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花娘麵上羞答答的,低著頭,陪唐守清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眼睛卻始終在留意著唐琳。隻見她飛快地奔向那一排石屋,筆直走入了左麵第三間屋子,她身形太快,門簾一掀便又闔起。但就在這一眨眼的時候,銀花娘已隱約瞧見了這石屋裡的人。這人背對著門,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裡,竟不像彆人那樣專心地在工作,卻像是坐在那裡出神,銀花娘自然瞧不見他的臉。銀花娘隻瞧見這人的頭發是黑的,又黑又亮,她相信自己的眼睛絕不會瞧錯,這人的年紀必定還很輕。在石屋裡工作的,既然全都是已退休的老人,又怎會有個年輕人呢?唐琳為什麼要去看他?銀花娘的心突然躍了起來,“唐玨,這人一定是唐玨,原來唐無雙竟將他藏到這裡來了,難怪我找不著。”她開心得幾乎忍不住要跳起來,卻還是未忘記敷衍麵前的唐守清,唐守清瞧著她的一雙眼睛,已越來越亮了。於是她裝得更害羞,更不敢抬頭。唐守清終於忍不住道:“後天中午,在下為姑娘和金姑娘接風,不知姑娘可賞光?”銀花娘紅著臉道:“隻要姐姐肯去,我……我怎麼會不去呢。”這時她剛走到溫泉上遊,眼波一轉,忽又笑道:“溫泉水滑,我想在這裡洗洗手,可以麼?”唐守清笑道:“溫泉水滑洗凝脂,姑娘請便。”銀花娘的臉似乎更紅了,輕輕挽起了羅袖,唐守清在一旁瞧著她春蔥般的手、白玉般的腕,似已瞧癡了。唐琳卻已從石屋裡奔了過來,也不知和誰生了氣,嘟著嘴道:“他怎麼越來越怪,我和他說話,他居然連睬都不睬我。”唐守清這才將目光勉強收回來,微笑道:“他近來的心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去惹他。”銀花娘蹲在泉水旁,聽到他們的話,心裡更是歡喜,這更證明了石屋裡的人必是唐玨,她心機總算沒有白費。她像是洗著手,卻有一股紫色的細砂,從她衣袖中漏出來,落入溫泉水中,忽然,她才盈盈站起,回眸笑道:“我已見識夠了,咱們可以走了吧。”唐守清道:“四妹……”唐琳搶著回道:“你莫叫我,我也要走了,這次我可一點麻煩也沒有帶給你,現在你總可以放心了吧。”唐守清笑了笑,道:“隻要兩位姑娘有興趣,下次……”他語聲突然頓住,隻因他忽然發現,竟有一片紫色的煙霧自溫泉中升起,先還是薄薄一片,但轉眼問已濃如紫霧。再一瞬間,整個洞窟竟都被這紫色的迷霧彌漫。連近在咫尺間的銀花娘和唐琳都瞧不見了。洞中四下都發出了驚呼。唐守清變色大喝道:“大家堅守崗位,莫要妄動。”唐琳呼道:“我呢……”唐守清厲聲道:“你看好你的朋友,也莫要走。”喝聲中他已晃起了火折子,但火光在這紫霧中竟微如螢光,唐琳想去拉銀花娘,卻撲了個空,不禁失聲道:“花姐姐……花銀鳳,你在哪裡。”她呼聲雖響,隻可惜已永遠沒有人回答她了。※※※銀花娘早已看準了那石屋的方向,紫霧一起她就箭一般躥過去,躥入了那石屋,低呼道:“唐玨,唐公子,你在哪裡?”隻聽一人嗄聲道:“你是誰?找我作甚?”話未說完,銀花娘已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向外麵衝出,口中道:“你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了麼?”唐玨失聲道:“銀花……”銀花娘笑道:“不錯,大姐想你都快想瘋了,我冒險來找你,你還不快跟我走?”唐玨道:“但……但家父……”他還在猶疑,卻已身不由主,被拉了出去。銀花娘道:“你這沒良心的,你難道不想見她?”她左手拉著唐玨,衝出石屋,右手一揚,便有一股銀光急射而出,如流星般搖曳過大半個洞窟,一閃而沒。銀光一閃間,銀花娘已辨清出口,立刻飛掠過去,她這才發現唐玨身子很重,簡直就像不願意出去。隻聽唐守清厲聲喝道:“把守洞口,莫令任何人離開此洞。”銀花娘著急道:“唐玨,你要是不肯跟我走,弄急了我,大家可都沒好處。”唐玨也不知是被她駭倒,抑或是改變了主意,也展開了身形,兩人齊地衝出,銀花娘袖中又射出一道銀光。這次銀光穿洞而出,隻見守住洞口的大漢們有的正在搬動鐵柵,有的正揮刀阻攔,但銀花娘袖中的暗器已隨著銀光發出。一連串慘呼聲中,銀花娘與唐玨已雙雙衝出洞外。洞外星光將落未落,夜靜如水。