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尋尋覓覓(1 / 1)

鳳舞九天 古龍 4833 字 1個月前

依舊是悠揚的笛音。依舊是麵對西門吹雪。坐的依舊是那個位置,杯中依舊是碧綠澄清的竹葉青。隻是,陸小鳳這次不是來,是去。杯中有酒,豪氣頓生。陸小鳳心中有的,是豪情,不是離情。西門吹雪心中升起的卻是離情:“你不等小玉好了一起走?”陸小鳳搖頭道:“她在你這裡養傷是最安全的地方。”西門吹雪道:“你把這個熱山芋交給我?”陸小鳳道:“你錯了。”西門吹雪道:“哦?”陸小鳳道:“她不是山芋,更不是燙手的山芋。”西門吹雪道:“那她是什麼?”陸小鳳道:“美女,一個受了傷的美女。對於這種能親近美女的機會,要不是我十萬火急,我絕對不會讓給你。”西門吹雪道:“隻要我隨便吆喝一下,我身邊就可以有成群活蹦蹦的美女,我為什麼要守住這個機會?”陸小鳳道:“因為你是西門吹雪。”西門吹雪道:“我不懂。”陸小鳳道:“你知道人家對你的稱呼嗎?”西門吹雪道:“什麼稱呼?”陸小鳳道:“他們說,西門吹雪吹的不是雪,是血。”西門吹雪道:“這跟小玉有什麼關係?”陸小鳳道:“有,大有關係!”西門吹雪道:“哦?”陸小鳳道:“小玉受了傷,流的就是血,隻有你這個吹血的西門吹雪,才能把她受傷的血吹走,讓她變成一個活蹦蹦的美女。”西門吹雪道:“你要我照顧她到什麼時候?”陸小鳳道:“到她能起來走的時候,或者——”西門吹雪道:“或者什麼?”陸小鳳道:“或者是她想走的時候,又或者——”西門吹雪道:“還有或者?”陸小鳳道:“當然有。”西門吹雪道:“又或者什麼?”陸小鳳道:“又或者,你希望她走的時候。”西門吹雪道:“我會希望她不走嗎?”陸小鳳道:“很難說,因為她是個很解風趣的美人。”西門吹雪道:“你要我照顧她,我絕對好好照顧她,可是,你把我西門吹雪看成是什麼人?”陸小鳳道:“一個能開玩笑的人。”西門吹雪道:“你為什麼要開我玩笑?”陸小鳳道:“因為你心有離愁。”西門吹雪道:“哦?”陸小鳳道:“我開你玩笑,隻不過想衝淡你心中的離愁而已。”西門吹雪道:“你呢?你一點離情也沒有?”陸小鳳道:“沒有。”西門吹雪道:“你是個無情的人。”陸小鳳道:“我有情。”西門吹雪道:“什麼情?”陸小鳳道:“豪情。”西門吹雪道:“我不了解你。”陸小鳳道:“你想了解我?”西門吹雪道:“是的。”陸小鳳舉起杯中酒道:“我們先乾了這杯。”西門吹雪乾杯後,卻看到陸小鳳站了起來。西門吹雪道:“你要走了?”陸小鳳道:“是的。”西門吹雪道:“那我怎麼了解你?”陸小鳳拿起桌上的筷子和碗,用筷子敲在碗上,高聲唱道:“誓要去,入刀山!浩氣壯,過千萬!豪情無限,男兒傲氣,地獄也獨來獨往返!存心一闖虎豹穴,今朝去,幾時還?奈何難儘歡千日醉,此刻相對恨晚。願與你,儘一杯!聚與散,記心間!毋忘情義,長存浩氣,日後再相知未晚。”歌已儘,酒已空。陸小鳳放下碗筷,轉身離去。“慢著!”西門吹雪隨著大喝聲站起,走向又轉過身來的陸小鳳。西門吹雪沒有說話,他隻是伸出他的一雙手。他的手緊握著陸小鳳的雙腕,陸小鳳的手也緊握著西門吹雪的腕。西門吹雪激動地輕輕吟誦:“毋忘情義,長存浩氣,日後再相知未晚。”西門吹雪眼中已濕潤。陸小鳳放開西門吹雪的手腕,大步走了出去。隻聽陸小鳳豪放的歌聲,猶自在黑夜中繚繞:“毋忘情義,長存浩氣,日後再相知未晚。”風。海風。海風吹在陸小鳳身上,陸小鳳站在懸崖上。浪潮輕拍,那節奏的韻律一起一伏的傳入陸小鳳的耳中。他想起一種聲音。呼吸的聲音。——沙曼酣睡時細微均勻的呼吸聲。