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佩玉突然引吭長嘯,身軀旋轉,“慧劍”劃出個圓圈,本自排成一行的暗器,被劍力所催,第一件暗器向旁劃出幾寸,打中第二件暗器,第二件暗器又將絲網劃開數寸,打著第三件暗器……眨眼之間,“情網”幾被劃開,俞佩玉用樹枝一挑,人已乘勢飛出,長嘯不絕,衝天飛起。“瓊花三娘子”竟似已瞧得呆了,到這時方自驚覺,三個人齊地跺一跺腳,向後倒躥而出。鐵花娘厲聲笑道:“很好!普天之下,你是第一個能衝出情網的人,你的確值得驕傲,的確也該得意……”淒厲的笑聲中,她突然自樹上拔出柄金刀,刀光一閃,竟將綁在樹上的人幾條手臂生生砍下。鮮血飛濺,那些人竟似全不覺痛苦,反在癡癡地笑著,鐵花娘已將這幾條鮮血淋漓的手臂,向俞佩玉擲了過去。俞佩玉怒喝道:“到了此時,你們還要害人。”他身形方落下,又複躥起,他知道手臂裡濺出來的,必定又是殺人的毒血,怎敢絲毫大意。但他見鐵花娘如此殘酷毒辣的手段,實已不覺怒從心頭起,身形淩空,便要向她們撲去。突然間,隻聽“蓬”的一震,幾條手臂竟俱都爆炸開來,化成了一片慘不忍睹的血霧。血霧蔓延得極快,向俞佩玉逼了過去。俞佩玉身在空中,大驚之下,四肢驟然一蜷,自己將自己彈得向後飛了出去,落在窗前。血霧蔓延得更大,但卻漸漸淡了。隻聽鐵花娘淒厲的笑聲遠遠傳來,道:“天蠶附骨,不死不休,你等著吧……”從淡淡的血霧中瞧去,再也瞧不見“瓊花三娘子”的蹤影,隻有那柄金刀插在樹上,猶在顫抖。有風吹過,大地間充滿了血腥。俞佩玉胃裡直想嘔,心裡卻滿是驚駭。隻聽唐無雙長歎道:“這正是天蠶魔教中的‘化血分身,金刀解體,血遁大法!’此法施出,天下隻怕是誰也休想抓得到她們的。”他斜斜椅在窗框上,凝注著遠方,目中正也充滿驚怖之色,像是已瞧見了未來的凶險與危機。俞佩玉歎了口氣,道:“如此邪毒之魔教,世上為什麼沒有人除去他們。”唐無雙苦笑道:“世上又有誰能除得去他們?這天蠶魔教,武功之邪毒,世罕其匹,常人根本近不了他們的身子,便已斃命。”俞佩玉道:“他們的教主是誰?”唐無雙道:“天蠶教的教主,行蹤飄忽,有如鬼魅,江湖中簡直沒有一個人瞧見過他們的真麵目,甚至連他的名姓都不知道。”俞佩玉道:“我不信世上就沒有一個人製得住他。”唐無雙歎道:“天蠶教武功雖狠毒,但卻絕不輕易犯人,足跡也很少來到中土,隻是潛伏在這蠻荒地的窮山惡穀中,他們不來尋彆人時,彆人根本找不到他們,隻要他不犯人,彆人已是謝天謝地,誰願去找這個麻煩。”俞佩玉黯然半晌,緩緩道:“終必會有人的。”唐無雙眼睛一亮道:“隻有你……你少年膽大,武功又高,將來若有人能鏟除天蠶教,就必定隻有你了,至於我……”他苦笑著接道:“我少年荒唐,縱情聲色,定力最是不堅,這‘天蠶魔教’中的邪功,恰巧正是我的克星。”俞佩玉這才知道這堂堂的武林一派宗主,怎會對“瓊花三娘子”那般畏懼,方才又怎會那般不濟。但他對自己的隱私弱點竟毫不諱言,胸襟倒也非常人能及,就憑這點,已無愧一派掌門的身份。突見西門無骨探出頭來,詭笑著瞧著俞佩玉,道:“天蠶附骨,不死不休,隻要被他們纏著的,至今已無一人是活著的,他們此番一走,俞公子倒要注意才是。”俞佩玉淡淡笑道:“這倒不勞閣下費心。”西門無骨麵色變了變,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先告退了。”他轉向唐無雙,又道:“前輩你……”唐無雙遲疑著道:“俞公子……”俞佩玉笑道:“前輩隻管請去,不必為晚輩費心,晚輩自己若不能照顧自己,日後還能在江湖上走動麼?”唐無雙想了想,道:“你自己想必是能照顧自己的,隻是你要記著,天蠶纏人,最厲害的隻有七天,你隻要能避開頭七天,以後就沒什麼關係了。”西門無骨陰惻側道:“隻是這七天至今還沒有人能避得開的。”說完了話,勉強扶起王雨樓,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姬靈燕等唐無雙也走了之後,才笑嘻嘻走出來,道:“我就知道世上沒有一個女人忍心。”話未說完,俞佩玉已倒了下去。隻見他臉色發青,嘴唇已在不住顫抖,全身都抖個不停,伸手一摸,全身都已如烙鐵般燙手。原來方才血霧散開時,他已不覺吸入了一絲,當時已覺有些不對,到了此時更是完全發作出來。姬靈燕竟已駭呆了,呆呆地瞧著俞佩玉,道:“你……你到底還是中了她們的毒了。”俞佩玉隻覺全身忽冷忽熱,知道中毒不輕,但他素來先替彆人著想,生怕姬靈燕為他傷心著急,咬住牙勉強笑道:“我早已知道中毒,但……但這毒不妨事的。”姬靈燕想了想,道:“你早已知道中毒,方才為何不說?”