洞內的混亂與變動,還都未傳至洞外。隻有把守洞口的一條大漢揮刀而來,但銀花娘一抬手,這大漢便立即倒下。就在這時,洞中已響起了一陣鑼聲。鑼聲一響,四下便有回應,沉睡中的山莊,立刻便蘇醒,不出片刻,四麵八方便都會有人趕來接應。但銀花娘幾天來的勘查,早已將每一條出路都計算好了,此刻她想都不必想,就往東南方飛掠過去。唐玨竟似變成了個傀儡似的被她拉著,她要往東就往東,她要往西就往西,隻是在嘴裡抗議著道:“這裡四下警戒很嚴,你走不出去的。”銀花娘卻笑道:“彆人將你們家看成銅牆鐵壁,在我姐妹眼中卻如履平地一般,要來就來,要去就去。”這時唐家莊的邊牆已然在望,她的確像是立刻就能輕輕鬆鬆地走出去了——但她這話卻未免還是說得太早了些。忽然間,牆頭出現了十幾條黑衣大漢,右手持長刀,左手持弩匣,為首一人,麵寒如鐵,竟是唐守方。銀花娘見到此人,倒真吃了一驚,尤其是見到他左手的麂皮手套,從這種手套中發出的暗器,也不知傷過多少人的性命。唐守方厲聲道:“來人再不停步,莫怪暗器無情!”銀花娘嬌笑道:“你有暗器,我難道沒有暗器麼?咱們就比比是誰的暗器厲害吧。”唐守方的手揚起,卻又放下。銀花娘待出手,卻被唐玨拉住。隻見唐玨將一麵竹牌揚起,道:“莊主手令在此,誰敢攔阻?”唐守方垂首道:“是!”他揮了揮手,牆頭的大漢們立刻就像出現時同樣迅速地消失了,銀花娘嬌笑聲中,與唐玨雙雙掠了出去。※※※外麵是山麓,夜色更靜。但銀花娘腳下還是不停,繞過山麓,山腳下有個無人的土地廟,她竟直奔進去,這地方竟也是她早已看好了的。精明的人不安排好退路,是絕不會做賊的。銀花娘這才鬆了口氣,媚笑道:“你總算還有些良心,肯幫我逃出來,也不枉我姐妹疼你了……”她說著話,已晃起火折子,點亮了神案上的一盞油燈。說到這裡,燈亮了,她也忽然怔在那邊。燈光下,唐玨的臉竟是花花綠綠,簡直像是個活鬼,仔細一瞧,才看出他臉上原來戴著個奇醜無比的人皮麵具。銀花娘“噗哧”一笑,道:“你要戴麵具,也該戴個好看的,怎地戴上這樣的鬼東西,我還當我那風流俊俏的小姐夫,被人毀了容哩,可真駭了我一跳。”唐玨歎道:“家父就怕我出來見人,所以給我戴上這麵具。”銀花娘吐了吐舌頭,嬌笑道:“你家老頭看得你可真緊,但是現在,你總可以把這個鬼東西拿下來了吧。”唐玨苦笑道:“這麵具是用家父特製的膠液膠上去的,不到時候若想將麵具揭下,就要連我的臉皮一齊揭下來了。”銀花娘聞言之後怔了怔,失笑道:“這一著倒真凶,戴著這活鬼似的麵具,的確誰也不能見了,但是我……”她媚笑著道:“我總是記得你長得是什麼模樣的,隨便你戴上什麼,都沒關係。”唐玨道:“你真記得如此清楚。”銀花娘垂下了頭,輕輕道:“大姐雖然一直將你藏著,我雖隻和你見過一次麵,說了不到三句話,但是我……我卻永遠也不會忘記。”唐玨默然半晌,長長吐出口氣,道:“你大姐可好麼?”銀花娘霍然抬起頭,眼圈竟已紅了,顫聲道:“我乾辛萬苦,拚著命把你從那死囚牢似的地方救出來,你……你連謝都沒有謝我半句,就急著問我大姐。”唐玨柔聲道:“我真該謝謝你的,你能找到我,真算不容易。”銀花娘垂頭弄著衣袂,咬著嘴唇,道:“你知道不容易就好。”唐玨道:“但我卻再也猜不到你用的是什麼法子?”銀花娘展顏一笑,道:“你可認得金燕子?”唐玨道:“我……我好像聽過這名字。”銀花娘撇嘴道:“你用不著瞞我,我不會吃醋的,他是你嫂子和二姐的結拜姐妹,你怎會不認得她?”唐玨賠笑道:“的確是認得的。”銀花娘道:“我早就聽過她和唐家的關係,為了找你,所以我也和她結拜成姐妹。”唐玨失聲道:“你……你也和她結拜成姐妹了?”銀花娘笑道:“你用不著吃驚,她自然再也不會猜到我真的是誰,她隻知道我是個孤苦伶仃,很想交朋友的女孩子。”唐玨歎道:“她的確很容易上人當的。”銀花娘道:“你莫看她很容易上當,我叫她帶我來唐家莊,還真不容易哩。”唐玨道:“哦!”銀花娘道:“她本還未見得肯帶我來,幸好我剛得了幾箱珠寶,我就故意說,要將珠寶寄托在可靠的地方,她果然就想到了唐家莊。”唐玨道:“你現在居然舍得將那些珠寶寄在唐家莊?”銀花娘“噗哧”一笑,道:“我為什麼要將好東西留給彆人享受?在路上,我已經把箱子裡的珠寶換下來十分之九了。除了麵上有幾件真的,是我準備送給你姐妹們的,其餘就全不值半文了。至於那些真的珠寶……”她眼波瞟著唐玨,媚笑道:“你無論在什麼地方花,無論怎麼樣花,一輩子都花不完的。”唐玨道:“但唐琳又怎肯將你帶到那洞裡去?”