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風回頭一看,頓時他的血液和髓骨,部像是凝結住了——在他後麵發出陰森笑聲的,正是他自己親眼目睹,那已在“武曲星君”秘藏的洞窟裡,被妙手許白以重手法力創前胸和咽喉,已經毫無疑問地死去了的鐵麵孤行客萬天萍。伊風用力眨了眨自己的眼睛,暮色雖已臨,但大地仍不曾完全黑暗,而他自信自家的目力,也絕不致發生了眼花的現象。那麼這已經死去了的萬天萍,此刻又怎會站在他眼前呢?萬天萍滿身都沾染著鮮明的血跡,他那枯瘦的麵孔,在血跡之後呈現著一種異樣的陰森!他的笑聲,在清寒的夜風中擴散著,音波遠遠地傳到這山坳的四壁,又反震了回來,震蕩著一陣陣令人發悚的餘音。這本已陰冷森蹇的山坳,更像是抹上了難以形容的恐怖色彩,從上麵奔流而下的水聲,此時也像是變成了啾啾鬼咽。就在伊風目光接觸到鐵麵孤行客萬天萍的那一刹那,伊風的萬千感覺,卻倏然而停頓住了,無助地回複到千萬年以前,人類在原始時代所具有那種恐怖的感覺裡去。帶著這種震人心腑的笑聲,他緩緩地,一步步向伊風走了過去,目中懾人的光芒,也像是鬼魅那麼尖銳和無情。他陰森地笑著道:“你又回來啦!好極了……”伊風已無法分辨他的語聲是像人類般地發自丹田,抑或是那種淒陰的鬼語。他的身形,不由自主地隨著萬天萍的來勢,而一步步向後麵退著——他的目光,生像是被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所吸引著似的瞬也不瞬地瞪在鐵麵孤行客的身上,目光所呈現的那種驚悸之態,使得萬天萍那種淒厲的笑聲,越發顯著了。驀地,他感到身後就是那石屋的石壁,他知道已無法再向後麵退了。於是那種和這鬼魅似的萬天萍將要逐漸接近的恐怖之意,更像四周山嶽的陰影般,緊緊壓在他本已悚栗的心房上。這種恐怖的感覺,不可思議地使得這身懷絕技、而江湖曆練也異常豐富的伊風,竟失去了抵抗甚或逃避的力量,而隻是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靜等著萬天萍一步步向他行近——隨著萬天萍的腳步,空氣中的每一瞬息,都像是鐵錘般地敲在伊風身上,他驚恐地發覺自己的四肢有麻痹的感覺。漸漸,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縮短得隻剩下常人的七、八步了,而像他們這樣武林高手,自然輕輕一掠,便伸手可及。萬天萍果然緩緩伸出手來,他的手上沾滿了血跡。這曾以鷹爪功震爍武林的豪客,此刻卻以手上的血跡震懾著伊風的心。他那枯瘦的手掌一被血跡沾滿,更與鬼爪何異?突地,萬天萍的笑聲戛然而止。於是縱然有奔流的水聲,四周也頓時變得死一樣的靜寂。伊風努力支待著自己的身軀,然而不知怎的,他全身都莫名其妙地僵硬了。這時隻要萬天萍輕輕一掠,他便得立時傷在垂名武林的鐵麵孤行客那雙摧金鐵如枯朽的鐵掌之下。這當然是一瞬間便解決的事,隻是這一瞬間在伊風看來,卻有如無限期的漫長罷了。人世間的事,有時是難以解釋的。筆者當然不能以一支筆,同時寫出在同一時間中所發生在不同地點的兩樣事。但就在伊風為終南弟子求命,遠赴滇中無量山,而遇著這等奇事,是以陷入死亡的恐怖中的同一時間內,終南山一息垂危的數百弟子,卻從死亡的恐懼中,倏然逃逸了出來。伊風離開了終南山後,終南道院中的每一個人,除了等待之外,就彆無選擇。等待,這在彆人來說,也許是經常能有的經驗;然而在劍先生和三心神君來說,這就是一種新奇的體驗了。萬劍之尊和三心神君,數十年前便以絕世神功名滿天下,到今更已近不壞之身。以他們的自身功力而言,普天之下,絕少有他們不能做到的事,是以他們便根本不需要等待,而此刻,這兩個武林奇人,卻遭遇到前所未遇的困難了!這龐大的道觀,每一個角落裡都迷漫著淒涼的氣息。幾乎每一天,這道觀裡,便得添上兒條冤屈而死的命。而束手無策的終南掌門玄門一鶴,卻隻得任憑這些屍體停留在丹房裡。於是每過一天,這武林名派之一的終南派的發祥地,便更增加了幾分淒涼和悲哀的氣息。劍先生和三心神君在後園中的一個山亭裡垂首對弈。但是不可否認,他們的心思,誰也不能專注在棋盤之上。淩琳的傷勢,也在漸漸痊愈之中,她醒來後所見的事,自然令她非常驚異和奇怪,於是她的母親就清楚地告訴了她。但是這年幼而聰明的女孩子,卻絲毫不感激伊風。她的想法是:若沒有伊風,那“奪命雙屍”,怎會遇著自己!於是孫敏無言了,她對她精靈古怪的女兒,除了愛護之外,又有什麼辦法?淩琳當然也慶幸自己能遇著這兩位奇人,也對人家深為感激。她傷勢雖漸愈,卻仍然行動不得,隻得留在那間丹房的雲床上。她年紀雖幼,可是已飽經憂患。在她那已接近成熟的頭腦裡,終日旋轉著一些在她這種年紀裡的彆的女孩子所無法想到的事。奇怪的是,她對那沉默寡言的玄門道者——終南掌門妙靈,從第一眼見到時,就起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惡感。這種惡感的來源,就是無法解釋的,隻是出於她的本能而已。孫敏除了在那小亭中照應劍先生和三心神君之外,就在那間丹房裡陪著她的愛女;她的心,卻可憐地被割成三個!除了對愛女的愛護和對往事的思念之外,這命運多蹇的婦人,此刻更多了一份等待和焦急,也多了一份難言的情感。她的等待和焦急,當然是為著伊風。她莫名其妙地對那年輕人有了好感,焦慮他此行能否成功,等待他早些回來。但是她的這份等待和焦急,是可以解釋的,因為她在照料著伊風傷重的那一段時間時,她的心中,已將伊風和她的愛女,放在同一位置。但是她對劍先生的那一份感情,卻是不能解釋的了。她當然也知道:自己無論在哪一方麵,都和人家相差得太遠;她也知道:這看來雖似中年人的劍先生,實際的年齡怕已遠在古稀之上。可是她那一顆久無寄托的芳心,此刻卻不由自主地放在人家身上,隻要能得到人家的輕輕一顧,她就有無比的甜蜜!這些,當然都是她心底的秘密。她想到達份秘密,覺得慚愧。可是淩琳在聽了她母親所說的“天毒教”施毒之事以後,卻老是不停地問著些問題,而這些問題,卻使得孫敏竟也忘記了她心中情感的紛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