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三正纏著乙昆惡鬥,東郭先生那一聲大吼,竟將他吼糊塗了——那簡直是故意通知敵人逃跑。其實東郭先生何嘗又不是這個意思呢。人的名,樹的影,這話誠屬不虛。大地乾坤一袋裝“布袋先生”,那響當當的“金字招牌”足能令一般武林人物望風而逃。“飛駝”乙昆所率領的高手聯合纏住鳳三先生遊刃有餘,東郭先生這一吼,大家就像老鼠見了貓,哄的一下四散逃去。不僅這邊,由怒真人率領的那批武林高手也不例外。可是“飛駝”乙昆跟怒真人仍死硬著頭皮留置原地,以他們的身份要是也被東郭先生的一句大吼嚇跑了,那他們就會在武林中被人笑掉大牙。說時遲那時快,東郭先生淩空而下,人未落,“無相神功”的狂飆已如怒濤般地湧至。呼……“飛駝”乙昆首當其衝,見情也隻好運足全身功力,翻迎上去。嘭!兩掌勁力相撞發出轟然巨響,而乙昆也就在狂飆突起中,一陣骨碌碌翻滾,跌在兩丈開外。這樣一來,鳳三的壓力頓告解除,東郭高那邊也因隻有一個怒真人纏住他,而告輕鬆。突聽半空中傳來一聲厲喝:“東郭老鬼看掌。”話是一聲,人影卻有兩條。左上空是姬悲情,右上空是假俞放鶴,他倆竟凝聚了十成功力,來做這淩空下撲的一擊。這好像是孤注性的一擊,好壞在此一舉。東郭先生表情突轉嚴肅,遂也凝聚全身功力,翻掌便迎。嘭然巨響又起。掌勁相撞時並激起莫大氣流,就好像突然出現的風暴,而在煙塵怒卷中又可看到人影倏分。我的天。東郭先生一連倒退五個大步,拿穩馬步時猶感血氣翻騰,臉上也已變了顏色。姬悲情、俞放鶴聯合出手,淩空而下,在形勢上占了不少便宜,但饒是如此也在“無相神功”下沒有討了太多的好,連退數步後,身子搖晃不已。乙昆還沒有爬起來,坐在地上臉色慘白,顯然受傷不輕。俞放鶴怒衝鬥牛,但當出掌再攻時,突被姬悲情喝止了。她將目光冷冷地投在東郭先生臉上。“這四十年來,沒有人敢這樣衝撞過我。”東郭先生道:“我老人家就算例外好了。”姬悲情道:“我們之間的‘梁子’算結定了,不過我不想在今夜解決。”東郭先生咧嘴一笑:“我看不是不想,而是力不從心,何不乾脆講今夜大勢已去呢。”姬悲情說:“隨便你怎麼想,但我希望你轉告俞公子一聲,三天之內到我門上來解決這件公案。”東郭先生道:“如果不按時赴約呢?”姬悲情道:“那我們還是要找他的,但卻要賠上一條可愛的生命。”東郭先生一愣:“你這是什麼意思?”姬悲情說:“你應該想得到,現在朱淚兒已被我掌握在手中。”鳳三急聲道:“你將她怎麼樣了?”姬悲情淡淡一笑:“不用緊張,現在她被靈鬼看管著,三天之內是不會有任何凶險的。”說到這裡,她向俞放鶴使了一個眼色,俞放鶴背起乙昆絕塵而去。姬悲情剛想離去時,一股掌風向她撞來。“先天罡氣”隨手揮出,撞得鳳三連退兩個大步。姬悲情冷笑說:“你還想動手?”鳳三怒目道:“不交出朱淚兒來,你就彆想離去。”姬悲情冷聲道:“閣下恐怕沒有這個本領,但如加上東郭先生,事情又當彆論,不過我得警告你們一聲。”鳳三道:“警告什麼?”姬悲情道:“不要忘了靈鬼是由我操縱的,我跟他之間靈犀一點通,隻要我一動念,他會立刻處死朱淚兒。”鳳三厲聲道:“你敢!”姬悲情笑了笑:“敢不敢,你會知道,不相信就再發一掌試試。”鳳三雙掌一翻……但卻在即將發出時又猛地煞住,而將一雙憤怒的眼神投在姬悲情臉上。姬悲情笑了,笑得很得意。她帶著調侃的口吻道:“鳳三先生能夠懸崖勒馬,還算是夠聰明的,請不要忘了轉告俞公子三日後之約,我一定會恭候光臨。”說完纖軀疾擰,晃眼間消失蹤影。怒真人還在死纏東郭高呢。但見他雙掌怒翻,口裡頭不停地呼叱連聲……突然,眼角餘光被他瞟見身後多了兩個人,一個是鳳三,一個是東郭先生。怒真人倏然而驚,收住掌勢連退數步。東郭先生衝他訕笑道:“牛鼻子,你是不是真想替姬悲情賣命?”怒真人瞪著眼道:“誰說,我又不打她的糊塗主意。”東郭先生說:“那就是替武林盟主效勞。”怒真人將眼瞪得更大:“那更談不到,我怒真人不是趨炎附勢之輩。”東郭先生道:“那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什麼留在這裡賣掉老命?”怒真人道:“你似乎多此一問,那小子為什麼將‘閻王債’上有關我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完全抖露出來。”東郭先生小眼珠一轉:“我好像記得‘閻王債’上有關你的部分,隻是在銷魂宮主麵前曾經下跪求婚。”怒真人道:“不錯。”東郭先生道:“這種芝麻大的小事,你也值得拚命?”怒真人道:“在我來講,可說奇恥大辱,名譽是第二生命。”東郭先生道:“我卻認為這不必計較,就跟我曾經暗戀過尼姑一樣。”怒真人詫道:“我真想不到你這樣直爽。”東郭先生道:“我不妨直爽告訴你,‘閻王債’是我替俞公子公布的。”怒真人詫道:“那我就更不懂你的用意何在了,竟不惜將你自己的醜聞也宣布出來。”東郭先生道:“簡單得很,徹底整頓武林。”