他忽然了解到一件事。他了解到,為什麼情人都喜歡到海邊,注視著茫茫的海水,去尋找昔日的回憶。原來海水輕撫岩岸和沙灘的聲音,就和情人在耳邊的細語一樣。在海邊勾起的,常常都是最令人難忘、最刻骨銘心,也最甜蜜的回憶。陸小鳳決定了一件事。——假如要定居,就和沙曼在海邊定居。然而,沙曼呢?——沙曼,沙曼,你在何方?燈。點燃的燈。燈在陸小鳳手上。燈光在移動,因為陸小鳳的腳在移動。沒有。什麼也沒有。陸小鳳已經就著燈光,照遍了屋中各處,連一點暗示的痕跡也沒有發現。——老實和尚居然連一點暗示也沒有留下來?陸小鳳認為這是不可思議的。他們千方百計,無非要迫陸小鳳就範,而劫持沙曼,無疑是為了要威脅陸小鳳。這等於是到了攤牌的時刻。但是,見不到和你攤牌的人,你如何攤牌?所以陸小鳳一心認定老實和尚一定會留下什麼指示給他,好讓他去攤牌。但陸小鳳卻什麼也沒有發現。放下燈,他忽然感到一股寒意。——老實和尚劫走沙曼難道和小老頭他們無關?——老實和尚劫走沙曼,難道真的要對沙曼不老實?陸小鳳的恐懼很快就消失了。並不是因為他相信老實和尚不是好色之徒,而是發現了一件事。他發現的,其實不是一件事。隻是兩個字——宮九。這兩個字不是用手寫的,是用指力刻在木桌上的。陸小鳳隻顧拿著燈到處找尋,卻忽略了燈下的木桌上,本來就刻著這兩字。雖然他早就知道這件事一定和宮九有關,但是看到老實和尚用指力刻下的這兩個字,陸小鳳的人才輕鬆下來。因為他心中一直有個陰影,他很害怕沙曼的失蹤完全和宮九無關。現在一切疑慮都消失了。他要對付的人,隻有宮九。要找宮九,他必須要找鷹眼老七。要找鷹眼老七,他必須要到長安。所以陸小鳳就乘著月色,踏上往長安去的路。酒。裝在碗裡的酒。裝酒的碗被鷹眼老七拿著。這是他今晚拿過的第二十四碗酒。他還是和前麵的二十三碗一樣,咕嚕一聲,就吞入肚中。喝到第二十六碗的時候,鷹眼老七以為自己醉了。因為他忽然發現,原來放碗的地方,忽然多出了一把刀。他用力揉眼睛。“你不用揉眼睛,你沒有醉。”一個聲音從他背後傳來。鷹眼老七回頭,看不到人。鷹眼老七注視著桌上的刀,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沒有醉?”“因為你看到的刀,是真真正正確確實實的刀,不是你的幻覺。”聲音又在他身後響起。鷹眼老七在這聲音說了一半時,突然回頭,但是依舊什麼也看不到,聲音依舊從他耳後傳入。鷹眼老七頹然回頭,拿起桌上的刀,道:“這就是我的刀嗎?”聲音響起:“本來是你的。”鷹眼老七道:“現在呢?”“現在也是你的。”“那你為什麼把刀拿走幾天?”“因為我要偷刀立威。”“你為什麼要那樣做?”“這樣你才會來長安。”“你很了解我,你是誰?”“我不了解你,我是陸小鳳。”陸小鳳說完,人就坐在鷹眼老七的對麵。鷹眼老七道:“你為什麼要把我引來長安?”陸小鳳道:“因為我希望我的日子過得舒服。”鷹眼老七道:“這跟你過日子有關係嗎?”陸小鳳道:“有。因為你去找西門吹雪的時候,住在他家的人,剛好是我。假如我不把你引走,你沒事就來煩上半天,我還有好日子過嗎?”鷹眼老七道:“你為什麼會住在西門吹雪家裡?”陸小鳳道:“因為我要等他回來。”鷹眼老七道:“他去哪兒?”陸小鳳道:“去接沙曼。”鷹眼老七道:“沙曼呢?”陸小鳳道:“沒有接到。”鷹眼老七道:“沒有接到?”陸小鳳道:“所以我才來長安。”鷹眼老七道:“沙曼在長安?”陸小鳳道:“我不知道。”鷹眼老七道:“那你來長安找誰?”陸小鳳道:“找你。”鷹眼老七道:“找我?找我乾什麼?我又不知道沙曼去了哪裡。”