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錚又自一呆,但立刻便又厲聲道:“無論如何,我也要先問你,你那血旗是自哪裡來的?”鐵中棠道:“這個……閣下也不必知道。”雲錚大怒道:“血旗乃本門之寶,為何我無權知道?”鐵中棠道:“你雖不必知道,但卻有權取回。”雲錚大喝道:“血旗在哪裡?”鐵中棠自衣袖中緩緩取出了那麵血旗,沉聲道:“此旗乃大旗門中重寶,持旗之人,其位不在掌門之下,你得旗後行事更要謹慎小心些。”雲錚方自伸手去接血旗,忽然向後退了一步,目中閃動起狐疑的光芒,瞬也不瞬地望向鐵中棠。鐵中棠卻不敢正視他的目光,垂首道:“快接過去……”雲錚沉聲道:“你若不是大旗弟子,必定不會將這血旗交回給我,也決不會對本門事情如此清楚。”鐵中棠情不自禁,腳步也退了一步。雲錚道:“你若是大旗弟子,縱然喬裝改扮,也決不願以真麵目對我,而寧願自認乃是偽充。”鐵中棠黯然長歎一聲,知道雲錚此刻已起了懷疑之心。隻聽雲錚冷冷道:“我天性粗直,這些問題我本來實在想不通,但此刻我卻終於想出了這是為了什麼!”鐵中棠脫口問道:“為了什麼?”雲錚一字字緩緩道:“隻因大旗門中,有一個不敢見我的叛徒,他做賊心虛,是以愧對於我。”鐵中棠心頭一震,口中道:“他做了什麼事?”雲錚目中已暴出憤怒的火焰,冷笑道:“他在我臨危重傷時,拋卻了我,而厚顏認賊作父。”鐵中棠道:“若是如此,你怎能活到現在?”雲錚恨聲道:“幸好那時我已傷重垂危,是以未被嚴密監視,隻等著我醒轉之後,便以私刑拷問於我。”鐵中棠變色道:“你這話可是真的,我明明囑咐……”雲錚大怒道:“怎麼不是真的?這些都是我親身經曆之事。這些用鮮血換來的教訓,還會假的了麼?”鐵中棠長歎道:“你誤會了……”雲錚仰天狂笑道:“誤會?若是誤會,你為何不敢見我?”鐵中棠呆了一呆,道:“我……”雲錚嘶聲狂呼道:“鐵中棠!事到如今,你還要在我麵前狡賴麼?若不是老天有眼,讓我親耳聽到你與那司徒笑的言語,又讓我僥幸逃了出來,你這些叛師背友的無恥行為,世上便當真無人知道了。此刻老天既然讓我活著見到你,你還有什麼話說?鐵中棠,你就拿命來吧!”鐵中棠身子一轉,退後三步,黯然長歎道:“三弟,你縱要下手殺我,也該先聽我解釋解釋。”雲錚冷冷笑道:“你縱說得舌燦蓮花,也難教我相信。”鐵中棠道:“那時我隻是為了要逃出性命,才不惜以那種方法騙得司徒笑的信任,然後再乘隙奪路而逃……”他曾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來換取雲錚的性命,而今卻被雲錚誤會如此之深,想到昔日那一段艱苦的逃命行程,他日中不禁流下了英雄的痛淚。雲錚冷笑道:“你是奪路逃出來的麼?”鐵中棠黯然點了點頭,道:“我那時的艱苦行程,說來你也不信。”雲錚厲色笑道:“我自然不信。彆的不說,你身受重傷,又落在司徒笑那廝手裡,還能逃得了麼?”鐵中棠黯然笑道:“事實如此,你要如何才肯相信?”雲錚大喝道:“殺了我,我也不信,你還……”語聲未了,突然林外傳來一陣笑聲。隨著笑聲,司徒笑輕輕掠入樹林,揚聲笑道:“中棠,他既然不信,也就算了,你還和他爭論什麼?”鐵中棠神色突然慘變,暗驚道:“好陰毒的家夥……”他知道司徒笑這樣一來,這誤會便更難解釋了。隻聽雲錚果然縱聲狂笑道:“好呀!鐵中棠你縱想狡辯,怎奈司徒笑卻已替你承認了,你還要怎樣?”