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夜深。風吹著梧桐,梧桐似也在歎息。蕭十一郎就站在梧桐下等著,軒轅三成終於慢慢的走了出來。這個非常平凡的人,在彆人眼中看來,忽然間似已變成了個非常不平凡的人。因為他就是軒轅三成。他先搬了張椅子出來,牛掌櫃就扶著風四娘坐在椅子上。風四娘眼睛裡又充滿了憂慮和關心。她也曾恨過蕭十一郎,她恨蕭十一郎為什麼變成這樣子,恨他為什麼會對冰冰如此溫順?為什麼會對沈璧君如此無情?但隻要蕭十一郎有了危險,她立刻就會變得比誰都憂鬱、關心。花如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蕭十一郎,大聲歎息著,道:“蕭十一郎,蕭十一郎。你這一戰若是輸了,風四娘一定會恨你一輩子,所以你是千萬輸不得的,隻可惜你又偏偏輸定了。”星光照在軒轅三成臉上。這張庸俗而平凡的臉上,也仿佛忽然變得很不平凡了。尤其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鎮定得就像是遠山上的岩石。蕭十一郎看著他,道:“是你先出手?還是我?”軒轅三成道:“你。”蕭十一郎道:“我若不出手,你就等著?”軒轅三成道:“我不想再重蹈歐陽兄弟的覆轍。”蕭十一郎道:“你的確比他們沉得住氣。”軒轅三成道:“我本來還想用你對付他們的法子,說些話讓你心亂的。”蕭十一郎道:“你為什麼不說?”軒轅三成笑了笑,道:“因為我要說的,花如玉都已替我說了。”他微笑著又道:“你當然也明白,他並不是真的關心你,他希望你的心亂,希望我贏。”花如玉大笑,道:“我為什麼希望你贏?”軒轅三成道:“因為對付我比對付蕭十一郎容易,我若贏了,你還有機會將風四娘和割鹿刀奪走,隻可惜……”花如玉道:“隻可惜什麼?”軒轅三成道:“隻可惜蕭十一郎現在看來並不像心已亂了的樣子,所以你最好快走。”花如玉道:“為什麼?”軒轅三成道:“因為他若贏了,你隻怕休想活著走出這院子。”花如玉道:“他贏不了的。”軒轅三成道:“那倒未必。”花如玉道:“你沒有把握?”軒轅三成道:“有,隻有三成。”花如玉吃驚的看著他,忽然大聲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他沒有說完這句,因為就在這時,本要等著蕭十一郎先出手的軒轅三成,竟已突然出手。花如玉明白了什麼?明明知道以靜製動,才能避開蕭十一郎三招的軒轅三成,為什麼忽然又搶先出手?軒轅三成本是個很溫和平凡的人,但他這出手一擊,卻勢如雷霆,猛不可擋,而且招式奇詭,變化莫測,一出手就已攻出了四招。但他卻忘記了一件事。攻勢淩厲的招式,防守就難免疏忽。招式的變化越奇詭繁複,就越難免露出空門破綻。何況他用的隻是一雙空手,蕭十一郎手裡卻有柄吹毛斷發,無堅不摧的割鹿刀。他這一出手,冰冰就知道他已輸定了。看來他竟似要以一雙空手,去奪蕭十一郎的刀。但刀出鞘。淡青色的刀光一閃,已有一串晶瑩鮮紅如瑪瑙的血珠濺出。軒轅三成一聲驚呼,淩空倒掠,掠出八尺。鮮血也跟著飛出八尺。血是從肩頭濺出來的,他左肩至肘上,已被一刀劃出了道血口。隻有一刀,隻有一招。軒轅三成手撫著肩,肩倚著牆,喘息著道:“好,好快的刀。”刀已入鞘。蕭十一郎靜靜的站在那裡,看著他,眼睛裡也帶著種驚訝之色。軒轅三成苦笑道:“這一戰我已輸了,風四娘你帶走吧!”花如玉的臉色看來竟比這剛戰敗負傷的人更蒼白,突又大聲道:“你是故意輸給他,我早已明白了,你騙不過我。”軒轅三成道:“我為什麼要故意輸給他?難道我有毛病?”花如玉道:“因為你想要蕭十一郎來對付我,因為你怕我對付你。”軒轅三成道:“哦?”