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穿上夜行衣,藏身一株參天古樹之巔,遙遙監視總管府的動靜。從這角度望去,隻要有人從府內逃出,定瞞不過他銳利的眼光。院內的樹木均比他所處的為低矮,並不阻擋他的視線。搜索行動進行得如火如荼,燈火映天,明如白晝。然後又沉寂下去,顯是徒勞無功。寇仲大感失望。他之所以有信心認為楊虛彥會留在府內,是因為楊虛彥該知他受了內傷,隻是想不到他會痊愈得這麼快;所以他理該自以為是的要趁此良機對他進行第二次刺殺。另一個有力的原因,是楊虛彥在兩次交手後,應清楚把握到他在這段時間內又再功力猛進,即管他用的是拿手兵器,也難以輕易得手。換了是任何人,亦必然要趕在他進步至無法收服前,愈早愈好的把他宰掉。更難得是寇仲為保護其他人,不得不乖乖的留在府內。可是他竟估料錯了。總管府的火把、燈光逐一熄滅,從動歸靜。寇仲暗歎一口氣,正要離開,後方忽然破風聲起。他忙往後望,隻見一道黑影來勢快絕的從附近一座屋背斜衝而起,往他的大樹撲至。足音清晰可聞,加上蝙蝠驚飛,和各種聲音撞上洞壁的多重回響,使氣氛更趨凝重。徐子陵不禁奇怪來者足音似乎滯重一點,旋則恍然明白四人剛才搶奪假的“邪帝舍利”時,乃是爭持激烈,以致無不負傷。心想石青璿確是智勇雙全,謀定後動,先以假舍利削弱四人的實力,再引他們進來加以殲殺,最不濟也可以來個同歸於儘。隻不知此洞的機關,是否出於魯妙子的設計?風聲驟響,四個那人現身洞內,離開徐子陵隻有兩丈許的距離,人人臉露狐疑之色,顯是知道此非善地。徐子陵忙重新戴上嶽山的麵具。丁九重壓低聲音道:“我有種很不祥的感覺,不若先退出去,再想辦法。”正傾耳細聽、查探敵酊的尤鳥倦冷笑道:“不要耍把戲,你不過是想騙走我們,自己再潛進來擒人吧!哼!”丁九重氣得不說話。金環真道:“那小賤人定是躲在附近,我們分頭去搜索。”尤鳥倦狠狠道:“休想我信你這淫婦,你得手時會留下來等我嗎?”周老歎怒道:“信也好,不信也好,這鬼洞危機四伏,我們若不同心協力,死透爛透仍不知是甚麼一回事。看看這些鬼蝠鼠,人說它們晝伏夜出,現在是夜晚哩,為何仍呆在這裡,可知非常邪門。”丁九重道:“幸好有它們驚風發聲,否則小賤人從另外的出口遁了我們仍懵然不知。”話猶未已,剛才石青璿進入的洞穴傳來一陣蝠翼振動的雜亂響音。四人同時發動,急不及待的朝洞穴掠去,洞頂的蝙蝠受驚下大半四散狂飛,依循著它們盤旋滑翔的飛行線路,密麻麻的繞洞狂飛,卻沒有兩隻會撞作一團,在幽暗詭異的色光中,既蔚為奇觀,更令人看得汗毛真豎。徐子陵閃電掠出,在蝠翼振動的聲音掩護下,無聲無息的一掌朝走在最後的丁九重印去。他所到處,亂飛的群蝠果然全避開去。他的掌勁積蓄不發,至右掌離對方後背心隻三寸許時,始真勁猛吐。“砰”!表麵看他這一掌似乎印蚌結實,那任他是玉皇大帝,亦要一命嗚呼。但徐子陵卻心知肚明事非如此。當他手掌距離這個大帝後心隻寸許時,對方生出反應,往左微晃,避過後心要穴,隻讓徐子陵擊在右肩胛處。憑徐子陵現時的功力,對方又因內訌受創在先,怎也該可把敵人的肩胛骨擊個粉碎,豈知在觸衣的刹那,丁九重整個肩胛骨竟令人難以相信的連著手臂“塌縮”往前胸,同時生出一股強大的卸勁,化去他大半掌勁。接著丁九重慘哼一聲,往前蹌踉,但卻飛起後腳,往徐子陵下陰撐來,反擊之淩厲凶猛迅捷,無不出乎徐子陵意料之外。