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淺水之龍(1 / 1)

飄香劍雨 古龍 1400 字 1個月前

這份感激,此刻尚停留在坐在車中的孫敏心中,因為她一回憶到那些,她的眼睛就又開始濕潤起來,像是大多數感恩圖報的人一樣,她對伊風的恩情,是永世不會忘懷的。當然,她此刻能在“天爭教”大搜華山之前,就安全地逃出,還是靠著自己,她自己那種在危急中仍然保存的準確的判斷力。在她神智清醒之後,她立刻將自己的女兒和伊風帶回隱居之處,為伊風上了極好的金創藥。但是對他們——淩琳和伊風——所受的內傷,她卻束手無策,沒有任何辦法。她當然著急,但是在著急之中,她仍想到了此事可能發生的後果。於是她燒毀了自己辛苦搭成的草屋,受儘千辛萬苦,將自己的女兒和救了她們的恩人,從華山絕頂上搬到山下去。在一夜之中,完成的這些事,當然是靠著她的武功和她那種堅忍的毅力!“可是往哪裡去呢?”接著,這問題又在困擾著她。第二天,她不惜花費了比應該付出的價錢貴了好幾倍的高價。雇了輛大車。“不管怎樣,我們先往偏僻點的地方去吧!”她替自己下了個決定。其實此刻除了她自己之外,又有誰能幫助她們呢?於是這輛大車由華山的山腳,奔波連日,晝夜攢行,趕到這裡。但是孫敏知道“天爭教”的勢力遍布中原,此刻仍未逃出人家的手掌,再加上受傷兩人情勢愈發危殆,她芳心撩亂,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首先,我該想辦法將她們兩人的傷治好才行呀!”她暗付著。但是這種被內家高手所重創的內傷,又豈是普通人可以治得的?她雖然也知道幾個以醫道聞名江湖的人物,但自家在這種情況中,又豈能隨便求救?萬一對方近年來已和“天爭教”有了聯絡,那麼自己一去,豈非羊入虎口!就算不致如此,但她也明白自己此刻是惹禍的根苗,又怎能再讓彆人惹禍?但是,這受重傷的兩人,又該怎樣辦呢?她長歎了口氣,悄悄地將車窗推開一線,發覺外麵天已經暗了,風很大,從窗隙中吹進來,使得她打了個寒戰。於是她掩上窗子,朝前麵趕車的車把式高聲說道:“前麵有歇息一會的地方嗎?”車把式揚起馬鞭,呼哨一響,道:“方才我們經過兩處大鎮,你都不肯打尖,現在呀,可找不到什麼地方了!就是有,恐怕也是像昨天一樣那種連熱水都沒有的小店。唉!這麼趕車,實在真是在受活罪!”孫敏一皺眉,她對車把式說話的這種態度,非常不滿意;尤其這車把式竟直截了當地稱她為“你”,更使這平素極受人尊重的三湘大俠的夫人,覺得說不出的氣憤,幾乎要打開前麵的窗子,將這無禮的粗漢,從座上拉下來。但是,她又長歎一聲,忍著氣,自家已到了這種地步,又何苦為了些小事,和這種粗鄙的車把式再嘔些閒氣呢?她覺得,自己好像是被困在淺水裡的蛟龍,連魚蝦的氣,都要忍受了。本來已經潮潤的眼睛,不禁更潮潤了些。但她畢竟是剛強的女子,而且前麵還有許多事情等她去做,這受重傷的兩個人的性命,也全操在她的手上,容不得她氣餒。於是她強自按捺住了心中的怒氣和那種被屈辱的感覺,說道:“隨便找個地方歇下好了,等……等會兒我再加你的車錢。”那車把式呼地又一掄鞭子,將馬打得劈啪作響,嘻著嘴道:“不是我總是要你加車錢,實在因為這種天氣,冒著這麼大的風,晚上連口熱水都喝不著,你說這個罪是不是難受?”這車把式講的話,使她極為討厭,但是她卻沒有辦法不聽。於是她低下了頭,為受傷的兩人整理一下淩亂的被褥,他們發出的呻吟之聲,幾乎使得她的心,都碎做一片一片的小塊了。車子突地停住,車把式回過頭來大喝道:“到了,下車吧!”坐在車廂裡的孫敏,看不到車外那車把式嘴角掛著的醜笑,略為活動了一下筋骨。