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勝灰胡後,項少龍仍在那裡逗留了十天時間。這時傷病者都在令人樂觀的康複中,各人商量後,怕魏人再耍手段,決定了不等關樸的救兵,自行上路,最好當然是能在半途遇上救兵。有了這決議,項少龍往見平原夫人。她的家將對他態度大改,敬若神明。項少龍早從雅夫人處得悉,自平原君逝世後,他遺下的三千多家將食客,都不看好少原君,紛作鳥獸散,最後剩下不到五百人。趙王若非念在他們與信陵君的關係,亦不會縱容少原君,使他成為在邯鄲橫行的惡霸。這些家將大部份都是趙人,對魏國無甚好感。此時逐漸覺察到平原夫人等回到魏國後,可能再不會返趙國,所以都人心思變。而項少龍則是最理想的投靠對象,一來因他是烏家孫婿的背景,更重要是看到他正義的為人和驚天地泣鬼神的劍術和膽略。在這時代,隻要是強者,便有人依附和追從。而項少龍正是這樣一個如日之初升的強人。食客和家將,代表的正是本身的實力。當年信陵君能奪晉鄙的兵符對付秦人,便是因為本身已有數千家將了。現在平原家的人對他態度大改,乃最正常不過的事。在平原夫人的帳外,他遇到了痊愈得七七八八的少原君,後者看也不看他一眼,逕自去了。項少龍暗忖好小子,我不去找你麻煩,可算你祖宗有福了,竟然給臉色我看。自重創了少原君後,他對少原君的仇恨淡多了,但碰上他這種仇視的態度,不由勾起了舊恨。帳內,平原夫人蜷臥席上,手肘枕著軟墊,一副慵懶誘人的風情和姿態。害得項少龍的心兒忐忑跳著。她生少原君趙德時年紀當不會超過十五歲,所以雖有個這麼大的兒子,她仍隻不過三十許人,恰是女性最有韻味、風情和需要男女歡好的時刻。與這種成熟女性的交往,必然是肉體滿足的追求,不像少男少女般隻充滿憧憬和幻想,而轉趨為實際的得益。所以當看到平原夫人這媚樣兒時,分外使他想到男女之事。但他反而規矩起來,老老實實在她腳側坐下。平原夫人淡淡道:“項少龍,你是否想不待援軍,立即上路呢?”項少龍一愕道:“你猜到了!”平原夫人白了他風情萬種的一眼道:“不是猜,而是從你的性格推想出來的。因為你絕不是那種放棄把主動權握在掌心的人。”項少龍有點招架不住,苦笑道:“夫人似對我改變了態度,不但不防備我,還似在引誘我哩!”平原夫人“噗”笑了起來,再白他一眼道:“你自己心邪吧了!不過我卻不是要引誘你,而是希望和你懇誠一談,因此態度有變,是很自然的事。”項少龍故作驚訝道:“這樣說,夫人一直都不是以坦誠待項某了。”平原夫人坦然道:“可以這麼說,因為那時我還看不透你,到你破了灰胡的大軍後,我才知道你是個絕不會受人操縱的人,而你亦有足夠的智慧能耐做到這點。”項少龍苦笑道:“你把我弄糊塗了,我怎才知你甚麼時候說的話是真,甚麼時候說的話是假。或者你隻是改變了對付我的策略吧?”平原夫人沒有答他,奇兵突出的道:“你知否安厘為何要破壞趙魏這個婚約?”項少龍搖頭。平原夫人眼中射出緬懷傷感的神色,緩緩道:“這要由十二年前說起,那是長平之戰前三年,趙倩隻有三歲。”項少龍現在對當時的曆史,已頗為熟悉,聞言道:“夫人說的當為秦昭王派殺人王白起攻韓的事。”平原夫人失笑道:“殺人王?哼!這綽號倒很適合這個滿手血腥的凶徒。”歎了一口氣續道:“秦人若要東侵,首當其衝就是我們三晉的魏趙韓。身受其害下,感受特彆深刻,所以三晉最有權勢的三個大臣,秘密私訂了一個協議,就是要在有生之年,使分裂了的三晉重合而成一個強國,就像以前的大晉,隻有這樣,才能擊敗秦人,成為天下至尊。”項少龍一震道:“原來竟有這般想法。”平原夫人岔開話題道:“你知否我為何要嫁給平原君呢?”項少龍心道:你是以為平原君可篡位自立吧!口中卻說:“那是否另一項政治交易呢?”平原夫人漠然道:“大概可以這麼說吧!