尤鳥倦等回頭瞧了一眼,見兩人戰作一團,金環真竟嬌笑道:“這人交由大帝應付吧!”三人就那麼不顧而去,連多看半眼的興趣都欠奉。“蓬”!徐子陵抹了一把冷汗後,屈膝重重頂在丁九重往後踢來的撐陰腿處,歡天喜地的和他硬拚一記。螺漩勁山洪暴發的往這被遺棄的邪人攻去。直到這刻,他才明白為何石青璿須抱著以身殉敵的心意,因為這四個邪人實在太厲害,自己在這般有利的條件下,要殺死丁九重仍這麼困難。“啊”!丁九重餓狗搶屎的往前仆跌,噴出一蓬血花。徐子陵知他拳腳功夫大遜於他出神入化的剪功,貼身追擊,撮掌成刀,疾斬失去平衝的丁九重後枕要穴。丁九重滾倒地上,欲轉身拔剪時,已被徐子補上一指,這邪人嚎叫一聲,臉上現出奇異的鮮紅色,接著張口噴出一股血柱,直刺徐子陵胸口,竟後發先至。如此慘烈的懈功絕藝,徐子陵尚是首次遇上。徐子陵如若不能速戰速決,便不能配合石青璿應付其他三個凶人和功力最高的尤鳥倦。且一旦閃躲,讓對方爭得喘一口氣的機會,掣出兵器,要收拾他會非常費功夫,決意兵行險著。此時他身往前衝,竟就那麼往右側翻滾,以足尖支持整個人的身體重量,仍保持弓字形態,當血箭以毫厘之差擦胸而過時,倏又回滾過來,先前進攻姿態一成不變的繼續進行,隻是整個人迅猛扭動一下。吱聲不絕,數十雙被血箭射中的蝙蝠,無不被衝得骨折翼斷,散往洞床。丁九重那想得到敵人有此驚人怪招,不但能腳下生勁,硬是於驟然翻側時吸牢地麵,還可既避過自己以為必殺的一招,又可原式不變地攻來,縱有千百般懈功秘技,也來不及施展。“啪喇”!徐子陵的掌刀閃電劈在他前額處,順勢從他上方標竄而過,沒入洞穴去。丁九重後枕重重撞在後方地上,立斃當場,帝冕甩脫,掉往一旁。生死確隻是一著之差。雖然疾掠過來的夜行者戴上頭罩,但化了灰寇仲也一眼認出他是人人聞之色變,防不勝防的“影子刺客”楊虛彥。寇仲此時無暇去想自己是否為破天荒行刺楊虛彥的人,遽把任何可引起對方警覺的訊息完全收斂,口鼻呼吸斷絕,封閉毛孔,隻打開一線眼簾,透過濃密枝葉的間隙,計算著他的落腳點。由於此樹高達十七、八丈,無論楊虛彥輕功如何高明,這麼從兩丈高的房頂騰身而起,又要橫過近四丈的距離,落足處理該在樹身中段某一橫枝處,然後攀上樹頂,探看總管府內的情況。迅那之間,他腦中閃過無數突襲的方法,最後仍是決定以靜製動,等候對方升上來時才全力狙擊,殺他一個措手不及。驀地異聲響處,楊虛彥左手發出一個有倒勾的尖錐,閃電般朝他腳下射來,寇仲大吃一驚時,尖錐子沒入離他腳底五尺許處的樹杆內,把連係在錐尾隻比蠶絲粗上少許的索子扯個筆直。楊虛彥改變方向,朝他腳下的位置斜衝而至。寇仲想也不想,嚴陣以待的井中月疾劈下去,刀鋒點在錐尾處。“叮”!楊虛彥如若觸電,整個人被寇仲借索傳入的螺旋勁撞得狂噴鮮血,往外拋跌。索子寸寸碎裂。寇仲見偷襲成功,那肯放過這千載一時的良機,猛提一口真氣,從樹頂滑翔而下,遊魚般往不住翻滾拋跌的楊虛彥淩空追去。楊虛彥確不愧為名懾天下的高手,離黑暗的路麵尚有兩丈許時,已回複平衡,運氣加速下墮,險險避過寇仲本是必殺的一刀。“砰”!“砰”!兩人先後落往寂靜無人的總管府旁的長街,刀劍相拚。楊虛彥舉袖抹去唇邊的鮮血,罩孔露出來的雙目閃閃生光,狠狠道:“寇兄此著確十分高明,竟使楊某首次在行動中負傷,足可自豪矣!”