銀花娘笑道:“你這妹子春情發動,前幾天隻見過一個男人一麵,就想他想瘋不,我說可以替他找到那男人,她什麼都肯為我做。”唐玨默然半晌,才歎了口氣,道:“看來你為我倒的確花了不少功夫,你大姐知道,一定會很感激你。”銀花娘麵上笑容忽然不見,眼圈也又紅了,顫聲道:“又是我大姐,你……你隻知道我大姐,但你可知道,我這麼樣辛辛苦苦來找你時,她在乾什麼?”唐玨道:“我怎會知道。”銀花娘道:“她……她……”她話未說出,眼淚已一連串落了下來。唐玨道:“她……她難道出了什麼事?”銀花娘掩麵道:“她連什麼事都沒有出。”唐玨道:“既然無事你為何流淚?”銀花娘跺腳道:“呆子,你可知道我不是為她哭,我是為你。”唐玨道:“為我?為什麼?”銀花娘道:“我……我實在很可憐你,我實在忍不住要為你傷心。”唐玨道:“為我傷心?這又是為了什麼?”銀花娘霍然抬起頭來,嘶聲道:“我老實告訴你吧,你在為她受苦時,她……她……她……”唐玨道:“她怎樣?”銀花娘掩麵道:“她卻投入了另一個男人的懷抱了。”唐玨像是呆住了,久久說不出話來。銀花娘道:“我本來不該告訴你的,但我又實在不忍心騙你,我……我……我的心實在亂死了。”她忽然撲入唐玨懷裡,放聲痛哭起來。唐玨動也不動,一字字道:“那男人是誰?”銀花娘痛哭道:“我不能說了……我已經很對不起我大姐。”唐玨道:“你讓我早些知道反而好,否則……”銀花娘仰起臉,哽咽著道:“好,我告訴你,那男人叫俞佩玉。”唐玨失聲道:“俞佩玉?”銀花娘道:“不錯,你認得他?”唐玨緩緩道:“我連這名字都未聽說過。”銀花娘道:“幸好你不認得他,否則你也會上他當的。”唐玨道:“哦!”銀花娘道:“這人又陰險,又毒辣,卻偏偏生著一張很討人喜歡的臉,又會向女人花言巧語,所以大姐,大姐……才會上他的當。”唐玨又沉默了許久,才沉聲道:“你大姐既然已變心,你為何還要來找我?”銀花娘將一個頭都埋人他懷裡,顫聲道:“你……你還不明白麼?”唐玨緩緩道:“我不明白。”銀花娘跺腳道:“你……你真是個呆子。”唐玨長歎道:“我本來就是個呆子,否則又怎會……”銀花娘道:“我不準你說下去,我大姐雖然對不起你,但是我……”她身子在唐玨懷裡扭動著,她以行動代替了言語。唐玨的手終於緩緩抬起,摟住了她的腰。銀花娘呻吟著道:“好人,你……你先把燈吹熄好麼?”唐玨緩緩道:“莫要吹燈,隻因我要好好看看你。”銀花娘道:“嗯——你壞死了。”唐玨緩緩接著道:“我要看清楚你,世上怎會有你這麼惡毒無恥的女人……”銀花娘簡直比忽然聽見天塌下來還要吃驚,失聲道:“你說什麼?”她想掙脫唐玨的懷抱,卻已來不及了,唐玨的手,已沿著她背脊,一路點了她十餘處穴道。銀花娘仰天倒在地上,驚呼道:“你這是乾什麼?”唐玨冷冷道:“唐玨說話的聲音,你真的永遠也不會忘記麼?”銀花娘陡然間全身都涼了,失聲道:“你……你難道竟不是……不是他……”她從唐家的禁地,那從來嚴禁外人進去的石屋中將這人帶出來,她親眼瞧見那地方的警備那般森嚴。她實在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人竟會不是唐玨,直到此刻為止,她簡直絲毫也沒有懷疑過。這人若不是唐玨,又會是誰呢?他又怎會對唐玨和金花娘的事,知道得如此詳細。銀花娘瞧著他,隻覺一顆心不斷地在往下沉,顫聲又道:“你究竟是什麼人?”這“唐玨”悠悠道:“你縱然是世上最狡猾的人,也永遠猜不出我是誰的。”他終於緩緩掀下了那醜惡的麵具,露出了他的臉來。這實在是張不可思議的臉,這張臉無疑足以令天下大多男人都為之嫉妒,天下大多女人都為之動心。任何人都很難從這張臉上找出一絲瑕疵來。這張臉上,雖然有一條不算短的刀疤,但卻非但沒有令人覺得醜惡,反而更添加了他的男性魅力。銀花娘瘋狂般失聲大呼了起來。“俞佩玉,怎麼會是你?……怎麼會是你。”她隻覺自己的心,一下子就沉入了無底的黑暗深淵裡。俞佩玉嘴裡帶著絲嘲弄的微笑,淡淡道:“想不到吧,這也怪你運氣不好,竟會在俞佩玉麵前造俞佩玉的謠言,否則你無論在誰麵前罵俞佩玉,那人隻怕都會相信的。”銀花娘卻似已駭呆了,全未去聽他在說什麼,隻是失神地呆望著,嘴裡不住地喃喃道:“怎麼會是你……怎麼會是你……”俞佩玉道:“你難道沒有聽唐琳說我去過唐家莊?”銀花娘失聲道:“不錯,一定是你被人逼得走投無路,求唐無雙將你藏起來的……我以前為什麼會沒有想到這一點?”俞佩玉歎了口氣,道:“你說的不錯,我實在已被人逼得走投無路,而且又受了傷,但唐無雙卻沒有因此而瞧不起我,竟不惜破例將我藏到那裡去。”