陸小鳳道:“你知道。”鷹眼老七道:“我知道?怎麼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知道,而你卻知道我知道?”陸小鳳道:“我就是知道你知道。”鷹眼老七迷糊了。陸小鳳又道:“我也知道你其實並不知道沙曼在哪裡。”鷹眼老七更迷糊了。陸小鳳道:“可是,我知道你知道另外一個人在哪裡。”鷹眼老七的眼睛亮了一亮,道:“這個人知道沙曼在哪裡?”陸小鳳笑了,可惜少了兩條“眉毛”。陸小鳳道:“我不是說過,你一點也沒醉嗎?”鷹眼老七道:“這個人是誰?”陸小鳳一字一字道:“宮九。”鷹眼老七在喝第十六碗酒的時候,客店的大廳就隻剩下他一個人了。陸小鳳看到他的時候,他正喝下第二十四碗。大廳本來就隻有他們兩個人。現在也沒有彆人,隻不過現在忽然多了一種聲音。一種很多暗器破空的聲音。陸小鳳反應雖然快,還是慢了一點點。其實慢的不是他,是鷹眼老七。因為鷹眼老七雖然沒有喝醉,但喝了二十六碗火辣辣的燒刀子以後,反應總是差很多的。所以當陸小鳳拉著鷹眼老七的手,往上衝的時候,已經慢了。陸小鳳當然沒有受傷,受傷的隻是鷹眼老七。因為暗器招呼的對象,根本不是陸小鳳,而是全部射向鷹眼老七。他們要殺的人,是鷹眼老七。衝破屋瓦,衝到街上,陸小鳳並沒有去追殺發暗器的人。他有兩點理由不必去追殺。——發暗器的人,暗器發出後,一定分頭逃走,絕不會理會對方是否已中暗器死亡。因為他們知道他們要對付的是什麼人,假如他們要查看,他們就隻有一條路可走——死路。——他們要殺的人不是陸小鳳,是鷹眼老七,可見他們早就在監視鷹眼老七,要殺他,無非是要滅口,所以陸小鳳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讓鷹眼老七說出宮九的秘密。陸小鳳並沒有聽到鷹眼老七說出宮九的秘密。他聽到的,是鷹眼老七的懺悔。他雖然知道鷹眼老七中的暗器有劇毒,命已不長,他卻沒有打斷鷹眼老七斷斷續續的懺悔。人死前的懺悔,是獲得最後一刹那心中平安的方法,陸小鳳怎麼忍心打斷他?所以陸小鳳隻有靜靜的傾聽。鷹眼老七的臉上,由痛苦漸趨平靜。他看著陸小鳳道:“你原諒我嗎?”陸小鳳點頭,眼中已含滿淚水。十二連環塢的總瓢把子,叱吒風雲的鷹眼老七,誰會想得到,竟然為了多拿幾個錢,弄到這樣的收場?而且,那些錢對鷹眼老七來說,是毫無用處的。因為他自己的錢,就已經花不完了。看到陸小鳳點頭,知道陸小鳳原諒了他,鷹眼老七臉上浮起了笑容。他用微弱的聲音道:“我……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陸小鳳什麼話也沒說,他立刻把耳朵貼在鷹眼老七的嘴巴上。陸小鳳聽到三個字。鷹眼老七一生中最後的三個字:“宮九太……”——宮九太?——宮九太什麼?陸小鳳麵對一抔黃土,苦苦思索鷹眼老七死前對他說的不完整的秘密。——宮九太過分?——宮九太囂張?——宮九太有勢力?——宮九太厲害。——是“太”還是“泰”?——宮九在泰山?——宮九的秘密在泰山?——宮九的地盤在泰山?——宮九藏那批珍寶的地方在泰山?陸小鳳決定放棄思考了。對鷹眼老七來說,他死時心裡平靜,可謂死得其所,但對陸小鳳來說,鷹眼老七未能說出宮九的秘密,這一死,就未必有點不值得了。陸小鳳忽然興起一陣感慨:——人死了,就一了百了,留下活著的人,留下江湖的恩仇愛恨,想了也了不清!——人在江湖,真的是身不由己啊!陸小鳳又想到退隱的問題。一想到退隱江湖,他就想到要有個人陪伴在身旁。一想到要人陪伴在身旁,他就想到沙曼。