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駭然起立,定睛一看,均感愕然。在明月高照下,來的是一條頭尾尖窄的小艇,艇上豎起一枝竹竿,掛了盞精美的八角宮燈。可是艇上除此之外空空如也,鬼影都不見半個。最令人詭異莫名的是小艇像給人在水底托著般,在彎曲的河道上航行自如,轉了最險的一個急彎浚,筆直朝他們開來,邪門之極。寇仲呼出一口涼氣道:“這叫好的不靈醜的靈,眼前這個未來肯定不是掌握在我們手內。”徐子陵凝視著離他們隻有三百來尺的空艇,沉聲道:“水底定有人在操艇,還不快想法避開。”跋鋒寒探手執起船槳,冷笑道:“管他是誰,我跋鋒寒偏不信邪,看他能弄出甚麼花樣來。”此時寇仲操舟避往左岸,豈知那艘空艇像長了眼睛般,立即改變駛來的角度,仍是迎頭衝至。寇仲目光朝岸上掃去,道:“岸上定有伏兵,假設我們失散了,就在洛陽再見。”敝艇已駛至六十尺內,迅速接近。跋鋒寒大喝一聲,手中船槳全力擲出。三人全神貫注在船槳之上,瞧著船槳像一道閃電般射過近二十尺的空間,然從下貼江麵,再在水底下尺許隨像一條大白水龍般往小艇迎去,用勁之妙,教人歎為觀止。徐子陵提起另一根船槳,移到船尾,撥進水內。快艇立時加速,隻要對方躲往一旁,他們叫乘機衝過去。跋鋒寒擲的木槳在三個人六隻眼睛睜睜瞧著下朝順水而來的空艇迅速接近。距離逐尺逐寸的不斷減少。空艇仍沒有絲毫要避開的意思。“砰!”木槳與艇頭同時化成爆起漫天的碎屑,可知跋鋒寒用勁之剛猛。江水湧入那艘艇內去。三人同時大感不妥。事成得實在太容易了。就在此刻,三人腳底同時出生異樣的感覺。寇仲大喝道:“敵人在艇下!”跋鋒寒哈哈一笑,全身功力聚往腳底,快艇倏地橫移丈許。“蓬!”一股水柱就在剛才的位置衝上二十多丈的高空,再往四外灑下來。徐子陵已清楚把握到敵人的位置,船槳脫手而出,螺旋而去,刺入水中。寇仲雙掌遙按船尾的水麵,激得河水四濺,憑其反撞之力,帶得小艇像脫韁野馬般逆水疾飛,刹那間越過正在下沉的空艇,把仍豎在水麵上的宮燈撞個稀爛,且火屑四濺,情景詭異至極。三人的目光無不集中在敵人藏身的河水處,卻不聞任何船槳擊中敵人應有的聲音,距離則迅速拉遠。腳底異感又至。寇仲狂喝一聲,井中月離背而出,躍離艇尾,一刀朝水內劈去,連手臂都沒進河水裡。井中月正中從水底斜射往艇底的船槳,發出一下沉悶的勁氣交擊聲。這一刀在時間上拿捏得無懈可擊,剛好劈在槳頭處。“碰”!寇仲有若觸電,整個人給反震之力往後彈開,忙乘機來兩個空翻,回到艇內,踏實後仍要退了兩步,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色變道:“究是何方神聖?”船槳在水內打了幾個轉,往下沉去。跋鋒寒拔出斬玄劍,回複了臨敵的從容,微笑道:“快可知道了!”話猶未已,一道黑影帶著漫天水珠,從十丈外的河麵斜衝而起,流星般橫過水麵,飛臨小艇之上,那種速度,似已超出了物理的限製。三人雖知敵人會追上來,但仍沒有心理準備會是如此迅快,聲勢驚人至此。他們尚未有機會看清楚對方的模樣,強大無匹的勁氣狂壓而下。