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嫣然一笑,擋住了他的嘴,仰首道:“我信的,你說的什麼話,我都信的……告訴我,這些日子時刻在糾纏著的那些女孩子,可是比我……比我……的嗎?”在“比我”和“的嗎”中間,她輕輕說了兩個字。寶玉聽不清,問道:“什麼?”小公主輕咬櫻唇,道:“呆子,討厭,聽不見就算了。”寶玉卻已突然猜到,失聲道:“漂亮,你說的是漂亮……唉!江湖中的女子,哪有一人會比你還漂亮,你問都不該問的。”小公主“嚶嚀”一聲,撲入他懷中,過了半晌,突又輕輕道:“我就走了。”寶玉道:“你……你又要走了?你……你跟我見麵,說了還不到幾句話,但其中卻不知道有多少個走字。”小公主道:“我要來就來,要走就走,準管得著我?”寶玉呆了一呆,又說不出話來,而小公主口中雖說走,身子卻未動彈,頭也還埋在寶玉胸膛,柔發波浪般灑下。寶玉輕撫著她的柔發,目光癡癡地瞧著窗外星光,輕輕歎息道:“你本不該來的。你若是不來,我的心雖然寂寞,卻一直平靜得很,此刻你來了便要走,我……我怎生是好?”小公主突然站起,背轉身。寶玉道:“你……你真的要走?”小公主道:“你說我不該來的,我還不走,等什麼?”寶玉怔了半晌,喃喃道:“你難道真要我勉強你……你難道真要我求你?”抬起頭,卻看到小公主雙肩已抽動起來。晚風中,她身子正有如風中柳絲般顫抖著。寶玉道:“你……你哭了?”小公主道:“誰哭了!我為什麼要哭?我從來不會哭的。”突然撲倒在床上,痛哭起來,而且哭得甚是傷心。寶玉有些慌了,道:“可是我說錯了話?你……你……”小公主啜泣著道:“你沒有說錯。我本是不該來的。我若不來,你本可平靜一些,我又何苦來見你這最後一麵?”寶玉的心一刹那就變得有如鉛錘般沉重。他大駭道:“最後一麵?為何是最後一麵?”小公主似乎發覺這些話自己本不該說的,伸手掩住了嘴,輕飄飄飛身而起,燕子般掠出窗外。寶玉念頭還未想到“追”字,但身子卻已追出窗外,隻因多年的訓練,已將他訓練出一種本能的反應。小公主自也未想到他身法竟有如此迅快,她衣袖已被寶玉拉著,但腳下仍未停步,寶玉也隻有跟隨著她。隻見她嬌靨上兩行淚珠猶在不停地往下流落。寶玉更是著急,不停地問:“為什麼?為什麼是最後一麵?”小公主咬住牙,道:“放手……放手……”寶玉怎肯放手,兩人身形流星般往前飛掠,掠過蟲聲啁啾的草地,掠過可望豐收的田野,掠入一片樹木。小公主終於停住,狠聲道:“討厭,誰叫你跟來的?”她語聲說得雖凶,但寶玉聽得這一聲“討厭”,沉重的心情已為之輕了幾分,輕輕道:“你若不說為什麼,我永遠都要跟著你。”小公主嘶聲道:“求求你,莫要逼我說,好麼?”她甩脫衣袖,再往前奔,但寶玉縱不抓著她衣袖,也是一樣可以跟著她的,小公主道:“好,你定要問我,我就說吧,但這是你要我說的,可莫要後悔!”夜已深,客棧中小院寂無人聲。魏不貪與西門不弱在院中徘徊躑躅,魏不貪不時仰視星辰,道:“大哥他們出去,隻怕已有兩個時辰了。”西門不弱微笑道:“兩個時辰是決計沒有的,要知道等人的時候總要覺得長些,而他們喝酒時便覺時間過得極快。”