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悠悠,雪已霽,日已出,但山風仍冷如刀。白飛飛身子蜷成一團,垂首弄著衣角,隻是眼波卻仍不時瞟向沈浪——已走入火場,四下尋找。他細心尋找時,地上又有什麼東西能逃得過他的眼睛?朱七七仰著頭,瞧著天,似在出神,但是隻要白飛飛瞧了沈浪一眼,她就不禁要咬一咬嘴唇。突然,金無望一個人大步走回,麵色鐵青。朱七七忍不住問道:“金不換呢?”金無望道:“嗯……”朱七七道:“你……你已殺了他?”金無望默然半晌,緩緩道:“我放了他。”朱七七失聲道:“你……你放了他?他那般害你,你卻放了他?那極惡之徒,留在世上,還不知要害死多少人……”突聽沈浪笑道:“我卻早已知道金兄必定會放他的。”他不知何時,已自掠回,接著笑道:“金不換雖對金無望不仁,但金無望卻不能對金不換不義……是麼?若換了我是金無望,我也要放他的。”金無望慘然一笑,道:“多謝……”沈浪對他種種好處,他從未言謝,直到此刻這謝字才說出口來,這隻是為了沈浪對他的了解。能了解一個人,有時確實比救他性命困難得多,而一個孤僻倔強的人被人了解,心中的感激,更非言語所能形容。朱七七瞧瞧金無望,又瞧瞧沈浪,跺腳歎道:“你們男人的事,有時真令人不解。”沈浪笑道:“男人的事,女人還是不懂的好。”過丁半晌,金無望道:“火場之中,是否還有些線索?”沈浪道:“東西倒找著兩樣,但是否有用,此刻不敢說……”語聲微微一頓,不等金無望說話,便又接道:“金兄以後何去何從?”金無望仰首去瞧天上白雲,喃喃道:“何去何從?何去何從?……”突然大喝道:“沈浪,金無望賤命今已屬你,你還問什麼?”沈浪又驚又喜,道:“但你故主之情……”金無望道:“哦,金無望難道不如楊大力?”沈浪大喜道:“沈浪能得金兄之助,何患大事不成……金兄,沈浪必定好自為之,必不令你後悔今日之決定……”兩人手掌一握,什麼話都已儘在不言之中。朱七七瞧得眼圈兒似又有些紅了,也笑道:“沈浪,你今後又何去何從?”沈浪道:“先尋你姐夫,那巨萬金銀,總是不能落在王憐花手中的。”朱七七又驚又喜,道:“你……你……”突然抱住沈浪,大呼道:“原來朱七七的事,沈浪還是時常放在心上的。”這歡喜的呼聲,方自響遍山嶺,已有一片陰霾,掩沒了冬日。天氣方才晴朗半日,另一場暴風雪眼見又要來了。陽光既沒,風更寒,嬌弱的白飛飛,早已凍得簌簌的抖了起來,連那櫻桃般的嘴唇,也都凍得發白。但她還是咬緊牙,忍住,決不訴苦。在她那弱不勝衣的身子裡,正有著一顆比鋼鐵還堅強的心。金無望瞧了瞧她,又瞧了瞧正在跳躍,歡呼著的朱七七,他那冷漠的目光中,不禁露出一絲憐惜之色。這憐惜固是為著白飛飛,又何嘗不是為著朱七七。也許隻有他知道,在那倔強、好勝、任性、決不肯服輸的外表下,朱七七的一顆心,卻是多麼脆弱。這是兩個迥然不同的女孩子,這兩人每人都有她們特異的可愛之處。她們將來的命運,也必因她們的性格而完全不同。白飛飛始終沒有抬頭,也不知她是不願去瞧朱七七歡喜的神情,還是她不敢再多瞧沈浪。她很了解自己的身份。她知道自己在這裡惟有聽人擺布。她並未期望彆人會顧慮到她。雖然她寒冷、饑餓、疲乏、顫抖……她也隻有垂首忍住,她甚至不敢讓彆人瞧見她的痛苦。隻聽金無望沉聲道:“咱們下山吧。”朱七七道:“好,咱們走。”在她歡喜的時候,什麼事都可依著彆人的,於是她伸手想去拉沈浪,但沈浪卻已走到白飛飛麵前。白飛飛手足都已凍僵,正不知該如何走下這段崎嶇而漫長的小路,忽見沈浪的一隻手,伸到她麵前。她心頭一陣感激,一陣歡喜,一陣顫抖——這隻手正是她心底深處所等待著,希翼著的,但是她偷偷瞧了朱七七一眼後,她竟不敢去拉這隻手。她垂下頭,忍住眼淚,咬著牙道:“我……我自己可以走。”沈浪微微一笑,道:“你真的能走?”白飛飛頭垂得更低,道:“真……真的……”沈浪笑道:“傻孩子,莫要逞強,你哪裡走得動?”伸手扶起了白飛飛的腰肢——這腰肢亦正在顫抖。朱七七臉色又變了,眼瞧著依偎而行的白飛飛與沈浪,她心頭又仿佛有塊千斤巨石壓下,壓得她不能動。沈浪回頭笑道:“走呀,你為何……”朱七七咬牙道:“我也走不動。”沈浪道:“你怎會走不動,你……”朱七七大聲道:“人家明明說走得動,你卻偏要扶她;我明明說走不動,你卻偏偏要說我走得動,你……你……”她突然坐了下去,就坐在雪地上,抽泣起來。沈浪怔住了,惟有苦笑。白飛飛顫聲道:“你……你還是去扶朱姑娘,我……我……我可以走,真的可以走,真的可以走……”她掙紮著,終於掙脫了沈浪的手,咬牙走下山去。有風吹過,她那嬌弱的身子,仿佛隨時都可被風吹走。