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臂人推著的獨輪車上綁著兩隻箱子。鐵花娘忽然“噗哧”一笑。朱淚兒瞪眼道:“你這麼開心乾什麼?”楊子江道:“嫁了我這麼樣的老公,她不開心誰開心?”朱淚兒“哼”了一聲,道:“我看她開心得還太早了些。”鐵花娘道:“我隻不過覺得有些好笑。”朱淚兒道:“有什麼好笑的?”鐵花娘抿嘴道:“堂堂的江南大俠王雨樓,如今居然做了推車的,這不可笑麼?”楊子江道:“他這隻不過是在將功折罪。”鐵花娘道:“將功折罪?”楊於江道:“他嘴裡胡吹大氣,卻連個小唐玨都看不住,我本該將他那隻手也砍下來的。”這時獨輪車已推入了竹籬笆,王雨樓已看到屋子裡的朱淚兒和俞佩玉,他臉色變了變,但立刻展顏笑道:“想不到俞公子也在這裡,幸會幸會。”鐵花娘嫣然笑道:“你隻認得俞公子,就不認得我了麼?”王雨樓一腳跨進門,眼睛在鐵花娘臉上一轉,一腳立刻就縮了回去,臉色也變得鐵青,嗄聲道:“瓊花三娘子。”鐵花娘笑道:“你的記性倒不錯。”王雨樓望著那隻空蕩蕩的衣袖,獰笑道:“姑娘對我的好處,我是一輩子也忘不了的。”鐵花娘笑道:“我現在已不是姑娘了,是夫人。”王雨樓眼睛又在俞佩玉臉上一轉,道:“俞夫人?”鐵花娘搖了搖頭,楊子江笑道:“不是俞夫人,是楊夫人。”王雨樓眼睛發直,怔了半晌,忽然躬身笑道:“恭喜恭喜,楊公子怎地不請我們喝杯喜酒呢?”楊子江笑道:“喜酒剛喝完,隻剩下一碟糖醋排骨了,你若不嫌簡慢,就馬馬虎虎先喝一杯吧。”他居然親自動手去拿了副杯筷放在桌上。這副杯筷若被鐵花娘沾過,王雨樓隻怕再也不敢嘗試了,但杯筷都是楊子江親自拿來的,王雨樓非但毫無懷疑之意,而且簡直有些受寵若驚,一麵連連稱謝,一麵已坐了下去,笑道:“糖醋排骨最好,好菜隻要一樣便已足夠,在下就老實不客氣了。”朱淚兒本來還怕他不會上當,誰知他拿起筷子就吃,全無提防之意,朱淚兒不禁又是歡喜,又是奇怪。王雨樓可算是條老狐狸了,見到這種局麵,本來多多少少也該有些提防才是,如今他卻對楊子江如此信任,可見楊子江和俞放鶴的關係必非尋常,俞放鶴必定早已關照過他不妨處處都聽楊子江的吩咐。俞放鶴更是老謀深算,顧慮周詳,既然肯如此信任楊子江,也必有原因,可是楊子江的行事,卻是忽正忽反,令人難測,現在竟要連王雨樓也一齊毒死,他這麼樣做,究竟是為的什麼呢?他和俞放鶴究竟是什麼關係?俞放鶴為什麼會如此信任他?朱淚兒實在越想越莫名其妙。隻聽楊子江道:“你帶來的箱子,沒有錯吧。”王雨樓笑道:“公子請放心,在下一錯豈敢再錯?”他喝了口酒,接著道:“在下按照公子的吩咐,到那裡去見到了海公子,海公子就將這箱子交給在下,在下看也未看,就立刻趕來。”楊子江道:“海公子有沒有托你帶信給我?”王雨樓道:“海公子說,他忽然發現了個行蹤可疑的人,一定要先去查訪個明白,所以這幾天隻怕不會來和公子見麵了。”楊子江皺著眉沉吟了半晌,忽然一笑,道:“你這件事倒還辦得差強人意,若有什麼後事要辦,不妨交待給我吧。”王雨樓麵上笑容驟然僵住,嗄聲道:“後事?”楊子江淡淡道:“你已吃下了銷魂宮的毒藥,難道還想活麼?”王雨樓身子一驚,手裡的杯筷都跌在地上,道:“公……公子莫非在開玩笑?”楊子江臉色一沉,冷冷道:“誰跟你開玩笑?”王雨樓身子發抖,麵上亦無人色,忽然一腳踢飛桌子,嘶聲道:“盟主對你信任有加,你……你……”他喉嚨似已被塞住,忽然反手一掌,向朱淚兒拍出。隻因他明知自己萬萬不是楊子江的對手,所以才找上了朱淚兒,正是情急拚命,臨死也要拖個陪綁的。他的眼睛一直瞪著楊子江,彆人更想不到他會忽然向朱淚兒下手,這一掌之迅急狠毒,自也不問可知。朱淚兒江湖曆練畢竟還淺,一驚之下,還未閃避,俞佩玉已一步邁了上來,揮手向王雨樓的獨掌還了過去。隻聽“蓬”的一聲,兩掌相向,王雨樓身子竟被震得飛起,等他落下來時,毒已發作,一張臉已變成銀色,就像是忽然塗上了一層銀粉。楊子江瞟了俞佩玉一眼,微笑道:“閣下本已是強弩之末,想不到還有如此沉厚的內力,看來我們一直將閣下小看了。”鐵花娘笑道:“你莫看俞公子文質彬彬,其實他一身神力,江湖中隻怕還沒有人比得上。”