俞佩玉苦笑道:“那西門無骨對我總是不懷好意,我方才若是露出中毒之態,他隻怕就放不過我,所以我一直撐到現在。”他說話雖然已極是困難,但仍忍耐住,掙紮著為姬靈燕解釋,隻望這天真純潔的女孩子,多少能懂得一些人的機心。姬靈燕歎了口氣,道:“你們人為什麼總是有這許多機心,鳥兒們就沒有……”俞佩玉瞧著她這張天真迷惘的臉,心裡不覺有些發苦,他知道西門無骨的話絕非故意恫嚇,“瓊花三娘子”必定放不過他,這七天本已難以避過,何況自己此刻竟又中毒無力,連站都無法站起,這毒縱不致命,隻怕他也是再難逃過“瓊花三娘子”毒手的了。此刻若是彆人在他身旁,也許還可以助他脫過這次險難,怎奈姬靈燕對人事卻是一無所知。俞佩玉越想越是著急,想到“瓊花三娘子”再來時,若是見到姬靈燕,隻怕連她也放不過的,一念至此,大聲道:“你的鳥兒朋友都在等著你,你快去找它們吧。”姬靈燕道:“你呢?”俞佩玉道:“我……我在這裡歇歇就好的。”姬靈燕想了想,笑道:“我陪著你,等你好了,我們一齊去。”她微笑著坐下,竟全不知道俞佩玉已危在旦夕。俞佩玉氣血上湧,嘴突然麻木,要想說話,卻已連話都說不出來,隻能焦急地望著姬靈燕。隻見姬靈燕微笑的臉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遠,她話聲也似自遠天縹縹緲緲傳來,還是帶著笑道:“你莫要著急,鳥兒們病倒了,我也總是陪著它們的,天天喂給它們吃,我的藥很靈,你吃下去也必定會舒服得多。”俞佩玉想大叫道:“我不是鳥,怎可吃鳥的藥?”但他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隻覺姬靈燕已塞了粒藥在他嘴裡,藥丸溶化,流入喉嚨,帶著種奇異的香氣。他隻覺情緒竟漸漸穩定,全身說不出的快美舒暢,再過了一會兒,便突然跌入甜甜的夢鄉,睡著了。俞佩玉睡睡醒醒,隻要一醒,姬靈燕就喂他一粒藥吃,吃下後就舒服得很,立刻又睡著了。起先他醒來時,還在大聲催促著道:“你快逃吧……快逃吧,‘瓊花三娘子’隨時都會來的。”但到了後來,他隻覺飄飄欲仙,對一切事都充滿信心,“瓊花三娘子”就算來了,也好像沒什麼可怕的。他也弄不清自己怎會有這感覺,也不知是否過了那要命的七日,若是有彆人在旁,一定要為他急死了。他們根本就未離開那鬥屋一步,“瓊花三娘子”還是隨時隨刻都會來的,隻要一來,俞佩玉就休想活命。也不知過了多少天,有一天俞佩玉神智突然清醒,全身非但絲毫沒有中毒的那種慵懶無力的跡象,反而覺得精神特彆健旺。姬靈燕瞧著他笑道:“我的靈藥果然是不錯吧。”俞佩玉笑道:“當真是靈丹妙藥,天下少有……”他眼睛四下一轉,才發現自己還是睡在那鬥室裡,鬥室中屍血雖早巳打掃得乾乾淨淨,但是還是立刻想起了“瓊花三娘子”,心裡一寒,道:“我已睡了多久了?”姬靈燕道:“像是有八九天了。”俞佩玉失聲道:“九天?她們沒有來?”這要命的七天竟糊裡糊塗便已過去,他又驚又喜,簡直有些難以相信,姬靈燕笑嘻嘻道:“你想她們?”俞佩玉苦笑道:“我怎會想她們?隻是她們怎會沒有來?”姬靈燕悠悠道:“你怎會沒有走?難道在等她們?”俞佩玉跳了起來,失聲道:“不錯,她們決計不會想到我在這裡還沒有走,必定往遠處追去了,再也想不到我竟還留在這裡。”他拉起姬靈燕的手,笑道:“這樣做雖然有些行險僥幸,但在無奈之中,已是任何人所能想出的最好法子了,真難為你怎能想出來的?”姬靈燕癡癡笑道:“什麼法子?我不知道呀。”俞佩玉怔了怔,瞧著她那張天真無邪的臉,也不知她究竟是真的癡迷無知,誤打正著,還是有著絕大的智慧。大智大慧,有時的確反而不易為世俗所見的。姬靈燕站了起來,突然笑道:“走吧,她們還在外麵等著你哩。”俞佩玉吃驚道:“她們就在外麵?”姬靈燕笑道:“你睡覺的時候,我又在這裡交了許多烏鴉姐姐、麻雀妹妹,我早已跟她們說好了,等你病好,就帶你去瞧她們。”這時陽光從窗戶裡斜斜照進來,正是清晨,窗外“吱吱喳喳”的,果然到處都響著鳥語。俞佩玉暗道一聲“慚愧”,跟著姬靈燕走出去。姬靈燕一看到鳥兒,便嬌笑著走開,俞佩玉瞧見那株大樹仍孤零零地挺立在晨風裡,隻是樹上的人已不見了。他忽然想到這客棧雖然荒僻,卻也並非遠離人煙,客棧裡驟然死了這麼多人,怎會沒有人來查問?樹上的人又到底是生是死?他們若是活著,該如何打發救治他們?他們若是死了,埋葬他們的屍身也非易事。還有,這客棧此刻已瞧不見人,難道竟是沒有人管的?若沒有人管,自己又怎能在這裡住了八九天之久。這許多問題,全都令人頭痛得很,俞佩玉縱然清醒,隻怕也難解決,完全不解人事的姬靈燕又是如何解法的。想到這裡,俞佩玉不覺動了懷疑之心,瞧著遠處陽光下正在拍手跳躍的姬靈燕,暗道:“她莫非並不是真的癡呆,而是在裝傻?