沈浪輕歎一聲,道:“金兄,你……”金無望道:“我照顧她。”沈浪木立半晌,緩緩走到朱七七麵前,緩緩伸出了手。他目光並未去瞧朱七七一眼,隻是冷冷道:“好,我扶你,走吧。”朱七七垂首痛哭,哭得更悲哀了。沈浪道:“什麼事都已依著你,你還哭什麼?”朱七七嘶聲道:“我知道,你根本不願意扶我。你來扶我,全是……全是被我逼得沒有法子,是麼……是麼?”沈浪沉著臉,不說話。朱七七痛哭著伏倒在地,道:“我也知道我越是這樣,你越是會厭惡我,你就算本來對我好的,瞧見我這樣,也會厭惡。”她雙手抓著冰雪,痛哭著接道:“但是我沒法子,我一瞧見你和彆人……我!我的心就要碎了,什麼事都再也顧不得了……我根本再也無法控製自己。”她抬起頭,麵上冰雪泥濘狼藉。她仰天嘶聲呼道:“朱七七呀朱七七,你為什麼會這樣傻……你為什麼會這樣傻,總是要做這樣的傻事?”沈浪目中終於現出憐惜之色,俯身抱起了她,柔聲道:“七七,莫要這樣,像個孩子似的……”朱七七一把抱住了他,用儘全身氣力抱住了他,道:“沈浪,求求你,永遠莫要厭惡我,永遠莫要離開我……隻要你對我好,我……我就算為你死都沒關係。”飯後,爐火正旺。這雖然是個荒村小店,這屋裡陳設雖是那麼簡陋,但在經曆險難的朱七七眼中看來,卻已無異於天堂。她蜷曲在爐火前的椅子上,目光再也不肯離開沈浪。她心頭充滿幸福,隻因她與沈浪的不愉快都已成了過去。方才,在下山時,沈浪曾經對她說:“白飛飛是個可憐的女孩子,孤苦伶仃的活在這世上——無依無靠,我們都該對她好些,是麼?”他這話正無異委婉的向朱七七說出他對白飛飛的情感,隻不過是憐憫而已,並非喜歡。朱七七的心境,立刻開朗了。於是,她也立刻答應沈浪:“我以後一定會對她好些。”此刻,白飛飛遠遠的坐在角落中——她雖然最是怕冷,卻不敢坐得離火爐近些,隻因沈浪就在火旁。朱七七想起了沈浪的話,心中不覺也有些憐憫她了,正想要這可憐的女孩子坐過來一些。沈浪道:“飛飛,你怕冷,為何不坐過來一些。”朱七七脫口道:“怕冷?怕冷為何還不去睡,被窩裡最暖和了。”這句話本不是她原來想說的話,她說出之後,立刻便覺後悔了,但在方才那一刹那,她竟忍不住脫口說了出來。沈浪瞧了她一眼,苦笑搖頭。白飛飛卻已盈盈站起,垂首道:“是,我正是該去睡了,……朱姑娘晚安……”柔順地走了出去,連頭都不敢抬起來瞧一眼。朱七七瞧瞧沈浪,又瞧瞧金無望,突也站了起來,道:“我要她去睡,也是對她不好麼?”沈浪道:“我又未曾說你……”朱七七大聲道:“你嘴裡雖未說,但心裡呢?”沈浪道:“我心裡想什麼,你怎會知道?”朱七七跺足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們心裡,都在說我是個壞女人……好,我就是個壞女人,就偏偏做些壞事給你們瞧瞧,我……”語聲突被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沈浪道:“什麼人?”門外應聲道:“是小人,有事稟報。”朱七七一肚子沒好氣,怒道:“深更半夜,窮拍人家的房門,撞見了鬼麼?”重重拉開房門,一個人踉蹌撞了進來,卻是那店小二。他左手提著大茶壺,右手裡卻有封書信,此刻似已被朱七七的凶相駭呆了,站在那裡,直翻白眼。沈浪目光一閃,含笑道:“什麼事?莫非是這封信?”那店小二偷偷瞧了朱七七一眼,趕緊垂首道:“不錯,就是這封信,方才有人叫小的送來交給沈相公。”沈浪接過書信,沉吟道:“那人是何模樣。”店小二道:“小的未曾瞧見……”朱七七怒道:“你接了他的信,卻未瞧見他的人,莫非你是瞎子……莫非那人是個活鬼,迷了你的眼睛。”店小二道:“這……這……這封信是門口賣麵的劉方送來的,說是個吃麵的客人交給劉方的,小的也曾問劉方那是什麼,劉方他……他……”朱七七道:“他說什麼?”店小二苦著臉道:“他什麼也沒說,他是個真瞎子。”這一來朱七七倒真的呆住了,當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那店小二再也不敢惹她,躡著足走了出去。隻聽沈浪緩緩念道:“機密要事,盼三更相候,切要切要。”朱七七忍不住問道:“機密要事……還有呢。”沈浪道:“沒有了,信上就隻這十三個字。”朱七七道:“是誰寫來的?”沈浪道:“未曾具名,筆跡也生疏得很。”朱七七喃喃道:“這倒怪了……這會是誰呢?”她的氣來得雖快,去得也快,此刻早已忘了與沈浪賭氣的事,又依偎到沈浪身旁,湊首去瞧那封書信。隻見那信封信紙,俱都十分粗糙,墨跡淡而不均,字跡潦草零亂,顯見是在市街之上,借人紙筆,匆忙寫成的。