朱淚兒這時已緩過氣來,搶著道:“他送來的這箱子裡究竟是什麼?”這句話她已憋了很久,所以一有機會就搶著問出來。楊子江笑了笑,道:“這次我若再不打開箱子讓你看看,你隻怕再也不會放過我了……”他說著話,已將箱子打開。朱淚兒看到箱子裡的人,驚呼一聲,竟連話都說不出來。※※※裝在箱子裡的人赫然竟是姬靈風。俞佩玉縱然沉得住氣,也不免吃了一驚。隻見姬靈風雙目緊閉,臉色發白,被人像粽子般塞在箱子裡,到此刻還是人事不知,昏迷不醒。她平日號令群豪,指揮若定,似可將天下都玩於指掌,俞佩玉再也想不到她也會落到這般地步。楊子江目光閃動,道:“俞公子可是認得她?”俞佩玉苦笑著點了點頭,道:“認得。”朱淚兒歎道:“她本和我們約好在唐家莊碰頭的,我正奇怪她為何一直沒有露麵,誰知她已變成了如此模樣。”俞佩玉道:“以她的機智武功,王雨樓萬萬不是她的敵手,又怎會……”楊子江截口道:“俞兄方才難道沒有聽說麼?這箱子乃是一位海公子交給他的。”朱淚兒眼珠子一轉,失聲道:“海公子,你說的莫非是海東青?”楊子江似乎有些驚奇,道:“你也認得海東青?”朱淚兒道:“我當然認得,但你又是怎會認得他的?”楊子江笑了笑,道:“我一歲時就認得他了。”朱淚兒訝然道:“一歲時?你們難道是……”楊子江道:“他是我的師兄。”朱淚兒怔了半晌,失笑道:“難怪你們兩人的脾氣有些一樣,眼睛都好像是長在頭頂上似的,原來你們本就是一窩裡養出來的……”她“噗哧”一笑,畢竟沒有將“王八”兩字說出來。俞佩玉歎了口氣,道:“海兄的武功我是見過的,這就難怪姬姑娘不是敵手了,但兩位和這位姬姑娘又有什麼過節呢?”楊子江道:“什麼過節也沒有,隻不過俞放鶴要將她送回‘殺人莊’去。”朱淚兒動容道:“難道海東青那樣的人,也會做了俞放鶴的走狗?”楊子江笑道:“既是一窩裡養出來的,自然一個鼻孔出氣。”朱淚兒道:“你們既然如此聽俞放鶴的話,為何要將王雨樓這些人殺了呢?”楊子江笑道:“隻因我高興。”這句話剛說完,他臉色忽然變了變,輕叱道:“什麼人?”這句話說完,朱淚兒才聽到一陣衣袂帶風之聲,自遠而近,一掠而至,朱淚兒正在驚異此人輕功之高,來勢之快,但聽“蓬”的一聲,已有一人,撞破了窗子,躥了進來,赫然正是海東青。※※※朱淚兒又驚又喜,失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你……”她語聲忽又頓住,隻因她這時才發現海東青的黑衣上,到處都是血跡,臉上卻連一絲血色也沒有。楊子江也不說話,一把撕開了他的衣服,隻見他身上更是血跡斑斑,傷痕至少有十七八處之多。海東青武功之高,俞佩玉、朱淚兒都知道的,此刻連他都會身負重傷,朱淚兒簡直無法相信。楊子江臉上也不禁變了顏色,沉聲道:“是哪些人下的手?”他不問是“誰”下的手,而問是“哪些人”下的手,隻因他確信如果單獨一個人是萬萬傷不了海東青的。海東青雙拳緊握,緊咬著牙齒,道:“是……”他的嘴唇雖然在動,聲音卻已聽不出來。楊子江道:“是誰?是誰?”海東青嘴唇又動了兩動,就仆地跌倒,要知他身受重傷,早已不支,全憑著一股求生之念,動用了最後一分氣力,才勉強能逃到這裡,此刻驟然見到親人,心情一放鬆,哪裡還能支持得下去。鐵花娘趕緊將他扶到椅子上,查看他的傷勢。楊子江卻隻是木立在那裡,呆了半晌,忽然跺腳道:“無論是什麼人傷了他,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將他們追回來。”突聽一人道:“我已來了,何必去追。”這聲音既非十分冷漠,也非十分尖銳,但聽來卻特彆令人不舒服,隻因無論是誰說話,多少總有個高低快慢,但這人說話,每個字都是平平淡淡,不快不慢,就像是銅壺滴水,說不出的單調沉悶。語聲中,已有個人出現在門口。這人長得既非十分難看,也非十分凶惡,更沒有什麼殘缺之處,但也不知怎地,叫人一看就覺得全身發冷。他眉毛很濃,眼睛很大,甚至可以說相當英俊,嘴角還帶著一絲微笑,驟然看來,這笑容還相當動人。但仔細一看,他全身上下,連一絲笑意都沒有,目光更是冰冰冷冷,這笑容就像是彆人用刀刻上去的,所以他憤怒時在笑,悲哀時也在笑,殺人時在笑,吃飯時也在笑,甚至連睡著了都在笑。