鐵中棠一步竄到司徒笑麵前,顫聲道:“你……你……”司徒笑微笑道:“事到如今,你還要騙他作甚?”他微笑一招手,白星武、黑星天、潘乘風,立刻便又四下現身,司徒笑接口笑道:“反正這裡都是咱們的人,你怕他作甚?”白星武接口笑道:“隻要將他殺了滅口,世上便無人知道你的行徑了,你還是一樣能到大旗門臥底的。”鐵中棠盛怒之下,滿腹的冤氣,身子微微顫抖起來。他自知此刻自己是百口難辯,是以咬緊牙關,決不開口。雲錚雙拳緊握,目光四下流轉,突然嘶聲狂喊:“鐵中棠,告訴你,我縱拚了性命,也要逃出這裡!”黑星天冷冷笑道:“大旗弟子,也會逃麼?”雲錚目眥儘裂,望著鐵中棠,嘶聲道:“我逃出這裡,隻怕我要將他叛師的醜行宣揚給天下武林中人知道。”語聲未了,身形急起,向白星武撲了過去。司徒笑立刻遙遙向白星武打了個眼色,白星武也微微以目示意——就在這刹那間,雲錚已揮拳撲來。他一心突圍,拳勢自是淩厲無儔,左拳當胸護身,右拳直搗白星武胸脅,拳還未到,剛勁的拳風已震起對方衣袂。白星武大喝一聲:“來得好!”掌勢斜引,急劃腕脈。哪知雲錚右拳竟是虛招,招式到了半途,左拳突地自右肘之下翻轉,“石破天驚”猛撞白星武下顎。白星武似乎未料及他變招如此之奇詭迅急,神色微亂之間,雲錚雙足已接連飛起,上下三招,宛如一式。足風拳影間,隻見白星武身子斜斜衝出數步,似乎著了雲錚一掌,此刻猶自立足不穩,隻得讓開了雲錚的去路。兩人動招,不過是眨眼間事,雲錚誌在突圍,也不願戀戰,身子淩空急轉,閃電般飛掠而去。司徒笑、黑星天齊聲喝道:“追!哪裡逃!”但身子卻仍緊挾著鐵中棠,腳下更未移動半步。白星武亦自哈哈一笑道:“小弟這詐敗賣招,不知裝得可還像麼?”司徒笑撫掌道:“當真是天衣無縫,無懈可擊。”白星武道:“不過那廝招式也委實淩厲。”司徒笑截口笑道:“無論他多麼淩厲的招式,難道還真的能在三招之中,便衝出白兄的拳網麼?”三人相與大笑,笑聲中充滿了得意之情。司徒笑突地回過頭來,望著鐵中棠微笑道:“兄台你可知道在下等為何不殺死雲錚,而故意放他逃走?”鐵中棠雖然滿腔悲憤,口中卻冷冷道:“我能解救鬼母索命之圍,自與鬼母有些關係,你若要動他,自得考慮鬼母是否已遠去。”司徒笑頷首笑道:“不錯,還有呢?”鐵中棠冷笑道:“此地猶在李府範圍之中,你若要動手除他,李洛陽父子,也不會答應。”司徒笑道:“不錯,這也有道理,還有呢?”鐵中棠道:“還有便是你存心要挑撥我弟兄兩人……”司徒笑仰天狂笑道:“對了,這才是真正的理由。我此番放了他出去,便猶如為你製造了個最大的仇人,他一生一世都不會放過你。”鐵中棠心頭一陣黯然,口中卻厲喝道:“我與他誼屬同門,情如手足,縱有誤會,也解釋得開的。”司徒笑陰惻側笑道:“真的麼?他連你說話都不願聽,一心隻想殺了你這個叛徒,這誤會是再也解釋不開的了。”鐵中棠隻覺胸中怨氣淤積,忍不住大喝道:“惡徒,你……”司徒笑截口笑道:“不錯,我是個惡徒,但若論今後在江湖中的名聲,隻怕我要比你好得多了。鐵兄,你此刻已成了大旗門的叛徒,不但雲錚要殺你,你門中師長要將你明正門規,便是那些自命俠義的江湖中人,隻怕也不肯放過你,你此刻已四麵楚歌,在武林中已無法混了。鐵兄乃是個絕頂聰明人,這道理不用在下來說,鐵兄你想必也知道的,是麼?”鐵中棠心中黯然歎息,口中厲叱道:“縱然如此,與你無關。”司徒笑冷冷笑道:“兄台須得放清楚些,以兄台目前所處的地位,隻有與我等同盟,還可生存,否則……”鐵中棠道:“否則怎樣?”