朱七七皺眉道:“這筆字當真寫得跟狗爬似的,我用腳都可比他寫得好……由此看來,寫這封信的,必定是個粗人……”她自覺自己現在也已能自小處觀察事物了,心裡不禁甚是得意,隻等沈浪來誇獎她幾句。哪知沈浪卻道:“粗人……未必。”朱七七瞪大眼睛,道:“未必……難道斯文人物,也會寫得出這樣的字來?”沈浪道:“此人字跡雖陋,但語句卻通順得很,若是胸無點墨之人,那是萬萬寫不出這樣的語句來的。”朱七七想了想,笑道:“不錯,若真是粗人,就會寫‘我有緊要的事和你說,三更時等著我,一定,一定’了。”沈浪道:“正是如此。”朱七七雙眉又皺起,道:“但看來這卻又不似能假裝得出的。”沈浪道:“你再仔細瞧瞧,這字跡有何異處。”朱七七凝目瞧了半晌,喃喃道:“沒有呀……噢,對了,有了,他寫的每一筆,每一橫,都往右邊斜歪……每個字都像是被風吹得站不住腳似的。”沈浪道:“正是如此。”朱七七道:“這……這又可看出什麼?”沈浪道:“這可看出他這封信,乃是以左手寫的……常人以右手寫字,筆跡雖各有不同,但以左手寫來,便差不多了。”朱七七垂首沉吟道:“他以左手寫信,要我們辨不出他的筆跡,又要瞎子傳信,好教我們猜不出他究竟是誰……”突然抬頭,接道:“如此看來,他必定是我們的熟人……我們不但知道他的容貌,而且還認得他的筆跡。”沈浪道:“想來必是如此。”朱七七道:“他如此做法,自然是要我們猜不出他是誰來,但……但三更時,他既要來與我們見麵,卻為何又要弄這些玄虛?”沈浪道:“這其中,想必自有原因……”朱七七突然拍手道:“對了,這想必是金蟬脫殼,聲東擊西之計。他以這封信將咱們穩住在這裡等他,他便好去彆處辦事。”沈浪緩緩道:“他縱不寫這封信來,我等今夜也是不會到什麼彆的地方去的。他寫了這封信,豈不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朱七七呆了半晌,道:“是呀,這豈非多此一舉。”輕輕歎了口氣,苦笑接道:“我自以為觀察事物,已不錯了,猜的也不會差得太遠,哪知……被你一說,我猜了簡直等於沒猜一樣。”沈浪微笑道:“已經發生之事,觀察遺跡便不難猜中,但還未發生之事,單憑一些蛛絲馬跡去猜,便常會差之毫厘,謬之千裡。”朱七七道:“但你也說過這其中必有原因呀。”沈浪道:“這件事必須自多方猜測,小心求證,未經證實之前,誰也無法斷定哪一種猜測是正確無誤的。”朱七七道:“如此說來,你莫非還有什麼彆的猜測不成?”沈浪道:“說不定此人正被強敵追蹤,不等夜深人靜時,不敢露麵……說不定他右手已然受傷,是以隻有以左手寫字。”朱七七又呆了一呆,失笑道:“你呀……你那顆心,真不知有多少竅!彆人做夢也想不到的事,偏偏都被你想到了。”沈浪歎道:“但他如此做法,也可能是在三更之前,要有所舉動,是以要用這封信,將我等穩住在這裡……至於那會是什麼,此刻便誰也無法猜中了。”朱七七道:“既然猜不中,我們也莫要猜了。”金無望目光凝注著窗戶,冷冷道:“反正三更已不遠了。”漫漫寒夜,更鼓似乎格外緩慢。金無望目光始終凝注著窗戶,始終動也不動,朱七七不禁暗暗佩服——她自己委實已坐不住了。突然間,窗外“嗖”的一響。緊接著,整個窗戶竟在一瞬間完全燃燒了起來。火焰飛動,窗外黑暗中,似有人影佇立。沈浪雙掌齊出,掌風過處,竟將燃燒著的窗戶整個震飛了出去;金無望已抓起條棉被,飛身而出,立刻將火焰壓滅。這變化發生得本極突然,但兩人絲毫不亂,一聲未出,瞬息間便已將什麼事都做好了。沈浪沉聲道:“七七,你在此看著白飛飛,我與金兄追查敵跡。”語聲未了,人已在窗外,眨眼便已瞧不見了。朱七七跺足恨聲道:“又是白飛飛,什麼事都忘不了白飛飛,她這麼大的人還要我看著她,卻要誰來看著我呢?”此刻遠處傳來更鼓,恰是二更。火焰飛動時,窗外黑暗中還佇立著一條人影,但等沈浪與金無望飛掠出窗,這人影一閃便已不見。沈浪道:“此人好快的身法。”金無望道:“哼,追。”兩人一前一後,飛身追出。黑夜之中兩人已無法分辨雪地上的足跡,也無暇去分辨雪地上的足跡。但這人影不僅輕功高妙,而且似乎早已留下了退路,沈浪縱是用儘全力,卻再也瞧不見他的人影。金無望猶自窮追,沈浪卻突然駐足,一把拉住了他,大聲道:“此人來意雖不明,但我等也未受絲毫損失,何苦白花氣力追他……”突然壓低語聲,道:“留意調虎離山之計。”金無望目光閃動,大聲道:“正是,咱們回去吧。”亦自壓低語聲,道:“我回去,你追。”沈浪微一頷首,肩頭微聳,隱身一株樹後。金無望大步走了回去,口中故意喃喃不停,也聽不出說的是什麼。寒風如刀,夜靜無聲。沈浪沉住了氣,隱身樹後,動也不動——他算定了那人身法必定絕無如此迅急,必定是早已看好藏身之地,躲了進去。