這笑容是永遠也不會改變絲毫。他身上穿著件緊身黑衣,剪裁得極為合身,腰上卻縛著條血紅的腰帶,腰帶上斜插著柄月牙般的彎刀,刀柄上也縛著紅綢,刀身卻漆黑如墨。楊子江雖然吃丁一驚,但立刻就鎮定下來,瞪著這人道:“就是你下的毒手?”這人微笑道:“不錯,令師兄就是被靈鬼殺的。”楊子江道:“靈鬼?你就是靈鬼?”這人微笑道:“是。”楊子江道:“很好,叫你的幫手一齊來吧。”靈鬼微笑道:“靈鬼殺人,用不著幫手。”楊子江動容道:“憑你一人之力,就傷了他?”靈鬼微笑道:“就隻靈鬼一人。”這句話說出來,大家又吃了一驚,這人竟能傷得了身懷絕技的海東青,武功之高,豈非高不可測。到這種時候,朱淚兒才發現楊子江的鎮定得確也非常人能及,他居然還是神色不變,道:“是誰派你來的?”靈鬼微笑道:“靈鬼自己來的。”楊子江道:“你與我們有何仇恨?”靈鬼微笑道:“靈鬼和你們並無仇恨。”他說話總是自稱“靈鬼”,竟從來也不說“我”字。楊子江喝道:“你究竟是什麼人?”靈鬼微笑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這本是千字文的首兩句,他忽然念出這兩句千字文,可說是答非所問,但楊子江聽了這兩句話,麵色卻忽然大變。靈鬼微笑道:“靈鬼放他逃回來,就為的是要殺你。”說完了這句話,他身形忽然一閃,腰帶上的彎刀不知何時已到了手上,彎刀不知何時已到了楊子江的咽喉前。這一刀來勢之快,簡直令人不可思議。鐵花娘已忍不住驚呼出聲來。驚呼聲中,隻聽“嗆”的一聲龍吟,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楊子江手裡不知何時多了柄長不到兩尺的短劍,這柄短劍不知何時架住了靈鬼的彎刀。這一劍出手之快,也令人不可思議。刹那間,隻見烏黑的刀光如一片片烏雲,向楊子江卷了過去,烏雲中卻不時有閃電向靈鬼擊出,雖然是刀如烏雲,劍如閃電,但兩人的腳步卻是紋風不動,而且也不聞兵刀交擊之聲。常人看來,這兩人就像是在麵對麵地耍刀舞劍,根本沒有傷人之意,但是,俞佩玉卻知道這一戰的凶險,除了當局人隻怕誰也無法想像。此刻兩人相距還不及五尺,以他們的刀劍,無論哪一招本來都可將對廳刺個透明窟窿,但卻偏偏刺不著。最怪的是,兩人腳下都未移動半寸,由此可見,雙方每一招都是間不容發,隻要落後半步機先,就立刻要血濺當地。朱淚兒忍不住道:“這兩人為何總是站著不動呢,真急死人了。”俞佩玉目光凝注,緩緩道:“隻因兩人出手,都是快如閃電,靈鬼一刀才出,楊子江一劍已刺了回去,靈鬼隻有變招先求自保,而且連消帶打,乘勢反擊,於是楊子江也隻有變招自保,所以兩人雖然著著都是殺手,但也傷不了對方。”朱淚兒駭然道:“如此說來,楊子江變招隻要差了半分,豈非挨上一刀了。”俞佩玉望著海東青身上的傷痕,歎道:“隻怕還不止要挨一刀。”要知靈鬼刀法之快,楊子江變招隻要稍慢,對方的彎刀就會乘勢而下,一刀連著一刀,再也不會放鬆。看到海東青的傷痕,想到兩人出手之凶險,朱淚兒掌心也不覺沁出了冷汗,怔了半晌,才吐出口氣道:“這怪物是哪裡來的?怎地武功也如此駭人?”俞佩玉歎道:“我現在方知道江湖之大,實是無奇不有。”朱淚兒悄聲道:“楊子江雖也不是好東西,但總算幫過我們的忙,我們也助他一臂之力如何?”俞佩玉道:“你也想出手?”朱淚兒聲音更低,道:“這怪物既然站著不動,隻注意著前麵的刀,我們繞到他背後去,給他一下子,他必定防不勝防。”俞佩玉也不說話,卻繞到靈鬼身後,自地上撿起隻筷子,以“甩手箭”的手法向靈鬼背後擲去。隻聽“嗆”的,又是一聲龍吟。靈鬼和楊子江不知何時已換了個方向,再找俞佩玉方才擲出的那隻筷子,竟已削成七截,一連串釘入土牆裡。朱淚兒竟未看出他是怎麼將筷子削斷的。俞佩玉瞧了朱淚兒一眼,道:“如何?”朱淚兒早已目瞪口呆,舌難下。刀光劍影中,隻見楊子江麵色越來越凝重,那靈鬼麵上卻仍帶著微笑,笑容和他剛走進時完全一模一樣,絕無絲毫改變。俞佩玉已看出兩人再鬥下去,楊子江隻怕要凶多吉少。若論武功,兩人固然是半斤八兩,不分上下,但動手的時間久了,楊子江心裡總難免有所彆鶩。