魏不貪苦笑道:“就因為咱們不喜喝酒,才會被派上這趟苦差使,留守在這裡,唉!無論如何,喝酒總比等人好受些。”西門不弱笑道:“你總是不肯吃虧的。”笑容漸漸失去,終於長長歎息一聲,以足尖撥動著地上小石,道:“這些日子來,大哥心情委實太過沉重了,咱們做兄弟的,讓他有機會喝喝酒、解解悶,總是應當的。”魏不貪慚愧地笑了,他還未說話,院外已傳來人聲笑語,接著,莫不屈、萬子良、梅謙等人一擁而人。莫不屈道:“兩位賢弟辛苦了。”指了指寶玉的門道:“他還在睡?”魏不貪笑道:“到此刻還無動靜,隻怕睡得極沉。”金祖林大喊道:“他已睡了許久,梅大哥也在這裡等了許久,無論如何,咱們也得叫他起來了,不能再讓梅大哥久等。”眾人齊望向公孫不智。公孫不智微微一笑,大步走了過去,拍手喚道:“寶兒醒來……寶兒醒來……”喚了兩聲,不見回應,當下推門而人,室內已空無人影。眾人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石不為、魏不貪齊地晃開火折子,燃起了室中燈火,隻見燈台之下壓著張紙箋,顯然是寶玉留下的。隻見這信箋之上赫然寫的是:〖各位伯叔大人膝下:俠以武犯禁,乾戈本屬不祥,侄天性本非好武之人,既不得已而戰之,數戰之下,實已身心交瘁,實不堪再經一戰,此點侄雖隱瞞至今,唯遲早終有一日敗露天下耳目之前。故此,侄實已不敢再以武與天下人相見,亦不敢再與各位伯叔大人相見,從此當尋一山林隱僻之處,了此無用之生。江湖爭雄之事,唯有留待他人。下筆至此,實不勝惶恐慚愧之至。專此奉達,敬請福體康健侄方寶玉拜上〗這封信除了稱呼不同、字句稍異之外,其餘紙張、筆跡、語氣竟都與“天刀”梅謙所接的那封完全一模一樣,無論是誰,隻要將那兩封信都曾看過一遍,便已可斷定這兩封信必定是出自一人手筆。眾人輪流瞧過,俱都不禁為之麵色大變。“天刀”梅謙酒意全消,麵沉如水,瞧著金祖林,沉聲道:“原來那封信真是方寶玉寫的。”金祖林酒也早已化做冷汗流出,頓足道:“寶玉他……他,唉!他怎會如此?他本不是這樣的人。梅兄,梅大俠,他……他……他……”梅謙冷冷截口道:“他隻怕將你們也一齊騙了。”莫不屈等人麵如死灰,公孫不智沉吟半晌,將這封信送到一直站在那裡發怔的鐵娃麵前,沉聲道:“這可是你大哥的字跡?”要知眾人與寶玉相會以來,並無一人見過他握筆作書,是以自然無人能辨出此信真偽,隻有就教鐵娃。哪知鐵娃竟也垂首道:“我分不出。”公孫不智仰天長歎一聲,梅謙道:“字跡辨不辨得出,都已無妨……”冷笑一聲,接口道:“這封信難道還會是彆人寫的麼?”他話中雖充滿輕蔑冷銳之意,但彆人也隻有垂頭聽著。莫不屈頓足道:“隻恨咱們方才竟無一人進來瞧瞧寶兒是否還睡在這裡……唉!此事若真是他做的,他怎對得住人?”聽他口氣,便可知道他心意已動搖,已不能完全相信寶玉。其實此時此刻,又有誰還能完全相信寶玉呢?梅謙歎了口氣,拍著金祖林肩頭,道:“不是我對寶玉有所偏見,試問以方寶玉那樣的武功,普天之下,還有誰能強迫他做他不願做的事,還有誰能將他擄走……即使有人武功還強勝於他,但兩人必有一番掙紮響動,外麵的人便必可聽到。”這番話說得更是人情人理,眾人更是無言可答。