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洗掉臉上頭發的偽裝,鬆了一口氣道:“原來易容會令人這麼難受的,看!我的皮膚都紅了。”徐子陵則蹲在灶房另一邊拿剛煮沸了的開水滲和冷水洗涮,深有同感道:“威哥調出這種敷臉色漿是一流騙人的玩意,但也是一流的惡刑。”這是陽武城內一間普通的四合院民居,劉黑闥的保證果然應驗,五人分批順利進城,來到竇軍這秘密巢穴落腳,劉黑闥安頓好他們後,就和諸葛德威到了外麵活動和打探消息。寇仲來到徐子陵身側,低聲道:“你看老劉是否對素姐頗有意思呢?”徐子陵擦掉額上最後的漿塊,開始洗頭,聞言道:“不是頗有意思,而是非常有意思,他看素姐時,兩眼便似放光。”又歎道:“但看來素姐卻像在回避他呢!”寇仲擺出專家款兒,煞有介事的搖頭晃腦道:“女孩子都是那樣子的,愈對你有意,愈裝出毫不在乎的樣子,好把你耍個半死。更引得你心癢難熬。老劉條件一點不比李大哥差,又懂獻殷勤賣乖巧,我才不信素姐不動心。”順手把毛巾遞給徐子陵。徐子陵接過拭抹濕發,低聲道:“你想撮合他們嗎?不過老劉一年有三百天都去打仗,素姐若嫁了他,豈不是要獨守空幃,還得時常擔心他回不來呢。”寇仲苦笑道:“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但若嫁的是李大哥,不都是一樣嗎?最重要是看素姐的心意,讓我出去試探她兩句。”不理徐子陵的勸止,逕自走到東廂素素的臥室外,敲門道:“素姐!”素素應道:“進來吧!”寇仲推門而入,素素正憑窗外望,似在欣賞院落中間小園的雪景。他來到她身後,低聲道:“姐姐是否有什麼心事?”素素輕顫道:“不!沒有什麼。”寇仲笑道:“是否在想著劉黑闥那個小子?”素素轉過身來,杏眼圓瞪,不悅道:“你在說什麼,唉!你想到哪裡去了。”寇仲道:“你不覺得他對你特彆好嗎?”素素白了他一眼道:“不準你多事。你這人最愛胡思亂想,是否厭了姐姐跟著你們呢!”寇仲呼冤道:“素姐怎會有這想法,我們隻是關心你罷了!”素素瞧了他好一會後,歎了一口氣,半倚在窗台處,幽幽道:“劉大哥是個不折不扣的英雄好漢,可是……唉!姐姐不知怎麼說了!”寇仲喜道:“那即是說素姐對他印象良好,那有什麼不知怎麼說的。”素素淒然搖了搖頭,伸手撫上寇仲麵頰,抑首輕輕道:“你是不會明白姐姐心事的。”寇仲苦惱道:“素姐有事藏在心裡不說出來,我又怎能明白呢;看素姐的樣子,就教人心痛。”素素沉吟片晌,苦笑道:“每趟我看劉黑闥時,就像見到了李大哥,他們都是同一類人,姐姐心中很害怕,這樣說你明白了吧?”寇仲想不到她竟有這感覺和想法,大感愕然,好一會都說不出話來。素素勉強振起精神道:“姐姐決定了以後好好服待和照顧你們這兩個野小子,終身不嫁,以後你們再不要為姐姐的事傷神。”寇仲欲語無言,隻好道:“姐姐不要為自己立下規條,否則將來遇到合心意的人時,亦會因這番說話而錯過了。”素素微嗔道:“姐姐有分數的,不用你來教訓我。”這時劉黑闥的聲音由正廳處傳來,兩人忙走出去。見到劉黑闥買了豐美的酒菜回來,徐子陵已毫不客氣的坐在台前大嚼,兩人連忙加入。素素看著三人忙著把飯菜送到自己的碗裡和口裡,問道:“威大哥到哪裡去了?”