他無論多麼冷酷鎮定,總也不是死人,想到自己的師兄身受重傷,自己的妻子武功低弱,自己若是一敗,後果就不堪設想。隻要想到這一點,他心思就必然會有些亂,隻要他心思一亂,出手就難免會有影響,隻要他變招稍慢,就無可挽救了。而這靈鬼看來卻隻是個空的軀殼,隻是具行屍走肉,若說他也會擔心焦急,那是誰都難以相信的。海東青隻怕就因此故,所以才會傷在他刀下。突聽楊子江長歎一聲,飛身而起。他顯然也看出這麼樣打下去不是事,所以想改變身法。誰知他身子掠起,靈鬼身子也跟著掠起,兩人在空中交換了七八招,落下來時仍是麵麵相對,不及五尺。楊子江竟連改變身法都已遲了,對方的刀法實在太快,他隻有見招破招,在一刹那間反擊回去,才能化解對方的刀勢。他已根本沒有時間改變身法。這時,非但楊子江自己,連朱淚兒麵上都已急出了冷汗,鐵花娘更是麵無人色,全身都在不停地發抖。俞佩玉卻突然向門外躥了出去。朱淚兒雖然確信他絕不會是個看見危險就逃走的人,但他在這種時候忽然出門,朱淚兒也實在猜不透這是為了什麼。當前的惡戰雖精彩,但她一顆心卻已懸在俞佩玉身上,就算楊子江和靈鬼的刀劍能禦氣而行,她也顧不得看了。幸好隻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俞佩玉又已奔回,手裡竟已多了根連枝帶葉的樹,半年前他在殺人莊倒拔亭柱,曾驚退了昆侖、點蒼兩派的十餘高手,如今他見到靈鬼詭秘而急的刀法,心裡忽然想起了“以拙勝巧”這句話,當下就去撿了株海碗般粗細的幼樹連根拔了起來。朱淚兒雖然知道他力氣很大,卻也未想到他在如此疲倦的時候,還有將樹連根拔起的神力,又不禁駭得呆住。俞佩玉一麵走,一麵將枝葉全都扯斷,忽然大喝一聲,將樹乾向靈鬼身後掄了出去,這屋子雖然十分寬敞,但是,一棵樹掄起來縱橫何止十丈,隻聽“嘩啦,噗通”之聲不絕於耳,屋裡的擺設全都掃得精光。靈鬼耳聽風聲,彎刀忽然自脅下飛出,反手一刀向後劈了下去,這一刀出刀的部位,實在是巧妙已極,令人不可思議。怎奈打向他身後的已不是一根筷子,而是一棵樹。靈鬼縱然內力驚人,但想用這小小一柄彎刀將樹砍斷,卻也是有所不能。隻聽“奪”的一聲,彎刀砍在樹上,整柄刀都嵌入了樹乾裡,就在這時,楊子江的短劍已刺下,“哧,哧”之聲不絕,刹那之間,靈鬼身上、肩頭、背後,已中了十七八劍之多,血花點點濺出。靈鬼麵上仍帶著微笑,微笑著道:“刺得好,刺得好,隻可惜靈鬼是永遠不會死的,誰也殺不死靈鬼,無論誰都殺不死……”他嘴裡說著話,已將彎刀拔出,忽然反手一刀,向自己心口直刺了下去,三尺多長的一柄彎刀,竟齊柄直沒而入。刀尖由前胸刺進,後背穿出。靈鬼麵上竟然全沒有絲毫痛苦之色,還是微笑著道:“你們要不走,靈鬼立刻就要回來找你們報仇了。”這種鬼話雖然沒有人相信,但大家見到他竟忽然自殺,而且死的模樣如此詭秘,心裡也不禁有些寒嗖嗖的。朱淚兒這才長長吐出口氣,道:“這人不但刀法邪氣,人也邪氣得緊。”楊子江歎道:“這種邪氣的刀法,江湖中能接得住他十招的人,隻怕絕不會超過十個。”朱淚兒道:“但你卻殺了他,江湖中接得住你十招的人,也絕不會超過十個了?”楊子江微微一笑,道:“好說。”朱淚兒冷笑道:“你劍法雖高,隻可惜今日若非俞佩玉,你這條小命隻怕也已報銷了。”楊子江居然一點也不生氣,反而大笑道:“正是如此,一點也不錯。”他轉向俞佩玉笑道:“俞兄呀俞兄,我第一次看到你時,覺得你隻不過是個小白臉而已,第二次見到你時,印象雖已好了些,但仍覺得你不足為慮,但到現在為止,我又看過你出過三次手,你每出一次手,我對你的評價就要高兩分,你武功究竟有多深?有多淺?現在連我都猜不透了。”俞佩玉道:“這是楊兄過獎,在下若與這靈鬼交手,隻怕也接不住他十招。”楊子江道:“你說的也許是實話,你現在武功也許不怎麼樣,但用不著三年,我敢保你武功絕不會在我之下。”朱淚兒笑道:“你怎地忽然也謙虛起來了。”楊子江正色道:“這絕不是客氣話,我也用不著拍他馬屁,一個人武功能有多大成就,天生就注定了的,後天的苦練並沒有太大的用處,這正好像是下棋、畫畫一樣,要看人的天分,否則你縱然練死,也隻能得其形,卻得不到其中的神髓,所以千百年來,王羲之、吳道子,這種人也不過隻出了一兩個而已。”