司徒笑哈哈笑道:“否則怎樣?兄台自己不知道?”黑星天接口笑道:“兄台還是將自‘死神寶窟’得來的珠寶取來,與我兄弟共創一番事業,遠比在大旗門下受氣好得多了。”白星武道:“你我此刻,最好還是讓鐵兄多考慮考慮。”潘乘風大笑道:“極是極是,你我此刻最好還是先回李府大廳,用些酒菜,什麼事再從長計議。”他四人你一句,我一言,當真使儘了威逼利誘之能事。但鐵中棠目光,反而變得冰冰冷冷,沒有絲毫表情。誰也猜不出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司徒笑手臂輕輕搭上鐵中棠肩頭,含笑道:“兄台走吧!”鐵中棠不置可否,隻是茫茫然移動著腳步,隨著他四人走出了樹林,走向靜臥在那沉沉夜色中的古老莊院。隻見莊門前有條窈窕的人影輕輕一閃,仿佛是溫黛黛正倚立在門前,觀望著外麵的動靜。司徒笑手指著那條人影,微微笑道:“你我自己人了,什麼事小弟都不願再隱瞞兄台,兄台可知道這位溫黛黛是誰麼?”鐵中棠冷“哼”一聲,算作回答。司徒笑道:“溫黛黛本是小妾,但兄台若真的屬意於她,小弟立時便可與她一刀兩斷。”說話間,溫黛黛已自門前的陰影中衝了出來。見到鐵中棠與司徒笑並肩而來,而且仿佛談笑甚歡,她立刻頓住腳步,呆在鐵中棠麵前,連已說到嘴邊的一句話,都在喉間,說不出來了。司徒笑哈哈笑道:“溫黛黛,今後鐵兄已與我是一家人了,你儘管當著我麵與他親熱也無關係。”溫黛黛抬頭呆望著鐵中棠,訥訥道:“你……你……”鐵中棠目光仍是毫無表情,溫黛黛突然雙手掩麵,痛哭著狂奔而入,她身上的衣衫,在夜色中看來有如水波一般。司徒笑仰天大笑道:“妙極妙極,看來這妮子,竟真的對鐵兄生出了情感,這當真是可喜可賀之事。”笑聲雖豪放,但其中卻充滿了嫉妒之意。要知他並非對溫黛黛仍是喜愛,隻是不願被溫黛黛拋棄,更不能忍受眼看溫黛黛愛上彆人。若是他主動地拋棄了溫黛黛,他便不會有任何痛苦——這便是男人的私心。任何男人都不能忍受被女子拋棄的痛苦,卻甚是喜歡將這種痛苦讓女人去接受——欣賞彆人的痛苦,在某些人眼中,是一種享受。笑聲之中,莊院中已燃起了燈火。李洛陽、李劍白,父子兩人,搶步而出。霹靂火、海大少,緊緊跟在他們身後,人人俱是神情緊張,手持利刃,顯然還不知道外麵的圍困已解。李洛陽目光轉處,見到司徒笑等人的悠閒神情,不覺呆了一呆,道:“兄台們都沒有事麼?”司徒笑朗聲笑道:“有了我們這位鐵兄,自然無事了。”李洛陽遲疑著道:“那‘九子鬼母’……”司徒笑道:“此刻隻怕已在半裡之外了。”李洛陽緊張的神色,立刻鬆弛下來,但目光卻更是明銳,帶著明顯的詢問之意,在司徒笑與鐵中棠麵上掃動,顯然期望能聽到事情的經過——司徒笑卻故意閃爍其詞,鐵中棠更仿佛突然啞了似的,不肯說出半個字來。隻有白星武微微笑道:“‘九子鬼母’她肯放這個交情,其中自有原因,反正人已走了,李兄何苦追問。”李洛陽果然不再追問,但對鐵中棠的身份來曆,不禁更加深了幾分懷疑,雙眉暗皺,揖客入廳。死寂的李宅,瞬息間便恢複了生氣——所有被死亡陰影壓製的感情,此刻都奔放流露出來。悲哀與憐憫,在這許多種流露的情感中最是明顯——在死亡與恐懼中,人們的情感大都會變為麻木,而此刻大家卻都不禁開始為死去的同伴而悲哀,也開始對自己的生命與財產珍惜起來。這種世家巨宅的活動之力,是異常驚人的,不到半晌,屍身便都已收殮,所需的食物也都購來。甚至連那扇滿濺鮮血的大門,此刻也都恢複了原有的光澤——隻有逝去的生命,是永遠回不來的了。