銀花娘此刻已漸漸恢複鎮定,冷笑道:“那老頭子的確對你不錯,連他的女兒都被他瞞得死死的,還以為你真的是唐玨,還怪你不跟她說話。”俞佩玉微笑道:“隻因她的確是不會忘記唐玨的聲音的。”銀花娘道:“如此說來,唐玨本來真是藏在那石屋裡的了?”俞佩玉道:“他不但本來是在那石屋裡,而且臉上也的確戴著這麵具,是唐無雙自己帶我到那裡去的,將他的麵具,戴在我臉上,又將他的衣裳和我交換,連那天在洞中當值的唐家子弟,也隻不過瞧見唐無雙帶著個人進去轉了一圈,也沒有一個知道秘密的。”銀花娘道:“真的唐玨被唐無雙帶走了麼?”俞佩玉道:“嗯。”銀花娘道:“帶到哪裡去了?”俞佩玉淡淡一笑,道“我也不知道……就算我知道,就算我告訴了你,你隻怕也永遠不能去找他了。”銀花娘慘然變色道:“你……你想將我怎樣?”俞佩玉俯首瞧著她,沒有說話。銀花娘道:“我傷了你的臉,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她不等旁人說話,又嘶聲大呼道:“但我隻不過傷了你一刀而已,彆人卻一刀又一刀地砍你,一次又一次地逼你,你為什麼不恨她,隻恨我。”她說的彆人,自然就是林黛羽。俞佩玉黯然長歎一聲,閩起了眼簾。銀花娘瞧見他這神色,眼睛裡又有了光,大聲接道:“何況我傷害了你,就算我罵了你,那也不過是因為我愛你,愛極才會恨極,你……你難道從來沒有想到過麼?”俞佩玉終於緩緩道:“你放心,我絕不會殺你。”他赧然一笑,接著道:“你說的不錯,傷害過我的人,罵過我的人,的確太多了,我為什麼隻恨你一個?為什麼隻向你一個人報複?”銀花娘眼睛更亮,道:“你不恨我?”俞佩玉道:“我不恨你,我也不準備傷你分毫。”他霍然張開眼睛,緩緩接著道:“我隻不過準備將你送回唐家莊而已。”銀花娘顏色又為之慘變,嘶聲道:“你……你既然不恨我,為何還要這樣對我,你自然知道我若回到唐家莊,還不是死路一條。”俞佩玉歎道:“我已經說過,你騙我、罵我,甚至殺了我都沒關係,我都不會放在心上,但我卻不能看你再去騙彆的人,害彆的人。”銀花娘這才真的急了,嘶聲道:“你這畜生,你才是騙子,你嘴裡滿口仁義道德,心裡卻比誰都陰險,你一心要殺我,卻叫彆人來動手。”她大叫道:“姓俞的,你若是個好樣的,你若有種,就自己動手殺了我,我也佩服你,你若將我送回唐家莊,你就是畜生,豬狗不如的畜生。”俞佩玉靜靜望著她,既不動氣,也不說話,銀花娘遇見這樣的男人,才真的一點法子也沒有了。她竟真的急哭了起來。俞佩玉歎了口氣,道:“你以前若能將彆人看重些,莫要將彆人都看成呆子,又怎會有今日……”突聽一陣馬蹄聲傳過來。靜夜空山,這蹄聲聽來分外刺耳。蹄聲還未到近前,俞佩玉已熄滅了桌上的燈火,點了銀花娘的啞穴,也已將這小廟裡的情況都瞧得清清楚楚。他絕不是因為膽子比彆人小,隻不過他久經憂患,吃過的苦頭也太多,做事自然要比彆人更加分外小心。蹄聲很急,至少有三騎並馳而來,如此深夜,這些人為什麼著急趕路?而且趕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來。俞佩玉本已有些懷疑,再聽到蹄聲竟似直奔這小廟而來的,他再不猶豫,抱起銀花娘,掠上了橫梁。若是換了彆人,要躲最多也不過會躲到神龕裡,或是躲到桌子下麵去,但俞佩玉卻發現這小廟雖然荒僻,但神龕裡、神案下,卻都是乾乾淨淨的,沒有什麼積塵,這種小事彆人也絕不會發現,就算發現了,也不會放在心上,但俞佩玉經曆過的凶險苦難卻比彆人至少多十倍。他的反應也至少比彆人快了十倍。奔馬竟果然在這小廟外驟然停下。隻聽一人沉聲道:“是這裡麼?”另一人道:“就是這裡,兩位請隨我來。”黑暗中,俞佩玉瞧見三個人前後走了進來,也瞧不清他們的模樣,隻覺得當先一個頎長的人影,竟似對這地方熟悉得很。他正覺得奇怪,這人已燃起了桌上的油燈,燈光起,俞佩玉看清這三人的臉,驚訝得幾乎從梁上跌下來。※※※那頎長的人影,是個錦衣華服的少年,腰下斜佩著隻五色斑斕的皮囊,竟是唐家的獨門標誌。後麵跟著的兩個人,一人錦衣高冠,腰係一柄滿綴碧玉的長劍,頭發雖已花白,卻仍風神俊朗,全無老態。另一人麵容嚴肅,步履沉重,氣概亦自不凡——這兩人赫然竟是“菱花神劍”林瘦鵑與太湖金龍王。太湖王和林瘦鵑竟會和唐家的子弟並馳而來,而且不到唐家莊去,卻來到這種荒僻的地方。他們這又是在想乾什麼?俞佩玉既驚訝,又奇怪,更難受。