卻亦是協議的一部份,就是利用皇族間的通婚,拉近各國君主的距離。”接著微笑道:“但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和無忌兩人都對趙國有很大的寄望,長平一役之前,趙人擁有天下最精銳的雄師和名將,所向無敵。趙國亦是第一個棄車戰而改以騎兵為主的國家。”無忌就是信陵君的名字。在春秋之際,純以車戰為主。戰車乃身份和實力的象征。改車為馬,實是一項劃時代的改革,也改變了戰爭的形式。趙國因與強悍的凶奴接壤,長年累月的交戰經驗裡,使趙人深切體會到這些以騎射為主遊牧民族的軍隊,實擁有更大的靈活性和來去如風的攻擊力,所以才舍棄以戰車為主那中看不中用的作戰方法。平原夫人黯然道:“可是長平一役,驚碎了我們的美夢,但卻更使我們相信生存之道,唯一的希望就是使分裂了的三晉重歸於一。亦隻有這樣,才可避免互相間的傾軋和戰爭。”項少龍道:“那三個大臣,魏國的當然是信陵君,趙國則是平原君,韓國的又是誰呢?”平原夫人道:“我不想說出來,總之他們運用影力,為三國定下了連串婚約,趙王後便是韓人,而信陵君則娶了趙女為妻,今次趙倩嫁給魏國的儲君,正是協議裡至關重要的一環。”項少龍恍然大悟,怕腿道:“定是安厘王風聞此事,怕三晉合一會使他失去王位,才如此不惜一切要破壞這婚約。但他身為魏國之主,要悔婚一句話便成了,何用費這麼多心力?”再冷冷看著她道:“為何夫人又要破壞趙倩的貞操?”平原夫人俏臉微紅道:“可否不和我算舊賬呢!”接著幽幽一歎道:“現在形勢已變,平原君的早逝,使趙國大權旁落到趙穆這狼子野心的人手裡,信陵君才被迫返回魏國,與安厘這昏君展開新一輪的鬥爭,趙倩的婚約亦失去了原本應有的意義。”她又沉思頃刻,鳳目深注著項少龍道:“實際上現在誰都不講信用,但外表上卻誰都扮作以誠信治天下道貌岸然的樣子,安厘這昏君已屢屢失信於國內國外,怎能再次失信於趙人。況且他對無忌非常忌憚,豈敢公然悔約。”頓了頓低聲道:“對付趙倩亦隻是其次的事,他真正想除去的人是我。因為他知道當我和無忌合起來時,對他會構成很大的威脅,因為我有無忌所沒有的狠和辣。”沒有人比項少龍更明白她最後這句話了,對視著她閃閃生輝細長而媚的鳳目,沉聲道:“夫人為何肯忽然對我推心置腹,說出這天大的秘密來呢?”平原夫人玉腿輕移,貼到項少龍股側處,俏臉升起兩朵紅暈,柔聲道:“因為我從你身上看到新的希望,除非你永不返回趙國,否則必須和趙穆展開生與死的鬥爭。若你能除去趙穆,甚或取而代之,那三晉重合便再次變成有可能的事。”再低聲道:“但這仍非最重要的原因,項少龍你想聽下去嗎?”項少龍大感頭痛,茫然不知她是否隻是以另一種謀術來對付他。因那晚偷聽她母子對話時,平原夫人予他那毒若蛇蠍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了。而且她這麼寵縱兒子,怎會真的對兒子的仇人毫無保留地動情和委以腹心呢?他暗忖你要和我玩遊戲,我就決定奉陪到底。伸手放到她大腿上,還輕柔地愛撫著她敏感的內腿側,看著她的眼睛道:“當然要聽!”平原夫人俏目泛上一層動人的雲彩,垂首看著他充滿侵略性的手,輕輕道:“因為人家想向你投降,乞求你的愛憐。”項少龍移前封著她的香唇,大手同時攻城掠地,恣意蹂躪下不片晌平原夫人全身劇烈抖震著,香舌因情欲緊張而寒如冰雪,那種無可掩飾的生理反應,教項少龍欲火大熾。一聲冷哼,由帳外傳來。兩人嚇得分了開來,往帳門看去。少原君掀簾而入,雙目閃動著近瘋狂的憤恨和怒火。他們同時想到少原君其實早進來看到兩人的親熱情況,隻是再退身出去,以冷哼驚醒他們,才又扮作甚麼都沒看到似的進入帳內。項少龍心中湧起報複的快意,不待少原君說話,長身而起道:“今晚我們趁夜行軍,夫人請準備一下。”