一想到沙曼,他的血液循環就加速了。——沙曼在哪裡?——老實和尚在哪裡?——宮九在哪裡?——他要到哪裡尋覓沙曼的芳蹤?——他要走哪個方向,才能尋覓到沙曼的蹤跡。他不知道。他隻知道一件事。他必須去找,去尋覓。既然他們都毫無蹤影,惟一的方法,就是自己露出自己的行蹤,讓宮九他們來找他。所以他決定了一件事——到長安的鬨市去。鬨市。熱鬨的鬨市,黃昏的鬨市。人來人往,馬去車來,陸小鳳也擠在人群之中。飯店。長安飯店。陸小鳳走過三十八家飯店,決定選擇進入長安飯店。因為長安飯店最大、最乾淨、最熱鬨。最重要的一點,是他發現長安飯店已經客滿了。踏入飯店大門,連夥計都忙得沒有招呼他。他很高興,因為這就是他想的。他眼睛到處轉了一轉,發現一張方桌上坐著三個人。三個濃眉粗目肌肉結實的大漢。陸小鳳決定以這三個大漢做對象。陸小鳳站在三個大漢麵前的空位上。陸小鳳看著正在抬頭看他的三個人說:“我可以坐在這裡?”“不可以。”這是其中一個人的聲音。陸小鳳把椅子拉開,坐了下來。三個人六隻眼睛瞪得很大。“我說不可以,你是聾子嗎?”陸小鳳向說話的人笑笑,道:“我不是聾子。”“那你還不快滾!”那個人的聲音逐漸增大。“我不能滾,因為我雖然不是聾子,但我卻是一個人。”“你是誰?”“我是陸小鳳。”三個大漢愣住。然後,三個大漢忽然仰天大笑起來。其中一個居然還伸手摸摸陸小鳳唇上剃胡子的地方,道:“你是陸小鳳?”陸小鳳道:“我是陸小鳳。”那人道:“那麼,你知道我是誰嗎?”陸小鳳道:“你是誰?”那人道:“我也姓陸。”陸小鳳道:“哦。”那人道:“我叫陸大龍。”陸小鳳拍手道:“好,好名字。”那人以詫異的眼光看著陸小鳳。陸小鳳拿起名叫“陸大龍”的人麵前的酒,道:“來,我敬你一杯。”“陸大龍”愣住。陸小鳳一口把酒喝下,道:“你叫大龍,我叫小鳳,我們剛好湊起一對。”“陸大龍”一拍桌子,高聲道:“就是呀,老子配兒子,大龍配小鳳,我以為你連這個也不懂呐。”陸小鳳道:“這個我怎麼不懂?隻是,我有一點不太懂。”那人道:“哪一點?”陸小鳳道:“誰是老子?誰是兒子?”三個人哈哈大笑起來,仿佛這是他們一生中聽過最好笑的笑話,笑得前仰後翻,整個廳裡的人都朝他們望,整桌酒菜都在震動。另一個大漢大笑,指著陸小鳳道:“你真不懂?”陸小鳳很嚴肅的道:“真不懂。”說話的大漢忽然把笑聲刹住,另兩個人忽然不笑了。他們的笑容,一下子就變成了愁容,極難看的愁容。因為他們看到陸小鳳的手輕輕在桌緣上摩挲,桌緣的木頭,就變成了細沙,紛紛落下。他們笑不出來了。他們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這個人也許真的是陸小鳳。所以他們都擺出一副很抱歉、很憂愁的樣子,大眼瞪小眼的看著陸小鳳。陸小鳳笑了。陸小鳳笑著道:“你們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陸大龍”以帶著哭聲的聲音道:“哪一個問題?”陸小鳳道:“誰是老子?誰是兒子?”“陸大龍”忽然伸手打了自己兩個耳光,道:“你是老子,我是你的龜兒子。”“啪”“啪”,說完又打了自己兩個耳光。陸小鳳卻搖頭起來,道:“答錯了。”“陸大龍”臉上的表情,實在太難看了,差點就真的要哭出來,道:“答錯了?難道你要做我的龜兒子?”“啪”“啪”,是“陸大龍”身邊的大漢打在他臉上的聲音。那大漢道:“對不起陸爺,他笨,他不會說話,你大人有大量,就放過咱們吧!”陸小鳳道:“我沒有要你們怎樣呀!是你們要為難我而已呀。那你說,誰是老子?誰是兒子?”