令他難受的是,這林瘦鵑和太湖王,無論神情麵貌,實在都和真的完全一樣,這秘謀看來實在難以揭破。隻見太湖王目光閃電般一轉,捋須微笑道:“無雙老人怎地會將我等約到如此荒僻簡陋的地方來相見?若不是唐公子親來,我等倒當真難免要懷疑無雙老人的誠意了。”錦衣少年賠笑道:“家父為了要避人耳目,自然不能不分外小心,除了晚輩外,連本門弟子都絕不知道此事,兩位前輩的意思,不是也說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麼。”太湖王哈哈笑道:“不錯,這本是你我私下的交易。”俞佩玉更吃驚了。這少年看來竟是唐無雙的長子唐玨,林瘦鵑和太湖王竟是唐無雙約來的,他們究竟要做什麼樣的交易?這交易為何要如此秘密?過了半晌,又聽太湖王道:“令尊約的時候,是否就在今夜?”唐玨笑道:“如此大事,晚輩怎會記錯。”林瘦鵑忽然道:“但是,據聞那廝不但武功甚高,而且極為狡猾,不知令尊是真的有把握將他捉到麼?”唐玨微笑道:“那廝縱然狡猾,但對家父卻絕無提防之心,而且家父已將他誘至本地警戒最為森嚴之地,他就算沒有受傷,也休想能逃得出。”林瘦鵑微微一笑道:“薑是老的辣,無雙老人的手段,我等早已佩服得很。”太湖王沉聲道:“但公子卻要知道,盟主對那廝,也並非有什麼惡意,他隻不過怕那廝假借他去世公子的名聲,在外為非作歹,所以不得不將他找去……”唐玨賠笑道:“這個晚輩自然是懂得。”太湖王也笑了笑,道:“令尊為盟主辦好了此事,盟主自然不會忘了他的好處,但盟主此刻身係天下武林安危,一舉一動,俱難免要被天下人注目,他生怕會有不肖之徒,乘此閒言閒語,所以才要將此事守密。”唐玨道:“前輩隻管放心,此事晚輩絕不會吐露一字。”俞佩玉聽到這裡,手足俱已冰冷。林瘦鵑等人嘴裡的“那廝”,無疑就是他。那冒充放鶴老人的惡魔,竟仍不肯放過他。那不惜破例收容他的唐無雙,竟也是個人麵獸心的惡徒,竟要將他穩住在唐家莊,暗中卻將他出賣了。若非銀花娘誤打誤撞,將他救了出來,此刻他隻怕就難免落入這群惡魔的手中,萬劫不複。想到這裡,俞佩玉額上冷汗不禁涔涔而落。隻聽唐玨又道:“此事辦成之後,但望前輩也莫要忘記所允之事。”林瘦鵑正色道:“盟主一言九鼎,怎會食言背信。”太湖王微笑道:“隻要令尊言而有信,我等負責將‘瓊花三娘子’除了,盟主主盟天下號令八方,難道會連區區一個天蠶邪教都對付不了麼?”唐玨賠笑道:“盟主若肯為家父除去這心腹之患,此後盟主無論有何差遣,本門上下數百子弟,萬死不辭。”唐無雙原來竟是畏懼“瓊花三娘子”的糾纏,為了要除去這心頭大患,才將俞佩玉出賣的。這就是他們的交易。俞佩玉聽在耳裡,當真是欲哭無淚,他再也想不到這堂堂的一派宗主,在多年養尊處優的生活中,竟會變得如此膽小,如此卑鄙。突聽“格”的一聲輕響,神龕裡的土地像竟轉了半個身,接著,唐無雙竟從神案下走了出來。這神案下原來竟有條地道,這土地像原來就是秘道的樞紐——俞佩玉若非分外謹慎,此刻行藏就敗露了。燈光下,隻見唐無雙神情敗壞,麵如死灰,勉強抱拳笑道:“兩位果然是信人,老朽來遲,恕罪恕罪。”太湖王目光閃動,也抱拳笑道:“好說好說……唐大俠想必已將俞佩玉帶出來了吧。”唐無雙乾咳道:“此事本來絕無問題的,誰知……誰知……咳,咳咳。”太湖王立刻沉下了臉來,道:“事情莫非有變?”唐無雙長歎了一聲,苦笑道:“事情確已有變,俞佩玉他……他已逃走了。”太湖王變色道:“你說什麼?”唐無雙歎道:“此事發生不測,老朽委實慚愧得很,抱歉得很。”太湖王怒道:“發生不測?哼,你莫非有意戲弄我們?”唐無雙賠笑道:“天地為憑,老朽所說,俱是實言……”林瘦鵑冷冷道:“就算你說的不假,堂堂的唐家莊,難道竟是容人來去自如之地麼?”唐無雙歎道:“兩位有所不知,老朽為了要安那俞佩玉的心,所以引他入洞時,竟一時疏忽,將出入無禁的令牌也交給了他。”太湖王怒道:“疏忽?我看你簡直是另有詭謀。”唐無雙賠笑道:“老朽絕無此意。”林瘦鵑冷笑道:“你若不是另有詭謀,就是老糊塗了……”唐玨麵上早已變了顏色,此刻忽然一拍桌子,怒喝道:“兩位自以為是什麼人,竟敢對家父如此說話。”越老越怕死的唐無雙,雖已江河日下,再無昔年雄風,但他這血氣方剛的兒子,盛氣卻仍淩人。這一聲怒喝,倒令林瘦鵑、太湖王都吃了一驚。唐玨厲聲接道:“兩位最好莫要忘了,這裡是什麼地方,隻要姓唐的一聲令下,兩位若想全身而退隻怕還不太容易。”太湖王忽然大笑起來,笑道:“公子何苦動氣?