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躍上橫梁,置身梁桁間的空隙處,把全身精氣收斂,催動內息,靜觀下麵的變化。磚牆倒塌的聲音仍不斷傳來,隻見八個人魚貫從地道鑽出來“蓬!”但聽聲音,便知外麵那間屋子已經完了。但當然不會找到任何人,皆因商秀洵等已由地道移師至此處。三執事陶叔盛的聲音在下麵響起道:“柳執事究竟乾甚麼的,到現在仍未率人來援?”商秀洵冷喝道:“閉嘴!柳執事必須避過敵人的主力,才能依計趕來。這著誘敵之計乃沒有辦法中的辦法。誰叫我們錯估敵人的實力,以致進退失據。”馥大姐的聲音道:“有人過來了!”眾人忙屏息靜氣。外麵主宅處仍傳來門碎窗裂的雜聲。徐子陵探頭下望,隻見下麵的八個人分成四組,各據一窗往外窺探。商秀洵和馥大姐占了個窗子,陶叔盛獨據一窗,其他五人看來乃商秀洵的侍衛。可以想像商秀洵的隊伍曾遇上伏擊,這組人護著商秀洵殺出重圍,避來這經魯妙子設計的村莊,再發訊號通知柳宗道率兵來援。那知四大寇不知如何竟能清楚把握到他們的行蹤,親身追來,使他們頓陷困境。陶叔盛忽然回頭瞧了各人一眼,見人人精神全集中到窗外,右手迅快地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抖手要射出窗外時,徐子陵再顧不得後果,低喝道:“住手!”屋內八人駭然大震,齊朝梁柱望上來。陶叔盛忙偷偷把東西收回懷內去。商秀洵等明知有人,但都不敢聲張。徐子陵探頭輕叫道:“我絕非賊方的人,更全無惡意,現在下來了!”商秀洵乃大將之材,知道這神秘人功力絕不在自己之下,內功路子更是無比怪異。倘跟他動起手來,隻會驚動賊寇,遂揮手指示各人騰出空間,以示誠意。徐子陵沿柱往下滑去,足未沾地,陶叔盛搶前一步,伸指戳住他胸脅處。指風嗤聲響起。商秀洵想喝止也來不及了。徐子陵知他怕被自己看破是內奸,冷哼一聲,竟任由他的指尖戳在身上,右掌閃電拍出。陶叔盛心中大喜,暗忖儘避你有真氣護體,亦難擋我淩厲指勁。豈料指尖剛觸及徐子陵肌膚,勁力欲吐時,一股奇熱無比的怪異真氣已先一步透指而來,直鑽入他指脈內,不但迫得自己的真氣四散流竄,還強攻進經脈去。陶叔盛全身劇震,魂飛魄散時,徐子陵的右掌改拍為拂,掃在小腹處。陶叔盛頹然欲倒,卻給徐子陵的手一把抽著腰帶,輕輕放倒在地上。本來他至不濟亦可支持上十招八招,隻估不到世間有如此怪異的勁氣,才一個照麵下著了道兒。包括商秀洵在內,無不目瞪口呆,勢想不到以陶叔盛的功力,竟這麼容易給人收拾了。幸好此人似乎並無惡意,隻是點了陶叔盛的穴道,使他暫時昏了過去。商秀洵長劍揚起,遙指這充滿粗擴味道的軒昂男子,冷喝道:“你究竟是誰?”徐子陵功聚雙耳,細察遠近的動靜,知道賊寇暫時移師往彆處搜索,鬆了一口氣,深深望進商秀洵的俏目裡去,裝出豪邁不羈的神態,灑然道:“剛才鄙人冒險發言驚擾,場主可知是甚麼原因呢?”商秀洵冷冷上下打量了他幾眼,瞧著仰躺他腳下的陶叔盛,淡淡道:“若朋友不先表明身分,一切免談。”徐子陵退到陶叔盛原先立處,道:“場主隻要派人搜索貴屬懷內之物,便明白我的說話!”商秀洵愕然朝他瞧來,秀目射出銳利的光芒,沉聲道:“朋友意思是指他乃叛徒嗎?”隻聽她的語調,便知她早心中生疑,隻是不敢肯定他真是內奸而已!因為這個月剛好是陶叔盛當值負起收集情報的重任。徐子陵淡淡道:“適才我見他欲把煙花火炮一類的東西投往窗外,咦!有人來呢!”破空之聲同時由四方八麵傳至。牧場靠峽口的原野處。