司徒笑、黑星天、白星武,寸步不離地跟著鐵中棠。“天殺星”海大少,目光如鷹,緊盯著潘乘風。霹靂火背負雙手,忽而站起,忽而坐下。李洛陽父子雖在四下奔走忙碌,但眉宇間也顯然仍是心事重重。“天殺星”海大少突然冷笑一聲,道:“有些人看來雖然聰明,其實卻最是愚蠢,本來該悄悄走了,此刻卻偏偏還要留在這裡。”霹靂火卻忍不住問道:“兄台說的是誰?”海大少厲聲道:“戰事雖已過去,但惹起這場禍事的罪魁禍首,俺還是不能讓他逍遙自在的。”潘乘風麵上僅是微微變色,霹靂火卻已作色而起。他目光大怒著望向黑、白雙星,厲聲道:“不錯,戰事過了,咱們間的糾紛便要解決解決了!”黑星天微微笑道:“你我自己兄弟,有什麼話不好說?”霹靂火大喝道:“先還我徒兒的命來再說話!”黑星天道:“此時此刻,兄台與我爭吵是要吃虧的。”含笑瞧了司徒笑一眼,接道:“司徒兄,你說是麼?”司徒笑含笑道:“好像不錯。”霹靂火變色道:“司徒兄,你還幫著他?”司徒笑微笑不答——他麵上幾乎終日都帶著那份淡淡的笑容,讓人永遠無法猜出他笑容中的含意。霹靂火目光四掃,仿佛是在求助,但他的部下都早已離去,彆的人更無心思來管這份閒事。他暗中歎息一聲,既是失望,又是憤怒。隻見李洛陽突然大步行人,道:“各位無論有何問題,都請飽餐後再說。”語聲微頓,沉聲接道:“到那時在下也有幾句話要對各位說明的。”不多時廳中桌上便已擺上雖不豐美,卻足飽餐的菜飯。此時此刻,縱是好酒之徒,也再無暇飲酒,縱然心事再多,也俱都放到一邊,菜飯到了眼前,暫且什麼都顧不得了,立刻狼吞虎咽起來——亙古以來,饑餓便是人類最大的敵人,再大的英雄,也不能抵敵。隻聽大廳中一片咀嚼之聲,過了半晌,黑星天突地放下碗筷脫口叫道:“不好!”司徒笑一側身,讓開了被他碗筷濺出的湯汁,道:“什麼事?”黑星天道:“這桌上少了一人吃飯。”李洛陽皺眉道:“是什……哦!”望了鐵中棠一眼,回首道:“劍白,你怎的不請那位……那位夫人前來……”話未說完,黑星天已飛奔而出。海大少眉尖微剔,嗄聲道:“這倒怪了,人家的妻兒不來吃飯,他倒先著急起來,這豈非是皇帝不急,倒急死了太監。”哪知他言猶未了,白星武也跟著飛身而出。司徒笑雖較沉穩,仍然端坐未動,但麵上亦已動容。他三人自是生怕溫黛黛席卷珠寶而逃。而霹靂火、海大少等人始終被蒙在鼓裡,見了他三人驚慌之色,俱不禁大奇。司徒笑乾咳一聲,附耳向鐵中棠道:“鐵兄,那筆寶藏,兄台可是全都帶在身邊的麼?”鐵中棠又自默然良久,突然冷冷道:“若換了是你,你放到哪裡?天下可有任何比自己身側更安全之處?”司徒笑怔了怔,輕輕頓足道:“這可真是大事不好。”匆匆回身,似乎也要趕去,但身子轉了一半,又縮足而回。鐵中棠冷冷道:“我已無處可去,你根本勿庸守住我。”司徒笑目光微轉,與潘乘風打了個眼色,終於扭轉身子,一掠而出。要知他三人全心都貫注在那筆珠寶上,彆的事就都覺得不太重要了。李洛陽、海大少等人麵麵相覷,霹靂火拍案大罵道:“他三人到底在弄什麼玄虛,把老夫悶死了。”鐵中棠道:“悶死了,你不追去看看?”霹靂火道:“正是,老夫正該追去看看。”海大少雙眉軒動,情不自禁,跟了出去。鐵中棠忽然長歎一聲,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那些珍寶,眼見就要惹幾條人命了。”李洛陽麵色微變,霍然長身而起,沉聲道:“老夫這裡,死人已葬得夠多了,決不容再有凶殺之事發生,劍白,隨我去看看。”