他忽又笑了笑,道:“但你縱有絕頂的天資,不苦練自然也不行的。”朱淚兒笑道:“你的話怎的忽然多起來了,難道不怕靈鬼回來報仇?”楊子江笑道:“他的人我尚且不怕,何況鬼。”大家雖是說笑,但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全部向靈鬼望了過去,像是生怕這死人會突然跳起來複仇。這一眼瞧過,大家麵上的笑容全都凝結。靈鬼的屍身竟已開始腐爛,骨頭漸漸化做了血水。俞佩玉想到那日眼見點蒼假冒“謝天壁”之人屍身在大雨中腐爛的情形,正和此時一模一樣,心裡不禁又驚又疑。那“謝天璧”既是“俞放鶴”的同黨,這靈鬼便也該是俞放鶴的同黨,否則兩人的屍身又怎會被同樣的毒性腐爛,而這毒藥又顯然是他們早已藏在齒頰間,早已準備自己一到危急時就咬破的,免得被人發現自己容貌和身體上的秘密。靈鬼既然是俞放鶴的同黨,就該和楊子江是同路的人,此刻又怎會要來殺楊子江,難道俞放鶴已知道楊子江對自己不忠?無論是靈鬼也好,是楊子江也好,武功顯然都比那“俞放鶴”高出甚多,為何不取他之位以代,反而甘心為他賣命?俞佩玉心裡是疑竇重重,但他城府很深,想到楊子江的行事難測,再也不願多問,心念閃動之間,隻淡淡問道:“這人方才忽然念出‘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這兩句千字文來,不知楊兄是否明白他的用意?”楊子江沉吟了半晌,道:“這件事不但關係極大,而且……”話未說完,突聽一人道:“靈鬼是永遠不會死的,誰也殺不死靈鬼,靈鬼現在就回來報仇了。”這聲音平平淡淡,不快不慢,說不出的單調沉悶。語聲中,已有個人在門口出現。隻見這人白生生的一張臉,濃眉大眼,嘴角還帶著一絲微笑,卻像是用刀刻出來的,說不出的生冷呆板。這人身上穿著件長身黑衣,剪裁得極為合身,腰上縛有條血紅的腰帶,帶上斜插著柄漆黑的彎刀。這人赫然就是靈鬼?再看地上那靈鬼的屍身,完全不見了。※※※靈鬼難道真的是殺不死的?他難道真的又複活了,前來報仇。俞佩玉、楊子江的膽子雖大,驟然見著此人,也不禁為之寒毛直豎。朱淚兒、鐵花娘究竟是女人,已駭得失聲驚呼出來。楊子江什麼話也不說,一步躥了過去,劍光如匹練般直取靈鬼咽喉,一劍初出,腳下已連踩三步,轉到靈鬼身左。他生怕重蹈方才的覆轍,所以搶先出手,一出手就用的是變化最多、變動最快的身法,準備以動製靜。誰知他的身法還未轉動,那弦月般的彎刀已化為一片光幕,“刷,刷,刷”,一連三刀,竟似早已算準了楊子江身法的變化,出手三刀,就將他去路完全封死。楊子江若是站著不動,這三刀連他的衣服都沾不到,但他隻要一動,便無異是將自己的身子去撞對方的刀鋒。楊子江隻有反手揮劍,向刀鋒撩了上去。誰知靈鬼竟似又算準了他這一刀必定會這樣出手,刀鋒一偏,已貼著劍鋒滑過,直刺楊子江肩肘。楊子江劍勢急轉,連變了四種招式,雖然堪堪躲過了對方的刀鋒,但腳下卻無法移動半步。他雖不願重蹈方才的覆轍,但是此刻竟還是隻能像方才一樣,全憑掌中劍招的變化來阻遏對力的刀鋒。他實在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十招過後,楊子江掌心已不覺沁出了冷汗。他已發現自己劍法無論如何變化,隻要一招出手,對方便已先將去路封死,顯然他每一招出手都早已在對方預料之中。方才那一戰,他還可以力拚不懈,搶占先機,但此刻這靈鬼竟似已對他的武功身法了如指掌,他縱然用儘全身本事,也隻能勉強自保而已,連一著攻勢都施展不出,哪裡還談得上製敵先機。這正如兩人對弈,自己的後著若是都已在對方算計中,那麼每下一著棋都無異在自投羅網,落子在對方早已伏下的陷阱裡,這局棋還未到中局,他便已注定必敗無疑,就算再勉強弈下去,也是無趣得很了。靈鬼掌中的彎刀雖揮灑自如,但笑容卻仍然是那麼呆板生冷,他目光冰冷地自刀光劍影中穿過去,瞪著楊子江,微笑道:“你自己總也該知道靈鬼每一刀都可能要你的命,為什麼還要掙紮下去?索性死了豈非舒服得多。”楊子江好像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其實他說的每個字都像是刀一般在刺著他,甚至比刀鋒還銳利。