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酷熱如洪爐的沙漠中,在熱得令人連氣都透不出的屋裡,你依然可以看到遠處高山上的皚皚白雪。在你已經快熱死的時候,遠處的雪峰依然在望。隻有在這裡,你才能看見這樣的奇景,那麼就算你不是藏人,你也應該能了解,藏人的思想為什麼會如此浪漫?如此神秘,如此空幻。這種思想絕不是一朝一夕所能造成的,經過了千百代浪漫、神秘、而美麗的生活後,其中當然會產生許多神話。其中最浪漫、最神秘、最美麗的一種神話,就是五花箭神。五花箭神用藏語來說,就是班察巴那。在藏人最原始古老的經典文字中記載,班察巴那的箭,是——“百發百中的,鋒利無比的,箭羽上有痛苦的心,箭鏃上有相思之心,直射入心。”班察巴那掌管著人世間最不可抗拒的力量,情與欲。他的箭上飾滿鮮花,他的弓弦是緊密的絲。他是永遠年輕的。他是天上地下,諸神中最美的一位少年郎。他有五枝銳箭,一枝堅強如金,一枝溫柔如春,一枝嬌媚如笑,一枝熱烈如火,一枝尖銳如錐。他的力量沒有人能抗拒。波娃和加答說的這個班察巴那不是神,是人,是他們之間第一位戰士,第一位勇士。他的力量就像神一樣不可抗拒。隻可惜小方就算會聽從他們的勸告要走時,也已太遲了。帳篷外已傳來熱烈的歡呼聲!“班察巴那回來了,班察巴那回來了!”班察巴那牽著他那匹高大神駿的白馬,靜靜的站在那裡,接受他的族人們歡呼。他已離開他們三天,在這塊無情的大地上,過了三天絕對孤寂艱苦的生活,可九-九-藏-書-網是烈日、風砂、勞累,都不能讓他有絲毫的改變。他的衣著依舊鮮明華麗,看來依舊像天神般英俊威武。——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擊倒班察巴那,也沒有任何危險困難是他不能克服的。永遠都沒有。帳篷裡黑暗而安靜,外麵的歡呼聲已停止,甚至連駝馬都不再嘶鳴。因為班察巴那需要休息,需要安靜。雖然他經常都在接受彆人的歡呼,但是他卻寧願一個人靜靜的躺在黑暗裡。他天生就是個孤獨的人,他喜愛孤獨,就好像彆人喜愛榮耀和財富。他靜靜的在黑暗中躺下來,現在已經沒有彆人能看見了。他英俊發光的臉忽然變得說不出的蒼白疲倦。可是隻要有一個人在,他的光彩立刻就會像火焰般燃燒起來。他絕不讓他的族人對他失望。他是藏人。雖然他曾經入關無數次,在中原、在淮陰,都曾經生活了很久,甚至連大江南城市都曾有過他的足跡。但他仍是藏人,穿藏人傳統的服裝,吃藏人傳統的飲食,喜愛外地人不能進口的“蔥泥”,喝顏色漆黑如墨汁的酥油茶和青稞酒。他生而為藏人,他以此為榮。他的族人也以他為榮。他在等小方。這兩天發生的事他已知道了,駝子已經簡單扼要的向他報告。他的判斷也跟彆人一樣,惟一可疑的人就是小方。“魔眼”就在他手邊,他拔出來,輕撫劍鋒,忽然問:“這是你的劍?你就是那個要命的小方?”他還沒有看見小方,可是他知道已經有人到了他的帳篷外,來的一定是小方。終年生活在危險中的人,雖然通常都有種野獸般的奇異反應,可是他這種反應無疑比彆人更靈敏。“這是我的劍。”小方已進來:“我就是那個要命的小方。”本來靜臥著的班察巴那,忽然已標槍般站在他麵前,冷眼在黑暗中發光。“我聽說過你,彆人還在流鼻涕時,你已在流血。”“流的通常都不是我的血。”“能讓彆人流血的人,自己就得先流血。”班察巴那的聲音聽來居然異常溫柔:“現在唐麟的血已冷了,你呢?”“我的血仍在,隨時都在準備流出來。”“很好。”班察巴那的聲音更溫柔:“殺人者死,以血還血。”他的聲音溫柔如春水,小方的聲音也很平靜。“隻可惜沒有殺人的人有時也會死的。”小方道:“我若死了,真正的殺人者就將永遠逍遙法外。”“殺人的不是你?”“不是。”小方道:“這一次不是。”班察巴那靜靜的看了他很久:“你還沒有逃走,也不想逃走,你的態度很鎮定,呼吸也很均勻,的確不像是個犯了罪的人。”他仿佛在歎息:“隻可惜就憑這一點,還是不能證明你無罪。”小方立刻就問:“要怎麼樣才能證明?”班察巴那沉思著,過了很久。才慢慢的說:“我是藏人,藏人們都很迷信,我們都相信,沒有罪的人,是絕不會被冤的。”現在已是黎明,帳篷中有了光,已經可以看見他的一張弓和一壺箭。他忽然提起弓箭走出去:“你也出來。”小方走出帳篷時,才發現外麵已聚了很多人,每個人都像石像般靜靜的站著,等著他們的英雄來裁決這件事。班察巴那用弓梢指著五丈外的一個帳篷。“你先站到那裡去,我再開始數,數到‘五’字,我才會出手,我數得絕不會太快,以你的輕功,等我數到‘五’時,你已可走出很遠。”他輕拍腰邊的箭壺:“我隻有五根箭,如果你真是無辜的,我的箭一定射不中你。”小方忽然笑了。“百發百中的五花箭神,要用這種法子來證明一個人是不是無辜,這真是個好主意。”班察巴那沒有笑:“如果你認為這法子不好,另外還有個法子。”小方問:“什麼法子?”班察巴那另一隻手上,還提著小方的“魔眼”,他忽然將這柄劍插在小方麵前的沙地上。“用這柄劍殺了我。”他淡淡的說:“隻要你能殺了我,就不必再證明你是否無辜了,隻要你能殺了我,不管你做過什麼事,都絕對沒有人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