語聲未了,他身子已步出廳外。李劍白瞧了鐵中棠、潘乘風兩眼,匆匆隨之而出,在門外低低囑咐了幾句,大約是教院中的人留意著他兩人的動靜。於是廳中就隻剩下鐵中棠與潘乘風兩人。鐵中棠冷冷道:“他們可是命你來監視我的?”潘乘風麵頰一紅訥訥道:“在下隻是在此陪伴兄台而已。”鐵中棠冷“哼”一聲道:“你此刻隻管為他們賣力,等到彆人定要除去你這個罪魁禍首時,便無人為你賣力了。”潘乘風微微一笑,道:“那也未必見得。”他顯然已與黑、白等人有了默契,是以神色頗為安定。鐵中棠沉聲道:“還有,你莫忘了,‘九子鬼母’還在時時刻刻地等著你,你也莫忘了我還有令‘九子鬼母’撒手而退的力量。”潘乘風垂首沉吟不語,但麵上卻已聳然動容,過了半晌,忽然抬起頭來,道:“你要我怎樣?先說來聽聽。”鐵中棠目中光芒微閃,緩緩道:“你若肯與我合作,不但此後永無生命之慮,還可乘機名利雙收。”潘乘風道:“世上真的有這樣的事麼?要我如何去做?”鐵中棠道:“你隻要戴起我重金買來,幾可亂真的人皮麵具,穿起我這身衣服,彆的事都可以隨機應變了。”潘乘風瞠目道:“這算做什麼?”鐵中棠道:“你身材與我九分相似,隻要說出個理由,不願脫下麵具,他們萬萬認不出你。”潘乘風道:“身體縱相似,但口音……”鐵中棠微笑道:“我此刻說話的口音,本也是偽裝出的。人人俱可偽裝,何況我素來不喜多話,你自也該儘量閉緊嘴巴。”潘乘風冷笑道:“我假扮成你的模樣,瞞過了他們的耳目,你好處多了,我卻未見有何好處。”鐵中棠道:“為何沒有好處?你若扮成我,潘乘風便不見了,要尋仇的人,到哪裡找潘乘風去?”潘乘風沉吟道:“可還有什麼好處?”鐵中棠笑道:“你扮成鐵中棠,他們要利用鐵中棠,你自可乘機渾水摸魚,這一點相信你自然熟悉得很。”潘乘風嘴角終於綻開了笑容,頷首道:“不錯。”鐵中棠道:“在這一段時間中,你還可探出許多秘密,不但你可以要挾他們,而且還可以向我要些好處。”潘乘風雖未言語,但瞧他的笑容,顯已更是心動。鐵中棠道:“此事原則如此,但運用之妙,卻是千變萬化,閣下心智靈巧,想來也不必我再解釋了。”潘乘風展顏笑道:“不錯不錯……”笑容忽地一沱,接口道:“此事這樣下去,何時才是結局?”鐵中棠道:“隻要你不泄漏我的機密,事情告一段落時,我自會出來收手,你便可脫身了。”潘乘風想來想去,隻覺此事對自己實有百利而無一害,至於對彆人有多少害處,便根本未放在心上。於是,他便欣然答應了。鐵中棠目光一掃,見到院落中雖有條大漢在巡邏,但多日驚恐餓渴倦累後,已經飽餐了一頓,自然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樣。他一眼掃過,立刻拉著潘乘風轉到屏風背後。隻聽一陣衣履塞宰之聲,然後,恢複了本來麵目的鐵中棠便和個“奇異的老人”潘乘風走出了屏風。潘乘風嘶啞著喉嚨道:“學得像嗎?”鐵中棠微微一笑,道:“聲音再低沉些,彆人就更無法分辨了。”經過許多天易容之後,他黝黑光潤的膚色,已顯得有些蒼白乾枯。潘乘風整了整衣衫,悄聲道:“此後你我如何聯絡?”鐵中棠道:“以‘化身’兩字為信,以七角星為暗記,隨時隨地,都可以互傳消息。”潘乘風道:“好!你此刻可以走了。”鐵中棠含笑搖了搖頭。潘乘風第一次真正見到他的笑容,心頭不覺一震,隻覺在這線條明朗,塑像般的英俊麵容上,所泛起的這一絲淡淡的笑容,實在有種不可抗拒的魅力,他不禁歎忖道:“我是個男子,見了這笑容尚不禁心弦為之震動,若是換了女子,更不知要怎樣了。”