絕望的掙紮,的確比死還要痛苦得多。靈鬼微笑道:“你一定在奇怪,靈鬼怎會對你的武功如此熟悉,其實這道理簡單得很,隻因靈鬼已和你交過一次手了。”楊子江隻覺一陣寒意自心裡發出,直透足底。這“靈鬼”難道真是他方才所殺死的那個人?所以才會對他的武功如此熟悉,那麼他這次就算還能將這“靈鬼”殺死,“靈鬼”還是會複活的,等到下次再交手時,就對他的武功更熟悉了一層。那麼他就算能將這“靈鬼”殺死一百次,遲早還是要死在“靈鬼”手裡,而“靈鬼”卻是永遠不會死的。楊子江不想這件事的時候,還能勉強支持,一想起來,就越想越害怕,手掌濕得幾乎連劍柄都握不穩了。再看海東青的人早已暈了過去,鐵花娘嘴唇發白,毫無血色,似乎隨時隨刻都可能暈倒。靈鬼微笑道:“死吧,快死吧,靈鬼已經死過幾十次了,靈鬼可以保證你‘死’得絕不是件痛苦的事,甚至比睡覺還要舒服。”他語聲仍是那麼單調沉悶,但這種單調沉悶的語聲卻似有種奇異的催眠之力,令人在不知不覺中就要放棄抵擋,沉沉睡去。※※※楊子江若是少林、武當等派的門下弟子,縱然被人窺破了出手的奧秘,也算不得什麼,隻因這些名門大派曆史悠久,武功一代代相傳下來,可以說每一招都有來曆,每一式都有規矩,縱有些奇才異能之式,能將這些招式傳得渾成一體,令人無法可破,但其規矩卻是不變的。數百年相傳下來,武林中對這些名門大派的招式多少總有些了解,所以他們的出手縱然被人預先料到,也不足為異。因此這些門派的高人甚至已多半不願以招式取勝,而以內力勝人。但楊子江的武功招式卻是他師門獨傳之秘,他武功的奧秘,江湖中可說絕沒有一個人知道。但此刻這靈鬼卻能料敵機先,每一招都將他製住,若是未曾和他交手,又怎能知道他出手的秘密?楊子江就算想不信他真的能死而複活,事到如此,也不得不信了,想到自己麵對的竟是個“永遠打不死”的人,他那裡還有鬥誌。朱淚兒和鐵花娘雖然看不出他招式變化的奧秘,但也看出楊子江此刻已是屢遇險招,危在頃刻。她們正在奇怪,俞佩玉這次為何還不出手?突聽俞佩玉大聲道:“他窺破的並非你的招式,而是海東青的。”朱淚兒怔了怔,正聽不懂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但楊子江已忽然精神一振,眼睛也亮了,大笑道:“不錯,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笑聲中,忽然出手一劍,向靈鬼刺了過去。這一招直刺中宮,既沒有什麼繁雜的變化,也沒有什麼詭秘之處,但“靈鬼”卻被這一劍逼得無法搶攻。楊子江劍光暴長,“刷,刷,刷”,接連三劍,這三劍也沒有什麼變化,但靈鬼卻被逼得後退了半步。朱淚兒也看出他這四劍和本來的劍路絕不相同,想了想,展顏笑道:“我也明白了……”她笑容初露,忽又皺起了眉,搖頭道:“我還是不明白?”鐵花娘忍不住問道:“你明白了什麼?不明白的又是什麼?”朱淚兒還未答話,隻見俞佩玉不知何時已拾起了柄單刀,搶先幾步,一刀向靈鬼劈下。這一刀斜斜劈下,直取靈鬼肩胛,但是去勢卻慢到極點,就算真能砍到靈鬼肩上,也未必能傷得了他。但看來就仿佛要將刀輕輕擱在靈鬼身上一樣,靈鬼自然用不著閃避,但等到刀鋒離他肩胛隻有五寸時,他想閃避也不行了。這一刀既然慢得出奇,無論誰要閃避都容易得很,但等到靈鬼真想閃避時,俞佩玉刀鋒忽然一轉。隻聽刀風一響,長刀已化為一道圓弧。這一刀雖快,但卻像是自己在劃圈子,根本沒有傷人之意,靈鬼本來更用不著閃避了。但刀光閃動,就在自己身旁不及一尺之處,靈鬼又怎能置之不理?朱淚兒本來正覺得俞佩玉的出手簡直有些莫名其妙,此刻卻也看出這一招的奧秘之處來了。這一招渾圓無極,根本無招,所以根本無跡可尋,靈鬼就算要閃避破解,也無從破起。但這一招雖無“招”,卻有“刀”,既然有刀,靈鬼就非躲不可,隻因真正傷人的是“刀”,而不是招。靈鬼微笑道:“好,好刀!”這短短三個字還未說完,俞佩玉一刀已砍在他身上。隻因他既不知該如何來躲俞佩玉的這一刀,隻有先破楊子江向前麵刺來的三劍,他破了楊子江的三劍,就已躲不開俞佩玉這一刀了。他躲不開俞佩玉這一刀,楊子江的劍就也刺在他身上。