花如玉道:“剛才你故意說那些話,去長蕭十一郎的威風,故意搶先出手,為的就是要故意輸給他,因為你知道他若輸了,你反而會有麻煩上身。”軒轅三成道:“難道我不想要風四娘?不想要割鹿刀?”花如玉道:“你當然想要,但是你也知道,要了這兩樣東西之後,我們絕不會輕易放過你,何況,風四娘本就不是你的,你這一戰雖然輸了,卻連一點損失也沒有。”軒轅三成忽然笑了笑,道:“不管怎麼樣,我現在反正已輸了。”這一點實在沒有人能否認。軒轅三成道:“我已將風四娘交了出來,也已讓你們見著了軒轅三成。”他看著蕭十一郎,微笑著接道:“我說過的話都一定算數的。”蕭十一郎也隻有承認。軒轅三成道:“現在我既已認輸了,又受了傷,你當然絕不會再難為我,就算你還有什麼事要找我,也隻好等我傷澈之後再說,我相信你絕不是個言而無信,會乘人之危的人。”他長長的吐出口氣,微笑著道:“所以現在你們已可扶我回去養傷了。”“你們”就是牛掌櫃和呂掌櫃。呂掌櫃當然已醒了過來,所以他們就扶著軒轅三成回去養傷了。花如玉隻有看著他揚長而去。他沒有追,因為他知道蕭十一郎絕不會讓他走的。蕭十一郎一雙發亮的眼睛正在盯著他。花如玉忍不住歎了口氣,苦笑道:“好厲害的軒轅三成,今日你放走了他,總有一天要後悔的。”一個人戰敗之後,居然能令戰勝他的人覺得後悔,這種人世上的確不多。花如玉道:“我也看過他對付彆人的手段。”蕭十一郎道:“哦。”花如玉道:“他喜歡精美的瓷器,有一次寶慶的胡三爺在無意中找到了一隻‘雨過天青’膽瓶是柴窯的精品,他要胡三爺讓給他,胡三爺不肯,死也不肯。”蕭十一郎道:“所以胡三爺就死了。”花如玉點點頭,歎道:“胡三爺本是他的朋友,可是他為這隻膽瓶,竟將胡三爺的滿門大小五十七口,全都殺得乾乾淨淨,而且是燒成為灰,他殺人不但一向斬草除根,而且連一根骨頭都不留下來。”蕭十一郎道:“我也聽人說過,軒轅殺人,屍骨無存。”花如玉道:“除了精美的瓷器外,他還喜歡有風韻的女人。”蕭十一郎道:“哦。”花如玉道:“據我所知,風四娘就是他最喜歡的那種女人。”蕭十一郎道:“看來他的鑒賞力倒不差。”花如玉道:“他想要的東西,不擇一切手段,都要得到的。”蕭十一郎道:“哦。”花如玉道:“他想要風四娘。”蕭十一郎道:“哦。”花如玉道:“所以他遲早還是會來找你,你今日放過了他,等到那一天,他卻絕不會放過你。”蕭十一郎道:“哦。”花如玉道:“我若是你,我就一定會殺了他。”蕭十一郎突然冷冷道:“你若是我,是不是也一定會殺了花如玉?”花如玉居然能不動聲色,微笑道:“你不該殺花如玉。”蕭十一郎道:“為什麼?”花如玉道:“因為風四娘是你的好朋友,你總不該讓你的好朋友做寡婦的。”蕭十一郎道:“我若殺了你,她就會做寡婦?”他不懂。花如玉又笑了笑,悠然道:“難道你真的不知道她已嫁給了我?”蕭十一郎冷笑,道:“世上的男人還沒有死光,她為什麼要嫁給個不男不女的人?”他不信。花如玉還是麵不改色的微笑道:“我知道你不信,但這件事卻半點不假。”蕭十一郎道:“哦?”花如玉道:“江湖中已有很多人知道這門親事,你不信可以問她自己,她絕不會否認的。”蕭十一郎已開始相信。像花如玉這樣聰明的人,當然不會說這種隨時都會被揭穿的謊話。但他卻還是要問清楚。所以他解開了風四娘的穴道,現在當然已沒有人阻止他:“你真的已嫁給了這個人?”風四娘還是沒有動,隻是盯著他,眼睛裡的憂鬱和關切,已變成了幽怨和憤怒。——我為你也不知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被人像粽子般塞在床下,又被人折磨成這樣子,你卻連問都不問,連一句關懷的話都沒有。——沈璧君為了你,更受儘折磨,現在連下落都不知道,你也問都不問,也連一句關懷的話都沒有。——我們兩年不見,你第一句問我的,竟是這種廢話。——你難道不知道我的心?你難道相信我會嫁給他?