看也不看少原君,逕自去了。◇◇◇◇◇項少龍現在明白了很多以前有若藏在迷霧裡的事,例如田單之所以派出囂魏牟來破壞這魏趙之間的通婚,正是因不想有三晉合一的局麵出現,那不但對秦國不利,亦威脅到齊國和其他國家。三晉雖不同姓,但始終曾共事舊主,比起彆國自然親密靠近多了。當年信陵君不惜盜虎符、竊軍權,正是要保存趙國,希望有一天三晉能重歸於一,成為最強的國家。但陶方曾說過魏人最不可信,這平原夫人對自己或有三分真情誠意,但對信陵君來說,他隻是隻有用的棋子而已。而更影響他決定的,是他知道三晉根本不會重合為一,這早清楚寫在史書上。他能改變曆史嗎?“兵衛大人!”項少龍循聲去,原來是趙倩貼身雙婢裡的翠桐。這兩個陪嫁的俏婢均生得非常秀麗出眾,比趙倩大了一兩歲,約在十七、八間。翠桐俏生生地攔著他垂首道:“三公主有請大人。”項少龍被平原夫人撩起的欲火仍未消退,見她秀色可餐,神態嬌羞,色心大動,不過想起若這樣放縱,會教趙倩看不起他,強壓下衝動,隨她到趙倩的帳幕去。翠桐不敢和他並肩,落後了半步,隨在他身後。項少龍彆轉頭瞥她一眼,見她滿臉紅霞,奇道:“小桐姐為何如此害羞?”翠桐大窘,額頭差點垂至酥胸處,不敢看他。這時兩人經過了守衛,進入了圍帳,四個女營外麵都沒有人,項少龍終是風流之人,一把抓住起她柔聲道:“你的帳幕裡有沒有人?”翠桐嬌軀抖顫,又驚又喜地道:“大人!求求你,彆人會知道的。”小昭等人居住的帳門掀了開來,嚇得項少龍忙放掉翠桐的手,三步變作兩步,進入了趙倩的帳幕去。這十天來,項少龍和趙倩兩人郎情妾意,早打得火熱,除了未逾越那最後一關外,甚麼男女親熱的動作都嘗過做過,忍得不知多麼痛苦。所以這兩天他們反克製起來,不敢太過放肆,免得錯恨難返,給彆人捉著他監守自盜了這年青美麗的三公主的罪名。趙倩見他來到,欣喜地把一個親手縫製的長革囊,送給他道:“這是人家特彆為你的木劍做的,倩兒最不歡喜兵刀這類凶物,隻有項郎的木劍是例外。”接著厭惡地盯了他腰間的飛虹劍一眼。項少龍貪飛虹輕快,故愛把它隨身帶,見美人情重,摟著她纖腰吻了她香嫩的臉蛋,笑道:“連越國名劍都看不入眼嗎?”趙倩橫他一眼道:“越劍形質高美古樸,但因它乃趙穆贈你之物,睹物思人,所以我不想見到它。”項少龍訝道:“原來你不歡喜趙穆。”趙倩兩眼一紅道:“我不但恨他,更恨父王。”項少龍將她擁入懷裡,移到一旁,和她坐在席上,挨著軟墊,探手撫上她酥胸道:“趙穆對你有不軌行為嗎?”趙倩被他摸得渾身無力,伏入他胸膛裡,幽幽道:“我與魏人有婚約,他尚不敢如此放肆,但倩兒的娘卻是因他而死。”項少龍一震停止了大手的活動,失聲道:“甚麼?”趙倩熱淚湧出,緊摟著項少龍道:“項郎為倩兒作主,替我把這奸賊殺了。”項少龍為她拭去淚珠,柔聲道:“你先告訴我你娘怎樣被他害死。”他一直沒有問及趙倩有關宮內的事,還以為現在的趙王後就是她的生母。趙倩淚眼盈盈淒然道:“那時倩兒的親娘乃父王最寵愛的昭儀,一晚趙穆和父王把娘召了進寢宮,次日娘便懸梁自儘了,倩兒才隻十歲,但那情景卻永遠都忘不了,娘死得很苦!”再次痛哭起來。項少龍想不到這美麗得絕無瑕疵的公主,竟有這麼淒慘可怕的童年,任她痛哭泄出仇怨,撫著她香背,心中湧起不能遏抑的怒火。趙穆和孝成王兩人真是禽獸不如的家夥,竟在宮幃裡玩這種變態的色情勾當,由此推之,宮內還不知有多少受害者。王宮實是個最藏汙納垢,不講倫常的地方。唯一改變這淫亂風氣的方法,就是由自己來把天下統一了,再榷立新的法度。他記起了墨家最後一個偉人元宗的說話。當日他和元宗討論起這時代的思想,項少龍提到孔子,元宗不屑地道:“他隻是不肯麵對現實,終日思古今,隻知擁護傳統,不辭養尊處優之人。提倡所謂禮樂,隻令諸國君主更窮奢極侈,把國人的財富變成一小撮人的私利。