西門不弱垂首道:“這隻怕真是寶兒寫的,但……”鐵娃忽然大聲道:“那封信上可是未曾提到我?”萬子良歎道:“未曾提到。”鐵娃大呼道:“這封信若未提到我,便必定不會是我大哥寫的。我大哥若是真的要走,好歹也會問我一句。”呼聲未了,他已忍不住淚流滿麵。金不畏亦是熱淚盈眶,亦自放聲大呼道:“對,無論如何,我也不信這會是寶兒自己做出來的事,這必定又是那惡魔所使的毒計!”小公主如海般深沉的眼睛,猶在向寶玉凝睇。她再說一遍:“這可是你自己要我說的,你聽了莫要後悔。”寶玉道:“隻要是我自己情願做的事,無論什麼事,我決不會後悔。”小公主道:“好!”她身形並未停留,口中輕輕道:“你知道,我是被那些惡人擄去,在他們那些人身邊,我受的是怎樣的折磨,我不說你也該知道。”提起往事,她似乎連靈魂都起了顫傈,身子更早已顫抖。寶玉忍不住摟著她肩頭,道:“輕輕地說,慢慢地說,不要怕,我已在你身旁,從今而後,無論遭遇到什麼,都有我與你共同承擔。”小公主含情脈脈地瞧了他一眼,這一眼中的確有敘不儘的溫柔,敘不儘的情意,就隻這一眼,的確已足夠令人蝕骨銷魂。寶玉突然發現,她在原有的那種絕俗的美麗之中又添加了一分說不出的媚態,這媚態看來雖有些做作,但卻使她的美麗更令人無法抗拒,使地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令人見了要為之心旌搖蕩,不能自主。小公主輕輕道:“五六年的經過,在一時間也無法細說,總之這些年來我從未有一天自由,也從未有一天快樂,直到我聽見你的消息,便不顧一切,想儘了千方百計,出來見你一麵,然後……”寶玉動容道:“然後怎樣?”小公主淒然一笑,道:“那些惡人知道我出來,怎會放過我?”寶玉道:“你!你為何還要回去?”小公主道:“我若不回去,他們更不會放過我,他們必定要想儘法子來害我。我不願說出這些事,隻因……隻因我怕連累了你。你還有遠大的前途,我……我怎能害你?我怎能害你?”她滿麵淚珠如雨,寶玉卻是滿腔熱血如火,手掌緊握著小公主肩頭,指尖都已幾乎嵌人小公主肉裡。他嘶聲道:“我的前途,便是你的前途。你若終日受苦,我縱成帝王也無快樂!隻要能將你自那些惡人魔掌中救出,我死了都不算什麼。”小公主腳步驟頓,反身撲入他懷抱裡,道:“隻要能聽到你說這些話,我就算吃再大的苦、受再大的罪,都是值得的了,你……你抱緊我,莫要放我走……”寶玉道:“我永遠也不會放你走的,我要……”突然一個森冷詭異的語聲道:“你要怎樣?”木葉擋住星光,淒迷的荒林中已幽靈般出現了十餘條身穿白布袍、頭蒙白布袋的人影,四麵將寶玉與小公主圍住。寶玉與小公主霍地分開,小公主顫聲道:“這……這都是他們門下。”其實她根本不必說出,寶玉也早已猜出這些白衣人必定是五行魔宮門下的魔徒。方寶玉又複靜如止水。所有的癡迷,所有的歡喜,所有的紊亂,在他驟遇敵蹤後的一刹那間,俱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心頭又複晶瑩如白玉,他雙目又複清澈如明珠,他以身子維護著小公主,身形四轉,目光也隨著身形轉動。十餘條白衣人手中兵刃無一相同,亦無一不是江湖中罕聞罕睹的外門兵刃。