怒真人道:“整頓武林包括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東郭先生道:“是的,那就是徹底改造武林中人的行為和氣質,借‘閻王債’的公布,而使今後有所檢點,這可以收到潛移默化之效果,不久將來,自然能使整個武林中人化暴戾為祥和,而永遠不會再有傷天害理之事發生。”怒真人道:“可是我的名譽損失……”東郭先生道:“那能算得了什麼,年輕時誰沒有一段風流韻事?”怒真人垂下了頭,自言自語地說:“這話好像是有點道理。”東郭先生說:“但這次徹底整頓武林,有一批人卻是罪無可赦,必欲使他們得到應得的懲罰。”怒真人道:“你指的是哪一批人?”東郭先生道:“你知道現任武林盟主俞放鶴的事情嗎?”怒真人道:“當然,‘閻王債’上公布得清清楚楚。”東郭先生道:“好,但我還是希望你親口說出來聽聽。”怒真人道:“他本身是漠北大盜‘一股煙’,做儘傷天害理之事,尤以接受姬悲情刀圭易容術冒充俞放鶴,而甘為他們的傀儡。”東郭先生道:“好,請再進一步談談他們的最終目的?”怒真人道:“當然是操縱武林,把持一切。”東郭先生說:“明白這個就好辦,像姬悲情、姬苦情那樣行為乖張,而心理又不正常之人,一旦操縱了整個武林,你能想到會產生什麼結果嗎?”怒真人搖了搖頭:“那真可怕。”東郭先生道:“所以這次公布‘閻王債’的真正對象,就是那一類少數人,而你卻為了一件雞毛蒜皮的事情,而不知不覺中變成助紂為虐的一分子,你不感到慚愧嗎?”怒真人頓時啞口無言。東郭先生又道:“事情我已經剖析清楚,今後你究竟抱怎樣的態度,悉聽尊便,今夜我不難為你,我們後會有期。”怒真人滿臉飛紅,轉身飛掠而去。一場驚擾就此揭過,但鳳三為了朱淚兒落在姬悲情手中,而深深感到不安。東郭先生道:“你暫勿憂急,那小妞兒三天之內是不會有凶險的,我老人家敢以性命保證。”鳳三道:“但不要忘了她落在靈鬼手裡,三天後將用什麼辦法對付那殺不死的怪物?”東郭先生一愣:“這一下你倒是真將我問住了……”東郭高插口道:“天生萬物,必有相克之道,我們慢慢再研究對付他的辦法。”鳳三道:“但不要忘了他不是人,也不是物,而是史無前例的靈鬼。”東郭高喃喃道:“那也不能例外,慢說他隻是受姬悲情操縱的一個怪物,縱然是真鬼,也有應付之策。”東郭先生說:“二弟說得對,暫將這件事丟開,最要緊的是對這裡不能絲毫鬆懈,當心姬悲情來一記‘回馬槍’。”鳳三、東郭高頗以為然,於是三人不敢離開瀑布附近一步。※※※黎明將黑暗吞蝕殆儘,山巒在朝陽映耀下一片金黃。俞佩玉在此參禪“無相神功”才隻三天。依照東郭先生的估計,俞佩玉需七日工夫才能將“無相神功”學成,那將再需四天工夫,而姬悲情提出來的三天之約,現在隻剩下兩天。照這樣計算,俞佩玉功成赴約是趕不上的,所以大家很關心這個問題。其中最心急的要算鳳三,俞佩玉不僅是他的四弟,而且能否準時踐約,還關係著朱淚兒的生死。他麵色凝重地望著東郭先生說:“你認為俞公子有沒有提前完成‘無相神功’的可能?”東郭先生說:“很難,除非有特彆的奇跡出現。”鳳三道:“所謂‘特彆奇跡’怎樣才能獲得。”東郭先生一愣:“這一下你又將我問住了,那隻能解釋為可遇不可求的事情。”鳳三聞言心情更為沉重。三人繞過瀑布,來到洞壁跟前。俞佩玉仍然趺坐在那塊突出的天然平台上麵,神情如入忘我之境,但有一點和昨天顯著不同,就是麵泛油亮亮的奇異色彩。東郭先生脫聲驚呼:“奇怪……奇怪……”鳳三道:“什麼事情你又大驚小怪?”東郭先生扯了他一下:“我們不要驚擾他,有話外麵談。”繞過瀑布,在流泉旁的亂石堆中,三人各揀一塊石頭坐定,東郭高道:“老哥口稱奇怪,是不是因為俞公子麵泛紅潤色彩所致?”東郭先生點了一下頭:“是的,這是一個非常特殊的現象。”鳳三道:“是好是壞呢?”東郭先生說:“當然是好,這就是‘無相神功’將成的象征,他比我預期的時間竟提早三天。”鳳三驚喜道:“提早三天?那就是說明天就會成功?”東郭先生道:“不錯,現在我找到答案了,這就是奇跡,但一時片刻我還想不出原因。”東郭高道:“我曉得,一定是俞公子對‘先天無極’門功力有深厚基礎,練起‘無相神功’來事半功倍。”東郭先生歡欣地道:“二弟說得對。我竟沒有想到這一點。”轉臉又向鳳三道:“現在你總可以放心了,我們可以提前一天去赴姬悲情的約會。”鳳三臉上愁雲一掃而空:“這也許是淚兒命不該絕。可是……”東郭高插口道:“可是不曉得怎樣對付靈鬼,對嗎?”鳳三點頭道:“是的。”東郭高悅:“現在我已經想出對付靈鬼之道,應該沒有太大疑問。”鳳三慌忙道:“什麼辦法,快說出來讓我聽聽。”東郭高道:“對付靈鬼的關鍵係在姬悲情身上,請想,靈鬼的一切既然受她操縱,也就是說姬悲情有靈氣寄附在靈鬼身上,隻要能將姬悲情製伏,靈鬼也就自然失去一切能力。”東郭先生拍手道:“對,一定是這樣,要想淚兒不遭傷害,就一定不能放過姬悲情。”鳳三道:“既然這樣,我要先離開一步。”東郭先生詫道:“哪裡去?”鳳三道:“先去盯住姬悲情,提防她作逃走的打算。”東郭先生道:“僅僅一天時間都不能等待麼,傍晚前那小夥子就會得到‘無相神功’的,我們一同赴約豈不聲勢更壯。”鳳三道:“但是,一天時間內也許會發生很大的變化,所以我現在心急如焚,非要先啟程不可。”