隻見劍芒閃動,鮮血飛濺而出。靈鬼微笑道:“好,很好,隻可惜靈鬼是誰也殺不死的,永遠也殺不死的……”他人已倒在鮮血中,麵上卻仍帶著那生冷的微笑。※※※這一次楊子江連看都沒有看他,卻瞪著俞佩玉,過了半晌,才長歎道:“昔年小李將軍刀法天下第一,故老相傳,天下無人能擋得住他一刀,隻因他一刀使出,刀與招已渾成一體,彆人但見其招,不見其刀,是所謂‘有招而無刀’,卻教彆人如何能閃避得開。”俞佩玉道:“小李將軍的英名,在下也曾聽前輩說起過的。”楊子江笑了笑,道:“這正如以後必定也有很多人會聽到你的名字一樣。”俞佩玉道:“我?”楊子江道:“不錯,你!”他像是對自己有些生氣,不耐煩地指著俞佩玉掌中的刀,道:“那並不是因為你這個人,更不是為了你這張漂亮的臉,而是因為你的刀法,因為你已創出了一種前無古人的刀法。”俞佩玉笑了,也並不是因為他的誇獎而笑,而是他忽然想起一個聰明人對他說過的話:“一個驕傲的人,在不得已非要誇獎彆人不可時,自己總會對自己生氣的。”俞佩玉笑道:“我的刀法?我根本不懂得任何刀法。”楊子江苦笑道:“就因為你不懂得刀法,所以才可怕,‘有刀而無招’,豈非比‘有招而無刀’還要可怕得多。”朱淚兒忽然一笑道:“男人都說女人囉嗦,依我看,男人才是真正最囉嗦的,女人隻有在空閒無聊時才會囉嗦,男人卻無論在什麼時候都要囉嗦,越緊張的時候他倒越要囉裡囉嗦地說些莫名其妙的客氣話。”楊子江也忍不住笑了笑,道:“這句話你倒說得有點道理,現在的確不是聊天的時候。”朱淚兒板著臉道:“靈鬼永遠不會死的,靈鬼馬上又要來報仇了。”她說話的聲音,居然學得和“靈鬼”一模一樣,但大家想到那趕也趕不走,打也打不死的怪物,有誰能笑得出來。楊子江在衣服上擦乾了掌心的汗,道:“俞兄,我知道你心裡必定對我有許多懷疑之處,但我卻可以告訴你,我並不是你的仇敵,而是你的朋友。”俞佩玉回答得很簡單,也很乾脆。“我相信。”楊子江長長吐出口氣,道:“很好,現在我隻想求你一件事。”俞佩玉道:“什麼事?”楊子江道:“屋子裡有條秘道,你快帶著這裡的女人和病人走吧,還有這三口箱子,也得要你一齊帶走。”俞佩玉道:“你呢?”楊子江淡淡道:“我至少還能夠照顧自己,你用不著替我擔心,也用不著留在這裡等著救我。”俞佩玉道:“可是你……”楊子江忽然又不耐煩起來,揮手道:“我就算打不過人家,至少總可以跑得了吧,但你們若都留在這裡,我就連跑都沒法子跑了。”他扶起海東青,又道:“你們心裡若有什麼懷疑,等我師兄醒來時再問他吧。”朱淚兒道:“可是你……”楊子江皺眉道:“我連老婆都已交給了你們,你們還怕我跑了麼?”※※※這條地道就像世上大多數地道一樣,陰森而潮濕,而且因為上麵就是廚房,所以還帶著種令人作嘔的油煙味。地道的入口是鐵花娘打開的,但連她也不知道這地道通向何處,更不知道廚房裡怎會有這麼樣一條地道。朱淚兒不住喃喃埋怨著,道:“真是活見鬼,我們怎會糊裡糊塗地就聽了他的話,鑽到這老鼠洞裡來了?前麵若有什麼毒蛇猛獸,殺人陷阱,我們這才真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了。”鐵花娘咬著嘴唇,道:“你難道從來也沒有信任過彆人麼?”朱淚兒冷冷道:“我就算信任彆人,也不會糊裡糊塗,隨隨便便地就嫁給他。”她瞪著鐵花娘,鐵花娘也瞪著她,兩人鬥雞般似的瞪了半晌,鐵花娘緩緩垂下頭,眼圈兒似已紅了起來,幽幽道:“我不像你,又有人疼、又有人愛,我孤苦伶仃一個人,隻要有人肯要我,我就已歡喜得很。”朱淚兒嘟著嘴,大步向前走了出去,走了十幾步,突又轉身跑了回來,摟住了鐵花娘,道:“我不是有心說這話的,你千萬不能生我的氣,我……我也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而且從小就沒有家教,所以才會這樣討人厭。”鐵花娘勉強一笑,柔聲說:“誰說你討人厭,你若討人厭,這世上簡直就沒有一個可愛的人了。”朱淚兒垂下頭抿嘴一笑,又偷偷瞟了俞佩玉一眼,歎道:“其實你的心意我也知道,你為了要保護我們,為了要探楊子江的底細,所以才委曲求全,嫁給他的。”