有的形如練子槍,但練子粗短,槍頭卻如火焰,有的形如方便鏟,但鏟頭尖銳,卻又如槍似戟;有的仿佛金花,有的宛如枯枝,有的驟看似是判官筆,細看卻又如節筒……總之奇形怪狀,不一而足。十餘條白衣人目中都閃動著一種妖異的光芒,既貪婪,又殘酷,更瘋狂,似是一群要擇人而噬的野獸!一條白衣人獨立樹下,道:“放下她,便饒了你!”寶玉一眼瞧過,便知這些白衣人之神智無一正常,也根本不願答話,拉住小公主的手,沉聲道:“跟住我,往外闖!”小公主顫聲道:“放下我,你快走吧!咱們闖不出去的!莫要管我,也莫要再想我,就隻當我……我早已死了!”白衣人森森笑道:“對,放下她走吧,你闖不出的。”話猶未了,寶玉身形突施,拉著小公主衝向左方。左麵三件兵刃,一件如金瓣蓮花,一件如落葉枯枝,一件但見銀光閃動,也看不清究竟是什麼。寶玉身形方動,這三件兵刃已飛迎而來,黝黑的荒林中立刻閃躍起三種顏色不同的眩目光華。三件兵刃形狀固已怪異,招式更是奇詭怪異無儔,而且彼此之間配合佳妙,仿佛天生就該在一起施出似的。金瓣蓮花看來雖最沉,招式卻最輕,一招“怒擊飛龍”,看來雖似中原錘路,但卻有錘法中決不會有的撕、抓、鎖、纏四種妙用,那十數瓣黃金蓮花瓣,每一瓣都可鎖拿對方之兵刃,撕開對方的血肉。落葉枯枝看來雖最輕,招式卻最沉重!光禿禿一根枯枝上似乎帶著千鈞重物,於笨拙中另有一種威力。這兩件兵刃拙靈相生,輕重相輔,已是令人難當,再加上那銀光閃閃的兵刃,更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金蓮與枯枝兩件兵刃使不到的空隙,全部被銀光補滿,漫天光華眩目,讓人根本無法分辨這三件兵刃自何方向攻來。寶玉身形驟頓,漫天金光銀芒,雖已齊地當頭壓下,他目光卻隻凝注著金銀光華中的一道黑影。突然間,他手掌伸出,竟筆直穿入了金光銀芒,眼見他這隻手掌已將被這金花銀雨剁成粉碎。小公主驚呼失聲!哪知就在她呼聲方響的這一刹那之間,寶玉已抓住了金銀光芒中的那根黑影——他竟自這看來密不漏風的招式裡僅有的一點空隙中穿出,抓住了那枯枝,這空隙有如火爆星花,一閃即沒,但寶玉手掌已在這更快過電光火石百倍的一刹那間縮回,金花銀雨竟傷不了他一根毫發!那手持枯枝的白衣人但覺一股大力傳入掌心,這股力道雖然平柔,但卻與天地自然之威同理——雖平柔卻不可抗拒!他手腕一震,身子一震,心頭跟著一陣震傈,體內氣血翻湧,踉蹌後退數步,枯枝已到了寶玉手中。金花銀雨驟見空疏,寶玉掌中枯枝輕輕一引,輕輕左右揮出,兩條白衣人便覺有一道銳風、一道黑影直擊而來。這兩人雖摸不清這銳風黑影是自何方向擊來,但卻深信必是擊向自己要害之處、不可抗拒之處,兩人亦俱都深信自己若不撤招後退,唯有死亡一途——金花銀雨頓收,兩條白衣人各個退出七步。這情況筆下寫來自慢,其實每一個動作的施出,每一個變化的發生,縱然用儘詞彙,也不足形容其迅急。在旁人眼中看來,寶玉仿佛隻是揮了揮手,對麵三個人便都已被擊退。小公主神色亦不知是驚是喜,脫口道:“好!”然而她這一個字方出口,已另有三件兵刃夾擊而來!這三件兵刃如槍似鏟,如盾牌,如火焰!