東郭高說:“好吧,但是絕不能獨自有所行動。膽大妄為,不僅於事無補,並且會替淚兒造成更大的危險。”鳳三道:“這我曉得,我在那裡等候你們。”話歇,身形已經縱起,幾個飛掠,便在山麓轉角消失不見。※※※日薄崦嵫。白晝總算過去了,但這一天在東郭兄弟的感覺上好像特彆長,長得就像整整一年。所幸白晝裡沒有發生過任何驚擾,這顯示姬悲情在約會前並不再對這裡作偷襲的打算。東郭兄弟坐在流泉旁邊,一麵欣賞由晚霞幻成的美麗景色,一麵聊天。照晨間所見,俞公子的“無相帥功”最遲明天早晨便可練成,但或許還要早,所以二老不敢擅離一步,以防發生意外變卦。呼嚕!呼嚕!呼嚕!就在此時,兩人耳際突然聽到怪異聲響,那聲音竟夾雜於瀑布雷鳴聲中。東郭兄弟感到奇怪,循聲望去。我的天!倒懸而下的千丈瀑布,這時竟攔腰中斷,下半段竟再倒卷而起,變成了一條激天水柱。那真是一幅奇景,壯觀極了。東郭先生高興得亂蹦亂跳,脫口驚呼:“啊!妙極了,這就是那小夥子耍的花樣。”東郭高也頓時醒悟,那表示俞公子的“無相神功”已經練成了,瀑布倒卷就是他試演功力時造成的現象。瀑布從山頂上傾瀉而下,其勢猶如萬馬奔騰,而俞佩玉憑掌力竟能使其再倒卷而上,那威力實在驚人。突聽一聲清嘯,穿插於瀑布聲中,舌乍春雷,而一條白色的影子也就隨著嘯聲一鶴衝天。噢!那姿勢美麗極了,且又迅疾無比。在相當高度時他又一個擰身疾轉直下,好像從蒼穹墜下來的一顆隕星,眨眼間飄落在二老跟前。不是俞佩玉還有誰?他飄落地麵時依舊氣定神閒,好像剛才施展神功時竟還未耗費他十分之一的功力。東郭先生笑歪了嘴,好像他頷下的那把大胡子,每一根也都在笑。俞佩玉噗咚一聲跪下。“多謝前輩成全。”東郭先生一把將他拉起,並將笑容掩起:“你小子什麼時候拜磕頭蟲為師的?”俞佩玉道:“前輩傳授‘無相神功’,當此一拜又有何妨?”東郭先生寒著臉說:“你小子少想跟我老人家拉關係,‘報恩牌’換‘無相神功’,我們從今後兩不相欠,所以根本不需要你道什麼謝。”俞佩玉道:“話雖如此,但……”東郭先生道:“少來婆婆媽媽的,你小子練功頭尾整整四天,你可曉得這四天當中發生了什麼驚人變化嘛?”俞佩玉搖頭說:“晚輩不曉得。”東郭先生道:“我說出來你會以為我醜表功,問我二弟去。”東郭高不等俞佩玉開口,便將這數天來的一切經過告訴了他。俞佩玉除了連聲道謝外,對朱淚兒被姬悲情押為人質十分擔心,何況又是被靈鬼看管,急聲道:“我想現在就去找姬悲情算賬。”東郭先生歎道:“忙什麼,明天動身剛好趕上約會,你現在‘無相神功’剛成,最少也得要休息一天。”俞佩玉眉頭輕輕皺:“可是……”東郭高插口道:“朱淚兒在約會以前是不會受到傷害的,我兄長說得對,你是應該休息一天。”俞佩玉雖然心急如焚,但現在也隻有忍耐。突聽“咪”的一聲,一條黑影像箭也似的躥進東郭高懷中,正是將朱淚兒引來此地的那隻黑貓。東郭高含笑撫了撫它身上油亮亮的黑毛,說:“貓咪,昨夜你躲到哪裡去了呢?”黑貓眯著眼睛朝他叫了兩聲,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偎在慈母懷裡訴苦。※※※陰霾四布,月黑風高。那本來就是一座荒涼的山,現在灰黑色濃雲籠罩下,而在荒涼中又透著陰森,並散發著一派恐怖格調。一陣陣的狂風呼嘯而過,更為這裡製造了肅殺氣氛,令人不寒而栗。山腰處有一塊平整的大青石,下麵是一口地洞,洞口被大青石密密地蓋著。洞內亮著一盞青糝糝的油燈,太怪了,恐怕世上隻有這一盞油燈,是發出如此青糝燈光的。洞壁一角有張石榻,在青森森的燈光下可以看到上麵躺著一位少女,正是朱淚兒。從昨天晚上起,朱淚兒就被關在這石洞裡。短短一天時光,朱淚兒憔悴多了,對她精神打擊最重的,就是她感到自己正陷落在靈鬼手中。噢!那殺不死的怪物。當朱淚兒一想到那張永遠帶著笑容的臉龐時,更會感到渾身直起雞皮疙瘩。還算好,靈鬼自將她關進這裡便隱去了,這對朱淚兒的恐怖心情減輕很多。朱淚兒曾作逃離這口地洞的打算,但是迄今沒有發現可能性,她忽然想到了死,人類在感到絕望,同時又受不住嚴重的精神打擊時,常常會想到從這條路上以求解脫。尤其朱淚兒的良心,現正感到異常的不安,因為她自己太不小心,早就在中途被姬悲情盯梢而不自覺,等於引導她去殺害俞佩玉。俞公子的情況究竟怎麼樣了呢?這在她心中是一項很大的疑問,但她認為是凶多吉少的,姬悲情、姬苦情、俞放鶴,這些都是功高莫測的古怪人物,何況再加上那樣多的武林高手。朱淚兒一想到這裡就感柔腸寸斷,因為她不但沒有幫上俞公子的忙,反而害了他。朱淚兒很後悔,懊悔為什麼不在沿途多加小心,否則便不會形成如此惡劣的局麵。可是懊悔又有什麼用呢?世上很多事情是必須要事先防範的,後悔,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也挽回不了任何過失:“死,你應該馬上就死,縱然俞公子安然無恙,你也不會再有麵目見他。”朱淚兒心裡這樣想著,甚至連多活一刻的勇氣也沒有。她愈想愈痛心,獨自躺在石榻上開始哭泣,哭成了一個淚人兒。過了一會,她突然將哭泣止住,翻身坐了起來。她的兩隻眸子在發直,神光渙散,好像剛剛得了一場大病。