劉黑闥道:“現在陽武的水路交通非常緊張,光是有錢也沒用,還須有勢力才行,大哥現在去了找巴陵幫的人商量,隻有他們可吃儘黑白兩道,其他幫會都不行。”寇仲等臉臉相覷,想不到最後仍要和巴陵幫搭上關係。劉黑闥見到他們神色有異,奇道:“你們不是和他們有過節吧?”寇仲道:“不是有過節,而是有些關係,劉兄聽過香玉山這個小子的名字嗎?”劉黑闥道:“不但聽過,還有一麵之緣,這人是巴陵幫新一輩的著名人物,很懂做生意,在黑白道裡頗吃得開,人緣也非常好。”寇仲聽得呆了起來,想不到二世祖般的香玉山也這麼有江湖地位。劉黑闥又壓低聲音道:“這人武功雖稀鬆平常,卻極有謀略,現時楊廣最寵幸的兩個妃子,一個是蕭夫人,一名朱貴兒,據聞朱貴兒便是由香玉山親自獻給那昏君的。”徐子陵道:“既是如此,為何楊廣又派人刺殺巴陵幫的老大呢?”劉黑闥道:“這些事,是我們這些局外人難以明白的了。”素素道:“劉大哥有打聽到什麼消息回來呢?”美人垂詢,劉黑闥分外有神氣,興奮地道:“自然是形勢大好,上月李淵於太原起兵作反,李密又連場大捷,杜伏威、輔公佑兩人則逞威江淮,我軍亦稱雄燕趙,隋室現在能保得住的隻有西京長安、東都洛陽和楊廣龜縮去了的江都揚州。其他地方像我們刻下置身的陽武城,根本沒有防禦能力,守城將領隻是看看該向哪一方投降罷了!”徐子陵興奮道:“李閥的情況如何呢?”劉黑闥曬道:“投靠突厥的走狗,有什麼好說的。”徐子陵大感沒趣,亦無話可說。劉黑闥道:“有一件事真令人費解,江湖上盛傳你們兩人知道楊公寶藏的秘密。究竟這是否隻是謠傳,因為我和夏王曾反覆研究,最後的結論仍是這寶藏隻屬子虛烏有的傳說。”寇仲奇道:“為何會認為寶藏不存在呢?”劉黑闥道:“當年楊廣弑父自立,害死親兄楊勇,楊素為他出了很多力。那時楊廣還披著明君的外衣,對楊素寵幸有加,雖屢次想害死楊素,但表麵卻毫無痕跡,這是楊素臨死前一年的事。故照理楊素不該有謀反之心而暗置寶藏。”徐子陵插入道:“寶藏也可以是在文帝楊堅時預備好的,以楊素的老謀深算,該知道功高震主不會有好下場的。”劉黑闥道:“此說或可成立,可是後來楊素之子楊玄感起兵作反,手下連像樣點的兵器都沒有一把,又常缺乏餉銀,則是沒有道理。楊素怎會不把寶藏的事告知兒子呢?”寇仲忍不住道:“楊玄感作反的地方是黎陽,西京山長水遠,說不定來不及把寶藏起出來呢!”劉黑闥拍台笑道:“兩位兄弟確是江湖經驗淺薄,幾句話就給我套出楊公寶藏位處西京。”徐子陵憤然道:“誰想得到劉兄竟會誆我們。”寇仲嘻嘻笑道:“劉兄隻是來鍛練我們。不過我們隻知寶藏在關中,娘不及說出來就過世了,否則說不定會把寶藏送給劉兄。”劉黑闥欣然道:“有你這句話就夠了。說真的,我才不信一個寶藏可有多大作為。”這時諸葛德威回來了,坐下道:“今晚巴陵幫會有一條大船到江都去,為昏君送上各色縷羅綢緞,好讓昏君命人剪為花葉,綴於枝頭,布於塘上,使他能在冬天看到春夏的美景。我已說好了你們可搭順風船,巴陵幫今趟真的很給我們麵子。”劉黑闥歎道:“這昏君確死到臨頭仍不知悔改。”旋又依依不舍道:“我們要分手了!”素素垂下俏臉,不敢接觸他的目光。寇仲熱血上勇,長身而起道:“劉兄,我有幾句話要向你私下請教。”劉黑闥有點錯愕,隨他走到屋外園裡,低聲問道:“有什麼事,是否手頭桔據?”