我等也不過隻惋惜此事不成而已,縱然言語間稍有不周之處,又怎敢故意對唐大俠無禮。”他語氣軟了,唐無雙胸膛卻挺了起來,捋須微笑道:“此事雖不成,但縱是盟主親自到此,也不致會怪罪老夫的。”太湖王目光閃動,詭笑道:“是麼?”忽然間,隻聽一陣腳步“沙沙”之聲響起,八個頭戴範陽笠,緊身勁裝的黑衣大漢,手按刀柄,急步而人。唐無雙變色道:“這……這是怎麼回事?”話未說完,已有一個麵容清臒的青衣老人,負著雙手,緩緩走了進來,竟赫然正是當今天下武林的盟主,除了俞佩玉外,誰也不會懷疑的俞放鶴。俞佩玉手心沁出了冷汗。唐無雙頰上也現出了冷汗,抱拳強笑道:“不知盟主大駕也光臨此間,老朽有失遠迎,但望盟主恕罪。”俞放鶴淡淡道:“無雙兄說得太客氣了。”他上下瞧了猶有怒容的唐玨一眼,又道:“這位就是令郎?”唐無雙賠笑道:“不錯,這正是犬子唐玨。”俞放鶴頷首微笑道:“很好很好,果然是少年英俊,不愧為名父之子……但不知貴庚已有多大了?”唐玨躬身道:“晚輩今年已虛度二十六歲。”俞放鶴悠然道:“脾氣這麼大的人,能活到二十六歲,倒也不容易。”唐玨怔了怔,麵上已變了顏色。俞放鶴緩緩道:“少年人見了尊長前輩,禮數縱然欠周,也就罷了,但若拍起桌子來,豈非太過分了些。”唐玨忍不住抗聲道:“但弟子也並非無理取鬨。”俞放鶴微笑道:“唐公子難道還不服老夫的話?方才難道還是俞某人在無理取鬨?”唐玨還未說話,唐無雙已叱住了他,賠笑道:“犬子無禮之處,老朽代他向俞兄賠罪就是。”俞放鶴沉下了臉,道:“老夫是在向令郎問話,無雙兄還是莫要多嘴的好。”唐無雙竟真的不敢說話了。唐玨深深呼了口氣,沉聲道:“晚輩雖不才,也曾讀得有幾本聖賢之書,怎敢目無尊長,但彆人若有辱及家父之處,晚輩也萬萬不能坐視。”俞放鶴道:“不能坐視,又將如何?”唐玨忍不住大聲道:“誰若辱及家父,晚輩就算拚命,也要和他拚一拚的。”俞放鶴微笑道:“哦?真的麼?端的有誌氣……”話未說完,忽然反手一掌,向唐無雙摑了過去。唐無雙也不知是懾於他盟主之威,抑或是真的避不開他迅急的掌勢,竟被他著著實實摑在臉上。俞放鶴卻已轉臉瞧唐玨,微笑道:“怎樣?”唐玨麵上陣青陣白,雖已緊握起雙拳,但一雙手還是在不停地發抖,唐無雙手捂著臉,嘶聲喝道:“你這不孝的畜生,難道還敢對盟主無禮麼?”俞放鶴淡淡笑道:“他自然不敢的。”忽然反手又是一掌,摑在唐無雙臉上。唐玨熱淚已忍不住奪眶而出,放聲悲嘶,大呼道:“爹爹,孩兒不孝,已……已不能……”悲憤的呼聲中,他整個人都向俞放鶴撲了過去。唐無雙大驚呼道:“星兒,快住手。”但這時他喝止已來不及了,唐玨已一拳打在俞放鶴肩頭上,隻聽“哢嚓”一聲,他手腕已被震斷,身子也被震得飛了出去。俞放鶴卻仍背負著雙手,悠然笑道:“無雙兄,令郎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吧?”唐無雙早已翻身拜倒,麵上更是老淚縱橫,顫聲道:“犬子無知,盟主你……你饒了他這一次吧。”俞放鶴歎了口氣,道:“老夫自然不會和他一般見識,隻不過……你也是黃池會中的人,你難道不知道毆辱盟主犯的是什麼罪麼?”唐無雙道:“隻求盟主饒他一命,老朽自己砍斷他的雙手,向盟主謝罪。”俞放鶴且不答話,卻向太湖王道:“如何?”太湖王厲聲道:“黃池之會所訂下的法規,天下俱都注目,若是為此破了例,天下英豪還有誰會將盟主看在眼裡?還有誰會將黃池之會看在眼裡?”俞放鶴這才轉向唐無雙,悠悠道:“你看如何?法令所在,縱是老夫也無能為力的。”這時太湖王已將唐玨架了出去,接著外麵就傳來一聲慘呼,唐無雙搖晃著站起,又仆地跌倒。俞佩玉在梁上瞧著這一幕慘劇,也已不覺熱淚盈眶,若不是他還要留下這條命來做更大的事,他現在已跳下去拚了。隻見俞放鶴凝注著唐無雙,良久良久,忽然又道:“傷子之痛,無雙兄想必難免要有複仇之意,是麼?”唐無雙胸膛起伏,竟垂首道:“這是犬子自取滅亡,老朽怎敢怪罪彆人。”俞放鶴展顏一笑,道:“很好,無雙兄,究竟不愧為通達明理的人。”唐無雙頭垂得更低,低得連俞佩玉都為他覺得恥辱。卻聽俞放鶴又道:“老夫不遠千裡而來,無雙兄可知道是為了什麼?”唐無雙囁嚅著道:“自然是為了那俞佩玉。”俞放鶴一笑道:“這就錯了。”唐無雙愕然道:“錯了?”俞放鶴歎道:“老夫要找那俞佩玉,為的本是要查明他的來曆,老夫惟恐他就是老夫那不肖孽子,但是,老夫如今已查明他的確是另外一個人,所以,此人今後的去向如何、他是死是活,老夫都已不在意了。”