終於,她立定了必死的決心,低頭就朝洞壁上飛身猛撞。石壁未經人工磨飾,凹凸不平,尖突密集的像犬牙交錯,像朱淚兒這樣飛身猛撞一定是絕無幸免的。說時遲那時快——噗!朱淚兒一頭撞得正著,雖然被撞的是一個冰冷物體,但並不硬,好像是撞在薄冰上麵。朱淚兒有點驚異,緩緩揚起臉來……我的天。她又看到那白森森,而又始終露著笑容的臉,這一頭竟又是撞在靈鬼的肚子上。靈鬼還是那身裝束,緊身黑長衣,血紅腰帶,斜掛彎刀,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與眾不同的陰森鬼氣,在青慘慘的燈光下看到他尤覺可怖。在看到他的一刹那,朱淚兒的整個靈魂都要飛出軀殼,驚恐地尖叫著,翻身撲回石榻。朱淚兒捂住臉不敢再看,但洞內一點聲息也沒有。她有點覺得奇怪,硬著頭皮從指縫中眯眼一瞧……一點礙眼的東西也沒有,更何況那可怕的怪物。朱淚兒以為剛才發生的是幻覺,她一死謝罪的主意是拿定了,狠著心腸二次騰身,又朝石壁上一頭衝去。照舊——她碰上的仍舊是那類似薄冰的物體,當揚臉時又看到靈鬼朝她微笑。這一次所不同的是靈鬼開了口:“靈鬼是最怕死的,所以也不希望彆人死,尤其是像你這樣漂亮的女孩。”朱淚兒壯著膽量將臉一揚:“剛才你分明不在洞內,你是從什麼地方鑽出來的?”靈鬼道:“你忘了我是靈鬼?靈鬼說來就來,說去就去,不相信你再看看。”說完突然消失無蹤,就像化作了一片霧氣。但隻一眨眼工夫,靈鬼又在青光糝糝的燈光下出現,仍是笑嘻嘻的那副神情。朱淚兒大聲驚叫著:“不要笑,我最怕看你的笑容。”靈鬼道:“但是靈鬼隻會笑,哭起來會更難看。”朱淚兒流著眼淚說:“那你就趕緊離開,我不喜歡看你那副尊容。”靈鬼道:“你仍舊想死?”朱淚兒道:“那是我的事情,你管不著。”靈鬼道:“但是靈鬼一定要管,否則一頭撞成爛肺子,那就不美了。”正值此時,洞頂上突然傳來大青石移動的聲音。靈鬼頭一扭:“外麵是準?”“……”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回聲。靈鬼回頭看了朱淚兒一眼,發覺朱淚兒也滿麵驚詫地側耳聆聽。靈鬼想縱出洞外查看,但卻猛的一個激靈,昂麵朝上冷笑道:“朋友,你想調虎離山,好讓你從容救人,但是你找錯對象了,靈鬼是永遠不會上當的。”突聽上麵傳來一個冷喝聲音:“那我就下去跟你鬥鬥。”朱淚兒驀地一陣驚喜,她辨識出那正是鳳三叔的聲音。就在此時,一陣勁風貫入,那盞青糝糝的油燈,在一滅一明之間,洞內竟多了一個人。朱淚兒喜極欲泣地狂呼著:“三叔……”一頭就想撲進鳳三懷中,但被靈鬼無情地攔阻了。鏘的一聲脆響,鳳三已拔劍在手,怒指著靈鬼說:“趕快放她讓我帶走,不然我就殺掉你。”靈鬼笑道:“你在自己騙自己,你不會不知,靈鬼是永遠殺不死的。”朱淚兒情急如焚,也忘記害怕了,猛的一把從靈鬼身後將他抱個正著,大叫道:“三叔,快動手,砍他的頭!”鳳三手起劍落。哢嚓!鳳三揮劍如閃電,而靈鬼的一顆頭顱也就隨著劍光骨碌碌滾在一旁。怪哉!靈鬼已經人頭落地,但他臉上的笑容依舊不改,並衝著朱淚兒眨眼。朱淚兒嚇得的大聲尖叫,一頭撲進鳳三懷中。鳳三拍了拍她的肩膀:“快,我們馬上離開這裡。”朱淚兒餘悸猶在地點了點頭。鳳三拉著朱淚兒躍出地洞,不料竟有一條黑影正在洞口擋路。當兩人看清那人的形象時,都不由大驚失色。那黑色緊身長衣,那血紅腰帶,那彎刀,尤其那臉上冷森森的笑容,不是靈鬼還會有誰?鳳三驚得朝後連退兩個大步,用手指著靈鬼道:“你的頭……”靈鬼咧著森森白齒笑道:“靈鬼的頭永遠長在靈鬼的頸項上,你剛才所看到的隻是幻象而已。”鳳三愣了,麵對這殺不死的怪物,他真不曉得怎樣對付才好。鳳三也曾嘗試以絕世輕功帶著朱淚兒遠走高飛,但結果失敗了,靈鬼如影隨形,竟始終逃不出他的阻擋範圍以外。在此種情況下,明明曉得以劍對付靈鬼乃是白費氣力,但也隻好以此跟他周旋,希望能出奇跡,能逼退它。鳳三的劍法已至爐火純青境界,但見銀芒一片,霎時工夫便將靈鬼罩在劍幕之下。可是靈鬼卻不當一回事,他也將腰刀揮舞成一片刀海,應個景兒,縱然失手,挨上個三劍五劍也無所謂。朱淚兒倒也乖巧,趁著鳳三將靈鬼纏得死緊時,擰動纖腰便朝山下飛逃。靈鬼笑著說:“在靈鬼麵前想逃?那簡直將靈鬼太看輕了。”話聲歇,靈鬼的影子也就隨著消失於鳳三的劍幕之下,而又擋阻了朱淚兒的去路。在這種情況下,鳳三愈打愈膽寒,愈打愈心驚。他現在心裡升起一個頹喪的想法,靈鬼不除,朱淚兒就永遠無法被救走,東郭先生來了也不例外。但如何才能除掉靈鬼呢?鳳三先生也曉得必先製伏操縱靈鬼的姬悲情,可是他捫心自問,掌中這一把劍又絕不是姬悲情的對手。突聽朱淚兒一聲驚呼:“三叔……救我……”原來朱淚兒正奔逃間,突被靈鬼以老鷹抓小雞手法提到掌中,竟像閃電般朝山頂上掠去。鳳三大驚失色,提足上乘輕功,就朝靈鬼飛撲。可惜的是他快,靈鬼比他更快,就好像眨眼之間化成一陣狂風,連一點影子也沒有留下。鳳三愣了。他仿佛隱隱聽到朱淚兒的哭泣聲,但細微極了,剛到耳邊又被狂風吹散,而使他摸不清真正方向。鳳三情急如焚地環首四顧……狂風陣陣,黑夜茫茫,眼界下竟沒有出現任何可疑的目標。