寇仲嘻嘻笑道:“楊兄才是不凡,受小弟全力一擊,仍可站得這麼穩如泰山,無隙可尋。不過你若不找個沒人尋到的秘處療傷,功力可能會大幅削減,下次作刺客時便不靈光。”楊虛彥啞然失笑道:“有勞寇兄關心,不過小弟見寇兄隻影形單,怎舍得放過如此良機,隻好舍命陪寇兄。看劍!”言罷挺劍逼進三步,強凝的劍氣,狂湧過來。寇仲那想得到他受創負傷,仍悍勇若此。竟想先發製人,但也不由心中暗讚,知這可怕的對手希望在傷勢迸發前,爭取主動,能速戰速決當然最理想不過,必要時抽身而逃也較容易。寇仲雙眉上揚,手提井中月,虎目眨也不眨地瞪著對手,冷笑道:“楊兄若搶攻失利,明年今夜此時便是你的忌辰。”楊虛彥淡淡道:“寇兄太高估自己。”低叱一聲,出劍疾刺。“當”!寇仲運刀架住,嘲弄的道:“原來楊兄的傷勢比我猜估的尚要嚴重,竟使不出成了招牌的影子劍法。”楊虛彥擋著他從刀鋒傳來一波接一波的螺漩勁,微笑道:“不是影子劍法,而是幻影劍法,留心看吧!”橫劍推刀,便把寇仲震退三步,然後劍勢擴展,變成漫空劍影,點點鋒芒,勁氣鼓揚,以雷打電擊的霸道威勢,朝寇仲狂卷過去。被他運勁震退的刹那,寇仲便知糟糕,此人根基之厚,實到達出人意料的地步,竟可強把傷勢壓下,還功力十足,驟展強攻,自己一個失算,說不定會陰溝裡翻船,賠上性命。寇仲無計可施下,唯有靠真本領保命,猛撞入對方劍光裡,以攻對攻,施展出近身拚搏的舍命招數,務要引發對方傷勢,再一舉斃敵,至不濟亦可纏死對方,令他無法逃走。一時殺氣橫空,刀光劍影把兩人淹沒其中,無一招不是凶險萬分,動輒濺血當場。勁氣與刀劍交擊的聲音,爆竹般響起。刀劍相觸時,更是火花迸發,每個閃躲,均是間不容發,以快打快,沒有半分取巧。總管府處風聲疾起,顯示寇仲方麵的人正聞激鬥聲迅速趕來。附近的樓房則不住傳來推窗的聲音,打鬥聲把熟睡的居民驚醒過來。“當”!形勢忽變。寇仲施出渾身解數,仍避不開楊虛彥神來之筆,被他奔電掣電的一劍,迫得退往五步之外。心叫不妙時,楊虛彥往後閃退,長笑道:“寇兄今日恩賜,小弟日後必有回報。”寇仲見他退走的速度,心知肚明追之不及,還刀入鞘抱拳道:“請代向小妮妮問好,小弟對她是沒齒難忘。”楊虛彥猛然再噴一口鮮血,才沒入橫巷去。宣永等紛紛追趕。寇仲伸手攔住,阻止眾人追去,若無其事道:“我們至少有幾個月不用擔心這家夥了!”簫音忽起,尖銳刺耳,起音已是高亢至極,但還繼續高轉上攀,回響貫滿大小洞穴。千萬隻蝙蝠應音振翼亂舞疾飛,彙聚而成的轟隆巨響,就像狂潮從每一個洞穴湧出,直有驚天裂地的駭人聲勢。徐子陵早知石青璿能以簫音驅蝠,仍未想過會是這麼可怖的一回事,隻見洞穴四滿是黑影,迎頭撲臉,忙退出洞外,躲在出口旁。探頭看去,尤鳥倦三人逃命似的急退出來,瘋子般揮掌拍擊往他們撲噬的蝙蝠,這三個邪人功力何等強橫,大批蝙蝠應掌墮地,而他們主要是護著眼耳口鼻頸等較脆弱的部位,撲上身上的,乾脆運功振衣將之震斃。可是蝙蝠多得像無有窮儘,無論他們如何痛施殺手,蝙蝠仍是前撲後繼的朝他們狂攻,像一團團黑雲般把他們覆罩淹沒,迫得三人不得不循原路抱頭鼠竄。徐子陵尚是首次知道蝙蝠會襲擊活人,且是如此凶厲,至此才明白石青璿在他頭上抹上石粉的妙用。在民間的傳說中,有謂蝙蝠晝伏夜出,吸取鮮血,但對象隻限於動物家禽,從未聽會拿人作目標。這洞穴迷宮中的蝙蝠或許是特彆的一種,又或隻因石青璿的簫音而失去常性。