敵暗我明,沈浪若去尋找,不但困難,而且還得隨時防著那人的冷箭,自不如反客為主,自己先躲了起來,那人忍耐不住時,隻有現身而出了。誰知沈浪固是智計絕倫,那人卻也不笨,竟再也不肯上沈浪的當,仍然躲得好好的,決不露一露頭。沈浪固是沉得住氣,那人的涵養功夫卻也不小——沈浪直守了半個更次,仍不見絲毫動靜。金無望趕回客棧,客棧一片黑暗靜寂,惟有自他們那跨院廂房中映出的燈光,照亮了窗前的雪地。朱七七卻在這片雪地上堆著雪人。彆人堆雪人,都是堆得胖胖的,像是彌陀佛;朱七七堆雪人,卻堆得又瘦又長,隻怕被風一吹,便要倒了。她麵龐已被凍得紅紅的,像是個蘋果;兩隻手忙個不停,正在堆著雪人的頭,拍著雪人的臉。她輕輕拍一下,嘴裡就輕輕罵一聲:“你這沒有良心的……你這黑心鬼……隻會記得彆人,從來不想我……”金無望已走到她身旁,她竟仍未覺察,嘴裡不停地罵,手裡不停地打,嘴角、眉梢,卻似在笑著。這打,這罵,正敘出她心裡的恨,然而這飄飄忽忽的一絲笑,卻又敘出了她心裡那分濃濃的情意。是恨?是愛?她自己都分不清。金無望:於咳一聲,道:“喂。”朱七七一驚回頭,嫣然笑道:“是你,真嚇了我一跳……”眨了眨眼睛,瞧了瞧後麵,又道:“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他……他呢?”金無望道:“還在搜索。”朱七七道:“你錯了,他早已回來了。”噗哧一笑,指著那雪人,道:“你瞧,他不是已站在這裡了麼?挨我的打都已挨了好半天了,他可連動都沒有動一動,還在瞧著我笑。”她凝目瞧著這雪人,瞧了半晌,蘋果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垂下頭,幽幽苦歎了一聲,輕輕道:“真的沈浪若也這麼乖,那有多好。”金無望凝目瞧著她,也瞧了半晌,冰岩般的麵容上,卻漸漸泛出一絲憐惜之色,口中卻冷冷道:“此間可有什麼動靜?”朱七七抬起頭來,道:“什麼動靜都沒有。”金無望道:“直至我走到你身旁,你都未曾覺察,房中若有什麼變故,你更是聽不到了,你……你為何不守在房裡?”朱七七瞪大眼睛,道:“守在房裡乾什麼?難道要我去做白飛飛的丫頭,在床邊守著她睡覺,等著替她蓋棉被不成?”金無望再不說話,轉過身子。朱七七幽幽道:“為什麼你現在也對我這麼凶了?是不是因為那天……那天我……唉,我實在對不起你……”金無望不等她話說完,突然一掠入窗,隻留下朱七七站在雪地,呆呆地出著神,喃喃道:“他對不起彆人,我……我這是為什麼……為什麼……”一陣風吹過,雪人倒了。朱七七目中,卻流下淚來。突然間,金無望在屋裡失聲呼道:“不好。”朱七七飛身而入,道:“什麼事?”金無望一隻手已推開了白飛飛那間小屋的門,鐵青著臉,凝目瞧著門裡,一字字沉聲道:“你去瞧瞧。”小屋中,小床上,被褥淩亂,床邊的窗也開了,一陣陣寒風吹進來,吹得窗邊小床上的油燈搖搖欲滅。棉被一角,落入了床下火盆中,小火盆裡的餘燼仍在燃燒,幾乎便要燒著被角,一雙火筷,落在火盆旁……白飛飛人呢?朱七七失聲驚呼道:“白飛飛呢?她……她……她到哪裡去了?”金無望冷冷道:“這該問你才是。”朱七七跺腳道:“這小鬼,溜到哪裡去,要出去乾什麼,也該跟人說一聲才是呀……飛飛……白飛飛……”金無望道:“莫要喚了,喚了也是無用。”朱七七道:“她聽到叫喚,隻怕就會……”金無望厲聲道:“你這是在騙人,還是在騙自己?你瞧這窗子、這床、這被褥,她難道還會是自己起來出去的麼?”朱七七一步掠到床前,瞧了瞧,“噗”的坐到床上,喃喃道:“她不是自己走出去的……她想必落入彆人手中……但……但這又是誰綁去了她?為什麼要綁走她?”金無望再不說話,一雙銳利的目光,卻不停地在四下掃視。燈光雖黯淡,但對他卻已足夠。朱七七呆在那裡,眼淚又自流下,不住低語道:“這怎麼辦呢?怎麼辦呢?她那麼嬌弱的人,竟落入彆人手中,又不知是誰做的手腳……”金無望道:“你此刻既是如此著急,平日為何不對她好些!”朱七七道:“我……我……我……我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平日我雖瞧她不慣,但她真的被人綁走,我心裡卻難受得很。”金無望默然半晌,緩緩道:“我早已對你說過,你本心雖好,隻可惜……”他口中雖在說話,目光卻一直在不停地掃視,此刻突然一步掠到床前,自床上抓起了一樣東西。朱七七道:“是什麼?”金無望也不答話,凝目瞧著掌心的東西,瞧了幾眼,麵色更變得陰森可怖,突然厲喝一聲,握緊拳頭,道:“是他。”朱七七隨著道:“他?是誰?”