鳳三心頭沉甸甸的,好像一跤跌進了萬丈深淵。就在此時,夜風飄送過來姬悲情的聲音:“鳳三先生,在我這裡橫衝直撞,你不嫌太無禮了嗎?”隻聞其聲,不見其人。鳳三朗聲道:“姬夫人,我希望你能現身答話。”姬悲情道:“你認為有這個必要嗎?”鳳三道:“當然,我希望你說明白扣留朱淚兒的理由?”姬悲情道:“簡單得很,恐怕俞公子不按時赴約。”鳳三冷笑道:“以姬夫人在武林中的聲望,扣留一個女孩作人質,不怕貽笑江湖嗎?”姬悲情道:“那也要看情形而論,我現在將朱淚兒當客人看待,又沒有讓她受任何委屈,是不會遭受什麼嚴重議論的,何況……”鳳三一聲冷哼:“何況你的所有醜行,都已被‘閻王債’公布了,再多添上一兩件也無所謂,不是嗎?”姬悲情笑道:“就算你猜對了,也許這就叫做虱多不癢,債多不愁,你既然明白,就請趕快離去,隻要俞公子一到,我是不會難為朱淚兒的。”鳳三憤聲道:“好罷,但願你言而有信,我敢保證俞公子一定準時赴約的。”說完身形縱起,如灰鶴掠空,瞬息之間便在夜色茫茫中消失不見。※※※日正當中。在群峰頂上出現一個飛掠的白影,翻山越嶺,跨穀越澗,飛掠一遭後,便飄然落在山坳中的一塊平地。白衣少年就是俞佩玉,他淵停嶽峙的輪眼四下一掃……呀,好荒涼!這座小山光禿禿的寸草不生,眼界下儘是荒涼衰草,怪石嵯峨。俞佩玉眨動星眸觀察了半晌,但是竟沒有發現任何埋伏。這使俞佩玉有點感到意外,姬悲情既然約定今日在此作一了斷,似乎不應該如此鬆懈。就在俞佩玉發愣的時候,山麓下又出現三條灰影,俱都施展上乘輕功,電掣風馳,眨眼下一齊縱到俞佩玉身旁站定。這三人就是東郭弟兄和鳳先生,東郭高懷中還抱著那隻黑貓呢。東郭先生麵轉俞佩玉說:“小夥子,四周情況你都偵察過了嗎?”俞佩玉道:“是的,但沒有任何發現。”東郭先牛眉頭一皺:“特彆小心,他們夫妻三個想耍鬼花樣。”俞佩玉點了點頭,遂即麵向山頂朗聲叫道:“俞佩玉準時赴約,請你們亮相吧。”話剛歇,山頂上冒出一條人影,正是冒牌武林盟主俞放鶴。緊接著,姬悲情和姬苦情也就在一塊巨石後麵疾衝而出,像箭頭般,朝這裡飛射而來。東郭先生低聲道:“山上有不少‘老鼠洞’,他們就是從洞裡鑽出來的。”片刻工夫,姬悲情、姬苦情已經縱至跟前。姬悲情輪眼在俞佩玉臉上一掃:“還記得在地道石窟裡,我跟你講的一番話嗎?”俞佩玉道:“你是指讓我暗殺東郭先生?”姬悲情道:“除此以外還有。”俞佩玉道:“記得,如果不是令夫君死的把戲拆穿,和‘閻王債’上記得清楚,也許到現在我還弄不清敵我呢。”姬悲情道:“年紀輕輕的,‘閻王債’的事你不嫌做得太絕了嗎?”俞佩玉道:“比起你們對付家父的手段,我還差得太遠。”姬悲情冷笑道:“你也沒想到因此得罪了整個武林?”俞佩玉道:“當然想到了,在正義之前,我根本不考慮這些。”姬悲情道:“這麼說,我應該先佩服你的魄力,但是你已闖了滔天巨禍,今天是難逃公道的。”俞佩玉微笑道:“但願如此,不過凡事既有最好的設想,也就應該有最壞的打算,夫人應該明白我這句話的意思。”姬悲情道:“那是說今天製不住你該怎麼辦?”俞佩玉道:“不錯。”姬悲情一聲冷哼說:“那是我的事情,用不著俞公子來操心。”講到這裡又麵朝東郭先生道:“今天事情是個不了之局,東郭先生看出來了嗎?”東郭先生道:“那還用說,我老人家還不至於老眼昏花到這種地步。”姬悲情道:“所以在這最後關頭,我還是提醒你一聲,勿插入這是非漩渦,望你三思。”東郭先生道:“我一思都不思,這件閒事我管定了。”姬悲情道:“那好吧,今天你們一個也走不了。”東郭先生咧嘴一笑,道:“我老人家這麼大把年紀不是被大話唬大的,姬夫人未免將話說得太滿了一點。”姬悲情冷笑了笑,不再理會他了,回頭用手勢朝站在山頂上的俞放鶴擺了擺,俞放鶴也就隨手舉起一麵令旗,左右揮舞,迎風搖動。那是武林大纛,在非常時期號會武林群雄時才用得上的。那麵大纛也代表著武林盟主的權威,在大旗揮動下武林中俱應俯首聽命,萬死不辭。頃刻間,隨著大旗的揮動又伴和著一陣號聲,而原來死寂沉沉的山頂山腰一帶,在號聲旗影下竟像幽靈般的冒出很多武林人物,一眼看來不下三百名左右。這一次人到得很齊,包括當年黃池大會中的十三大派掌門人,乃黃池大會以來最熱鬨的場麵。姬悲情麵現得意笑容:“東郭先生,你看到了,在這種情形下,你們會遭遇什麼樣後果呢?”東郭先生撫著他的大胡子,自言自語道:“看情形你們的號召力還真不小呢,著實令人吃驚。”姬悲情道:“也許你感到後悔,但是我很替你可惜,因為已經晚了。”話聲剛歇,武林大旗,又作另一次揮動。那是催令武林群豪行動的訊號,也就是攻擊命令,大家隻準前進,不得後退。俞佩玉這方麵暗地吃驚,倘如武林群豪在號令下齊擁而至,將不知會造成多麼巨大的流血事件呢。但是,意外的事情出現了。武林群雄漫山遍野,但都對大旗的揮舞視若無睹,好像他們是看熱鬨來的群眾。※※※大旗迎風招展下發出劇烈聲響,縱令俞放鶴暗用內家真力,險些將大旗震破,群雄陣中仍舊無動於衷。俞放鶴突將大旗一收,怒吼道:“你們竟敢違抗武林盟主的命令。”這一聲大吼回音環山繞穀,每一個人都可聽得十分清楚。緊接著,便有一個沉勁的嗓門出自群雄陣中。