槍鏟戳魂穿穴,盾牌拍魂碎骨,那火焰更挾帶著燎原的威勢——這三件兵刃光芒雖不眩目,但風聲卻更是懾人!寶玉腳下隻輕輕踏出了一步,然而他與小公主立足的方向卻已完全變更,竟已完全脫出了這三件兵刃夾擊的威力之外。三條白衣人但覺眼前驟失敵蹤,招式立時無從發揮。一拳如似擊在空虛,那力道如泥牛人海,消失無蹤。這時寶玉掌中枯枝卻突然劃起一個極大的圓圈,將三件兵刃一齊圍住,三條白衣人頓覺兵刃再也無法施展。等到寶玉第二個圓圈劃出,三條白衣人但覺自己所有的精神、氣力、鬥誌都已被這圈子緊緊束縛。但聞“叮當、噗落、嘩啦”三響,三個白衣人手中的三件兵刃竟都不由自主落在地上。這三個圈子劃出,也不過是刹那間事。除了這三個兵刃被他逼得脫手的白袍人外,彆人誰也看不出他劃出的這三個圓圈有何威力。在彆人眼中看來,這三條白袍人直似自己將兵刃拋出手似的。然而兵刃落地,圓圈劃完,對麵樹上突有一篷樹葉離枝飛出,仿佛群蜂歸巢一般投入寶玉所劃的圓圈之中,顯見寶玉圓圈雖已劃完,但那綿長的內力尚未?肖竭,連兩丈外樹上的葉子都被他吸了過來。白袍人們瘋狂的目光中,這才露出驚駭之色。但這時又早有另三人填補了前三人的空缺,還是將寶玉與小公主圍住。也就在這時,寶玉掌中枯枝淩空一拍,那一窩蜂般投來的樹葉突又向下飛激而出,暴雨般飛打十餘條白袍人的胸膛麵目。雖是普通樹葉,但帶出的風聲卻有如利刃破空一般尖銳、迅急!前麵的白袍人竟不敢擋其鋒銳,身形閃動,兩旁避開。前麵的道路讓出,寶玉也正想以這樹葉作開路先鋒,隨葉闖出。但他身形方展,突聽“蓬”的一聲,一股青紅色的火焰,迎麵飛出,飛射的樹葉隻要沾著這股火焰,立時化為飛灰,無影無蹤。小公主輕呼道:“不好,魔火……”她呼聲方自發出,那奇異的熱力已至,使他們兩人有如置身洪爐之中,她短短四個字說完,魔火已幾乎燒著他們衣衫。寶玉似乎還在考慮對策,但身子已被小公主拉得弩箭般後退而出,這股火焰反而替他們打通了一條退路。小公主身形不停,拉著寶玉直退出數十丈外,白袍人竟無一人追來。小公主長長透了口氣,道:“謝謝天,總算未被魔火燒著。”寶玉道:“此火怎能傷我?”小公主瞪眼道:“如此說來,倒是我不該拉你走的了?”寶玉笑道:“我豈有此意,隻是……隻是我本想擒住一人,盤問盤問,如今他們既不敢追來,想必已逃了。”小公主冷笑道:“你放心,你縱然不去找他們,他們也會來找你的……”冷笑漸漸消斂,麵上漸漸泛起憂鬱恐懼之色,仰視著蒼穹,緩緩接道:“從今而後,你隻怕永遠也無法安定了,隨時隨地都可能潛伏著足能致你於死的危機。連我爹爹的師兄那樣的人物,昔日與金河王結仇之後也覺棘手,隻因他深知五行魔宮中人若要向人報複,向來是如蛆附骨、不死不休的。”她突然一把抓住寶玉衣襟,嘶聲道:“你還是讓我走吧……你還是讓我走吧,你要我留在你身邊,你所要犧牲的委實太大了。”寶玉緩緩道:“我早已準備犧牲一切了。”方才那一戰,交手雖僅有數招,但所經的驚險、所費的精力卻委實不少,寶玉體力顯然還未恢複,此刻目中已有勞瘁之意。他長歎一聲,道:“魔宮門下弟子果然無一庸手,方才那十餘人,無論任何一人都已可與今日江湖中諸雄爭鋒,尤其那些奇形怪狀的外門兵刃,看來必定俱都另有妙用,隻是被我先發製人逼住了,倉猝中未及使出。”