金無望牙關緊咬,自牙縫裡進出了三個字:“金不換。”朱七七跳了起來,變色道:“是他?真的是他。”金無望將緊握的拳頭伸到朱七七麵前,五指緩緩鬆開,掌心抓住的卻是一縷褐色的破布。朱七七失聲道:“不錯,果然又是這惡賊,這就是他穿著的那件衣服,想必是白飛飛在掙紮時,將它扯下來的。”金無望凝目望著窗外,眼珠子都似已要凸了出來,牙齒咬得“吱吱”作響。朱七七本來還想說話,瞧見他如此模樣,一個字也不敢說了。隻聽金無望恨聲道:“這全都怪我。我若不饒了他性命,怎有此事。”朱七七囁嚅著道:“這全該怪我才是,我若不……”金無望大喝一聲,道:“莫要說了。”但過了半晌,朱七七還是忍不住道:“你也莫要著急,等沈浪回來,我們好歹也要想個法子,將白飛飛設法救回來才是,否則……”金無望厲聲道:“這本屬金某之事,為何還要等沈浪?煩你轉告於他,三日之中,我若不將這廝擒回,誓不為人。”語聲未了,已飛身出窗。朱七七見金無望走了,不由心中茫然,大呼道:“你等一等……你回來呀。”追到窗外,哪裡還瞧得見金無望。朱七七要待去追,終於駐足,回過頭來,轉向沈浪方才追查敵蹤而去的方向,狂奔而出。她一麵狂呼道:“沈浪……沈浪……”“沈浪……沈浪。”沈浪猶自隱身樹後,除了目光掃視,四肢決不動彈。雖然等了這麼久,但他麵上卻仍毫無焦急不耐之色,因為他深信到後來沉不住氣的決不會是他?99lib?。但就在這時,朱七七的呼聲已傳了過來。隻聽她放聲呼道:“沈浪……沈浪,你在哪裡,快回來呀。”沈浪跺了跺腳,麵對黑暗,沉聲道:“好,朋友,今日總算被你逃過了。你既有如此耐性,不管你是誰,沈浪都佩服得很。”朱七七呼聲越來越近,猶自呼道:“沈浪,快來呀……”沈浪歎息一聲,回身向她掠去。朱七七要找沈浪雖不易,沈浪去找朱七七卻容易得很。兩人相見,朱七七便縱身撲入沈浪懷裡,道:“幸好你沒有事,幸好你回來了……”沈浪道:“你又有什麼事?”朱七七道:“金不換,金不換他……他……他……”沈浪道:“他怎樣?莫非……”朱七七道:“他將白飛飛綁去了。”沈浪變色道:“金無望呢?怎的未曾攔阻?”朱七七道:“那時他還未回來。”沈浪用力推開了她,厲聲道:“你呢?你難道在袖手旁觀不成?”朱七七身子被推得踉蹌著後退了出去,嘶聲道:“我不知道,根本不知道。我又不能在床邊守著她。我……我……我那時一直在院子裡。”沈浪狠狠一跺足,飛身掠回客棧。朱七七跟在他身後,一麵啼哭,一麵奔跑。回到客棧房裡,沈浪四下巡視一遍,道:“金無望可是追下去了?”朱七七道:“嗯。”沈浪道:“他可有留話?”朱七七道:“他說……三日內,必定將金不換抓回來,他……”沈浪跌足道:“三日,這怎麼等三日!”他深知金無望武功雖在金不換之上,但若論奸狡,卻萬萬比不上金不換,他孤身前去追趕,實難令人放心。朱七七道:“他走了沒多久,隻怕……”沈浪截口道:“他是自哪方去的。”朱七七帶著沈浪到了那小屋窗口,指窗口左邊,道:“就是……”話聲未了,突見有條人影,自她手指的方向那邊如飛掠來,瞧那輕功,雖也是武林一流高手,但卻絕非金無望。朱七七語聲方自一頓,又不禁失聲道:“呀,果然有人來了。”她此刻已隻當那封書信必定是彆人的金蟬脫殼聲東擊西之計,此刻真的有人來了,她反倒吃了一驚。就連沈浪也不由有些驚奇,沉聲道:“這又是什麼人?”這人影竟似已知道沈浪的居處,是以直奔這窗口而來,奔到近前,沈浪才瞧出此人竟是個乞丐。隻見他滿頭亂發,鶉衣百結,手裡拿著根打狗棒,背後竟披著疊麻袋,隻是瞧不清麵目。朱七七道:“莫非是金不換又來了……呀,不是。”單瞧那麻袋,已知此人乃是正宗丐幫弟子,與金不換的野狐禪大不相同。這丐幫弟子在窗前五尺,便頓住身形,抱拳道:“沈兄可好?”沈浪一怔道:“好……好。”丐幫弟子又道:“朱姑娘可好?”朱七七更是一怔,道:“好……好。”她與沈浪兩人,口中雖已答話,但心中卻更是驚詫,隻因他兩人與丐幫弟子,素無交往,卻不知此人怎會認得他們,而且還似素識故友。這丐幫弟子瞧及他兩人的神情,微微一笑,道:“兩位莫非是不認得小弟了麼?”走前一步,走入燈光映照的圈子裡,輕歎一聲,接道:“小弟近來確是變了許多。”沈浪與朱七七這才瞧見他麵目。隻見他麵容憔悴,滿麵汙泥,看來委實狼狽不堪,但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卻仍帶著昔日的神采。朱七七一眼瞧過,失聲道:“原來是你。”沈浪亦不禁失聲道:“原來是徐兄。”那丐幫弟子笑道:“不錯,小弟正是徐若愚。”又有誰能想到昔日那修飾華麗、自命風流的“玉麵瑤琴神劍手”徐若愚今日竟已投入丐幫。