巨洞內的蝙蝠全部動員,洪流般擁進三人逃進的洞穴去,未及飛進的,便和從彆的洞穴飛來的蝙蝠彙成大軍,在巨洞的廣闊空間狂飛亂舞,嘶鳴震耳,隻是避開徐子陵左右三尺之地。但無論空中如何給飛翔的蝙蝠填滿,且飛得如何迅快,總沒有兩隻蝙蝠撞作一團,其飛行的弧線,看得徐子陵嘖嘖稱奇,同時有會於心。勁氣狂催,大批蝙蝠骨肉分離的拋出穴口外。徐子陵心中一動,早一步橫過洞床,躲往原先進來的出口處,好待巨洞內張牙舞爪的蝙蝠進一步消耗三人的真元。敝叫連聲,尤鳥倦終於殺開一條血路,從洞中衝出。巨洞中以千萬計的群蝠像蜜蜂見到花蜜般蜂擁撲去,尤鳥倦活似被卷入由蝙蝠形成的龍卷風暴裡,寸步難移。“嘿”!尤鳥倦不愧身列“邪道八大高手”的超級邪派高手,全身勁氣迸發,周遭數尺內的蝠蝠無一幸免,全被他震得折裂墮地。周老歎和金環真此時搶出洞口,前者的兩隻手已漲大近倍,後者則披頭散發,狀如瘋婦,狼狽不堪。簫音仍響個不絕,愈奏愈急,縱使洞穴貫滿隆隆回音,仍不能把簫音淹蓋。“砰”!金環真發出一聲嘶心裂肺的慘叫,卻非因蝙蝠的襲擊,而是給正壓力驟減的尤鳥倦覷空一腳踢在小腹處,整個人橫飛開去,鮮血狂噴。大批蝙蝠不知是否嗅到鮮血的氣味,棄下其他兩人,群起向金環真追去。徐子陵怎想得到在這種情況下,尤鳥倦仍會抽空向自己人施辣手,雖對金環真毫無好感,也看得心中惻然。周老歎狂喝一聲,顧不得向尤鳥倦報複,閃電掠走。尤鳥倦哈哈大笑道:“天下間再沒有比這墓穴相連的福地更好作葬身之所,就讓你們作一對同命鴛鴦吧!”一手趕蝠,另一手遙擊一掌,發出的勁風遽襲周老歎的厚背,手段之狠辣,教人膛目結舌。周老歎不閃不避,弓背硬捱他一掌,借勢加速,橫過三丈的空間,把身上撲滿蝙蝠的金環真在墮地前摟入懷裡,同時輸入真勁,蝙蝠應勁從金環真身上跌開。尤鳥倦似要衝過去再施毒手,周老歎怪叫一聲,抱著金環真荒不擇路的朝另一方的洞穴逸走,帶去大批蝙蝠。其他蝙蝠又再向尤鳥倦攻來。這窮凶極惡之徒露出可惜的表情,往徐子陵的方向閃來,想逃返地麵。徐子陵那肯放過他,一拳打出。尤鳥倦大笑道:“早預了你哩!”背掛的獨腳鋼人來到手上,迎往徐子陵威猛無儔的一拳。“蓬”!徐子陵被他反擊之力震得血氣翻騰,往後蹌踉數步,而對方亦給他全力一擊,朝反方向跌退,重新陷進蝙蝠的戰陣中。徐子陵和他正麵交鋒後,心中駭然,暗忖若非他真元損耗極钜,又負有內傷,自己剛才未必可把他攔著。此時尤鳥倦手上重達百斤的獨腳銅人狂揮亂打,所過處蝙蝠無不骨折墮地,洞床的蝠屍則不住堆積加厚,情靖詭異慘烈。洞內本已幽暗,全賴鐘乳石的光芒照明,蝙蝠卻把他的視線全遮擋著,為徐子陵提供最佳的掩護。徐子陵閃往另一位置,一指戳去,指風透蝠而過,刺在尤鳥倦的背心要穴。尤鳥倦全身劇震,噴出一大口血花,發出一聲轟傳洞穴的狂叫,學周老歎般往另一洞穴逃去。徐子陵一陣力竭,剛才的一拳一指,損耗了他大量真元,仍未能把這凶人擊倒,可知他內功深厚至何等地步。簫音忽止。石青璿從其中一洞掠出,臉上一片真元損耗後的蒼白,可是那醜惡的鼻子卻色澤依然,沒有和她的臉色看齊。“我們走!”徐子陵訝道:“奸人尚未授首,就這麼放過他們嗎?”石青璿啞聲喝道:“我要封閉洞穴,你想留下來嗎?”徐子陵大吃一驚,忙追在她背後出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