千萬股細碎的勁氣,像鋒利的小刀般隨著勁風朝三人襲來,砍刺割劈,水銀瀉地的令人防不勝防。如此內勁,三人還是初次遇上。跋鋒寒和寇仲同聲大喝,一劍一刀,織出漫空芒影,有如張開傘子,往上迎去。徐子陵矮身坐馬,一拳擊出,螺旋勁氣從那刀劍虛擬出來的網罩核心的唯一缺口衝出,望那人打去。空中那人背對明月,身後泛起朗月射下來的金芒,正麵卻沒在暗黑中,邪異至不能形容的地步。“蓬!”跋鋒寒和寇仲蹌踉移跌,護罩消散。當迎上對方怪異無匹的勁風時,兩人雖把對方勁氣反震回去,可是碎勁卻像綿裡藏針般沿刀劍透體而入,駭得他們忙運功化掉。如此奇勁,確是前所未遇。那人正要二度下擊時,徐子陵的螺旋勁氣剛好及時趕到。跋鋒寒和寇仲合擊下的反震之力豈同小可,即管以那人的厲害,亦應付得非常吃力,眼見旋勁又迎頭襲至,無奈下不敢疏忽,改攻為守,一掌拍上徐子陵旋勁的鋒銳處。“轟!”氣旋震散。那人一聲悶哼,往岸上飛去。徐子陵則“咕咚”一聲跌坐甲板,噴出了一口鮮血。跋鋒寒和寇仲剛化解了侵體的碎勁,連忙四掌齊出,擊往船尾的水麵。水花濺射下,快艇船頭翹起,破浪如飛,逆水急射。三人不約而同朝那可怕的強橫敵人瞧去。那人落在岸旁一塊大石上,轉身負手,仰天大笑道:“英雄出少年,難怪能令老夫受喪子之痛,曲傲不送了!”三人目定口呆的瞧著曲傲由大變小,消沒在河道彎曲處。重掌船舵的寇仲抹了一把冷汗道:“原來是他,難怪人說他的武功直追畢玄哩!”徐子陵抹去嘴角的血絲,起立微笑道:“曲傲既出手,祝玉妍也該在不遠之處,兩位有何提議。”跋鋒寒緩緩回劍鞘內,傲然道:“此事避無可避,除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淹,還有甚麼辦法?”寇仲卻坐了下來,搖頭道:“若我們隻逞匹夫之勇,今晚必死無疑,既是敵眾我寡,更因敵人中至少有三、四個人可穩勝我們,這則叫知己知彼。”跋鋒寒為之啞口無言,暗忖自己在靈活變通上,確不及兩人。徐子陵挺立艇首,凝望前方,運氣調息,河風吹來,拂得他衣衫獵獵作響,自有一股從容大度,孤傲不群的動人神態。淡然道:“曲傲之所以能在剛才處截擊我們,定是得到消息後,因心切殺子之仇,故立即出動,孤身趕來,把其他人都拋在後方。”跋鋒寒冷哼道:“定是我們現身搶船時,白妖女於一旁窺見,立即以飛鴿傳書一類的手法,通知曲傲等人。”寇仲接口道:“所以隻要我們現在棄舟登岸,敵人將會暫時失去我們的行蹤,而我們則可由明轉暗,把主動搶回手上。”三人意領神會,交換了個眼神,腳下同時發勁。小艇立時四分五裂,往下沉去。三人騰身而起,投往右岸密林的暗黑裡去,瞬眼間走得影蹤不見。河道回複平靜,在月色下河水粼光閃閃。不久後一艘大船高速沿河駛至,破水滑過小艇沉沒處,朝下遊開去。穿過岸旁廣闊達五十裡的疏林區後,前方現出一列延綿不儘的山丘,擋著去路。三人那怕高山,反覺易於掩蔽行藏,加速趕去。寇仲追在徐子陵旁,關心的道:“曲傲那掌受得了嗎?要不要休息一會。好好睡他娘的一覺。”徐子陵搖頭道:“那一掌不算甚麼,隻是臟腑血脈被傷,把血噴出來後,去了壅塞,又運功愈合了傷口,已複原得七七八八,小事而已。”