寇仲藏身一棵大樹之上,全神貫注五十步外的李天凡、沉落雁等一行十五人的動靜,瞧著他們換上牧場的裝束,其中一個身形和樣貌都有點酷肖商震的老者,更打扮成商震的模樣,若非熟識他的人,還要在近處細看,才能分辨其偽,否則很易便被他魚目混珠瞞過。此時見他提起煙管,呼嚕呼嚕的吞雲吐霧,連寇仲亦要心中叫絕。其他人則是扮作商震隨衛的行頭,以李秀寧這些外人,又有苑兒在旁掩飾,不中計才怪。此計最厲害處,就是把李秀寧引離城堡,而李秀寧又勢不能率領大批手下前往赴會,假商震在李天凡、沉落雁等眾高手配合下驟然發難,成功的機會實是極大。假扮商震的正是那被稱為陳老師的人,除李天凡和沉落雁外,亦以此人武功最強橫。另外尚有一個三十來歲白姓大漢和一個叫馬方的瘦漢,看來都是這群人中武功特彆高明的好手。前者背掛雙斧,後者則腰佩長劍。其他十人年紀在二十至二十五之間,人人太陽穴高高鼓起,隻從他們能攀山越嶺潛入牧場,便知非是庸手。沉落雁神色冷漠,消瘦了少許,但仍是那麼美麗,正以帽子把秀發遮蓋起來,一身男兒打扮,另有一股引人的味兒。四周不時傳來馬嘶聲,牧場一片寧靜。現在牧場的人均集中到兩邊峽口和城堡去,牧場隻留下十多個人守衛,像個不設防的地方,兼之這處是近東峽的疏林區,又是星月迷朦的深夜,發生了甚麼事,誰都不會知道。整個陰謀是那末天衣無縫,唯一的破綻就是給寇仲在旁窺伺個正著。沉落雁邊行邊簡單扼要地道出動手的時間和配合的方法,這時李秀寧來了。寇仲運足目力瞧朝環錄園的方向瞧去,七道人影剛抵疏林邊沿處,李綱和竇威領頭,中間是李秀寧和苑兒,押後的是柴紹和另一年輕高手,迅速接近。寇仲心念一動,滑下樹去。商秀洵色變道:“快入地道!”掌按馥大姐的粉背,首先吐力把愛婢送入地道。其他人慌忙緊隨。商秀洵抓著陶叔盛的腰帶,略一猶豫,朝徐子陵道:“朋友!下來吧!”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我留此對付敵人,場主記得關上入口。”商秀洵提起陶叔盛剛躍入地道,聞言愕然抬頭朝他瞧來。兩人目光相觸時,大門四分五裂,一人揮刀殺至。徐子陵大喝一聲,凝聚到巔峰的一拳隔空擊出。“蓬!”那大漢竟連人帶刀,給他無可抗禦的拳勁轟得風車般急旋著往後飛退,撞倒了五、六個隨後而來的賊寇,人人骨折臟裂,無一幸免,可見此拳之威。商秀洵看得目瞪口呆,等徐子陵再催她走時,才沒入地道去,關上入口。左右兩窗同時碎裂,兩枝長矛如毒蛇吐舌般電射刺至。徐子陵聽著地道口掩閉的聲音,兩手左右分張,一把抄著兩矛,運勁震斷,那兩人留不住勢,同往他撞來。徐子陵雙手回收,左右肘重擊兩人胸膛。那兩人噴著血頹然倒地。接著徐子陵看也不看,把兩截斷矛往後反手擲出,正中另一穿窗而入的大漢胸前,那漢一聲不吭,倒撞窗框,上半身仰掛出去,死狀離奇可怖。屋外倏地靜了下來,隻有火把獵獵燃燒的聲音,卻沒有人再敢闖進去。曹應龍的聲音在門外暴喝道:“商秀洵,有膽就滾出來和曹某見個真章。”這眾寇之首顯然是被徐子陵的霹靂手段,激起了凶性。徐子陵湧起萬丈豪情,哈哈一笑,負手悠然步出門外。屋前橫七豎八的躺滿屍體,死狀千奇百怪,難以形容。以曹應龍為首的四大寇一字排開,其他人在他們身後布成彎月的陣勢,強弓勁箭、刀斧劍矛,在火把光下閃爍生輝,殺氣騰騰。百多道目光,全貫注在徐子陵身上。眾寇見出來的非是商秀洵,大感愕然。“寸草不生”向霸天戟指厲喝道:“你是何人?”徐子陵從容道:“我是甚麼人,你連問的資格也沒有!”