……這些天莫非已有彆人來過,幫她解決了這些事?但是她又為何不說?”但轉念一想,又不禁歎道:“人家不辭勞苦地救了我,我反而懷疑於她,這豈非有些說不過去,她若真的對我有惡意,又怎會救我?”隻見姬靈燕嬌笑著奔來,道:“她們告訴我,說前麵有個好玩的地方,咱們去瞧瞧好麼?”陽光下,她麵靨微微發紅,就像是初熟的蘋果,眼睛也因歡喜而發亮,更像是全不知道人間的險詐。麵對著這純真的笑靨,俞佩玉更覺得自己方才用心之齷齪,更覺得應該好好補報於她,自然不忍拂了她的心意,笑道:“你無論想去什麼地方,我都陪著你。”姬靈燕眼睛更亮了,突然抱著俞佩玉親了親,嬌笑道:“你真是個好人。”她雀躍著在前麵領路,又說又笑,俞佩玉瞧見她如此開心,也不覺甚是歡喜,“瓊花三娘子”的陰影,已越來越遠了。兩人走了許久,姬靈燕笑道:“那地方遠得很,你累不累?”俞佩玉笑道:“我精神從來也沒有這樣好過。”姬靈燕拍手道:“這全是我那藥的功勞,鳥兒們吃了我的藥,飛得也又高又快的。”走到正午,兩人尋了個小店吃飯,姬靈燕吃得津津有味,俞佩玉卻不知怎地,什麼東西都吃不下去。吃完飯兩人再往前走,俞佩玉隻覺眼皮重重的,直想睡覺,方才的精神,竟不知到哪裡去了。姬靈燕不住笑道:“就快到了……你累不累?”俞佩玉見她如此有勁,更不願掃了她的興,打起精神道:“不累?”又忍不住問道:“那究竟是什麼地方?”姬靈燕眨著眼睛道:“到了那裡,你一定會吃驚的。”這時已近黃昏,放眼望去,隻見遠處炊煙四起,仿佛已將走到一個極大的城鎮,路上行人也漸多了。姬靈燕更是興致勃勃,但俞佩玉卻非但更是打不起精神來,而且越來越難受,簡直恨不得立刻倒下來睡一覺。兩人走過一片莊院,姬靈燕突然笑道:“你可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俞佩玉懶洋洋地搖頭道:“不知道。”姬靈燕道:“這裡就是‘金殼莊’,莊主叫羅子良,是個大富翁,而且還會些武功,隻是做人特彆小氣,平日省吃儉用,連仆人都舍不得多雇幾個。”俞佩玉本已懶得說話,但卻又聽得奇怪,忍不住道:“這些事你怎會知道的?”姬靈燕道:“自然是我的鳥兒朋友告訴我的。”俞佩玉笑道:“你的鳥兒朋友知道的倒真不少。”姬靈燕笑道:“它們整天飛來飛去,世上什麼人的事,都休想瞞得過它們。”俞佩玉歎道:“幸虧你心地善良,否則彆人的隱私全都被你知道,那豈非太可怕了。”姬靈燕笑道:“聽說懂得鳥語的人,有時會發財的,但有時卻也會倒楣,你可知道從前有個人叫公冶長……”俞佩玉小時候,坐在瓜棚樹下,也曾聽說過那公冶長的故事,據說此人懂得鳥語,聽得有隻鳥說:“公冶長,公冶長,南山有隻羊,你吃肉,我吃腸。”“他就去將羊扛了回來,但卻未將腸子留給鳥吃,鳥生氣了,就將他害得幾乎連命都送掉。”這故事雖然有趣,但俞佩玉非但懶得說,懶得聽,簡直連想都懶得想了,腦袋昏昏沉沉,走路都要摔跤。姬靈燕突然拉著他的手,笑道:“到了,進去吧。”俞佩玉用力睜開眼睛,隻見前麵也是座規模不小的莊院,大門漆得嶄亮,氣派竟然很大。姬靈燕道:“這裡麵有趣得很,咱們快進去瞧瞧。”俞佩玉苦笑道:“這裡是彆人的家,咱們怎能隨便進去。”姬靈燕笑道:“沒關係的,隻管進去就是。”她居然大模大樣的推門而人,俞佩玉也隻好被她拉了進去,裡麵院子寬大,廳堂也布置得甚是華麗。姬靈燕竟筆直走入大廳裡坐下,居然也沒有人攔阻著,而且這莊院打掃得乾乾淨淨,也不像是沒人住的。俞佩玉忍不住道:“趁主人還未出來,咱們趕緊走吧。”姬靈燕根本不理他,反而大聲道:“還不倒茶來。”過了半晌,果然有個青衣漢子端著兩碗茶走進來,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一言不發,又垂頭走了出去。姬靈燕喝了口茶,又道:“我肚子餓了。”話剛說完,便有幾個人將酒菜擺上,態度俱是恭恭敬敬,非但一言不發,而且簡直連瞧都未瞧他們一眼。俞佩玉看得呆了,幾乎以為這是在做夢。姬靈燕取起筷子,笑道:“吃呀,客氣什麼?”她果然吃了起來,而且吃得津津有味,俞佩玉卻哪裡吃得下去,呆了半晌,忍不住又道:“這裡的主人,莫非你是認識的麼?”姬靈燕也不去理他,又吃了兩口,突然將桌子一掀,酒菜嘩啦啦落了一地,姬靈燕大聲道:“來人呀。”幾條青衣漢子倉皇奔了出來,一個個麵上都帶著驚恐之色,垂首站在姬靈燕麵前,連大氣都不敢喘。姬靈燕瞪著眼睛道:“這碗海參鴨掌鹹得要命,是誰端上來的。”一條青衣漢子仆地跪下,顫聲道:“是小人。”姬靈燕道:“你難道想鹹死我麼?”俞佩玉忍不住道:“他又未曾吃過,怎知是鹹是淡,你怎能怪他,何況咱們平白吃了人家的酒菜,怎麼還能發脾氣。”