前麵放足疾奔的跋鋒寒有感而發的道:“你們間的兄弟之情真是沒人能及,照我看隻有徐兄可令寇仲將火速趕往洛陽一事暫擱一旁,對吧!”寇仲搖頭道:“錯了!我寇仲是最講義氣的人,假若傷的是你老跋,我也會這般做,因為我們現在是生死與共的戰友呢。”跋鋒寒速度不減,沉默了一段路後,忽提議道:“不若我們各以對方名字作稱呼,勝似兄前弟後那麼見外。”徐子陵欣然道:“那你就喚我作子陵,我們則叫你做鋒寒,這就親切多哩!”寇仲眉頭大皺道:“我的名字隻得一字,老跋你總不能喚我作仲那麼憋扭難聽吧!”跋鋒寒和徐子陵為之莞爾不禁,前者大笑道:“那就喚你作仲少,你則叫我作老跋,橫豎我長你們幾歲。”寇仲大喜,三人談談笑笑,腳下草原似潮水般後瀉,不片刻已來到群山腳下。他們停下腳步,均生出高山仰止的感覺。眼前大山雖非特彆高聳,可是壁立如牆,直拔而上達數百丈,即使輕功高明如他們,亦生出難以攀登的感歎。正要沿山腳找尋攀爬的好位置時,徐子陵發現了一處峽口,招呼一聲,領頭奔去。來到峽口處,始發現不知那位前人,在峽旁左壁高處雕鑿了“天城峽”三個大字,筆走如龍蛇,極有氣勢。徐子陵領先入峽,隻見兩邊岩崖峭拔,壁陡如削,全長達半裡,越往北去越是狹窄,至北麵出口僅可容單騎通過,險要至極點。寇仲出峽後歎道:“假設能引敵人進入此峽,我隻須一百伏兵,便可殲滅對方數萬雄師,可見不明地理者,戰必敗。”此際曙光初現,前方起伏無儘的丘陵,沐浴在熹微的晨光霧氣中,洋溢著一種不可名狀的自然美態,令人心神向往。跋鋒寒指著左方地平處一座橫跨數十裡的大山道:“那山叫隱潭山,過了它就是襄城,洛陽就在城北百裡許處,我曾到過那裡,景色相當美。”徐子陵道:“現在我們該已把敵人甩掉,若我是他們,如今隻能在洛陽南方布下封鎖線阻截我們,所以我們一是硬闖,一是繞個大圈子從其他三方往洛陽去,但如此我們至少要多用上幾天時間。”寇仲斷然道:“我們先到隱潭山,休息一會,夜色降臨時便直奔洛陽,看他們能奈我們甚麼何?”跋鋒寒乃天生好勇鬥很的人,欣然笑道:“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所為,來吧!”領頭飛奔。一個時辰後,三人深入深山之中。這時寇仲和徐子陵才明白此山得“隱潭”之名的原因。原來在群峰競秀的深處,因山勢而彙成十多個大小水潭,由千百道清洌的溪泉連接起來。最高的一個潭位於一座平頂峰上,聚水成湖,湖畔鬆柏疊翠,清幽恬靜。更妙是潭與潭間的峭壁伸展如屏,洞壑處處,積水滿溢,瀉為飛泉,為隱潭山平添無限的生氣。在這飛禽彙聚,走獸棲息的好地方,三人都覺精神大振,一洗勞累。他們依原定計劃,攀上最高的水潭,靜候夜色的來臨。三人在潭內痛痛快快洗了個澡,采來野果吃罷,徐子陵找了個僻靜處療治尚未完全痊愈的內傷,寇跋兩人則攀上至北的一座高峰,觀察形勢。兩人縱目北望,均覺天廣地闊,心神延展。在這角度往下瞧去,層巒疊翠,萬山俯伏,山外田疇曆曆,十多條村落掩映在林木之中。