到了什麼?“什麼”有很多解釋。對戀愛中的沙曼來說,“什麼”的解釋隻有一種,那就是危機。所以她一點也冷靜不起來。她站起就要往裡麵衝。有一個人卻不想她衝進去。——誰?老實和尚。所以老實和尚就拉住沙曼的衣袖。沙曼絕不會讓老實和尚拉住她的衣袖。所以老實和尚隻好擋在沙曼的麵前。沙曼道:“你為什麼要攔住我?”老實和尚道:“不是我攔住你。”沙曼指著老實和尚道:“難道站在我麵前的人,不是你?”老實和尚道:“這隻是我的身體。”沙曼道:“你是說,有人要你攔住我?”老實和尚點頭。沙曼道:“誰?”老實和尚道:“陸小鳳。”沙曼道:“我不懂。他什麼時候要你攔住我?”老實和尚道:“他並沒有要我攔住你。”沙曼詫異的看著老實和尚。老實和尚道:“我知道他一定不希望你進去。”沙曼道:“為什麼?”老實和尚道:“因為他們在裡麵,一定是談一件極機密的事。”沙曼道:“你怎麼知道?”老實和尚道:“我就是知道。”沙曼道:“萬一——”老實和尚道:“你放心,我保證陸小鳳絕不會有危險。”陸小鳳真的沒有危險嗎?難道架在他胸膛和咽喉上的七把刀,不是真刀?刀當然是真刀,隻不過架在陸小鳳胸膛和咽喉上沒有多久,忽然就全都撤去而已。鷹眼老七忽然大笑道:“陸小鳳果然是陸小鳳,在最危險的時候,依然是那麼鎮靜。”老狐狸也笑道:“陸小鳳在水裡鎮靜,在陸地更鎮靜,佩服!佩服!”陸小鳳道:“兩位的玩笑,也未免開得太大了,如果我不鎮靜,豈非早就喪生在你們的刀下?”鷹眼老七道:“不這樣做,他們就不相信陸小鳳的獨到功夫,情非得已,還請多多包涵。”陸小鳳道:“為什麼要他們相信我的功夫?”鷹眼老七道:“因為我要請你幫我一個忙。”陸小鳳道:“幫忙也用得著這樣嗎?”鷹眼老七道:“這件事不但離奇,而且神秘,不但神秘,而且充滿了危機。”陸小鳳道:“哦?”鷹眼老七道:“這件事牽涉到三千五百萬兩的金珠珍寶。”陸小鳳道:“還有呢?”鷹眼老七道:“還有一百零三個精明乾練的武林好手,都在一夜之間失蹤了。”陸小鳳的眼睛已經張大,因為這麼龐大的財寶,這麼多位武林好手,竟然在一夜失蹤,這件事一定很神秘,很危險,也一定很好玩。神秘、危險、好玩,三樣之中隻要有一樣,陸小鳳就會被吸引,更何況三種都有的事?所以陸小鳳就靜靜聽著鷹眼老七報告整個事件的經過。說到最後,鷹眼老七加上一句:“這件事,不但關係中原十三家最大鏢局的存亡榮辱,而且江湖中至少有七十八位知名之士,眼看就要因此而身敗名裂、家破人亡。”陸小鳳聽完整個故事,一言不發。所有人都沒有發出聲音,一點也沒有。因為他們怕一點聲音,也會影響陸小鳳的沉思。所以他們都屏息靜氣,看著有四條眉毛的陸小鳳。陸小鳳看著鷹眼老七道:“三批人查訪都毫無結果?”鷹眼老七道:“沒有,一點也沒有。”陸小鳳道:“一點可疑的地方也沒有查獲?”鷹眼老七道:“有一個可疑的地方,就是出事前那天早上,有一批木匠到過那裡,帶著幾大車木材,據說是為了要做佛像和木魚用的。”陸小鳳的眼睛亮了起來,追問道:“做佛像和木魚?”鷹眼老七道:“是的。”陸小鳳道:“你們為什麼不繼續追查?”鷹眼老七道:“查過了,那批人在當天晚上就離開,而且我們發現,他們都是太平王府的木匠,一點可疑的地方也沒有。”陸小鳳道:“哦?”陸小鳳的四條眉毛仿佛要皺在一起,這是他沉思的樣子。陸小鳳抬頭,看著圍在四周的黑衣人和武官,對鷹眼老七道:“這些都是負責辦案的人?”鷹眼老七道:“是的,假如再也查不出消息,我們都隻有一條路走。”老狐狸道:“死路。”陸小鳳道:“這件事與你有什麼關係?”老狐狸道:“本來一點也沒有,隻可惜我的狐狸窩忽然來了一個人。”陸小鳳道:“誰?”老狐狸道:“你。”陸小鳳道:“我?”老狐狸道:“因為我沒有死,所以鷹眼老七就認為你也應該活著,所以我們就在這裡等了你五天。”陸小鳳道:“你們等到了。”等是等到了,可是有用嗎?六月十五就是太平王的世子所給的限期了,而現在已經是六月十四日。所以鷹眼老七的臉色也並沒有多好看。陸小鳳道:“太平王的世子是個講道理的人物?”鷹眼老七道:“絕對是。”陸小鳳道:“那你轉告他,說有人看到過那一百零三個人裡的一個,而且,也看過那批失落的珠寶。”所有的人目光都盯在陸小鳳臉上。鷹眼老七的眼瞪得最大。“真的?”這是大家異口同聲的問話,聲音裡有著興奮和緊張。“陸小鳳畢竟就是陸小鳳!”這是鷹眼老七的讚歎。他卻不知道,陸小鳳看到那一百多尊佛像時,已經曆了多麼險惡的暴風雨和驚濤駭浪。陸小鳳幾乎喪生在大海裡。陸小鳳幾乎死在牛肉湯的一句話裡。陸小鳳幾乎被賀尚書殺死。但他都化險為夷,而且在那間密室中看到那些木魚、木魚裡的珠寶,還有“住在”佛像裡的“大力神鷹”葛通。陸小鳳忽然想起了他被暴風雨打落海中時,看到的一種魚。——木魚。那時他正坐在一尊佛像上。所以陸小鳳就對老狐狸道:“東西是你運走的。”吃驚的當然不止老狐狸而已。——還有鷹眼老七和那批黑衣人及武官。他們忽然圍住老狐狸。老狐狸想苦笑,但是連一點淒慘的笑容都擠不出來。陸小鳳道:“但是你卻一點也不知道內情。”老狐狸長長的舒了口氣。鷹眼老七道:“那批東西現在在哪裡?”陸小鳳道:“你信任我?”鷹眼老七道:“這件案子一發生,我就想到隻有你能破案,便專程來找你,你想,我對你會不信任嗎?”陸小鳳道:“好,那你就去回複太平王的世子,請他再給你十五天的期限。十五天之內,我一定給你找回來。”鷹眼老七道:“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陸小鳳道:“不能。”鷹眼老七道:“為什麼?”陸小鳳道:“因為那裡實在太危險了。”陸小鳳絕不讓彆人去涉險,危難的事,他隻會奮不顧身的自己去解決,這是陸小鳳的脾氣。鷹眼老七了解陸小鳳的脾氣。所以他沒有堅持。陸小鳳道:“現在我隻需要一條大船,和老狐狸的幫忙。”老狐狸忽然覺得很愉快。連鷹眼老七都不能參與的事,他老狐狸竟然能夠,這豈非是人生一大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