這些天來,她為了看護受傷的人,幾乎沒有睡過,此刻她伸腿直腰之間,才覺得自己的腰腿,都有些酸了。她下了車,才發現麵前的這家客棧,果然小得可憐,但是她卻認為很滿意。回頭向車把式道:“幫我忙把病人扶下來!”車把式皮笑肉不笑的笑了笑,先幫著她抉下伊風,抬到那家客棧的一間陰暗的小房子裡,再出去抬車裡的淩琳。孫敏發現這車把式和這小客棧的夥計和掌櫃的,都非常熟悉,但是她也未在意。可是,那車把式卻在幫著抬淩琳時,乘機在她手上摸了一把,使得她的怒火,倏然升起!她的目光,刀一樣地瞪向那車把式身上,那車把式也不禁俯下了頭。店夥卻在旁邊笑著道:“小王頭還懂得低頭呀!”孫敏如刀的目光,立刻轉向那店夥。那店夥聳了聳肩,表示:“我們沒有講你,你瞪我乾什麼?”樣子更為討厭。孫敏也覺得這店夥有些不對路,但是她自恃身手,怎會將這些小人放在眼裡?其實,她年齡雖大,但一向養尊處優,就是跟著淩北修在江湖上走動,也是像皇後般被人尊重,這種孤身闖蕩江湖的經驗,可說少之又少。是以,她不知道世間最可怕的,就是這些小人!真正綠林豪客,講究的是明刀真槍,三刀六眼,卑鄙齷齪的事卻很少做。她不敢和受傷的人分房而睡,晚上,她隻能靠在椅上打瞌睡。她因太過疲勞,在這小客房的木椅上竟睡著了,膝膝朧朧間,有人輕輕推開房門,她正驚覺,兩臂已被四條強而有力的手抓注,她這才從沉睡中完全清醒過來。“老刀子,這娘兒們來路可不正,說不定手底下也有兩下子,你可得留點神!”這是叫做“小王頭”的那車把式的聲音。“老刀子”就是那店夥,怪聲著說:“小王,你就心定吧!連個娘兒們都做不翻,我宋老刀還出來現什麼世!”孫敏心裡大怒,“原來這車把式不是好東西!”她方在暗忖,卻聽得“宋老刀”又道:“我看床上躺著的兩個九九藏書,八成兒是江洋大盜,說不定將他們送到官府裡去,還可以領賞哩!”孫敏知道自己隻要一抬手,憑著自己的功力,不難將這兩個草包拋出去,但她心中轉了幾轉,卻仍假裝睡著,沒有任何舉動。“彆的我都不管,我隻要這娘兒陪我睡幾晚。”小王頭淫笑著道:“這幾天我隻要一看著她,心裡就癢癢的!”他哈了一聲又道:“我小王頭就是這個毛病,銀子,我倒不在乎。”孫敏極快地在心中轉了幾轉,種種的憂患已使她在做任何一件事之先,就先考慮到退路。她想到若將這兩個混蛋除掉,那以後她就得自己趕車,每一件事就都得自己做了。我是不是能做得到呢?她考慮著。“這娘兒倒睡得沉,像是玩了幾次一樣。”宋老刀怪笑著。孫敏更大怒:“我豈能被這種人侮辱!”她雖然事事考慮周詳,但本性也是寧折毋彎的性子,怎肯受辱。於是,她暗將真氣運行一轉。“宋老刀,我得借你的床用用,不瞞你老哥說,我實在熬不住了,尤其看到達娘兒臉上的這……”小王頭話未說完,突地身子直飛了出去,砰地撞到土牆上,又砰地落了下來,眼前金星亂冒,屁股痛得像是裂了開來,小店裡那用泥和土磚做的土牆,被他這一撞,也搖搖欲倒。那邊宋老刀也被跌得七葷八素。孫敏卻大為奇怪:“我還沒有動手呀:這兩人卻怎的了?”回頭一看,又險些驚喚出聲。在她身側,卓然站著一人。因為這間鬥室甚為陰暗,是以她看不清這人的麵貌,隻覺得此人衣衫寬大,風度甚為瀟灑。但這人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從何而來?她卻不知道。“姑娘受驚了吧?”這人走前一步,安慰著說。孫敏隻看得見他的一雙眼睛,淩淩有威,正待說幾句感謝的話,那人卻一擺手道:“你不用謝我!我也不是特地救你的。”口氣竟生冷已極,轉瞬之間,已失卻了安慰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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