風四娘咬著牙,勉強控製著自己,否則眼淚早已流下。蕭十一郎卻又在問:“你難道真的已嫁給了這個人,你為什麼要嫁給他?”風四娘瞪著他,還是沒有開口。——你若相信我,像我相信你一樣,那麼你就該想得到,我就算嫁給了他,也一定是情不得已。——你本該同情我的遭遇,本該先替我出這口氣。——可是你什麼都不說,卻還是要問這種廢話。風四娘忽然伸出手,重重的給了他一耳光。蕭十一郎怔住。他實在想不到兩年不見,風四娘第一件對他做的事,就是給他一耳光。風四娘已跳起來,大聲叫道:“我為什麼不能嫁給他?我高興嫁給誰,就嫁給誰,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你根本管不著。”蕭十一郎又怔住。風四娘道:“我嫁給他,你難道不服氣?你難道真的認為我一輩子也嫁不出去?”蕭十一郎隻有苦笑。風四娘道:“花如玉,你告訴他,我們……”她的聲音突然停頓,這時她才發現花如玉早已乘機溜了。花如玉本就是個絕不會錯過任何機會的人。風四娘又跳起來,一把揪住蕭十一郎衣襟,道:“你……你……你怎麼讓他走了?”蕭十一郎道:“我沒有讓他走,是他自己走的。”風四娘道:“你為什麼不抓住他?為什麼不殺了他?”蕭十一郎道:“殺了他?他是你的丈夫,你要我殺了他?”風四娘怒道:“誰說他是我的丈夫?”蕭十一郎道:“你自己說的。”風四娘叫了起來,道:“我幾時說的?”蕭十一郎道:“剛才說的。”風四娘道:“我隻不過說,我高興嫁給誰,就嫁給誰,隻不過問你,我為什麼不能嫁給他?並沒有說他是我的丈夫。”蕭十一郎道:“這兩種說法難道還有什麼分彆?”風四娘道:“當然有分彆,而且分彆很大!”蕭十一郎說不出話來了,他實在分不出這其中的分彆在哪裡。幸好他早就明白了一件事。風四娘若說這其中有分彆,就是有分彆,風四娘若說太陽是方的,太陽就是方的。你若要跟她抬杠,簡直就等於把自己的腦袋往杠子上撞。風四娘瞪住他,道:“你為什麼不說話了?”蕭十一郎歎了口氣,苦笑道:“我隻不過閉住了嘴而已,並沒有不說話。”風四娘說道:“閉著嘴和不說話難道也有什麼分彆?”蕭十一郎道:“當然有分彆,而且分彆很大。”風四娘狠狠的瞪著他,自己卻也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除了真正生氣的時候外,她並不是個絕對完全不講理的人。她生氣的時候也並不太多,隻不過蕭十一郎常常會碰上而已。蕭十一郎也在看著她,忽又笑道:“我剛才說了句話,不知道你聽見了沒有?”風四娘道:“你說什麼?”蕭十一郎道:“我說你非但一點也沒有老,而且越來越年輕,越來越漂亮了。”風四娘忍住笑道:“我沒有聽見,我隻聽見你說我是個女妖怪。”蕭十一郎道:“我們兩年不見,一見麵你就給了我個大耳光,另外還加上一腳,我說了你五句好話,你一句也聽不見,隻罵了你一句,你就聽得清清楚楚。”他又歎了口氣,苦笑道:“風四娘,風四娘,看來你真是一點也沒有變。”風四娘忽然沉下了臉,道:“可是你卻變了。”蕭十一郎道:“哦?”風四娘道:“你本來雖然已是個混蛋,卻還是個不太混蛋的混蛋。”蕭十一郎道:“現在呢?”風四娘道:“現在你簡直是混蛋加八級。”她的火氣又來了,大聲道:“我問你,你為什麼要逼著謝天石挖出眼珠子來?為什麼又要逼著歐陽兄弟挖出眼珠子來?”蕭十一郎歎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替他們抱不平的。”風四娘道:“我當然要替他們不平,你自己也說過,男人長眼睛,本就是為了看漂亮女人,女人長得漂亮,本就是應該給人看的。”蕭十一郎承認,他的確說過這句話。風四娘用眼角橫了冰冰一眼,冷笑道:“為什麼她就偏偏看不得?為什麼彆人多看她兩眼,就得挖出自己的眼珠子來呢?”