姬靈燕嫣然一笑,道:“我是不懂事的,你莫要怪我。”俞佩玉歎道:“你!”他的話還未說出,那青衣漢子已大聲道:“小人不該將這鹹菜端上來的,小人該死,端菜的手更該死……”突然自腰畔拔出柄短刀,“哢嚓”一刀,將自己手切了下來。俞佩玉瞧得大吃一驚,隻見這漢子雖痛得滿頭冷汗,卻不敢出聲,右手捧著左腕,鮮血直往下流,他也不敢站起來。姬靈燕卻嬌笑道:“這樣還差不多。”俞佩玉動容道:“你……你怎地變得如此狠心?”姬靈燕道:“他們又不是鳥,我為何要心疼他們。”俞佩玉道:“人難道還不如鳥麼?”姬靈燕笑道:“他們心甘情願,你又何苦著急。”俞佩玉怒道:“世上那有情願殘傷自己肢體的人。”姬靈燕不再答話,卻瞧著那些青衣漢子笑道:“你們都願意聽我的話,是麼?”青衣漢子齊聲道:“願意。”姬靈燕道:“好,你們都將自己左手的手指切下兩根來吧。”這句話說出來,俞佩玉更是嚇了一跳,誰知這些人竟真的拔出刀來,“哢嚓”一刀,將自己手指切下兩根。姬靈燕道:“你們這樣做,都是心甘情願的,是麼?”青衣漢子們也不管手上流血,齊聲道:“是的。”姬靈燕道:“你們非但不覺痛苦,反而開心得很,是麼?”青衣漢子們齊聲道:“是,小人們開心極了。”姬靈燕道:“既然開心,為何不笑?”青衣漢子們雖然一個個都痛得滿頭冷汗,但卻立刻笑了起來,笑得齜牙咧嘴,說不出的詭秘難看。俞佩玉瞧得汗毛悚然,也不覺流出了冷汗。這些活生生的漢子,竟似全都變成了傀儡,姬靈燕要他們說什麼,他們就說什麼,要他們做什麼,他們就做什麼,世上竟會有這樣的怪事,俞佩玉若非親眼瞧見,那是絕對不會相信的。姬靈燕轉臉向他一笑,道:“你可知道他們為何如此聽我的話?”俞佩玉道:“他……他們……”姬靈燕不等他說話,已一字字接道:“隻因他們已將靈魂賣給了我。”俞佩玉隻覺身上汗毛一根根立起,大駭道:“你……你瘋了……”姬靈燕悠然笑道:“我不但買了他們的靈魂,就連你的靈魂也快被我買過來了,不但他們要聽我的話,你也要聽。”俞佩玉大怒道:“你你竟敢如此……”姬靈燕笑道:“你現在兩腿發軟,全身無力,是站也站不起來的了,我隻要一根手指,就可以將你推倒。”俞佩玉霍然站起,但果然兩腿發軟,又“噗”地坐倒。姬靈燕道:“再過一會兒,你全身就要忽而發冷,忽而發熱,接著就是全身發痛發癢,就好像有幾千幾萬個螞蟻在往你肉裡鑽似的。”俞佩玉已不必再等,此刻便已有這種感覺,顫聲道:“這……這是你下的毒手?”姬靈燕嫣然笑道:“除了我,還有誰呢?”俞佩玉牙齒“格格”打戰,道:“你為何不痛快殺了我!”姬靈燕笑道:“你這麼有用的人,殺了豈非太可惜麼?”俞佩玉滿頭冷汗滾滾而落,道:“你究竟想怎麼樣?”姬靈燕道:“你現在雖似在地獄之中,但隻要肯將靈魂賣給我,我立刻就可以將你帶到天堂,甚至比天堂還要快樂的極樂世界中。”俞佩玉隻覺那痛苦實是再也難以忍受,嘶聲道:“你要我怎樣?”姬靈燕笑道:“現在,我要你立刻去到那‘金殼莊’,將莊裡大大小小二十三個人全都殺得一個不留……那羅子良辛苦積下的財富,我現在正十分有用。”俞佩玉慘笑道:“我現在還能殺人麼?”姬靈燕道:“你現在雖不能殺人,但到了那‘金殼莊’時,就會變得力大無窮,不使出來反而會覺得全身要爆炸般難受。”這非人所能忍受的痛苦,幾乎已使得俞佩玉不顧一切,他拚命站起,衝出門外,但卻又衝了回來,嘶聲道:“我不能做這樣的事。”姬靈燕笑道:“你一定會做的,要不要和我打賭?”俞佩玉顫聲道:“我本當你是個天真純潔的女子,誰知你竟全是裝出來的,你裝得那般無知,好教彆人全不會提防你,誰知你……你竟比姬靈風還要惡毒。”姬靈燕神秘地一笑,道:“你以為我是誰?”俞佩玉瞧著,她那天真純潔的眼睛裡突然射出了鷙鷹般的光,俞佩玉激靈靈打了個寒噤,失聲道:“你……你就是姬靈風!”姬靈風咯咯笑道:“你做了十幾天傻子,如今才算明白了?你難道還以為我真的懂得鳥語麼?世上哪有真懂鳥語的人,就連姬靈燕那白癡,也未必是懂的,我所知道的事,全是我費了無數心力打聽出來的,連人都不知道,鳥又怎會知道?你自以為聰明,竟會連這種道理都想不通。”俞佩玉全身顫抖,道:“難怪你一定要跟著我?難怪你能算得出‘瓊花三娘子’絕不會去而複返,再到那小客棧去……”姬靈風道:“你雖然中了‘瓊花三娘子’的毒,但並不深,而且你好像早已服過什麼靈丹妙藥,對毒性的抵抗力十分強。”俞佩玉失聲道:“不錯,昆侖‘小還丹’……”姬靈風笑道:“這就對了,隻是,昆侖‘小還丹’雖然能解百毒,但對於我的‘極樂丸’卻是一點用也沒有的……”俞佩玉駭然道:“極樂丸,我難道就是被你的‘極樂丸’害成如此模樣?他們難道也是中了你‘極樂丸’的毒,才……才將靈魂賣給了你。”