又誰能料想到今日這形容猥瑣、汙穢狼狽的,竟是昔日那風度翩翩的“玉麵瑤琴神劍手”。房中燈光之下,徐若愚看來更是狼狽。他左手提著根打狗棒,右手卻以白布纏住,布紋間隱隱有血跡透出。朱七七瞧著他那受傷的右手,忍不住問道:“方才那封書信,可是你寫的麼?”徐若愚道:“不錯。”朱七七瞧了瞧沈浪,含笑眨了眨眼睛,意示嘉許——在此刻之前,她委實未想到這件事又會被沈浪猜中的。沈浪卻故作不聞,道:“多日未見,徐兄怎的投入了江湖第一大幫的門下?”他說話素來處處為彆人著想,是以不說“丐幫”,而以“第一大幫”代替。徐若愚微微一笑,道:“此事說來倒也話長。”沈浪瞧他笑容中似乎有些慘淡之意,當下轉過話題,道:“徐兄今日不知有何機密之事,要和小弟相商。”徐若愚沉吟半晌,道:“此事也得從小弟之投入丐幫說起。”沈浪道:“小弟洗耳恭聽。”徐若愚道:“小弟自從與沈兄分彆之後,自感昔日之種種作為,實是羞於見人,而前途茫茫,亦不知該如何方能洗清昔日之罪孽。”他沉重地歎息一聲,方自接道:“那時小弟百感交集,實覺萬念齊灰,也不辨方向,茫然而行,不出半月,已是落魄狼狽不堪,與乞丐相差無幾。”沈浪歎道:“徐兄又何必自苦如此。”徐若愚苦笑道:“沈兄有所不知,那時小弟委實隻有以肉體的折磨,方能多少減輕一些心上的負疚與痛苦。”朱七七眼角瞟了瞟沈浪,幽幽歎道:“這話雖不錯,但我心裡的痛苦,卻是什麼也無法減輕的。”沈浪隻當沒有聽見,卻笑道:“丐幫乃當今武林第一大幫,門下弟子,遍布天下,聲勢之強,可稱一時無兩,徐兄若是為了要吃苦而投入丐幫,那就錯了。”徐若愚道:“小弟本無投入丐幫之意,隻是意氣消沉,什麼事都不想做了,到後來山窮水儘,彆人見我模樣可憐,便施舍於我,我竟也厚顏收下。”他又自苦笑了笑,接道:“誰知丐幫消息真個靈通,居然認出了我的來曆,竟派出丐幫中那三位長老,前來尋我談判。”朱七七道:“有什麼好談的?”徐若愚道:“他們說我既已有求乞的行為,便必須投入丐幫,否則便是犯了他們的規矩,丐幫門中弟子,都要視我為敵。”朱七七道:“哪有這麼不講理的事……你難道這樣就答應了他們?”徐若愚避開了她的目光,垂首歎道:“不錯,我就這樣答應了他們,我……我那時對自己前途如何,根本已全不在意,若有人要我去做和尚,我也會立刻去做的。”沈浪笑道:“丐幫如此做法,也不過是求才之意。他們如非要借重徐兄之聲名武功,徐兄身後披著的麻袋,便不會有這麼多了。”他一眼瞧過,便瞧出徐若愚身後披著的麻袋,至少也有七隻——這麻袋乃是丐幫中象征身份年資之物,麻袋越多,身份越高,由一袋弟子爬到七袋弟子,這路途本來艱苦漫長得很。如今徐若愚初入丐幫之門,便已成為七袋弟子,這在丐幫說來,倒當真是破例優遇之事。徐若愚卻歎道:“小弟那時若非放開一切,又怎會投入丐幫?既已投入丐幫,又怎會再去計較這幾隻麻袋……”他忽然抬頭一笑,接道:“但若非這七隻麻袋,小弟倒真還無法聽得那件秘密。”沈浪道:“徐兄今日想必就是為了這件秘密而來的了。”徐若愚道:“正是。”朱七七道:“究竟是什麼秘密?快說呀。”隻要朱七七一說話,徐若愚就垂下了頭。他垂首道:“小弟投入丐幫之後,丐幫也沒有什麼任務交付給我,隻是終日隨著那三位長老,遊遊蕩蕩。”朱七七道:“幫主呢?你難道……”沈浪截口道:“丐幫自從昔年熊幫主故去之後,幫主之位,一直虛懸,幫中大事,全都是由那三位長老共同裁奪。”朱七七眨了眨眼睛道:“那又何必,乾脆由他們三人中,選出一人來作幫主不就結了?”沈浪笑道:“這三位長老,無論輩份、武功、聲名,俱都不相上下,是以三人互相謙讓,誰也不肯登上幫主之位。”朱七七笑道:“他們三人隻怕不是互相謙讓吧……我就不相信江湖中會有這樣的好人好事……若說他們三個人互相爭奪,隻是誰也無法勝得彆人,於是隻有三個人都不做,也不讓彆人做……這話我倒相信的。”沈浪道:“你倒聰明得很。”朱七七道:“我雖不聰明,但這種事……”瞧了沈浪一眼,突然改口道:“後來如何,還是你接著說吧。”徐若愚道:“就那幾日中過得極悠閒,但我卻已發覺了件奇異之事。”朱七七道:“什麼事?”徐若愚道:“他三人自從我人幫之日開始,便寸步不離地跟著我,而且三人同進同退,縱在方便之時,至少也有兩個人跟著我。我原先本還猜不透這其中原因,到後來才知道原來他三人竟是誰也不肯讓彆人單獨與我說話。”朱七七道:“這倒怪了,你又不是女子,難道他三人還會吃醋麼……”突然一拍手掌,笑道:“是了,這三人互爭幫主之位,誰也無法勝過彆人,但其中無論是誰,隻要有你相助,便可壓倒其他兩人,登上幫主寶座,在這種情況下,三人自然互相猜忌,生怕你被人說動,自然也萬萬不能讓彆人與你單獨說話了。