眾賊怒叱連聲,十多枝勁箭離弦而出,向他疾射而來。兩邊人馬逐漸接近。李秀寧亦是謹慎小心的人,放緩腳步,到離假商震等三丈許的距離時,停了下來,施禮道:“大管家你好!”假商震踏前一步,領著眾人回禮,道:“九九藏書這都是隨我多年的心腹手下,寧公主可以放心。”此人連商震的老嗓音都學了七、八成。加上故意壓低聲音說話,不熟悉他的人確很難分辨。李秀寧瞥了苑兒一眼,淡然道:“要勞煩大管家從東峽抽身趕回來,秀寧真過意不去,為何諸位不用馬匹代步呢?”假商震裝模作樣歎了一口氣,道:“還不是為了掩人耳目,唉!咦!”足音從李秀寧等後方傳來。兩方人馬均訝然瞧去。隻聽有人嚷道:“公主啊!對不起,我解完手了!真舒服!”李秀寧嬌軀劇震,認出是寇仲的聲音。在眾人目光注視下,一個滿臉絡腮胡、滿帶潑野神色的鷹勾鼻漢子,由林木間搓著肚子一步高一步低的趕來。柴紹等知他厲害,色變下正要掣出兵刃,李秀寧及時以手勢製止,嬌呼道:“都著你不用來了,你聽不到嗎?”寇仲改變聲音不住點頭道:“公主息怒!公主息怒!”那邊廂的假商震、李天凡、沉落雁等都看得眉頭大皺,又是一頭霧水。以李秀寧的尊貴身分,她的手下怎可說出“解手”這麼無禮的話來呢?寇仲像看不到李秀寧般,左搖右晃的在柴紹等的怒目注視下走到兩幫人中間處,乾咳一聲道:“公主恕罪,請先讓小人引介,嘿!”接著伸手指著假商震身後側的李天凡,朗誦般唱道:“這位是李天凡公子,乃瓦崗寨密公的獨子。”李秀寧等同時色變。寇仲身子一晃,閃到苑兒之側,嘻嘻笑道:“這位俏夫人乃真大管家新納之妾,以前的身分卻是李公子的女…啊!”苑兒知身分暴露,那還沉得住氣,翻出袖內暗藏的猝毒匕首,分往寇仲和李秀寧刺去。李秀寧早在寇仲揭破李天凡身分時便對苑兒留了神,嬌哼一聲,翠袖拂往刺來的匕首鋒尖處。寇仲裝作駭然退開,大叫大嚷“要殺人呀”聲中,又趕到假商震身前。苑兒見沒了寇仲阻擋去路,收回刺向李秀寧的匕首,避過她拂來的一袖,正要開溜時,柴紹無聲無息地一指戡在她背上,苑兒應指倒地。寇仲不理假商震等人人臉露殺機,哈哈笑道:“這位假冒大管家的人叫陳老師,至於大名嘛…哼!”李天凡旁的一名年青大漢按捺不住,搶前揮刀削向寇仲左肩,刀法迅快嚴密。“錚!”井中月離鞘而出。眾人隻覺黃芒暴現,尚未看得清楚時,“當”的一聲,那進襲者連人帶刀旋飛開去,到翻倒地上時仍要滾出丈許之遠,撞上一棵樹才頹然停下,當場斃命。如此霸道怪異的刀勁,眾人還是初次得睹,登時鎮著了李天凡方所有想出手的人。寇仲像做了件毫不足道的小事般還刀入鞘,來到假商震另一邊的沉落雁前,尚未發話時,沉落雁已冷冷道:“不要裝神弄鬼了,你的好兄弟呢?”寇仲把大頭湊過去,涎著臉道:“因他怕了你,所以躲起來哩!”李天凡方無不愕然,想不到兩人竟是舊相識,卻怎也想不起武林中有那個厲害的人物像他的樣子。沉落雁秀眸射出奇異複雜的神色,輕輕道:“教他出來殺了我吧!”寇仲退了開去,哈哈大笑道:“誰舍得殺有沉魚落雁之容的沈軍師呢?”“鏘!”井中月出鞘。寇仲脊肩猛挺,登時生出一種橫掃千軍的霸氣,厲喝道:“除沈軍師外,其他一個不留?”雙目寒芒罩定李天凡,井中月劃出,去勢強猛絕倫,但偏又予人靈動無跡的奇異感覺。螺旋的真勁,籠布整個戰場。李秀寧嬌軀輕顫,心知自己這一世都休想忘了目下寇仲的威霸動人的氣概,偷看了站到身旁的柴紹一眼,他正臉露驚容地瞧著寇仲,芳心裡不由生出輕微的犯罪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