這件事本是個秘密,他此刻居然說了出來,俞佩玉聽了,固然要為之動容,唐無雙聽了,也是又驚又疑,吃吃道:“既是如此,盟主大駕又是為何而來的呢?”俞放鶴道:“老夫此來,為的是要為你引見幾位朋友。”唐無雙更覺奇怪,眨著眼道:“朋友?不知是哪一位?”俞放鶴笑道:“說來也奇怪,無雙兄對此人必定熟悉得很,而且也不知見過多少次麵了,但此人卻始終未曾見過無雙兄。”唐無雙睜開了眼睛,已不覺怔在那裡,他竟然想不出此人會是誰,更猜不出俞放鶴為何要引見給他。他隻覺得太湖王、林瘦鵑的麵上,忽然都露出了十分詭秘的笑容,他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心直透上來。俞佩玉心裡也在奇怪:“俞放鶴為何要如此隆重其事地帶這人來和唐無雙相見?而且在事先還要借題先殺了唐無雙的兒子。”這人難道是唐玨見不得的麼?這人究竟是誰?又怎會如此詭秘?這件事裡究竟藏著什麼陰謀?俞佩玉隻覺手腳有些發冷,連頭上都冒出了冷汗。※※※這時俞放鶴竟又揮了揮手,兩旁肅立的黑衣大漢,一個個都垂手走了出去,門外黑暗中便閃入一個人來。這人頭戴著氈笠,身穿著青袍,俞佩玉從上麵偷偷往下瞧,根本就看不到這人的麵目。但唐無雙卻顯然瞧見這人的臉了。俞佩玉忽然發覺,唐無雙瞧見了這個人之後,就好像忽然瞧見了鬼似的,滿麵俱是驚怖欲絕之色,整個身子都起了痙攣——俞佩玉也不禁有了驚駭,這人的臉上究竟有什麼古怪,竟能令唐無雙如此懼怕?俞放鶴卻微笑道:“無雙兄,老夫說的是否不錯,你是否已見過他許多次了?”唐無雙嗄聲道:“我……我……他……他……”這老人連喉嚨都似被塞住,竟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俞放鶴道:“他久已想見無雙兄了,隻不過時機未到,我也不願無雙兄與他相見……無雙兄可知道是為了什麼?”唐無雙道:“不……不知道。”俞放鶴微笑道:“隻因老夫還不願無雙兄你死得太早。”唐無雙滿頭大汗,隨擦隨出,嘶聲道:“此話怎講?”俞放鶴淡淡笑道:“隻因你們兩位相見之日,便是無雙兄你的死期到了。”唐無雙張大了一雙眼睛,瞪著這詭秘的人,一粒粒汗珠,都流入了他的眼睛,他卻連眼瞼也不眨一眨。俞放鶴道:“你可是還想瞧得清楚些麼……好。”他忽然將那人頭上的氈笠揭了下來——這人竟也是“唐無雙”,他的麵貌,他的眉、眼、口、鼻,竟活脫脫是和唐無雙一個模子裡鑄出來的,俞佩玉這才瞧見了,緊張得幾乎全身都發起抖來。他終於親眼瞧見了這些惡魔的秘密。隻聽俞放鶴笑道:“無雙兄現在可瞧清了麼?你看這是否一件傑作,空前未有的藝術傑作,古往今來的大師們,縱然能畫裡傳真,筆下生花,卻也不過全是死的,但我們的傑作,卻非但有血有肉,而且還有生命。”唐無雙卻已像是個沒有生命的木頭人,動也不動。俞放鶴道:“我們窮多年的心血,再加上無數人暗中對你觀摹描繪,才造出第二個‘唐無雙’來,無雙兄你真該覺得驕傲才是。”唐無雙道:“但這……這究竟是為了什麼?”俞放鶴大笑道:“無雙兄直到現在還不懂麼?”唐無雙舔了舔發乾的嘴唇,道:“我實在不懂。”俞放鶴頓住了笑聲,一字字道:“第一個唐無雙已活得夠了,現在他已可好好安息,第二個唐無雙現在就要代替他活下去。”唐無雙忽然瘋狂般大笑起來。俞放鶴冷冷瞧了他半晌,緩緩道:“無雙兄此刻還能笑得出,倒也是怪事一件。”唐無雙狂笑道:“我為何笑不出,我實在覺得好笑極了,你們造出了這麼樣一個傀儡,就想來代替我唐無雙麼?”俞放鶴冷冷道:“我們已成功許多次了。”唐無雙道:“我現在已相信了那俞佩玉的話,我自然知道你們已成功許多次了,但我唐無雙卻和你俞放鶴不同,更和謝天璧、王雨樓、西門無骨這些人不同。”俞放鶴目光閃動,道:“有何不同?”唐無雙道:“這些人縱非孤家寡人一個,但和他們親近的人也不多,你們可以毀了俞佩玉,逼走林黛羽,但你們能將唐家子弟全都殺儘殺絕麼?你們雖殺了唐玨,但我還有無數子弟,總有一天會揭破這秘密的。”俞放鶴聲色不動,淡淡道:“是麼?”唐無雙道:“你們縱能將這人造得和我一模一樣,甚至連說話神氣都一樣,但你們可知道我兒女子弟們的小名是什麼?你們可知道他們的生日是在哪一天?你們可知道他們有些什麼奇怪的脾氣?”他大笑著接道:“一個像唐家這麼大的家族,總有許多事是外人永不知道的,要想做這大家族的家長,又豈如你們想像中那麼容易。”俞放鶴默然半晌,緩緩地道:“你說得誠然不錯,有些事我們的確還不知道,但我們很快就會知道的。”