三個人忽然一起跪下,向陸小鳳叩頭道:“你是老子,我們都是你的龜兒子。”陸小鳳道:“你們怎麼又犯同樣的錯誤?”三個人瞠目看著陸小鳳。陸小鳳道:“天上的鳳,會生烏龜嗎?”三個人異口同聲道:“不會。”陸小鳳道:“那我哪來的龜兒子?”“啪”“啪”六響,每人打在自己臉上兩個耳光。“陸小鳳”三個字,就這樣在長安鬨市響亮了起來。陸小鳳知道,不出多久,江湖上的人就大都會知道,陸小鳳在長安。這其中當然包括宮九和老實和尚。假如宮九要找陸小鳳,他就可以到長安來了。時間,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對於勤奮的人來說,時間總是如箭般飛逝,總是不夠用。對於懶散的人來說,時間總是如蝸牛般慢行,總是太長。歡樂的人希望時光能停住,寂寞的人希望時光能夠快快流逝。在同樣的時間裡,有人生,有人死,有人快樂,有人憂愁。想到這些“時間”的問題,陸小鳳興起一個念頭——這一刻,沙曼在想什麼?沙曼當然是在想陸小鳳。從陸小鳳離去那一天,她就開始在想念陸小鳳。被老實和尚帶到這裡,她更加想念陸小鳳。每天,她都期待有奇跡出現,陸小鳳忽然就出現在她麵前。好幾次,她都有一股衝動,想去找陸小風,但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她在這裡生活很好,起居都有丫鬟照顧,而且有充分的自由,可以在花園走動。她知道,老實和尚根本不擔心她逃走。她在島上生活太久了,陸地上的一切,早已遺忘,就算她逃出這官府般的宅邸,她又能到哪裡?她早就認清這一點,所以她安心在這裡等待,等待命運對她的安排。她什麼也不想,她隻把全副心思放在陸小鳳身上。她回憶和陸小鳳共度的時光,憧憬以後共聚的歡樂。日子就這樣打發走了。老實和尚每天都來看沙曼一次,每次都沉默無語。今天卻是例外。老實和尚笑容滿麵的走進來,一見到沙曼,就高聲道:“好消息。”沙曼依舊擺出慵懶的樣子,道:“什麼好消息?”老實和尚道:“你最想知道的好消息。”——陸小鳳!她很快就把喜悅之情壓製下來,用淡淡的口吻說道:“你們有陸小鳳的消息?”老實和尚道:“他在長安。”沙曼道:“長安?長安離這裡遠嗎?”老實和尚道:“三天路程。”沙曼不說話了。老實和尚卻道:“我勸你彆起這念頭。”沙曼愕然道:“我起什麼念頭?”老實和尚道:“你想逃離這裡,去找陸小鳳。”沙曼道:“你真是我肚裡的蛔蟲。”老實和尚道:“阿彌陀佛,和尚隻不過有點透視的本領而已。”老實和尚看著沙曼,接道:“我勸你彆打算逃走,是為了你好。”沙曼不解道:“為什麼是為我好?”老實和尚道:“因為假如你走了,你去了長安,你就見不到陸小鳳。”沙曼道:“為什麼?他不是在長安嗎?”老實和尚道:“那是三天前。”沙曼道:“現在呢?”老實和尚道:“現在他也許到了這裡。”沙曼道:“這裡?”老實和尚道:“這裡的意思就是,在這裡附近,他還不能到這裡。”沙曼道:“為什麼?”老實和尚道:“因為我們還不想讓他見到你。”沙曼道:“你們要什麼時候才讓我見他?”老實和尚道:“你的問題隻有一個答案,答案隻有三個字。”沙曼道:“哪三個字?”老實和尚道:“到時候。”所謂到時候,也許是永遠也到不了的時候。因為,假如陸小鳳不答應宮九他們的要求,他到時候見到沙曼,可能是個死了的沙曼。所以,當老實和尚派人去長安把陸小鳳接來,住在這豪華的宅邸,當他問老實和尚什麼時候可以見到沙曼,老實和尚回答說“到時候”的時候,陸小鳳就知道,他必須要靠自己了。他知道宮九的用意,接他來,無非是告訴他,沙曼就在附近,可是陸小鳳就是見不著,明知沙曼在附近而又見不著,陸小鳳隻有更心急,陸小鳳心裡愈焦急,也許就比較容易說服。