蕭十一郎道:“那隻不過是個借口而已。”風四娘道:“借口?”蕭十一郎道:“就算他們不看她,我還是要逼他們挖出自己的眼珠子來。”風四娘道:“哦?”蕭十一郎的表情忽然也變得很嚴肅,道:“我要他們挖出眼珠子來,已經是客氣的了,其實我本該殺了他們的。”風四娘道:“為什麼?”蕭十一郎道:“當然有原因。”風四娘道:“什麼原因?”蕭十一郎道:“這原因說來話長,你若要聽,最好先消消氣。”風四娘又轉著眼睛,瞪了冰冰一眼,道:“我的氣消不了。”蕭十一郎歎道:“其實你若知道這其中有什麼原因,你根本就不會生氣的。”風四娘冷笑。蕭十一郎道:“你非但不會生氣,而且還一定會幫著我去挖他們的眼珠子。”風四娘道:“真的?”蕭十一郎道:“我幾時騙過你?”風四娘瞪著他,終於歎了口氣道:“你說的話我本來連一句都不會相信的,可是也不知為了什麼,我一見到你,就句句都相信了。”蕭十一郎道:“所以你就該先消消氣,再慢慢的聽我說。”風四娘道:“我的氣還是消不了。”蕭十一郎道:“為什麼?”風四娘道:“因為我餓得要命。”蕭十一郎笑了:“你想吃什麼?”風四娘目光漸漸溫柔,輕輕歎息著道:“牛肉麵,當然是牛肉麵,除了牛肉麵,我會想吃什麼呢?”無論大大小小的城鎮裡,多多少少總會有一兩個賣麵的攤子,是通宵都不休息的。因為無論大小的城鎮裡,多多少少總會有些晚上睡不著覺的夜貓子。這些麵攤子的老板,大多數都是些有點古怪,有點孤僻的老人。他們的青春已逝去,壯誌已消磨,也許還有些足以令他們晚上睡不著覺的痛苦往事,所以他們不管刮風下雨,都會在深夜中守著一盞昏燈,賣他們的麵,因為他們就算回去也是一樣的睡不著的。他們做出來的麵,既不會太好吃,也不會太難吃。他們對客人絕不會太客氣,但你就算吃完了麵沒錢付賬,他們也不會太難為你。因為他們賣麵並不是完全為了賺錢,也為了是在消磨這孤獨的長夜。這麵攤子也不例外,賣麵的是個獨眼的跛足老人,他賣的鹵菜也跟他的人一樣,又冷又乾又硬。但麵卻是熱的,擺到桌上來時,還在熱騰騰的冒著氣。風四娘看著桌上的這碗麵,看著正在替她斟酒的蕭十一郎,心裡就不由自主升出種溫暖之意,就好像從麵碗裡冒出來的熱氣一樣。可是蕭十一郎身旁還有個人,冰冰,她看來是那麼溫柔,那麼美麗,又那麼高貴。可是風四娘一看見她,臉色就沉了下去,冷冷道:“這種地方的東西,這位姑娘想必是吃不慣的。”蕭十一郎笑道:“她吃得慣。”風四娘冷冷道:“你怎麼知道她吃得慣?你是她肚子裡的蛔蟲?”蕭十一郎不敢開口了。冰冰也垂著頭,不敢出聲,她當然也看得出這位風四娘對她並沒什麼好感。幸好她還會笑,所以風四娘也沒法子再說下去了。三個人坐一起,連一句話都不說,這是件很令人受不了的事。幸好酒已斟滿。兩杯酒。風四娘舉杯一飲而儘,冷笑道:“這種酒,這位姑娘當然是喝不慣的。”蕭十一郎賠笑道:“她不是喝不慣,她一向不喝酒。”風四娘道:“當然不喝,像這麼樣高貴的大小姐,怎麼能像我這種野女人一樣喝酒?”冰冰什麼話也沒有說,自己倒了杯酒,嫣然道:“我本來是不喝的,可是今天破例。”風四娘道:“為什麼破例?”冰冰道:“因為我早已聽見過四姐你的大名了,我總是在心裡想,假如有一天,我能跟四姐這樣的女中英雄坐在一起喝酒,那又多麼開心。”她也將一杯酒喝了下去,而且喝得很快。風四娘看著她,忽然間覺得她沒有剛才那麼可恨了——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句話實在是千古不變的真理。但蕭十一郎臉上卻又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仿佛是憐憫,又仿佛是悲傷。三杯冷酒,半碗麵下了肚之後,風四娘的心情又好了些。她慢慢的嚼著一片豬耳朵,道:“現在我的氣已消了,你為什麼還不說?”蕭十一郎卻歎了口氣,道:“千頭萬緒,你要我從哪裡說起?”