我早就知道這些人為了爭名奪利,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沈浪沉吟道:“小弟久聞丐幫三老中,除了單弓性情偏激,有時行事難免任性之外,那歐陽輪雖好飲食,卻是俠義正直之人,左公龍更是大仁大義,從不苟且……他三人可說無一不是俠名鼎盛,又怎會……”徐若愚長歎截口道:“知人知麵不知心,小弟若不是與他三人如此接近,實也夢想不到這三人中竟有個人麵獸心的惡魔……若不是小弟在無意間窺破了他的奸謀惡計,丐幫數千弟子,便勢必斷送在此人手上。”沈浪動容道:“有此等事……”徐若愚道:“小弟今日前來,一來因是為了此事與沈兄多少有些關係,二來也是為了要請沈兄念在江湖同道份上,挽救丐幫此次危機。”沈浪正色道:“小弟早已說過,丐幫乃當今天下最大幫派,丐幫若人奸人之手,整個江湖也勢必因此大亂。此事既然如此嚴重,徐兄無論有何吩咐都請快說,小弟若能儘力,焉有推辭之理。”徐若愚道:“此事要從四日之前說起。”他深深吸了口氣,沉聲接道:“四日之前,我與他三人夜宿荒祠,他三人鼻息沉沉,小弟卻是輾轉反側,不能成眠。”朱七七忍不住道:“他三人隻怕都在假睡。”徐若愚道:“那日風雪嚴寒,他們在荒祠中生了堆旺火,我四人圍火而眠。我腳後睡的是歐陽輪,歐陽輪的頭與左公龍睡在一起,左公龍的腳抵著單弓的腳,單弓的頭自然便在我的頭後麵。”朱七七失笑道:“你四人如何睡覺,難道也與這秘密有什麼關係不成?”徐若愚道:“這其中自是大有關係……夜半之時,我眼瞧那火堆火勢已漸微弱,正待起來加些柴火,哪知……”徐若愚接道:“哪知就在這時,我突覺單弓的手悄悄伸了過來,用手指在我前額之上,緩緩畫出了幾個字。”朱七七笑道:“他果然未曾睡著。”沈浪卻沉聲道:“這幾個字必定關係重大得很。”徐若愚道:“他畫出的那幾個字,乃是:‘你我合力,除左’。”朱七七道:“這單弓果然不是個好東西。丐幫三老中,左公龍既是最好的一個人,你可千萬不能聽單弓的話。”徐若愚道:“那時我雖已辨出他畫出的字,卻故作全無感覺,於是單弓便又畫道:‘此人已不可信,動手當在今夜,此刻,否則……’。”朱七七道:“下麵呢?你快說呀。”徐若愚道:“他手指越畫越重,顯見得已有些緊張起來,哪知他方自又畫出這十七個字,那左公龍突然……”說到這裡,窗外突然響起一陣衣袂帶風之聲。此刻窗門早已被徐若愚緊緊關了起來,但這衣袂帶風之聲聽來仍然十分清晰,顯見得這些人來勢甚是迅急。徐若愚麵容突然慘變,嘶聲道:“不好……”沈浪一掌熄滅了燈火,道:“你知道來的是什麼人?”徐若愚道:“左公龍……”沈浪奇道:“他為何……”突然窗外一人沉聲道:“丐幫三老,此來乃是為了清理門戶,捉拿門下叛徒徐若愚,但望江湖朋友莫要插足此事之中。”語聲沉重,中氣充足,顯見此人內力竟是異常深厚。沈浪悄聲道:“說話的就是左公龍麼?”徐若愚道:“就是他。”沈浪口中雖不再說詁,但心中卻暗奇忖道:“若以武功而論,丐幫三老,聲名決不及武林七大高手之響,怎的這左公龍之內力聽來卻遠在天法大師、斷虹子、‘雄獅’喬五等人之上?莫非他一直深藏不露?莫非他近來突然得著什麼心法傳授?”隻聽窗外人又道:“徐若愚,你還不出來麼?我早已知道你在這裡,你躲著也無用的……此間前後左右,俱已被圍,你也休想逃出。”朱七七道:“他們不是一直在拉攏你麼?此刻為何又要你……”徐若愚長歎截口道:“隻因他已知道我窺破了他的秘密,是以必定要殺我滅口。”朱七七道:“沒關係,你莫怕,有沈浪在這裡,誰也殺不了你的。”徐若愚道:“我生死無妨,隻恨還未說出秘密……”突然間,風聲“嗖”的一響。一道火光,穿窗而入,釘在牆上,竟是枝火箭。沈浪舉手熄滅了牆上火箭碧綠的火焰,窗外之人已沉聲道:“徐若愚,我說完了話,你若還不出來……”朱七七大喝道:“出去就出去,誰還怕你不成。”飛身而起,一腳踢開了窗戶,突覺衣襟被人拉住,“砰”的跌倒床上——沈浪卻又飛身到了窗外。夜色沉沉,雪光反映下,但見雪地上密壓壓一片,竟全是人影,少說也有七八十人。沈浪一眼瞧過,便知道徐若愚所要說的秘密,必定非同小可,否則這些人必然不致如此勞師動眾。他身形方自掠出,人群間突然亮起了兩根火炬。火光照耀下,隻見這七八十人,果然俱是蓬頭散發,褸衣赤足,身後也都披著破麻袋,顯見得都是丐幫中身份較高的弟子。兩枝火炬間,站著個滿麵紅光,兩鬢已斑,年已五十出頭的乞丐,頦下一縷花白長髯,不住隨風飄拂。他身上衣袂,既無絲毫特異之處,身形也不比彆人高大,但站在群丐之間,卻當真有如鶴立雞群一般。隻因他雖然站著不動,但那神情,那氣概,已和彆人迥然而異,正如魚目中的一粒珍珠一般。