唐無雙冷笑道:“我看這倒未必。”俞放鶴淡淡一笑,道:“但我卻很有信心,我相信你一定會將所有的秘密都告訴我們。”唐無雙大喝道:“誰也休想逼我說出一個字。”俞放鶴微笑道:“彆人也許不能,但我們卻有一些很奇怪的法子,無雙兄你不妨試試……”忽聽外麵一聲輕哨,太湖王趕出去,又急地掠回,沉聲道:“遠哨傳警,似有人來。”俞放鶴道:“退!所有明卡暗哨,一齊撤離山區外。”太湖王瞧了唐無雙一眼,道:“這人呢?”俞放鶴道:“蒙起他的頭,帶走他。”唐無雙忽然一躍而起,雙手飛揚,隻聽“嗤,嗤”之音不絕於耳,刹那間便有數十件暗器射了出來。俞放鶴輕叱道:“大家都莫動,看我的。”叱聲中,他已將方才揭下的氈笠淩空劃了個圓弧,他身形展動,這圓弧如長虹跨過了整個廟宇。飛舞滿天的暗器,竟都有如燈蛾撲火般,一齊投入了他手中的氈笠,但唐無雙卻又狂吼著撲了過來。唐家毒藥暗器妙絕天下,拳掌卻也不弱,這老人蒼白的須發飛舞,雙拳已如狂風暴雨般擊出。俞放鶴身形展動,叱道:“你竟敢動手?”唐無雙咬牙獰笑道:“我動手又怎樣?你難道敢殺我?你還要留著我問話哩。”刹那間他已擊出二十幾拳,每一拳,每一著,竟都是不惜和對方同歸於儘的拚命打法。這種打法實在最令人頭痛,無論武功多高的人,遇見這種不要命的打法,都難免會躲避其鋒。唐無雙隻想拖些時間——隻要俞放鶴不敢和他硬拚,他就可拖一陣子,他隻想等到有人來,他就有救了。俞放鶴果然連避了他二十多拳,都未還手,林瘦鵑、太湖王居然也未來相助,甚至連瞧都沒有瞧一眼。他們竟像是已算準唐無雙不堪一擊。俞佩玉在梁上瞧得心動神馳,他一心想瞧瞧這“俞放鶴”的武功,誰知這“俞放鶴”使的竟真的是正宗“先天無極”的身法,輕妙流動,渾然無極,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如紫霄流雲,全不帶半分煙火氣。普天之下,除了放鶴老人,誰還能施展出這樣的身法?俞佩玉滿頭冷汗,不禁涔涔而落。忽聽俞放鶴微笑道:“無雙兄,你困獸之鬥,終是無用的,去吧。”一聲輕叱出口,他手掌已急拍而出。這一掌看來無論如何已穿不透唐無雙嚴密威猛的拳勢,誰知卻偏偏令人無法置信的穿透了過去。一掌擊出後,唐無雙竟應手而倒。俞放鶴再也不瞧一眼,一掌拍出,便已轉身,叱道:“帶他走,隨我退。”※※※再一眨眼間,小廟中燈火已熄,人也走了個乾淨,隻留下俞佩玉怔在黑暗裡,已不覺汗透重衣。從太湖王和林瘦鵑走進來開始,到他們走出去為止,這段時間雖不太長,在俞佩玉看來,卻宛如過了一年。這段時間裡俞佩玉當真是生死呼吸,危如懸卵,隻要有一個人發現他在梁上,他就完了。若是換了彆人,處在他這種情況下,也不知會駭成什麼樣子,隻要他身子稍微抖一抖,呼吸稍微重了些,隻要他將這橫梁上的積塵,不慎震下去一粒,他就永遠也休想活著走出這間廟宇。幸好俞佩玉從小練的就是沉心靜氣的功夫,縱在烈日下,寒冰中坐上幾個時候,他也能忍住不會指尖動一動。幸好銀花娘全身都已被他點了穴道,所以他才能在這武林高手環伺之地,一直藏到現在,卻未被發現。現在,他驟然自極度緊張中鬆弛下來,隻想隨便找個什麼地方躺下來,好生休息一段時候。但他卻也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萬萬不能錯過!隻要他能在暗中綴住這批人,查出他們要將這真假兩個唐無雙藏在什麼地方,他就有希望能揭破他們的險謀。要跟著這許多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也實在無異拿自己的性命作賭注,他贏的機會雖不大,這個險卻是值得冒的。而且這機會稍縱即逝,他實在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銀花娘的眼睛始終瞪得大大的,凝注著他,她氣脈血液雖都已被禁錮,連舌頭都不能動,但耳朵卻還是能聽的。俞佩玉來不及細想,附在她耳旁沉聲道:“我本想將你送回唐家莊的,但現在……唉,現在你我的恩怨從此一筆勾銷,我點你的穴道不久便會消失,你便又可恢複自由,但望你從此莫要再來找我,我也絕不會去找你。”他匆匆說了幾句話,便待躍下橫梁。誰知就在這時,門外腳步聲響,又有燈光閃入,那太湖金龍王竟又帶著兩條黑衣大漢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