隻見鐵中棠取了塊碎骨,嗖的彈出窗外,口中道:“我暫時還要留在這裡。”身子已輕輕向屋頂承梁竄了上去。這珠寶世家的房舍,建築是古老而巨大的,承梁上足夠十個人隱藏起身形,而決不會被人發現。潘乘風心裡在奇怪,為何他還不願離去,但他卻已被這少年迅速奇詭的舉動、機智靈敏的頭腦所懾服,隻是靜靜地坐了下來。眼見院中的家丁壯漢,被那碎骨所帶起的風聲所驚動,四下搜尋起來,刹那之間,但聞衣袂帶風之處,颼然微響。黑星天、白星武,麵帶惶急,如飛躍了進來,兩人齊地掠到潘乘風麵前,厲叱道:“溫黛黛到哪裡去了?”承梁上的鐵中棠,偷眼下望,見到黑、白兩人已毫無疑問地將潘乘風當做自己,心頭不覺暗喜。但是他聽到溫黛黛果然已走了,心裡卻也不禁有些驚奇。隻見潘乘風木然搖了搖頭,道:“她走了麼?”黑星天厲聲道:“你難道還沒有和她約好?”潘乘風冷冷道:“為何我要和她約好?”他啞起喉嚨,壓低聲音,說話的口音,果然與鐵中棠假冒的聲音極似。這道理正如所有戲台上飾演同一角色戲子的道白,聽來都有幾分相似。黑星天跺足恨聲道:“你可知道你所有值錢的珍寶,都已被那賤人卷逃了麼?你為何竟不著急?”潘乘風道:“錢財本是身外之物,我為何要著急。”黑星天麵上的殺機突現,大怒道:“你可知道那些珍寶本已屬於我的,都是你這廝壞我的大事。”他急怒之下,便待驟下殺手。司徒笑卻已趕來,他搜尋得較為仔細,是以回來得遲些,此刻見了黑星天的神色,知道黑星天失財心痛,連忙悄悄將他拉到一邊,悄然道:“溫黛黛縱然帶珍寶走了,這姓鐵的若是投效了你我,卻是個無價之寶,黑兄怎麼可傷他?”黑星天呆了半晌哈哈一笑,道:“小弟隻是在為鐵兄心疼,好生生的珍寶都被那賤人拐走了。”司徒笑冷冷道:“她走不了的,小弟擔保為鐵兄尋回……”目光轉處,語聲突頓,變色道:“潘乘風哪裡去了?”潘乘風道:“走了。”海大少恰巧回來,厲喝道:“他到哪裡去了?”潘乘風冷冷道:“各位未曾要我看守著他,他到哪裡去了,我怎會知道?”司徒笑皺眉強笑道:“在下隻覺這廝有些奇怪,為何……”黑星天變色接口道:“聞道這廝最善勾引婦人女子,溫黛黛那賤人莫非就是被他勾引了,是以兩人雙雙逃走?”司徒笑冷笑道:“溫黛黛雖然淫蕩,卻還看不上潘乘風那種卑賤無恥之徒,黑兄隻管放心好了。”潘乘風聽得他當著自己的麵辱罵自己,自己卻還開口不得,心中憋著滿腹怨氣,麵上卻還隻得頷首同意,咯咯笑道:“罵得好,罵得好!”承梁上的鐵中棠聽了,幾乎忍不住笑出聲來。天殺星海大少怒罵道:“這廝想必知道俺饒不了他,是以偷偷溜了。好小子,俺上天人地,也要尋你回來!”此人當真是烈火般的脾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話未說完,雙拳一揖,竟真的飛身走了。黑星天冷冷罵道:“瘋子……”隻見霹靂火滿麵怒容,與李家父子走了進來,大聲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真將老夫越弄越糊塗了!”他啪的一拍潘乘風麵前的桌子,大怒道:“你們若是還將老夫當做盟友,就該快將真相說出來。”司徒笑微微笑道:“所有事情發生經過,兄台俱是親眼目睹,兄台若是糊塗,小弟豈非同樣糊塗。”霹靂火道:“好……好……”他盛怒之下,也說不出話來。司徒笑再也不理他,道:“黑夜之中,那賤人必定走不甚遠,你我此刻追去,八成是追得上的。”