陸小鳳了解這點,他也知道,在這裡待得愈久,自己愈不容易把持。所以他一住進老實和尚為他安排的居所,他就毫不客氣大吃大喝一頓。然後,他就蒙頭大睡。人的意誌實在是很奇妙的,心裡想著該在什麼時候起床,果然睡到那個時候,就自然的醒來。陸小鳳醒來時,正是子夜,正是他心中算好要起來行動的時刻。沒有月亮,繁星滿天。吸一口沁涼的空氣,陸小鳳覺得整個人都舒爽起來。站在屋頂,借著星光,陸小鳳一眼看過去,房屋整齊的延伸出去。他發覺,他住的地方,是這一列房屋中最小的一戶。他知道沙曼不在這一列房屋內。因為以宮九的氣勢,他絕對不會住在小屋裡,一定住在大宅中。陸小鳳隻要找到最大的住宅,就有可能找到沙曼。這是陸小鳳一聽到老實和尚說“到時候”時,就想到的事。他絕不能坐著苦等,他必須起而尋找。他相信他可以找到沙曼,他有這個信心。陸小鳳並沒有算錯。隻可惜宮九比他算得更快。所以當他找到那戶大宅,找到沙曼原來住的地方時,沙曼已經不在了。老實和尚在。老實和尚露出一副算準了陸小鳳會來的表情,道:“你很聰明。”陸小鳳道:“隻可惜有人比我更聰明。”老實和尚道:“那個人並不比你聰明。”陸小鳳道:“哦?”老實和尚道:“那個人隻不過接到報告,說你已不在床上。所以他就急急忙忙把沙曼帶走,把我留下。”陸小鳳高聲道:“把你留下?為什麼把你留下?我找的又不是你。”老實和尚笑道:“阿彌陀佛,色就是空,沙曼就是老實和尚,你找到我就等於找到沙曼一樣。”陸小鳳很想笑,隻是他實在笑不出來。所以他隻好走上前,走到靠近老實和尚的身前,伸出雙手。老實和尚問道:“你要乾什麼?”陸小鳳道:“你不是說,找到你就等於找到沙曼嗎?”老實和尚道:“不錯。”陸小鳳道:“我見到沙曼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她擁抱,所以,我要擁抱你。”老實和尚一邊退後,一邊擺動雙手,道:“這大大的使不得。”陸小鳳道:“為什麼使不得?”老實和尚道:“因為和尚也是男人,男人是不能跟男人擁抱的。”陸小鳳道:“你不是說你就是沙曼嗎?”老實和尚道:“這問題太玄了,我們還是談點彆的吧。”陸小鳳道:“彆的?彆的什麼問題?”老實和尚一本正經的道:“大問題。”陸小鳳道:“大問題?什麼大問題?”老實和尚道:“有關兩個人的生死問題。”陸小鳳道:“兩個人的生死問題?其中一個是我嗎?”老實和尚道:“你看,我不是說你很聰明嗎?”陸小鳳笑道:“另外一個人是沙曼?”老實和尚歎氣道:“唉!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一點也想不開?”陸小鳳道:“我想不開?我什麼事情想不開?”老實和尚道:“對於小老頭的建議,你為什麼那麼執著?你執著的是什麼?”陸小鳳定定的看了老實和尚一眼,搖搖頭道:“雖然我一直都不了解你,可是我一直都認為,你應該是個有原則的人,是什麼原因使你變了?你為什麼會答應小老頭,做他手下的隱形人?”老實和尚道:“因為我想開了。”陸小鳳道:“想開了?你想開了什麼?”老實和尚道:“人生。”陸小鳳道:“人生?你了解人生?”老實和尚道:“了解。”陸小鳳道:“你以為人生是什麼?”老實和尚道:“人生就是享樂。我老實和尚苦修了一輩子,得到的是什麼?人生匆匆幾十寒暑,我為什麼要虐待自己?小老頭說得對,及時行樂,莫等白了少年頭,那就後悔也來不及了。”陸小鳳又定定的看了老實和尚一眼,苦笑道:“這就是你了解的人生?你就是為了要享樂,加入了小老頭的行列?”