鐵花娘輕輕歎息了一聲,道:“我本來也許是這意思,但是到後來,我才發覺他這人說話雖然很可惡,但卻並不是個壞人。”俞佩玉笑了笑,道:“依我看,就連他那些可惡的樣子也全都是故意裝出來的。”朱淚兒道:“可是,他為什麼要故意裝得討人厭呢?”俞佩玉道:“有些人胸懷大誌,責任艱巨,就不能不忍辱負重……”突聽地道上“砰”的一聲大震。朱淚兒變色道:“那打不死的靈鬼隻怕又已來了。”鐵花娘臉色蒼白,似乎已在發抖。俞佩玉忽然一笑,道:“你們可知道‘小神童’活活累死‘血影人’的故事麼?”鐵花娘道:“不……不知道。”此時此刻,俞佩玉居然要說起故事來了,朱淚兒雖然猜不透他的心意,但有故事可聽,她總是開心的,笑道:“血影人這名字聽來就邪氣,他這人想必也不是好東西。”俞佩玉道:“不錯,這血影人心黑手辣,殺人如麻,江湖中人雖然都恨他入骨,但卻也拿他無可奈何。”朱淚兒道:“他武功很高?”俞佩玉道:“他不但武功極高,輕功更是天下無雙,有幾次他明明被數十高手圍住,眼看就要惡貫滿盈,但還是被他仗著絕世的輕功逃了出去。”朱淚兒道:“那麼,‘小神童’又是何許人也?是怎麼樣將他累死的?”俞佩玉道:“小神童自然隻不過是個孩子,而且剛出道,江湖中人誰也不知他的來曆,對他也沒有注意,直到有那麼一天,這位小神童竟忽然做了一件震動江湖,令每個人都為之側目的事。”朱淚兒道:“什麼事?”俞佩玉道:“他派了很多人,每個大城都貼下張告示,說是要和‘血影人’比賽輕功,而且還說‘血影人’若不敢來,就是畜生。”朱淚兒失笑道:“這位‘小神童’的人雖小,膽子倒真的不小。”鐵花娘這時似也聽得入神了,忍不住問道:“那血影人來了沒有呢?”俞佩玉道:“血影人目中無人,凶橫狂傲,怎能忍得下這口氣,不出三天,就找著了‘小神童’,兩人講明,由京城至武漢作五千裡的輕功競走,先至者為勝,輸的人就得引頸自決,不得有異言。”鐵花娘道:“血影人既然那麼心狠手辣,為什麼沒有將小神童殺了。”俞佩玉道:“隻因他狂傲自負,小神童既要和他比賽輕功,他若用彆的法子將小神童殺了,就算不了英雄。”他笑了笑,接道:“何況,他的輕功的確很高明,的確無人能及,就連昆侖派的‘飛龍真人’都自認比不上他,何況小神童這還不到十五歲的孩子,縱然在娘胎裡就開始練輕功,也隻不過練了十六年而已。”朱淚兒皺眉道:“如此說來,小神童豈非在自討苦吃麼?”俞佩玉道:“當時江湖中人,也都認為小神童這是在自尋死路,大家都在為他擔心,誰知事情的結果,卻大大出了他們意料。”朱淚兒喜動顏色,道:“小神童難道居然勝了。”俞佩玉道:“兩人由北京東城門外出發,那時正是旭日初升時,到了日落後,血影人便已越過直隸省界。”鐵花娘動容道:“這‘血影人’的腳力果然快逾奔馬。”俞佩玉道:“當時他自己也以為已將‘小神童’拋在後麵很遠了,正想停下休息休息,打尖用飯,誰知他剛走進飯鋪,還未拿起筷子,就瞧見小神童自門外飛也似的掠了過去,身法居然還和出發時一樣快,竟似毫無疲倦力竭之意。”朱淚兒展顏笑道:“好個‘小神童’,果然有兩下子。”俞佩玉道:“血影人自然連飯也來不及吃了,拋下筷子就追,追了一友,又趕出了七八百裡地,血影人就算是鐵打的人,也有些累了。”朱淚兒歎道:“若換了是我,隻怕早已躺了下來。”俞佩玉道:“那時他見到路旁有個豆腐店,剛出來的豆汁,又香又熱,他忍不住走了過去,喝幾碗熱豆汁提提神。”朱淚兒笑道:“誰知他剛端起碗就瞧見小神童又自門外飛掠了過去。”俞佩玉笑道:“一點也不錯,而且他居然還能保持開始時的速度,就像是永遠也不會累的,血影人連一口豆汁都沒有喝,拔腳就迫。”鐵花娘道:“不知他會不會看錯人?”俞佩玉道:“血影人也是當時數一數二的暗器名家,目力之強,據說連一裡外的蒼蠅,都可以看得見,而且還可看出那蒼蠅是雄的,還是雌的,‘小神童’在門外雖然一掠即過,但血影人還是看得清清楚楚。”朱淚兒失笑道:“這人倒生了雙賊眼。”俞佩玉歎道:“此人的確可算是不世出的武林奇才,但他畢竟還是個人,人總有支持不住的時候,到了武漢時,他終於倒了下去。”朱淚兒道:“這一路上難道他從來也沒有休息過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