小公主瞧著他,眼波中似有無限深情,輕輕道:“無論是誰,也比不上你。”寶玉微微一笑,突又皺眉道:“聞得五行魔宮彼此間本勢如水火,極不相容,多年來雖未明爭,卻不斷暗鬥,然而今日這十餘人顯然包括了金、木、水、火、土五宮弟子,難道今日之五行魔宮竟已互相聯手了麼?”小公主眨了眨眼睛,突然輕呼道:“又有人來了!”拉著方寶玉狂奔而出。兩人又奔出數十丈開外,寶玉道:“方才哪有什麼人來了?”小公主輕輕喘息,道:“我……我明明瞧見的。”寶玉憐惜地瞧著她,輕輕歎道:“可憐的孩子,你已被他們嚇怕了,就像是一隻受驚的鳥兒,聽見琴弦,也當是獵人的弓響。”小公主垂著頭,不聲不響地走著。兩旁鬆柏夾道,樹影下不時可瞧見殘破而陰沉的石翁仲。中原地帶本是英雄輩出之地,在這一片平原上,不知曾經過了多少朝代的變幻,經過了多少次血流成河的大戰,也不知曾經埋葬了多少顯赫一時的英雄、帝王與名將的白骨。小公主與方寶玉竟在不知不覺中走入一片陵墓之中。這地下埋葬的人物,昔日想必也有過蓋代的威風。然而,如今威風已隨人俱逝,風聲淒切,鬆柏搖動,唯有那些無知的石翁仲猶在淒風裡陪伴著陵墓的淒涼與寂寞。小公主眼波四轉,嬌怯的身子又偎人寶玉懷抱中,道:“我……我怕!”寶玉道:“咱們走吧!”小公主抬起頭,道:“走……哪裡走?”寶玉道:“這裡怎能停留?咱們該找著我那些叔父、伯父,一同商量如何應付魔宮弟子的對策。有他們相助,咱們還怕什麼?”小公主突然推開了他,道:“你難道不願和我單獨在一起?你難道一定要彆人插入我們之中?他們與我素不相識,我為何要求他們相助?你……你……你還說願意為我犧牲一切,原來你隻是個懦夫!無用的懦夫!”她輕頓著足,眼中又泛出了淚光,突然嘶聲呼道:“你回到你那些叔伯麵前去搖尾乞憐吧,我不要他們相助,我也不要你相助!”呼聲之中,竟又狂奔而出。寶玉苦笑歎息著追去,隻見小公主輕靈的身子已奔上石階,奔向殘破的墓碑,奔向滿生青苔與荒草的陵墓。她似乎要一頭撞向墓碑,寶玉失聲驚呼!突然,墓碑後轉出一條人影。這條人影身法之迅速、靈活、詭異、滑溜,俱都已接近人類難以想象的地步。他雖是自墓碑後轉出,看來卻有如自墓碑裡湧出來的一般。寶玉眼看著小公主收勢不及,竟往這人身上撞了過去。這時寶玉與小公主之間距離最少也有兩丈,這短短的兩丈,此刻竟變成段不可攀越的距離。但聞小公主一聲驚呼,那人影一聲厲叱:“站住!”寶玉仿佛被人一錘自頭頂擊下,釘在地上,果然再也不敢動彈,隻因小公主此刻竟已落入那人手中。朦朧的夜色中,猶可辨出這人影從頭到腳都被一種灰黃的顏色緊緊包住。他自然是穿著緊身衣衫,罩著麵具,但看來卻生像被人以灰黃的顏料直接塗在他赤裸的身上似的。小公主便倒在他麵前,隻有一隻纖手被他懸空拉住。她顯然已被點了穴道,已連掙紮都無法掙紮。寶玉手足冰冷,道:“你是誰?放開她!”那黃色人影哈哈笑道:“你若還要她的性命,再退後兩丈,聽我吩咐!”寶玉盯著小公主被他拉住的那隻纖纖玉手,目中似要噴出火來,但腳下卻不得不向後退去。他方自退了四步,便赫然發現方才那十餘條白袍人又自四下陰森、淒黯的樹影中幽魂般無聲湧出。這一瞥之下,寶玉更是大驚失色!