寇仲一拍腰囊裝出闊氣道:“我的錢夠我們去花夭酒地,劉兄放心。”接著壓低聲音道:“我看劉兄對我們素姐有點意思,對嗎?”劉黑闥老臉一紅道:“這種事當然瞞不了你們。真奇怪,我遇過的妞兒不少,但一見到你姐姐便難以自製,唉!”寇仲奇道:“這是好事,劉兄為何要歎氣。”劉黑闥頹然道:“五年前有人給我看相,說我山根長得太低,兩眉煞氣又盛,恐怕過不了四十一歲這個關,所以我已打定主意,痛痛快快渡過這四十年的光景就算了,其他事都不敢想。”寇仲曬道:“江湖術士之言,怎可儘信。”劉黑闥苦笑道:“問題是這個人並非一般江湖術士,而是中原第一高人寧道奇,且是我表明不怕真情,一再央求他才肯說出來的。”寇仲劇震道:“你見過他嗎?”劉黑闥露出羨慕之色,點頭道:“隻是匆匆一會,但他那淡泊從容的神態氣度,我卻到死都不會忘記。”伸手口拍寇仲肩頭道:“我對令姐的感情,隻能深深藏在心底下,不敢負累了她。況且今趟回去,又要轉戰天下,生死未卜,以後尚不知是否和三位有再見之日,寇兄弟的美意,兄弟心中感激了。”寇仲還有什麼話可說。大雪又開始從天而降。黃昏時分,巴陵幫派來一輛馬車,接載三人。劉黑闥等與三人依依話彆,想起後會也許無期,眾人心中都充滿惆悵之情。坐上馬車後,素素心有所感,暗垂情淚,嚇得寇仲和徐子陵不敢叫她,默默透過車簾,觀看雪花飄舞的街頭。駕車的巴陵幫待客氣有禮,驅車直出城門,來到城外通濟渠旁的大碼頭處,領三人坐上小艇,不片晌來到泊在河心一艘五帆巨舟旁。三人才登上甲板,一人笑容可掬的迎上來道:“寇兄、徐兄、素素姑娘,你們好!”素素又驚又喜的“啊”一聲叫道:“原來是香公子!”來人竟是香玉山,見寇徐兩人神色不善的瞅著他,忙打躬作揖道:“兩位大哥切勿怪小弟,我已儘了一切人事打聽三位下落,都勞而無功,幸好猜到陽武乃往江都必經之地,故來此等候消息,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終能與三位再次相會!”寇仲冷嘲熱諷道:“我們也幸好沒去找你那個什麼佩佩,否則早落到瓦崗軍手上。”徐子陵則冷笑道:“香兄真個好介紹。”香玉山愕然道:“竟有此事,哼!若查證屬實,兄弟必會以幫規處置叛徒。”寇仲道:“日後遇上事時,我們怎知你不會學佩佩般出賣我們?”香玉山一副逆來順受的佯子,叫屈道:“寇兄怎可這麼瞧我香玉山,若我有此心,教我不得善終。”素素不忍道:“香公子也想不到有這種事的,你們不要再責怪他了。”徐子陵環目一掃,見水手們正解纜升帆,準備開航,對香玉山道:“好吧!但若給我們發覺你在玩手段,我會立即拆夥。”香玉山氣憤填膺的道:“三位絕對放心,我香玉山絕非卑鄙之徒。”頓了頓恭敬地道:“小弟在艙內預備了一席酒菜,特為三位洗塵,素素姑娘請!”素素瞧了香玉山兩眼,欣然舉步,香玉山大喜領路。寇仲和徐子陵見素素應邀入艙,隻好隨在她身後。艙內燈火通明,還燃著了火爐,溫暖如春,艙中擺開了一桌豐盛的酒席,席旁有位白衣麗人,領著四名俏婢,躬身迎迓。香玉山介紹道:“蕭大姐是敝幫副幫主蕭銑的妹子,一向打點皇宮眾妃的日用所需,對宮中形勢了若指掌,有她籌謀,今趟字文閥危矣。”這蕭大姐二十許人,論美貌及不上沉落雁、單琬晶諸女,但身長玉立,體態撩人,極有風情,自有一股引人的妖嬈味道。