“可惜你不是真正的放鶴老人,而是漠北大盜‘一股煙’俞獨鶴,更是姬氏夫婦的傀儡,我們既然認清真麵目後,就能任你驅使麼?”俞獨鶴站在山頂上愣了。姬氏夫婦的臉色更難看,不知是驚是怒,兩人的身子都在微微發抖。這顯示了一點,江湖上的事情一向是波詭雲譎的,但正義終在人間,在必要關頭時仍會流露出來。俞佩玉激動得熱淚盈眶,長時間的委屈,也隻有今天方算真正得到伸雪。東郭先生更是捋著胡子嗬嗬大笑,道:“姬夫人,這樣的轉變不僅我老人家,恐怕你也感到十分的意外吧?”姬悲情冷哼一聲,道:“那也不必這樣值得高興,除非‘墨玉夫人’血濺三尺,這筆賬仍要追算到底。”突聽姬苦情一聲怒吼,欺身上前,一掌便朝東郭先生推來。東郭先生沒有還手,飄身斜退七尺,瞪著那雙山羊眼睛哼道:“綠朋友,冤有頭,債有主,現在小夥子既已出麵了,你還找我拚命是何道理?”這一吼,竟將姬苦情吼愣了。俞佩玉踏前一步:“東郭前輩說得對,請你向我發掌吧。”姬苦情嘿嘿獰笑道:“好,我不會當場打死你的,一定要將你帶回石窟澆成蠟人,上次我錯過了一個機會,這次絕不再錯過。”說完雙掌推出強烈勁風,呼的一下朝他身上撞來。俞佩玉意動功行,雙掌一翻就迎了上去。嘭!兩股氣流激出嘭然巨響,狂風怒卷。那是電光火石一刹那間事情,但聽姬苦情一聲慘嚎,竟像斷線風箏般從飆風中飛出,一跤跌在兩丈開外,口噴鮮血,倒地而亡。他臨咽氣時還瞪著兩隻死魚眼,似乎被俞佩玉一掌震斃而太不甘心。姬悲情如遭雷殛般地僵立不動。她和姬苦情既有兄妹之情,又有夫妻之分,眼見姬苦情死得如此之慘,不由心中一陣劇痛。但她的矜持實在令人驚奇,除了隔著輕紗麵罩僅看出她微現一片淚影外,竟沒有其他的激動顯露。她將滿含怨恨的眼神投在俞佩玉臉上:“士彆三日,刮目相看,你竟學會了‘無相神功’?”俞佩玉道:“不錯,這是東郭前輩所賜。”東郭先生急嚷道:“好小子,你竟想嫁禍到我頭上來,當心她突然發出‘先天罡氣’,一掌將我老人家劈飛了。”俞佩玉能夠聽得懂,那等於點醒他提防姬悲情猝然出手。果然不出東郭先生所料,就在此時姬悲情已突然發動“先天罡氣”,迅猛無比地朝俞佩玉撞來。俞佩玉受了東郭先生那句話的影響,所以心理有了準備,見情翻掌就迎。轟的一聲震天價大響。這一掌和姬苦情的情形大不相同了。“先天罡氣”和“無相神功”都是剛猛十足的內功,相撞之勢簡直撼山震嶽,而迸發出來的氣流也勁疾得像狂烈旋風,塵煙將丈餘方圓之內都彌漫了,並使站在旁邊的人有砭膚刺肌之感。塵煙終於緩緩散儘。稀薄的霧幕中,漸漸看出兩個搖晃的影子,俞佩玉隻是身形有些不穩,而姬悲情卻感到有點血氣翻騰。東郭先生坐在一旁,樂得咧嘴直笑。姬悲情難以掩儘矜持,而流露出震驚的眼神。那太難以令人置信了。短時間學成“無相神功”尚在其次,而且竟具這等駭人的火候。姬悲情的“先天罡氣”在武林中敢說僅有東郭先生可以與之頡頏,如今竟又多了一個克星。正值此時,遠處突然傳來厲喝,一條灰影正從山頂上疾瀉而下,瞬息停在姬悲情麵前。來人正是俞獨鶴。他在武林盟主威信儘失之下,狂怒的雙目儘赤,而將一雙憤怒的眼補投在俞佩玉臉上。東郭先生插腔道:“用不著那麼凶,你應該感謝小夥子才對。”俞獨鶴猛地轉過臉來:“你這話什麼意思?”東郭先生手朝姬苦情的屍體一指:“他替你除掉情敵,你以後和姬夫人不必再偷偷摸摸的了。”話未說完,一股罡氣向他撞來。東郭先生剛才那句話太刺人了,姬悲情羞憤得難以自容。東郭先生和姬悲情一交上手,俞獨鶴也就嗆啷啷地將一柄青鋼寶劍抽在手中。刷!刷!刷!刷!他揮出漫山劍影,疾厲無匹地就朝俞佩玉頭上罩來。現在他又恢複了漠北大盜“一股煙”的凶性,看光景恨不得將俞佩玉剁成肉泥方稱心意。俞佩玉連躲十招,才得到抽劍的機會。人如玉,劍似虹,俞佩玉揮動長劍剛施出一招“漫天星鬥”,山坳便掀起了一遍彩聲。山區內的六百隻眼睛全被這場鬥劍吸引住,屏息凝神,鴉雀無聲,以至劍身破風銳嘯愈發清晰。刷!刷!刷!刷!刷!刷!刷!刷!漸漸地兩團劍影已混為一處,而形成了一個大劍幕,劍幕中隻隱約的現出兩條人影,已經令人難以分辨誰是誰了。突然,劍幕中起了一聲脆響。那聲音像龍吟,但見一縷白光衝天而上,頓又引起觀戰者的集體驚呼:“啊呀,那是斷劍。”情況轉變得快如電光石火,但見劍幕中人影倏分,俞獨鶴右手拿了一把半截劍,滿頭大汗地站在那裡發愣,而俞佩玉則氣定神閒,光從外表衡量就已看出俞獨鶴不是他的對手。剛才斷劍的一刹那,乃是俞佩玉將“無相神功”暗注劍身,否則俞獨鶴手中劍不是那樣容易就被對方震斷的。東郭先生的“無相神功”和姬悲情的“先天罡氣”不分軒輊,現已住手,觀看這邊的動靜。場中起了鐺鋃鋃一聲脆響。俞獨鶴麵前多了一把劍,那是俞佩玉扔給他的。俞佩玉滿臉悲憤地道:“你是我的二叔,但以你所行所為,敗壞了曆代相傳俞氏家族門風。”俞獨鶴兩眼噴火,但望著他沒有吭聲。俞佩玉又道:“看在俞氏曆代祖先分上,以及不論好歹你總歸是我二叔,我不能動手殺你,這把寶劍給你自絕。”俞獨鶴臉上的神色千變萬化,誰也看不出他心中在盤算什麼?全場鴉雀無聲,俱都凝神在看這場戲究竟怎樣收場。俞獨鶴終於將劍緩緩撿起了。突地一個冷不防,他竟擰身而起,揮劍便向俞佩玉猛刺。