他吃驚的倒不是這些白袍人武功之高,而是他們行蹤之奇詭,竟似寶玉無論走到哪裡,他們都能追著,又似他們本有著幽魂般不可思議的能力,根本早已算定寶玉要走到這裡,他們早已在這裡等著。夜色淒黯,風聲淒寒,在這淒涼陰森的古墓裡,幽魂般搖曳的樹影中,被這麼幽魂般的人物團團圍住。寶玉不覺自心底泛起一陣悚傈——他此刻若要逃走,猶可脫身,但小公主……他怎能舍下小公主?他不能舍下小公主,又怎能救得小公主?那黃色人影突然將小公主拋在墓碑後,向寶玉一步步走了過來。他身材已有些臃腫,腳下卻輕如無物,甚至踏在滿地落葉上都未發出任何聲息。寶玉不用去想,便已知道此人必是自己生平未遇的高手。他為何還要向寶玉走來?他是否要與寶玉交手?他明明已可將寶玉完全要挾住,為何還要過來與寶玉交手?黃衣人目中正散發著瘋狂而熾熱的光芒!寶玉突然發覺了這種光芒的含意:“他必定要親自與我動手,他必定要親手將我撕裂,才能滿足。”這種心理雖是瘋狂的變態,但在武林中卻並非絕無僅有。寶玉一念至此,不禁狂喜。他要救小公主,惟一的希望,便著落在此人身上——他若能製住此人,以他為質,何愁彆人不放小公主?黃衣人已狂吼一聲撲了上來!寶玉輕退三步,心頭負擔卻突然沉重。這一戰他是萬萬不能敗的——他昔日之戰,勝負隻不過關係他自己一人,然而此刻之戰,勝負不但關係著他自己的生命,還關係著小公主的,而此時此刻,他實將小公主看得比什麼都重。黃衣人一招出手,猛烈的攻勢瞬即施出。他招式與其說是迅急狠毒,倒不如說是無情殘酷。他出手並不攻向對方那一擊便可斃命的要害之處。他似乎覺得一招便將對方斃於掌下,猶不能令自己滿足,必須將對方百般淩辱而後置之於死地,他心頭那一股殘忍的火焰才能消泄。四下白衣人俱都木立不動,絕無絲毫出手之意,這也自是因為黃衣人與人動手隻是為了發泄心頭的火焰,自是萬萬容不得彆人插手,來破壞他這一份藉虐待彆人而獲得的滿足。夜色中,但見他黃色的人影如豺豹、如山貓,撲、剪、掀、搏。他不但感情有如野獸一般,卻又與七禽掌、虎豹拳、通臂拳、猴拳這些以模仿野獸為主的武功決不相同。隻因七禽掌這些招式雖是模仿禽獸的動作,但其中卻已有了技巧,有了變化,有了人性。而這黃衣人的招式卻全都是最最殘暴的野獸們最最原始的動作,他身體裡流著的,仿佛根本就是獸性的血液,這些招式、動作,似乎本就是他與生俱來的。這些招式雖缺乏技巧,但那一股野獸的原始殘暴之氣卻彌補了技巧之不足,當真要令任何一個與他動手的人自心底泛起悚傈!陰森、淒涼的氣氛中,又混合人一股殺機,一股血腥氣,死一般的靜寂已為之沸騰!寶玉驟然遇著此等非人類應有的招式,沉重的心情中又多少加了些慌亂,更是不敢隨意出手。而他越不出手。那黃衣人之招式便越是殘忍瘋狂,那咻咻的鼻息便與豺狼一般無二。寶玉瞧他的神情,瞧他的招式,突然發覺他實與那土龍子幾乎完全相似。但土龍子天生聾啞,這黃衣人方才卻明明說過話——那麼此人是誰?難道五行魔宮中還有許多天性與土龍子同樣殘忍、武功與土龍子同樣狠毒的角色?他以一身之力與五行魔宮對抗,能勝得了麼?他心情一寒,黃衣人突然整個人撲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