蕭大姐發出銀鈴般笑聲,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寇徐兩人,未語先笑的道:“果然長得一表人材,難怪玉山一眼便看上兩位呢!”香玉山尷尬地乾咳一聲道:“三位請坐。”眾人坐好後,俏婢為他們遞中斟酒,然後退出艙廳。素素不懂喝酒,改喝香茗,坐在她旁的香玉山殷勤侍候。蕭大姐一副放浪形骸的樣子,頻頻向寇徐兩人勸酒,氣氛熱烈。酒過三巡後,香玉山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知兩位大哥知否有關宇文閥的事呢?”寇仲對香玉山特彆不客氣,皺眉道:“你不告訴我,我怎會知道。”蕭大姐嬌笑道:“都是玉山不好,打開始就給了兩位公子不良印象。這杯算是我代玉山向兩位陪罪好了。”寇仲和徐子陵的心事給她這麼坦白說出。反為不好意思,連忙喝了這杯酒。蕭大姐笑臉如花的對素素道:“若我能象素素姑娘般有兩位這麼好弟弟,定會開心死啦。”素素本對這年紀輕輕,但卻像飽經風塵曆練的女子不斷對寇徐兩人拋媚眼、灌迷湯看不過眼,但給她這麼一捧,登時惡感大減,開心的綻笑起來。香玉山有點癡迷的瞧著她有如鮮花盛放般的笑容,歎道:“若我能像寇兄和徐兄般有素素姑娘這麼一位姐姐才真好呢!”素素白了他一眼,俏臉微紅的垂下頭去,低聲道:“素素怎敢當,我隻是個婢子罷了。”香玉山正容道:“無論素素姑娘作過什麼身份,在我香玉山心中都是天上的仙女。”素素俏臉更紅了,卻是神情歡喜。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均大感不妥。素素第一趟見香玉山時,便幫他說話,若香玉山這慣在脂粉叢中打混的老手向她展開愛情手段,奪得她的芳心,豈非糟糕之極。兩人各自盤算對策時,蕭大姐道:“宇文閥的事,不若由我來說吧!宇文家最厲害的兩個人,就是宇文傷和宇文述,前者潛心武道,與宋閥的天刀宋缺隱為中土寧道奇下的兩大高手,武功蓋世,卻從不涉足官場,生有兩子,就是宇文成都和宇文無敵。”寇仲一呆道:“我還以為宇文化骨是他的兒子,原來不是。”蕭大姐花枝亂顫般笑道:“宇文化骨?真虧你想出來。”寇徐的目光不由落到她顫顫巍巍隨笑聲抖動的酥胸處,大感刺激誘人。香玉山接入道:“宇文述則曆任朝廷高位,爵至許國公,位極人臣,生有三子,宇文化及居長,接著是宇文土及、宇文智及。宇文智及雖不入宇文閥四大高手之林,但卻數他最高深莫測,我們絕不可輕視了他。”蕭大姐道:“宇文傷一係向不任官職,專責江湖中事,而宇文述這三個兒子,宇文化及承襲乃父許國公的爵位,官拜右屯衛將軍兼京城總管。次子士及則娶了楊廣之女南陽公主為妻,是隋室的駙馬爺。”香玉山插入道:“宇文智及精於木士營造,故作了楊廣的少監,江東城北的歸雁宮、回流宮、鬆林宮等”蜀崗十宮”,都是他監督建造的。”徐子陵籲出一口涼氣道:“宇文閥和皇室的關係這麼密切,一本帳簿能起什麼作用?”香玉山道:“所以我們必須小心策劃,否則害他們不成,就輪到我們吃大虧。”至此兩人才知道此行凶險,絕非他們想像中那麼輕鬆容易。不過他們已騎上了虎背,想退縮都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