老實和尚道:“我錯了嗎?”陸小鳳道:“你錯了。你知道人生還有什麼嗎?”老實和尚道:“還有什麼?”陸小鳳一字一字地道:“道義、仁愛、良心。”老實和尚笑了起來,道:“你執著的就是這些?這就是你看不開的原因?”陸小鳳微笑道:“就是因為我看開了,我才執著這些,你懂嗎?”老實和尚搖頭道:“我不懂。”陸小鳳苦笑道:“其實你懂不懂都沒有關係,有關係的是,你和我對人生的看法有所不同。”老實和尚道:“這表示我們之間必定有衝突,這就是我們必須要敵對的原因。”陸小鳳道:“那你注定了是個失敗者。”老實和尚道:“為什麼?”陸小鳳道:“因為邪惡永遠戰勝不了正義。”老實和尚又笑了起來,道:“你彆忘了還有另外一句話。”陸小鳳道:“什麼話?”老實和尚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陸小鳳也笑了起來,道:“你知道魔和道是不一樣的嗎?”老實和尚道:“本來就是不一樣的。”陸小鳳道:“所以,道和魔的比例也不一樣,道的一尺,可能是十丈,而魔的一丈,也許隻有一寸。”老實和尚沉默了。陸小鳳笑道:“我倒是有一點很不懂的地方。”老實和尚以疑問的眼光看著陸小鳳。陸小鳳續道:“小老頭已經擁有像你和宮九那樣的高手,為什麼一定要我?”老實和尚道:“因為你最有用。”陸小鳳不解的道:“我?我最有用?宮九的武功恐怕就比我高,我會比他有用嗎?”老實和尚很肯定的說:“是的。”這一次沉默的是陸小鳳了。老實和尚道:“因為小老頭需要完成的事,隻有你能做到。”陸小鳳道:“彆人做不到嗎?你做不到嗎?宮九做不到嗎?”老實和尚一字一字地道:“隻有你,才能做到。”陸小鳳道:“為什麼?”老實和尚道:“因為在那個場合裡,隻有你,才是真真正正的隱形人。在那個場合裡,隻有你,才不會給彆人以戒心。”陸小鳳道:“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場合?”老實和尚沒有回答。陸小鳳道:“你不能說?”老實和尚道:“能。”陸小鳳道:“那你為什麼不說?”老實和尚道:“我可以說,但不是在這裡說。”陸小鳳道:“在哪裡?”老實和尚道:“要有宮九在的地方。”陸小鳳道:“為什麼一定要有宮九在的地方,你才能說?”老實和尚道:“因為這是一件轟動天下的大秘密,我說了出來,你隻有兩條路走。”陸小鳳道:“哪兩條路?”老實和尚道:“一條是活路,就是你答應做隱形人。”陸小鳳道:“另一條是死路?”老實和尚道:“對,是死路,因為這個秘密不能讓你活著知道,所以隻有宮九在場的時候才能告訴你。”陸小鳳笑道:“因為宮九能殺我?”老實和尚道:“你又說對了。”陸小鳳道:“好,走吧!”老實和尚道:“走?去哪兒?”陸小鳳道:“去見宮九。”老實和尚道:“去見宮九?現在就去?”陸小鳳道:“是呀,因為我想馬上就知道這個轟動天下的大秘密。”老實和尚道:“你知道當你知道這秘密以後,你隻有兩條路可以走嗎?”陸小鳳道:“我知道。”老實和尚道:“你準備走哪一條路?死路?生路?”陸小鳳道:“你想死嗎?”老實和尚道:“當然不想!誰會想死?”陸小鳳道:“對呀!那我會想死嗎?”老實和尚興奮地道:“你是說,你答應做隱形人?”陸小鳳道:“不做隱形人,就不能活嗎?”老實和尚斬釘截鐵地道:“不能。”陸小鳳也用斬釘截鐵的口吻道:“我就偏偏要活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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