姬靈風道:“你若將我那‘極樂丸’說成是毒藥,簡直是對我的一種侮辱,你現在雖是如此痛苦,但隻要服下我一粒‘極樂丸’,不但立刻痛苦儘失,而且立刻精神百倍,讓你覺得一輩子也沒有這麼舒服過。”俞佩玉顫聲道:“這‘極樂丸’莫非是有癮的?中了它的毒後,就每天定要吃它,否則就會變得不能忍受的痛苦。”姬靈風笑道:“你說對了,我這‘極樂丸’中,混合有一種產自西方天竺的異花果實,那種花叫‘罌粟花’,世上再沒有任何花種比它更美麗,但它的果實,卻可以叫人活得比登天還快樂,也可以叫人活得比死還痛苦。”她突然轉向那些青衣大漢,緩緩道:“你們現在活得是不是十分快樂?”青衣大漢們齊聲道:“小人們從未這麼快活過。”姬靈風道:“我若不給你們‘極樂丸’吃呢?”青衣大漢們的臉立刻扭曲起來,目中也露出驚恐之色,顯見這恐懼竟是從心底發出來的,頷首道:“求姑娘饒命,姑娘無論要小人們做什麼都可以,隻求姑娘每天賜給小人們一粒‘極樂丸’。”姬靈風道:“為了一粒極樂丸,你們甚至不惜出賣自己的父母妻子,是麼?”青衣大漢齊聲道:“是。”姬靈風轉首向俞佩玉一笑,道:“你雖然沒有父母妻子可以出賣,但卻可以出賣你自己,你以區區肉身作代價,便可換得靈魂上至高無上的快樂,這難道不值得?”俞佩玉滿頭大汗涔涔而落,吃吃道:“我……我……”姬靈風柔聲道:“你沒有法子可以反抗的,在那八九天裡,我每天都在加重‘極樂丸’的分量,現在你的毒癮,已比他們都深了,你所受的痛苦,根本已非任何人所能忍受,還是早些乖乖地聽話才是聰明人。”俞佩玉咬緊牙關,連話都已不能說出口。姬靈風道:“你早一刻答應,便少受一刻的痛苦,否則你隻不過白白多受些苦而已,反正遲早也是要答應的。”她自懷中取出了個翡翠的小瓶,倒出了粒深褐色的丸藥,立刻便有一種奇異的香氣傳送出來。青衣大漢們貪婪地盯著她手裡的丸藥,就好像餓狗看到了骨頭似的,看來竟比狗還要卑賤。姬靈風將丸藥送到俞佩玉麵前,嫣然笑道:“我知道你已忍受不住了,不如先吃一粒丸藥,再去做事吧,隻要你答應我,我也就信任你。”俞佩玉雙手緊緊絞在一齊,嘶聲道:“不!我不能。”姬靈風聲音更溫柔,道:“現在,隻要你一伸手,就能從地獄裡走到天堂,這麼容易就能得到的快樂,你若不要,豈非是呆子。”俞佩玉眼睛也不禁去盯著那粒丸藥,目中也不禁露出貪婪之色,一伸手就能得到的快樂,他能拒絕麼?他居然顫抖著伸出了手掌。姬靈風笑道:“快來拿呀,客氣什麼?”青衣大漢們伏在地上,狗一般地喘著氣。俞佩玉眼角瞧見了他們,突然想到自己若是吃下了這粒“極樂丸”就也要變得和他們一樣卑賤,終生都要伏在姬靈風的腳下,求她賜一粒“極樂丸”,終生都要做她的奴隸,沉淪在這卑賤的痛苦中,萬劫不複。想到這裡,俞佩玉全身已滿是冷汗,突然狂吼一聲,踢倒兩條大漢,瘋狂般向外衝了出去。姬靈風竟也不阻攔他,隻是冷冷道:“你要走,就走吧,隻要記著,你痛苦不能忍受時,隨時都可以回來的,這‘極樂丸’始終在等著你,你一回來,就能得到解脫。”她麵上露出一絲惡毒的笑容,悠然接著道:“就算用鐵鏈鎖起你的腳,你也是會回來的,就算將你兩條腿砍斷,你爬也要爬回來的。”俞佩玉衝入曠野,倒在砂地上翻滾著,掙紮著,全身的衣服都已被磨碎,身上也流出了鮮血。但他卻似毫無感覺,這些肉身的痛苦,也算不了什麼,他那要命的痛苦是從靈魂裡發出來的。不是身曆其境的人,永遠想像不出這種痛苦的可怕。他甚至用頭去撞那山石,撞得滿頭俱是鮮血,他咬緊牙關,嘴角也沁出了鮮血,他拍打著自己的胸膛……但這一切都沒有用,他耳邊總是響著姬靈風那兒句話:“你隨時都可以回來的……你一回來就能得到解脫。”解脫,他現在一心隻想求解脫,出賣自己的肉體也好,出賣自己的靈魂也好,他什麼都顧不得了。他果然不出姬靈風所料,又衝了回去。突然一人咯咯笑道:“好呀,你終於還是被咱們找著了。”三條人影燕子般飛來,擋住了他的去路,三件烏黑的鬥篷,在日色下閃著光,赫然竟是“瓊花三娘子”。但這時“瓊花三娘子”已不可怕了,俞佩玉心裡簡直已沒有恐懼這種:感覺,他眼睛裡充滿了血絲,嘶聲道:“讓路,讓我過去。”“瓊花三娘子”瞧見他這種模樣,麵上不禁露出驚奇之色,三姐妹對望了一眼,鐵花娘皺眉道:“好個美男子,怎地變成了野獸。”話未說完,俞佩玉已衝了過來。他此刻雖又力大無窮,但那已隻不過是野獸般出自本能的力氣,他已忘了該如何使用技巧與內力。鐵花娘的腳輕輕一勾,俞佩玉便仆地倒了下去,銀花娘的腳立刻踩住了他的背脊,訝然道:“這人怎地連武功也忘了?”金花娘道:“莫非香魂瞧錯了,這人並不是他?”鐵花娘道:“這張臉絕不會錯的,隻是香魂方才瞧見他時,他神情雖有些異常,甚至連香魂發出煙火訊號他都未覺察,但他以前卻不是這樣子。”