山區內頓時掀起一片驚呼。俞獨鶴用的是絕招,詭奇絕倫,並又在俞佩玉沒有防備下動手,誰都會替俞佩玉暗捏一把冷汗。劍光如閃電,但聽俞佩玉一聲悶哼。同時群雄也看到一股狂風猛撞俞獨鶴的右臂,這些經過也是一眨眼問事情。插手者是東郭先生。他的“無相神功”將俞獨鶴震得踉蹌斜退,所以俞佩玉隻在他偷襲下,左臂被劃了一條口子。東郭先生的一雙小眼珠像利刃般地盯住俞獨鶴,沉叱道:“俞獨鶴,你這一手可真夠漂亮,如果你還有武林中人的血性,你應該馬上橫劍自刎。”俞獨鶴現在已雙目儘赤,嘿嘿獰笑著:“但是在我自刎前想找兩個墊背的,頭一個我看中的就是你。”東郭先生道:“那真妙極了,我也正想幫小夥子一個忙,替他除掉你這恬不知恥的江湖敗類哩。”俞獨鶴一陣淒厲狂笑:“好,那我就成全你。”話歇,二次擰身,隨手劃出一片劍影,就朝東郭先生當頭罩下。東郭先生空手對敵,他是一點都不敢大意的。刷!刷!刷!刷!絕招頻頻出手,他曉得已經麵臨生死關頭,所以動起手來儘展所學。霎時之間掌似掌山,劍似劍海,兩人在一個適當機會中,不約而同地俱出險招。山區內又掀起一陣驚呼。哧……嘭!場中同時起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那是兩人所出險招都有了著落的緣故,東郭先生的灰袍削去一片袖子,而俞獨鶴卻被他的“無相神功”卷飛,口中鮮血狂濺,身子還沒落地便已五臟儘碎而亡。山區起了如雷狂呼。俞佩玉怔立當場,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就在此時,姬悲情一鶴衝天,快逾流星直朝山頂撲去。東郭先生急聲吩咐:“二弟,你陪小夥子去找靈鬼,那小妞兒的性命還在他手中呢。”俞佩玉、東郭高齊聲應是,聯袂朝地洞方向撲去。東郭先生和鳳三急起直追,說什麼也不能讓姬悲情作漏網之魚。看熱鬨的武林群雄這時竟自動分成兩批,一批跟著俞佩玉,一批綴著東郭先生,想看一個最後的結局。※※※蓋著地道入口的那塊青石板目標明顯,很容易便被俞佩玉發現了。四周俱是嵯峨怪石,這裡一帶僻靜而又荒涼。俞佩玉心急朱淚兒安危,手起掌落。轟隆!那響聲震山撼嶽,而那塊桌麵大小的青石板也就紛紛飛起,被劈得不知去向。洞內十分黝黑,兩人竭儘目力也看不清下麵的情況。突然有一個冷沉的聲音從洞底傳出:“上麵是誰,敢來找靈鬼的麻煩?”俞佩玉道:“快將朱淚兒放出來,不然我就將這口鬼洞填平。”靈鬼道:“這話嚇不住靈鬼,如果你不怕將一個如花似玉的妞兒活埋,你就不妨試試,但我還是要出來會會你的。”洞口突然起了一陣青煙,而在青煙漸漸消失時,靈鬼已站在俞佩玉麵前,左手卻緊扣著朱淚兒的玉腕。朱淚兒喜極而泣:“你來了……”下麵的話說不出來,兩行眼淚就像小蛇似的緩緩爬下粉腮。光天化日下的靈鬼更感陰森可怖,尤其那張臉,竟慘白得毫無血色,但是仍舊露出慣有的笑容。俞佩玉手朝靈鬼一指:“你放了她!”靈鬼說:“昨夜鳳三碰壁而歸,難道你們不曉得?”俞佩玉道:“但是今天你一定要放了她。”靈鬼道:“那除非先將我殺死,但靈鬼又是絕對殺不死的。”俞佩玉頓感十分棘手。他明明曉得靈鬼不畏刀劍,想以“無相神功”試試,但由於靈鬼緊緊將朱淚兒拉在身旁,又怕“無相神功”的餘飆將她碰傷。朱淚兒又驚又懼,楚楚可憐,數日不見,她已憔悴得多了。俞佩玉處此境地一籌莫展,最後決定先纏住他再說,俟機再另作打算。而這時東郭高懷中的黑貓卻對朱淚兒“咪!咪!”叫了兩聲,仿佛跟她很熟悉。俞佩玉決定之後立即動手。拳出山搖動,劍到鬼神驚。俞佩玉雖然曉得寶劍傷不了靈鬼,而他仍脫不了掌劍並用,除此以外,他實在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這陣急攻對靈鬼產生莫大威脅。但是靈鬼就是靈鬼,他以忽隱忽現的身法對付,實在躲不了,就硬挨一劍,竟還報之以笑。俞佩玉看到這種情況時頭皮直麻,而朱淚兒也嚇得大聲尖叫。轉眼工夫一百多個回合過去。苦也。照此情形下去,再鬥一千個回合也沒有用,徒自使俞佩玉耗費真力。朱淚兒臉上露出了絕望的表情,呼叫著:“你們不要再管我……你們會被我拖累的……”東郭高懷裡的黑貓也急躁不安地對朱淚兒“咪,咪”直叫,並對靈鬼作遙遙撲擊之狀。俞佩玉邊打邊道:“淚兒,你不要灰心,我一定會從這怪物手中將你救回來的。”“噢……”朱淚兒深受感動,眼淚更像黃河決堤般地流了下來。東郭高則站在原地恍惚出神,看光景他在籌想用什麼辦法才能有效地對付靈鬼。突然!靈鬼站立原地不動,口裡嘰哩咕嚕的,不曉得在跟什麼人說話,而對俞佩玉的寶劍根本不予理會。俞佩玉大感驚異,收住劍勢靜以觀變。過了一會工夫,靈鬼緩緩將眼神移到俞佩玉臉上,笑著說:“俞公子,告訴你一個不好的消息。”俞佩玉道:“什麼事?”靈鬼道:“剛才我是在聽取姬夫人的命令,你猜她怎樣命令我。”俞佩玉道:“鬼話隻有你才聽得懂。”靈鬼指了指身旁的朱淚兒:“姬夫人說她已失去利用價值,命我立刻殺了她。”俞佩玉驚得朝後退了一個大步:“你敢。”