黑星天道:“正該如此。”司徒笑注目著潘乘風道:“不知鐵兄意下如何?”潘乘風緩緩站了起來,道:“合則兩利,不合兩敗……”司徒笑大喜道:“鐵兄果然是人間奇才,明辨事理。黑兄、白兄,事不宜遲,你我此刻便該向主人告辭了。”三人本未攜帶行裝,果然立刻便向主人告辭。李洛陽口中雖在挽留,但挽留得顯然並不熱切。霹靂火大怒道:“你們三人要將老夫怎樣?”司徒笑微微笑道:“兄台若還是小弟們的盟友,小弟們自然歡迎與兄台一路同行,否則小弟們也不敢勉強兄台。”挽起潘乘風的臂膀,揚長而去——要知李宅馬廄中所有馬匹都已被毒斃,是以眾人策馬而來,徒步而去。霹靂火呆了半晌,頓足道:“慢走。”司徒笑回身道:“兄台還有何事吩咐?”霹靂火道:“你們要去哪裡?”司徒笑道:“小弟們無論追不追得著那賤人,都要先回落日牧場。兄台若無事,不妨前去喝兩杯。”口中說話,腳步卻並不停頓。霹靂火望著他幾人身影消失,麵上突然泛起了黯然的神色,長歎道:“難道這就是老夫的下場……”李洛陽同情地望著他,並未說話。李劍白忍不住道:“前輩性情剛烈,與他們在一起,必定是要吃虧的,前輩又何必氣惱。”霹靂火歎息道:“交友不慎,自然氣惱。”李劍白道:“前輩既知交友不慎,何苦還要再交下去?”霹靂火慘然一笑,道:“他幾人是明知老夫不敢與他們絕交,是以才敢對,老夫如此無禮。”李劍白軒眉道:“前輩為何不敢?”霹靂火慘笑道:“霹靂堂與大旗門仇深如海,隻有與他們結在一起,才能與大旗門相抗,否則……”黯然一歎,垂首無語。李劍白道:“冤家宜解不宜結,老前輩你為何不單獨與大旗門握手言和,豈非少了許多困擾?”霹靂火搖了搖頭,長歎道:“以鮮血結下怨仇,隻有以鮮血才能解開,大旗門是萬萬不肯與老夫言和的……”忽然挺起胸來,抱拳道:“李兄,賢侄,兩位多多保重,老夫也要去了。”挺起胸膛大步走了出去。他言語中雖已有了對江湖仇殺的厭倦,但腰杆仍然挺得筆直,對任何打擊,都沒有半分退縮之意。李洛陽黯然望著他身影遠去,不禁長歎一聲道:“孩子,你可知道,有些事你縱不願接受,卻也不能逃避的。”緩緩踱了半個圈子,突地朗聲喚道:“今夜已不會有事了,弟兄們,你們都好生去睡吧。”院中的家丁應了一聲,各各離去。李洛陽回轉身,愛憐地望著李劍白緩緩道:“孩子,這些天苦了你,你也快去睡吧!”李劍白垂首道:“爹爹你呢?”李洛陽道:“我也要去睡了。”李劍白遲疑了半晌,終於轉身而出。承梁上的鐵中棠,俯首下望,隻見李洛陽呆立了半晌,拖起沉重的腳步,吹熄了四下的燈火,於是空曠的廳堂,隻剩下一盞孤燈。昏黃黯淡的燈光,映著他頎長寂寞的身形,風吹燈搖,倍覺淒涼。然後,他舉起燈,走下了廳前的石階,孤燈在夜色中漸漸遠去,本來昏黯的燈火,變得隻剩下一點昏影。於是,所有的爭吵、哄笑、譏嘲、怒罵、交易……暫時都被黑暗所吞,而大廳中終於隻剩下空白的黑暗,暗黑的寂寞。全身浸沒在黑暗中的鐵中棠,望著這孤獨的老人遠去,心裡也不覺感到些許遲暮的惆悵。在黑暗中靜候了半晌,聽到所有的聲息都已消寂,然後,他便悄悄躍下承梁,掠出窗戶。他在深深夜色下的屋脊上狸貓般地移動著身形,目光卻像兀鷹一般,在每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搜索。夜,更深了,他仍在等待,仍在搜索,但誰也不知道他搜索與等待的目標究竟是什麼。終於,遠處一個陰暗的角落中,樹叢裡,有了輕微的響動,響動雖輕,但鐵中棠卻決不肯放過。