沈浪一眼便瞧見了他,一眼便瞧出了他是誰。此人一雙銳利如箭的目光,也正瞬也不瞬地盯在沈浪麵上,森寒的麵容,仿佛已將凝出霜雪。沈浪道:“閣下左公龍?”那人道:“正是。你是徐若愚的什麼人?”沈浪道:“在下沉浪,與徐兄朋友相交。”左公龍濃眉一挑,道:“沈浪?老朽已聞得江湖之中,新近竄起一位少年劍客,一月之間,便已名滿天下,不想今日在此得見。”這丐幫長老不但說話堂堂正正,從頭到腳,再也瞧不出有絲毫邪惡之氣。而徐若愚昔日為人行事,卻大有可被人非議之處,若是換了彆人,必定要對徐若愚之言大起懷疑。但沈浪微一沉吟,卻道:“丐幫三老,向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卻不知單弓單長老、歐陽長老此刻在哪裡?”左公龍道:“他兩人現在哪裡與你又有什麼關係?”沈浪微微一笑,道:“在下隻是想問問他兩位,徐若愚究竟是犯下了什麼錯處,竟令得丐幫必定要以門規處治。”左公龍厲聲道:“單憑老夫之言,便已足夠,又何必再問彆人?”沈浪笑道:“那麼,在下便要請教……”左公龍喝道:“丐幫之事,向來不許彆人過問。”沈浪目光一轉,突然笑道:“既是如此,在下也不便涉身此事之中。”竟轉過了頭呼道:“朱姑娘,咱們走吧。”他這句話說出來,窗內的徐若愚固是大驚失色,就連朱七七都不免吃了一驚,飛身出窗,詫聲道:“走?”沈浪笑道:“不錯。”朱七七道:“但……但徐若愚,咱們怎能拋下他不管。”沈浪笑道:“他與我們雖是朋友,但既已犯下門規,便該聽憑家法處治,這是武林規矩,咱們怎可胡亂插手?”朱七七道:“但……但……”沈浪不等她再說話,麵向左公龍,抱拳笑道:“在下告辭了。”哪知左公龍卻厲聲道:“你也走不得。”沈浪麵上故意作出詫異之色,道:“閣下叫我莫要多管丐幫之事,我走豈非正是遵了閣下之命,卻不知閣下為何又阻攔於我?”左公龍似乎呆了一呆,神情卻絲毫未變,冷冷道:“老夫行事,你更過問不得。”沈浪道:“但此事既與在下有關,在下為何問不得?”左公龍厲聲道:“好,我告訴你,隻因你在江湖中是個奸狡之徒,徐若愚做的那個不屑之事,想必也與你有關。”沈浪道:“如此說來,閣下是想將我與徐若愚一齊處治的了。”左公龍喝道:“正是。”沈浪突然仰天大笑起來,笑得竟似開心已極——這一來朱七七與徐若愚不禁大感驚異。左公龍怒道:“你笑什麼?”沈浪大笑道:“我隻是笑那狐狸,終於露出尾巴。”左公龍道:“你胡言亂語,究竟在說的什麼?”沈浪道:“我初見你一團正氣,本還不信你乃人麵獸心的惡徒,隻道徐兄之言,有些虛假,是以便試你一試。”他哈哈一笑,接道:“這一試之下,你果然露了馬腳,隻是這馬腳究竟是如何露出來的,隻怕你自己還未必知道,你可要聽聽麼?”左公龍怒喝道:“你反正是將死之人,有什麼話儘量說吧。”沈浪道:“你根本隻是一人前來,但方才卻要假借‘三老’之名,顯見得有些心虛情怯,你若非做了虧心事又怎會如此。”左公龍冷笑道:“還有呢?”沈浪道:“你口口聲聲,要我莫管閒事,等我要走時卻又攔阻於我,顯見是生怕徐若愚已在我麵前說出了你的隱私,是以便想將我一起殺了滅口……你做的那事若非令人發指,又怎會怕人知道?”左公龍麵色終於有些變了,怒道:“你……”他話未說出,朱七七已拍掌笑道:“沈浪畢竟是沈浪,憑你也想騙得過我的沈浪,那真是做夢。”徐若愚這才掠了出來,又驚又喜,道:“沈兄知我,小弟死亦無憾。”沈浪笑道:“徐兄說的當真不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又有誰能想到,以仁義聞名的左公龍,竟是……”左公龍厲喝道:“竟是你的煞星。”突然一揮手,他身旁立木如石像的丐幫弟子,便風車般轉動起來,轉了兩轉,突然有數十道刀光。這數十道刀光在轉瞬間便將徐若愚、朱七七與沈浪圍住,自刀光間瞧出去,還可瞧見有十餘人站在外圍。這十餘人有的腰係革囊,有的手持弩箭,顯然隻要沈浪等人飛身而起,這十餘人的暗器便要脫手而出。若在平地之上,這些暗器莫說沈浪,就連朱七七都不會瞧在眼裡,但身形淩空時,那情況可是大不相同。隻因以沈浪等人的輕功,若要飛身脫逃,憑這些丐幫弟子,又怎能阻攔得住。這一著正是要沈浪他們再也莫轉這逃走的念頭,斷絕了他們的退路,正是要趕儘殺絕,一個不漏。朱七七臉色已有些發白了。她殺伐場麵雖然經曆不少,但手段如此毒辣,布局如此周密的對手,她終究還是極少遇見過。再瞧這數十條持刀的丐幫弟子,非但一個個腳步輕健,而且身形之旋轉,腳步之移動也配合得絲絲入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