隻見俞佩玉掙紮著,拍打著砂地,嘶聲道:“求求你,放我走吧。”銀花娘冷笑道:“你想我們會放你走麼?”俞佩玉道:“你們不放我走,不如就殺了我。”金花娘歎了口氣,道:“你怎會變成這樣子,莫非是中了什麼毒?”俞佩玉嘶聲道:“極樂丸……極樂丸,求求你給我一粒極樂丸。”金花娘道:“什麼是極樂丸?”俞佩玉道:“我什麼都答應你,我情願做你的奴隸,我去殺那羅子良……”他神智已完全迷糊,竟胡言亂語起來。金花娘動容道:“好厲害的‘極樂丸’,竟能使如此倔強的人不惜做彆人的奴隸,我怎地竟想不出這‘極樂丸’是什麼東西。”鐵花娘想了想,道:“不管怎樣,咱們先將他帶走再說。”她輕輕——彈指,立刻有幾個短裙少女自山坡外躍下,手裡拿著個銀灰色的袋子,將俞佩玉裝了進去。這袋子也不知是用什麼織成的,竟是堅韌無比,俞佩玉在裡麵拳打腳踢,大聲嘶喊,也都沒有用。姬靈風隻怕做夢也想不到俞佩玉會被人裝在袋子裡,否則他當真是爬也要爬回來的。金花娘歎道:“瞧他中的毒,真是奇怪得很,卻不知有什麼法子能解,也不知道江湖中誰知道這解法?”鐵花娘道:“連咱們都不能解,天下還有誰能解?”金花娘皺眉道:“難道咱們就看他這樣下去麼?”銀花娘冷冷道:“大姐莫忘了,他是咱們的仇人,他縱不中毒,咱們自己也要殺他,現在他已中毒為何反而要救他?”金花娘長長歎息了一聲,道:“他雖是咱們的仇人,但我瞧他這樣子,也實在可憐。”鐵花娘嬌笑道:“大姐倒真是個多情人,隻是未免有些多情不專。”金花娘含笑瞧著她,道:“你以為這是為了我麼?”鐵花娘咯咯笑道:“不是為你,難道還是為我?”金花娘笑道:“你這次可說對了,我正是為了你呀。”鐵花娘的臉,竟飛紅了起來,咬著嘴唇道:“我……我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大姐……”話未說完,臉更紅了,突然轉身奔了開去。這時一輛華麗的大車駛來,少女們將那袋子抬了上去,“瓊花三娘子”也各自上了馬,馬車立刻絕塵而去。馬車向南而行,正是經鄂入川,由川入黔的路途。一路上,俞佩玉仍是掙紮嘶叫,痛苦不堪,“瓊花三娘子”非但沒有虐待他,反而對他照料得無微不至。那潑辣刁蠻的鐵花娘,眉目間竟有了憂鬱之色,金花娘知道她嘴裡不說,其實已在暗暗為“他”擔心。銀花娘卻不時在一旁冷言冷語,道:“你瞧三妹,人家幾乎殺了她,她卻反而愛上人家了。”金花娘笑道:“三妹平時眼高於頂,將天下的男人都視如糞土,我正擔心她一輩子嫁不出去,如今她居然也找著了個意中人,咱們豈非正該為她歡喜才是。”銀花娘道:“但他卻是咱們的仇人。”金花娘微笑道:“什麼叫仇人,他又和咱們沒有什麼了不得的仇恨,何況他若做了三妹的夫婿,仇人豈非也變成親家了麼?”銀花娘怔了怔,笑道:“我真不懂三妹怎會看上他的。”金花娘道:“他不但是少見的美男子,而且武功又是頂兒尖兒的,這樣的少年,誰不歡喜,何況三妹豈非正到了懷春的年紀了麼?”銀花娘咬了咬牙,打馬而去。這一行人行跡雖詭秘,但肯大把地花銀子,誰會對她們不恭恭敬敬,一路上曉行夜宿,倒也無話。過了長江之後,她們竟不再投宿客棧,一路上都有富室大戶客客氣氣地接待她們,原來“天蠶教”的勢力已在暗中慢慢伸延,已到了江南,那些富室大戶,正都是“天蠶教”的分支弟子。最令金花娘姐妹歡喜的是“他”痛苦竟似漸漸減輕了,有時居然也能安安穩穩地睡一覺。她們自然不知道這是因為“罌粟花”的毒性雖厲害,但隻要能掙紮著忍受過那一段非人所能忍受的痛苦,毒性自然而然地就會慢慢減輕,隻是若沒有人相助,十萬人中也沒有一個能忍受過這段痛苦煎熬的,若非“瓊花三娘子”如蛆附骨的追蹤,俞佩玉此刻隻怕早巳沉淪。瞧著“他”日漸康複,鐵花娘不覺喜上眉梢,但銀花娘麵色卻更陰沉,她竟似對俞佩玉有化解不開的仇恨。俞佩玉人雖漸漸清醒,卻如大病初愈,沒有一絲力氣。他想到自己竟險些淪入那萬劫不複之地,不禁又是一身冷汗,人生的禍福之間,有時相隔的確隻有一線。隻是“瓊花三娘子”雖然對他百般照顧,他心裡卻更是忐忑不安,不知道這行事詭秘的三姐妹,又在打什麼主意。由鄂入川,這一日到了桑坪壩。桑坪壩城鎮雖不大,但街道整齊,市麵繁榮,行人熙來攘往,瞧見這三姐妹縱馬人城,人人俱都為之側目。“瓊花三娘子”竟下了馬攜手而行,眼波橫飛,巧笑嫣然,瞧著彆人為她們神魂顛倒,她們真有說不出的歡喜。銀花娘突然拍了拍道旁一人的肩頭,媚笑道:“大哥可是這桑坪壩上的人麼?”這人簡直連骨頭都酥了,瞧見那隻柔若無骨的春蔥玉手還留在自己肩上,忍不住去悄悄捏著,癡癡笑道:“誰說不是呢?”銀花娘似乎全不知道手已被人捏著,笑得更甜,道:“那麼大哥想必知道馬嘯天住在哪裡了。”