跋鋒寒指著遠方建在一道流過大地的長河旁的大城道:“那就是襄城,河名汝水,襄城左方那座山叫箕山,雄偉非常。”寇仲籲出心頭一口豪情壯氣,戟指北方道:“再北處就是東都洛陽,我寇仲是龍是蛇,就要看在那裡有何作為了。”跋鋒寒哈哈一笑道:“這天下是屬於有大誌的人。我和你仲少都是不甘於平凡之輩,如此生命才能多姿多彩。在武林史上,洛陽從未試過有一刻像目下般龍蛇混雜,成為關係到天下樞紐的核心。誰能奪取洛陽,誰便可取得向任何一個方向擴展的便利。不過仲少此刻手下無兵無將,如何可以與群雄競逐呢?”寇仲胸有成竹的微微一笑道:“我現在最大的優勢,就是手中的實力全是隱形的,但卻已在暗中操縱天下形勢的發展,其中細節,一時實難以儘述。”跋鋒寒心知肚明他不會向自己泄出秘密,微笑道:“隻聽仲少說話流露出來的信心,便知你心有定計,哈!想想也覺有趣,若有人看到我們兩個站在這裡,有誰能想到一個要成千古不敗的皇圖帝業,另一個則要攀上武道的極峰。”寇仲忽然問道:“傳說誰能得到和氏璧,便可得到天下,對此事老跋你有何看法。”跋鋒寒嗤之以鼻道:“這是隻有愚夫笨婦才相信的事。不過話又要分兩頭說,正因有很多愚夫笨婦對這種謠傳深信不疑,加上和氏璧確曾是曆代帝皇璽印,來曆又秘不可測。所以誰能得之,必然號召力倍增,大大加強了爭霸天下的本錢,此則不可以忽視。”寇仲讚歎道:“和老跋你談話確是一種享受,這正是我想得到和氏璧的原因。”跋鋒寒道:“我素來對甚麼寶物全無興趣,惟是這和氏璧卻能牽動我心神,很想一開眼界。不過若此璧確在寧道奇手上,我們能碰到和氏璧的機會是微乎其微了。”寇仲問道:“武林流傳寧道奇會在洛陽親手把和氏璧交給慈航靜齋的代表師妃暄,此事是否隻是好事之徒平白捏造出來的謠言呢?”聽到師妃暄之名,跋鋒寒銳目神光亮起,沉聲道:“照我看此事千真萬確,也是寧道奇和慈航靜齋故意放出來為未來真主造勢的消息。”寇仲失聲道:“甚麼?”跋鋒寒微笑道:“仲少想不及此,皆因你不明白慈航靜齋與天下政治形勢的關係。自地尼創立慈航靜齋以來,靜齋便成白道武林至高無上的代表,既出世又入世。出世處罕有傳人踏人江湖,故能不卷入任何紛爭,保持其超然的姿態。”頓了一頓,接下去道:“入世處則是遙遙克製著魔教最有實力的陰癸派,不讓他們出來搞風搞雨,禍害人間。而若遇上天下大亂,靜齋則設法扶持能造福萬民的真命天子,使天下由亂轉治。”寇仲大感意外,愕然道:“老跋你怎能對這麼隱秘的事亦了若指掌呢?”跋鋒寒淡淡道:“我今趟東來中土,除了是修行上必須的過程外,還因心慕貴國源遠流長的文化,故對像慈航靜齋這種曆史悠久的聖地特彆留心,也比一般人知多一點。”寇仲奇道:“少有聽到你這麼謙虛的。”跋鋒寒啞然失笑道:“我和你隻是仍在黑暗中摸索某一理想的人,不虛心點如何能進步。嘿!且讓我去打些野味回來飽餐一頓,好為我們直闖洛陽壯壯行色。”寇仲哈哈大笑道:“與君一席話,我寇仲獲益匪淺,這野味該由我去張羅才對。”跋鋒寒失笑道:“我隻是想一個人去靜心想點事情!待會兒見好了。”言罷閃沒在峰沿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