風四娘眼珠子轉了轉,道:“當然是從那一戰說起。”蕭十一郎道:“哪一戰?”風四娘道:“當然是你跟逍遙侯的那一戰。”那一戰早已轟動武林,但卻偏偏沒有一個人能親眼看見,也沒有人知道戰局的結果。古往今來,武林高手的決戰,實在沒有比這一戰更奇怪、更神秘的。蕭十一郎又乾了兩杯,才長長歎息了一聲,道:“那天我本來是準備死的,我知道天下絕沒有任何人能是逍遙侯的對手。”風四娘道:“可是你現在還活著。”蕭十一郎道:“這實在連我自己都想不到。”風四娘道:“逍遙侯呢?”蕭十一郎道:“他已死了!”風四娘的眼睛裡發出了光,用力一拍桌子,大聲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戰勝他的,你的武功也許不如他,可是你有一股彆人比不上的勁。”蕭十一郎苦笑道:“隻可惜我就算有一百股勁,也不是他的對手。”風四娘怔了怔,道:“你不是他的對手?”蕭十一郎道:“不是。”他歎息著,又道:“我最多隻能接得住他兩百招,兩百招後我已精疲力竭,若不是他存心想讓我多受點罪,我早已死在他掌下。”風四娘道:“可是你現在還活著,他卻已死了。”蕭十一郎道:“那隻因就在我快死的時候,忽然有個人救了我。”風四娘道:“誰救了你?”蕭十一郎道:“她!”“她”當然就是冰冰。風四娘動容道:“她怎麼救了你的?”蕭十一郎道:“那條路的儘頭,是一片絕崖,我們就是在那絕崖上交手的。”風四娘在聽。蕭十一郎道:“那片絕崖兩麵壁立如削,下麵就是萬丈深淵。”風四娘歎道:“那一定就是他早已替你準備好了的墳墓。”蕭十一郎道:“他自己也這麼說,他說那片絕崖,本就是殺人崖。”殺人崖,好凶險的名字。隻聽見這名字,風四娘就似已想像到那一片窮山惡穀,穀底還堆積著累累屍骨。蕭十一郎道:“那本是他的殺人崖,他一向喜歡在那裡殺人。”風四娘歎道:“因為在那裡殺了人後,連埋都不必埋。”蕭十一郎道:“他已不知在那裡殺過多少人,那萬丈深淵下,已不知有多少死在他手下的冤魂,所以他一聽見絕崖下的呼喚,他的膽子雖大,也不禁嚇呆了。”風四娘道:“呼喚?什麼呼喚?”蕭十一郎道:“他正準備殺我時,忽然聽見絕崖下有人在呼喚他的名字。”風四娘道:“他也有名字?”蕭十一郎道:“他並不姓天,他姓哥舒,叫哥舒天,本是安西哥舒部的後裔,並不是漢人。”風四娘歎道:“難怪江湖中從來也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實姓,想必他也不願彆人知道他是個化外的夷狄。”蕭十一郎道:“就因為世上從來也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實姓,所以,他聽見絕崖下有人在呼喚他的名字,才會更吃驚。”風四娘道:“他想必一定是以為那些被他打下絕崖的冤魂,在向他索命來了。”蕭十一郎道:“所以這呼喚的聲音一響起,他整個人都似已僵硬。”風四娘道:“你當然不會錯過這機會的。”蕭十一郎道:“那時我的力氣將儘,就算有機會,我也無力殺他的。可是我一刀砍在他背上後,他自己忽然好像瘋了一樣,向絕崖下跳了下去。”風四娘黯然歎道:“一個人手上的血腥若是太多了,遲早總有這麼樣一天的。”——老天要毀滅一個人時,豈非總是要先令他瘋狂?一個人的虧心事若是做得太多了,豈非總是會有瘋狂的一天?風四娘又忍不住問道:“在絕崖下呼喚他的人,究竟是誰呢?”冰冰道:“是我。”風四娘當然也已想到是她:“可是你怎麼會在那崖下的?又怎麼會知道他的真名實姓?”冰冰道:“我知道,因為……”她美麗蒼白的臉上,忽然露出種奇特而悲傷的表情,慢慢的接著說:“因為我是他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