那人聽到“馬嘯天”這名字,就像是突然挨了一皮鞭似的,手立刻縮了回去,陪笑道:“原來姑娘是馬大爺的客人,馬大爺就住在前麵,過了這條街,向左轉,有棟朱門的大宅院,那就是了。”銀花娘眼皮一轉,突然附在他耳邊悄笑道:“你為什麼要怕馬嘯天?隻要你有膽子,晚上來找我,我……”往他耳朵裡輕輕吹了口氣,嬌笑著不再往下說。那人靈魂都被她吹出了竅,漲紅了臉,掙紮著道:“我……我不敢。”銀花娘在他臉上一擰,笑啐道:“沒用的東西。”那人眼睜睜瞧著她們走遠,心裡還是迷迷糊糊的,如做夢一樣,摸著還有些癢癢的臉,喃喃道:“格老子馬嘯天,好東西全被你弄去了,老子……”忽然覺得臉上癢已轉痛,半邊臉已腫得像隻桃子,耳朵裡更像是有無數根尖針在往裡刺,他痛極,駭極,倒在地上殺豬般大叫起來。金花娘遠遠聽到這慘叫聲,搖頭道:“你又何苦?”銀花娘咯咯笑道:“這種專想揩油的家夥,不給他點教訓成麼,大姐什麼時候變得仁慈起來了,難道已真準備做唐家的孝順好媳婦。”金花娘臉色變了變,不再說話,沉著臉向前走,隻見前麵一圍高牆,幾個青皮無賴正蹲在朱紅大門前的石獅子旁玩紙牌。銀花娘走過去,一腳將其中一人踢得飛了起來,另幾條大漢驚怒之下,呼喝著跳起,銀花娘卻瞧著他們甜甜笑道:“請問大哥們,這裡可是馬大爺的家麼?”瞧見她的笑容,這些漢子們的怒氣已不知到哪裡去了,幾個人眼珠子骨碌碌圍著她身子打轉。其中一人笑嘻嘻道:“我也姓馬,也是馬大爺,小妹子你找我有什麼事呀?”銀花娘嬌笑道:“你這張臉好像不太對嘛。”她嬌笑著又去摸那人的臉,那人正湊上嘴去親,哪知銀花娘反手就是一個耳光,又將他打得飛了出去。其餘的幾條大漢終於怒喝著撲了上去。銀花娘嬌笑道:“我可不準備做人家的好媳婦,手狠心辣些也沒關係。”她竟是存心和金花娘鬥氣,隻見那些大漢,被打得東倒西歪,頭破血流,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金花娘氣得隻是冷笑,索性也不去管她。突聽一人吼道:“格老子,是哪個龜兒子敢在老子門口亂吵,全都給老子住手。”七八個人前呼後擁,圍著條滿麵紅光的錦衣大漢,大步走了出來。銀花娘嬌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馬大爺出來了,果然好威風呀,好煞氣。”那七八個人一齊瞪起眼睛來想要呼喝,馬嘯天瞧見了她們,麵上卻已變了顏色,竟在門口,就地撲通跪倒,恭聲道:“川北分舵弟子馬嘯天,不知三位香主駕到,有失遠迎,罪該萬死,但望三位香主恕罪。”銀花娘臉一板,冷笑道:“馬大爺居然還認得咱們麼,幸好馬大爺出來得早,否則我們真要被馬大爺手下的這些好漢們打死了。”明明是她打彆人,卻反說彆人打她。馬嘯天汗流浹背,那敢抗辯,賠笑道:“那些畜生該死,弟子必定要重重地治他們罪……”金花娘終於走了過去,淡淡道:“那也沒什麼,就饒了他們吧,卻不知馬舵主可有地方安頓咱們,最好是清靜些的地方,咱們還有病人在車上。”馬嘯天連連稱是,躬身迎客,彆的人瞧見平日不可一世的馬大爺,今日竟對這三個女子如此敬畏,更早已駭呆了。等到金花娘走進了門,銀花娘突然冷笑道:“我大姐雖說饒了他們,我可沒說。”馬嘯天滿頭大汗,吃吃道:“弟子知道……弟子懂得。”鐵花娘忍不住悄悄拉著銀花娘袖子道:“二姐你明知大姐近來心情不好,又何苦定要惹她生氣?”銀花娘冷笑道:“她又沒有替我找著個如意郎君,我何必要拍她馬屁。”將袖子一摔,昂著頭走了進去。馬嘯天將“瓊花三娘子”引入花廳,突然屏退了從人,賠笑道:“弟子隨時準備著三位香主大駕光臨,又知道三位香主喜歡清靜,早已為香主們準備了個舒適地方。”金花娘道:“在哪裡?”馬嘯天道:“就在這裡。”他微笑著將廳上掛著的一幅中堂掀起,後麵竟有個暗門,打開門就是條地道,居然布置著幾間雅室。銀花娘冷冷道:“咱們又不是見不得人的,為何要躲在地洞裡。”馬嘯天滿懷高興,被潑了頭冷水,訥訥道:“香主若覺不好,後園中也還有彆的地方……”金花娘沉著臉開口道:“這裡就好。”她當先走了進去,幾個少女抬著俞佩玉跟在後麵。俞佩玉見到她們來的地方越來越隱秘,自己這一去更不知如何得了,隻是他縱然一萬個不情願,卻已是身不由主。少女們將俞佩玉放在床上,就掩起門走了。密室中什麼聲音也聽不到,俞佩玉躺在床上,正望著房頂胡思亂想,一個人已推門走了進來,卻是鐵花娘。她靜靜坐在床頭,含笑瞧著俞佩玉,也不說話。俞佩玉終於忍不住道:“此番當真多虧了姑娘,否則在下隻怕……隻怕……”鐵花娘嫣然一笑道:“你不恨我們了?”俞佩玉也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句話,隻得歎了口氣,道:“在下從未恨過姑娘們,隻要姑娘們莫……莫要……”鐵花娘道:“莫要胡亂殺人,是麼?”