他目光立刻閃電般望了過去,隻見一條人影,悄悄自陰暗的樹叢中探出頭來,機警地四下觀望著。四下絕無警兆,鐵中棠更不曾發出任何聲音。這人影望了半晌,終於現出了身子。“他”滿身黑布,黑絹包頭,隻有眼皮在夜色中閃閃發光。鐵中棠屏息而望,終於辨清了這人影便是溫黛黛。她左手提個箱子,右手挽著麻袋,沿著牆根,走了幾步,又停下身子,留意傾聽。鐵中棠暗中冷笑忖道:“溫黛黛,你果然不出我所料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逃不了的,便索性等在這裡……”突見溫黛黛身形一長,輕煙般向鐵中棠存身的屋脊竄了上來,伏在屋瓦上,輕輕喘息著。鐵中棠早已選了個最最隱秘的地勢,是以他能瞧見溫黛黛的每一個舉動,溫黛黛卻瞧不見他。她喘息漸漸平靜,仰麵將麻袋縛在背上,又緊了緊包頭的黑布,束腰的絹帶,以及足下的綁腿。鐵中棠悄悄移動一下身子,雙臂已貫滿真氣,準備隨時出手一擊,便可將溫黛黛擒在掌下。溫黛黛收拾好了,竟四肢鬆懈地躺在瓦上,凝目望著蒼穹,也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心事。隻見她目光忽而幽怨,忽而憤怒,忽然喃喃自語道:“司徒笑,你破壞了我和他,我絕對饒不了你。”這句話本未說完,說到大半時,她便突然警覺住口,但鐵中棠是何等人物,自然早已聽出她言下之意。他算準溫黛黛決不敢即時逃走,是以也等在這裡,打算將她捉住,甚至將她殺死,取回自己的珠寶。但在這刹那間,他卻突然改變了心意。他暗暗忖道:“這裡隻是全部寶藏十份中的一份,本屬我名下,我何不將這些珍寶就暫時給她,讓她以這份珍寶,來與司徒笑等人作對?以她的聰明與潑辣,再加以她的美色,豈非又是個司徒笑的大敵!”原來他早已將寶藏分做十份,其中三份,他已作了神秘的用途——這是他深藏的秘密,除了他誰也不知道。另兩份他給雲錚,讓雲錚支配作複仇之用。水靈光也有兩份,她守護著寶藏,陪伴著那殘廢而寂寞的老人,這是她應得的。腹中懷有雲家骨血的冷青霜,鐵中棠也為她留下一份。還有一份,他要留給救了自己與雲錚性命的趙奇剛。剩下的一份,才是他自己留給自己的,但此刻他為了複仇的大局,又毫無留戀地交給了溫黛黛。刹那之間,他便由富可敵國變為赤貧,但是他心中卻坦坦蕩蕩,絲毫不覺難受與惋惜。溫黛黛終於翻身掠起。女子永遠都比男子有更大的忍耐與抵抗之力,她此刻雖覺饑疲虛弱,但身法仍極輕巧。隻見她掠出莊院,掠入叢林。鐵中棠遙遙跟在她身後。他雖然毫無吝惜地將那一份巨大的財寶交給了她,同時也交給她一份重大的任務。此時他便要看看她是否有所作為?是否擔得起這份擔子?入林已深,溫黛黛才放緩腳步,歇了口氣。她方待倚著樹乾,歇息一陣,哪知樹上突地墜下一條人影,直挺挺落到她麵前,嘻嘻一笑。溫黛黛大驚之下,麵上立刻變了顏色。隻見這條人影左手提著個包袱,包內碧光閃閃,滿麵嬉皮笑臉的神情,望著她不住癡笑。溫黛黛定了定神,才看清這人影竟是“九子鬼母”門下那跛足童子,不禁脫口道:“你們不是都走了麼?你為何還在這裡?”跛足童子嘻嘻一笑,指了指手中包袱,道:“他們都走了,我是回來收取掛在樹上的碧磷珠的。”溫黛黛深深呼了口氣,道:“收了碧磷珠,就該回去了,還呆在這裡,不怕你師傅找你麼?”跛足童子眼睛盯著她豐滿的胸膛,隻管癡癡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