他又隻尚高論,不明實務,更不知行軍打仗之竅,更可惡者是鄙視手藝,對種園的弟子樊遲便有‘小人哉’之譏。”項少龍當然沒有反駁他的識見,不過亦知墨孔兩家的思想實處於南轅北轍兩個極端。墨子不但是著名的戰士,還是孔子鄙視的巧匠,胼手胝足,以禮樂為虛偽浪費奢侈。還有最大的分彆,就是孔子的學說有利傳統君權,而墨子卻是一種新社會秩序的追求者。沒有統治者會歡喜墨翟的思想。這亦是孔子日後被捧上了神壇的主因。項少龍從元宗口中,才知道“儒”這一名詞在當時並非孔子的信徒所專用的。所謂儒者,最初實乃公室氏室所祿養的祝、宗、卜、史之類,主家衰落後,流落到民間,藉著對詩、書、禮、樂的認識,幫助人家喪葬祭祀的事務,又或以教授這方麵的事,以賺取生活費用。到孔子提出“君子儒”的理想,“儒”才變成了他們的專稱。每一種學說,代表著一種政治思想。對項少龍來說,墨翟的思想比較合他的脾胃。不過當然不是全盤接受了。趙倩哭聲漸止,見他默然無語,忍不住喚道:“項郎!”項少龍捧起她的臉蛋,親了幾口後道:“不用怕!以後有我保護你。”趙倩淒然道:“我不想回趙國了。”項少龍一呆道:“你想留在魏國嗎?”趙倩道:“當然不是,隻要能隨在你身旁,甚麼苦我也不怕。”接著飲泣道:“假設回到趙宮去,又沒有了婚約,趙穆定不會放過我,那時倩兒唯有一死以報項郎了。”項少龍皺眉道:“他真可這樣橫行無忌?妮夫人不是亦可在他魔掌外安然無恙嗎?”趙倩道:“妮夫人怎同哩!她公公乃趙國名將趙奢,軍中將領大部份來自這係統,所以即管是趙穆亦要對她投鼠忌器,不敢強來。但我趙倩的身份全賴父王的賜予,他不護人家,倩兒便呼救無門了。”項少龍安慰道:“有我在哩!”這才知道趙妮嫁的原來是趙括的兄弟,難怪趙妮和雅夫人關係如此密切了。趙倩歎氣道:“趙穆最懂用藥,若他有心得到我,倩兒根本想拒絕都辦不到,唯有學娘那樣!”悲從中來,再次痛哭。項少龍心中燒起熊熊仇恨的火焰。為了趙倩,為了舒兒的血海深仇,當他再回趙國時,就是他和趙穆決一生死的時刻了!他會不擇手段地打擊這奸賊,就算要借助信陵君和平原夫人,亦在所不計了。◇◇◇◇◇離開趙倩後,回到帥帳。成胥和烏卓兩人在等候著,與他商量往封丘去的路線。與平原夫人一席話後,使他茅塞頓開,很多以前不解的事,現在豁然而通。若能回到二十一世紀,定可成為戰國史的權威。三家分晉,變成了韓、趙、魏三國,但諷刺的是這三個國家無時無刻不在希望重歸於一,問題隻是由誰來當一國之主而已!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侵略和征服的手段。首著先鞭,風頭十足的是魏國,連邯鄲都攻破了,並占領了兩年,後因齊國的壓迫才退出。齊國當然亦非對趙人特彆有好感或見義勇為,隻是齊國最恐懼的就是三晉合一,因為在那形勢下,第一個遭殃的,當然就是緊靠著三晉的齊國了。後來魏國遭到馬陵之戰的大敗,十萬雄師,一朝覆沒,連主帥太子申和大將龐涓都送了命,自此一蹶不振。馬陵之戰之於魏國,有點像長平之戰之於趙人,都是影響深遠。而各國因深懼三晉合一,所以趁其頹勢,連連對魏用兵,齊秦楚接二連三予她無情的痛擊,魏國再無法以武力統一三晉了。可是秦人威脅卻日益強大。於是三晉最有權勢的三個大臣,密謀通過婚約等等手段,希望以和平的方式使三晉合一,細節當然隻有他們才知道了。但齊國仍無時無刻不在監視著他們,所以田單派來囂魏牟,破壞這次通婚。現在項少龍幾可肯定囂魏牟不會放過他們。囂魏牟可不比灰胡這種半賊半兵的烏合之眾,而是職業殺手,有點像他來此前的特種部隊,專門深入敵後從事偵查、顛覆、破壞和暗殺等行動,非常難應付。所以他們更要早點和援軍會合,那時他們才是真的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