俞佩玉苦笑道:“姑娘自己也說過,人殺多了,容貌也會變得醜惡的。”鐵花娘又靜靜地瞧了他半晌,突然笑道:“你喜歡我長得美些麼?”俞佩玉訥訥道:“我……在下……”他說“喜歡”也不好,說“不喜歡”也不好,急得滿頭大汗,隻覺回答這少女的問話,竟比乾什麼都吃力。鐵花娘眼睛瞧著他,道:“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這又有什麼不敢回答的呢?”俞佩玉暗暗歎了口氣,道:“自然是喜……喜歡的。”鐵花娘嫣然一笑,又道:“你要我聽你的話麼?”這刁鑽的少女,問的話竟越來越古怪了。俞佩玉苦笑道:“在下自顧尚且不暇,又怎敢要姑娘聽在下的話。”鐵花娘柔聲道:“隻要你要我聽你的話,我就肯聽你的話。”俞佩玉吃吃道:“但……但在下……”鐵花娘道:“你難道喜歡我去殺人?”俞佩玉失聲道:“在下並無此意。”鐵花娘笑道:“那麼你是要我聽你的話了。”俞佩玉又歎了口氣,隻得點頭道:“是。”鐵花娘突然跳起來在他臉上親了親,嬌笑著奔了出去,俞佩玉瞧著她身影消失在門後,喃喃道:“她為何突然如此歡喜?難道她以為我答應了她什麼?”想到她們對那唐公子的糾纏,他不禁又捏了把冷汗。這些天,他雖日益清醒,但總是覺得虛弱無力,神思困倦,想著想著,竟迷迷糊糊睡著了。也不知睡了多久,突覺一個光滑柔軟的身子,鑽進了他的被窩,輕輕咬他的脖子,輕輕對著他耳朵吹氣。俞佩玉一驚醒來,秘室裡燈已熄了,他什麼也瞧不見,隻覺滿懷俱是軟玉溫香,香氣如蘭,令他心跳。他不禁失聲道:“你……你是誰?”身旁那人兒也不答話,卻解開了他的衣襟,蛇一般鑽進他懷裡,纖纖十指,輕輕搔著他的背脊。俞佩玉知道這投懷送抱的,除了鐵花娘,再不會有彆人,隻覺一顆心越跳越厲害,沉住氣道:“你若是真聽我的話,就趕快出去。”他身旁的人卻媚笑道:“誰要聽你的話,我要你聽我的話,乖乖的……”低沉而微帶嘶啞的話聲充滿了挑逗。俞佩玉失聲道:“銀花娘!是你!”銀花娘膩聲道:“你要聽我的話,我絕不會令你失望的。”俞佩玉滿身神力,此刻竟無影無蹤,竟被壓得透不過氣來,又是心跳,又是流汗,突然道:“你將燈燃起來好麼?”銀花娘道:“這樣不好麼?”俞佩玉道:“我想瞧瞧你。”銀花娘吃吃笑道:“想不到你竟也是個知情識趣的風流老手,好,我就依了你。”她赤著足跳下了床,摸索著尋到火石燃起了燈,燈光照著她誘人的身子,她媚笑著瞧著俞佩玉,嬌笑道:“你要瞧,就讓你瞧個夠吧。”俞佩玉冷冷道:“我正是要瞧瞧你這無恥的女子,究竟無恥到什麼程度,你自以為很美,我瞧了卻要作嘔。”他平生從未說過這麼刻毒的話,此刻為了故意激怒於她,竟撿那最能傷人的話,一連串說了出來。銀花娘媚笑果然立刻不見了,嫣紅的笑靨,變為鐵青,春情蕩漾的眼波,也射出了惡毒的光,嘶聲道:“你……你竟敢……竟敢捉弄我。”俞佩玉生怕她還要上來糾纏,索性破口大罵,道:“你縱然不顧羞恥,也該自己去照照鏡子,瞧瞧你……”他越罵越是厲害,春情再熱的女子,挨了他這一頓大罵後,也要涼下來的,銀花娘嘴唇發白,顫聲道:“你以為你自己是個美男子,是麼?我倒要看你能美到幾時?”突然,將牆上掛著的一柄刀抽了下來,衝到床前,扼住了俞佩玉的脖子,獰笑道:“我現在就叫你變成世上最醜怪的男人,叫天下的女人一瞧見你就要作嘔,看你還神不神氣?”俞佩玉隻覺冰涼的刀鋒,在他麵頰上劃過,他非但不覺痛苦,反覺有一種殘酷的快感,竟大笑起來。銀花娘瞧見著這張毫無瑕疵的臉,在自己刀鋒下扭曲,眼看著鮮紅的血,自他蒼白的麵頰上流出。她隻覺手掌發抖,這第二刀竟再也劃不下去——一個人若想毀去件精美的藝術傑作,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俞佩玉卻瞪著她,大笑道:“動手呀!你為何不動手了?這張臉本不是我的,你毀了它,對我正是種解脫,我正該感謝你,我不會心疼的。”被刀鋒劃開的肌肉,因大笑而扭曲、撕裂,鮮血流過他眼睛,他目光中正帶著種瘋狂的解脫之意。銀花娘隻覺冷汗已浸濕了刀柄上的紅綢,嘶聲道:“就算你不會心疼,但有人卻會心痛的,我得不到你,就毀了你,看她會不會再要你這又醜又怪的瘋子?”她竟也瘋狂般大笑起來,第二刀終於又劃了下去。突然,“砰”的一聲,門被撞開,鐵花娘衝了進來,抱住了銀花娘的腰,一麵往後拖,一麵叫道:“大姐,快來呀,你看二姐發瘋了。”銀花娘不住用手去撞她,大笑道:“我沒有瘋,你的如意郎君才瘋了,他竟說他的臉不是自己的,這瘋子就給你吧,送給我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