靈鬼笑著道:“不敢是假的,倒有點不忍心,殺死這樣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實在太煞風景。”一邊說一邊抽取腰間的彎刀。紅綢飄動中,刀已在手,靈鬼又說:“但那是沒有辦法的事,靈鬼絕對不能違背主人的命令,你說對嗎?”靈鬼仍舊是那副不死不活的腔調,但就在這談笑之間,猛的一刀就朝朱淚兒頸上砍去。但就在這個時刻,一縷銀光閃電而至。那是俞佩玉的長劍,全憑反應快,一劍撩中靈鬼的彎刀。鏘鋃鋃一聲脆響。靈鬼頓時虎口發麻,竟被俞佩玉劍身中貫注內力所震,一陣踉蹌接連後退。這樣一來朱淚兒得到了機會。她趁著靈鬼分神的時候,猛的一下掙脫靈鬼掌握,擰身便朝俞佩玉懷中猛撲。靈鬼笑道:“想跑?沒有人能在靈鬼手下逃脫的。”他那幽靈般的身法如影隨形,朱淚兒離開俞佩玉還有好一大段呢,靈鬼卻已跟至。紅綢隨風飄舞中閃電而下。那速度快極了,快到竟令俞佩玉沒有把握搶救。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靈鬼的彎刀閃動粼粼銀波,疾揮而下時——颼!驀地冒出一條黑影,像箭頭般地直朝靈鬼撲攫。啊呀,竟是東郭高懷裡的那隻黑貓。靈鬼的彎刀也揮下了,黑貓的前爪也撲到了,雙方的接觸就像電光火石。“咪——”黑貓突地一聲慘叫。刀光一閃!血雨橫飛中,黑貓的一隻前爪頓時被彎刀削飛,而猝不及防下,靈鬼滿臉濺的都是貓血。朱淚兒就近伸手將黑貓接住,發覺它的前肢血流如注,痛得渾身直抖。不料就在這頃刻間,怪事發生了。靈鬼突然發出淒厲尖叫,竟痛苦不堪地倒在地上滿地打滾。這一下,將朱淚兒和俞佩玉都看得發呆了,而看得東郭高卻滿麵笑容地站在那裡頻誦佛號:“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就在這眨眼工夫內,場中又起了更大變化。靈鬼突然不見了,而地上卻留下一灘濃血。俞佩玉急忙放眼搜索——那是靈鬼常玩的花樣,明明不見了,但轉眼又會在另外地方出現。東郭高踱上前來微笑道:“俞公子,放心吧,靈鬼將永遠不會再出現了。”俞佩玉、朱淚兒一齊將驚愕的眼神投在他的臉上。東郭高撫著黑貓的頸項:“這是誰也料不到的事情,靈鬼毀在貓咪手裡,它前爪的血使靈鬼整個毀去。”俞佩玉詫道:“聽說黑狗血能克製鬼邪,黑貓的血也能嗎?”東郭高道:“當然,眼前不就是最好的例子麼。”突見朱淚兒摟著黑貓的頸項不停地親吻,並喃喃數說道:“心愛的貓咪呀,為了我,竟使你變成殘廢!”“咪,咪。”那是黑貓親密的叫,好像它懂得有人正在對它愛憐。俞佩玉略向四下打量一眼,遂和東郭高、朱淚兒朝山頂處飛奔而去。朱淚兒掏出刀傷藥,一麵奔跑一麵替黑貓塗傷,奔抵山頂時,黑貓的前爪已被完全包紮停妥。俞佩玉一眼看到了東郭先生和鳳三哥,正在施展絕世輕功,撲向一處斷崖,於是一同趕去。鳳三見朱淚兒安然無恙,驚喜交集,當曉得靈鬼伏誅經過時,就連東郭先生也暗暗稱奇不已。俞佩玉道:“姬悲情呢?”東郭先生道:“我們追到這裡,突然失去了她的影子,一定又躲到老鼠洞裡去了。”東郭高道:“我們開始分頭搜,遲則生變。”眾人皆點頭同意。※※※斷崖下麵是千丈絕壑,異常險峻。同時,從種種跡象上判斷,這裡不僅人煙罕至,也是鳥獸絕跡的地方。眾人撥荊斬棘,緩緩朝前搜索。突聽東郭先生驚呼:“快來,姬悲情一定藏在這裡。”眾人同聲趕至,發現一座被山石遮住的洞口,十分幽暗,深不見底。俞佩玉道:“東郭前輩說得不錯,因為山石有被撥動過的痕跡。”東郭先生道:“那就少廢話,跟我老人家一同見識去。”眾人屏息凝神朝山洞一步步搜索過去。陰森、幽暗、泥腥氣撲鼻,眾人亮起火摺子,在洞內轉了一個彎,便赫然發現了“墨玉夫人”。姬悲情盤膝坐在一塊青石條上,紋風不動,那神情好像老僧入定。眾人立即凝神戒備,距離終於愈來愈近,姬悲情還是沒有一點反應。東郭先生突然籲出一口長氣,搖頭歎息道:“想不到她已經自絕了。”眾人一愣,趨至她身前一看,可不是氣息已絕?但“墨玉夫人”仍舊那麼漂亮,那麼高貴,就和生前完全一樣。眾人不禁一陣唏噓。在離開洞口,到達山頂時,散布在山坳的武林群雄頓時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請俞公子出任武林盟主。”“對,讓他繼承放鶴老人家風,將武林秩序納入正軌。”“我們齊心支持,並發揚武林精神!”東郭先生高興得撫著大胡子直笑,一場武林風暴終將過去,而未來究竟會有怎樣轉變呢?誰也回答不出來這個問題,人心如風雲驟變,一切的一切,都要隨人性而定。俞佩玉父仇已報,他現在百感交集地朝下山之道慢慢走著,他想到林黛羽,也想到武林前途,更想到今後自己的責任。在他身後不遠,有位懷抱著黑貓的少女緊緊跟隨著,那正是驚魂乍定的朱淚兒。現在,她心中也說不出究竟是什麼滋味,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俞佩玉走到哪裡,她也就一定跟到哪裡,海枯石爛,地老天荒,世間一切可以變,而她的一顆心卻永遠不會改變!(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