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香樓晚膳後,他們著羅意和歐良材不動聲色地先回外賓館,三人則回到城東的四合院,回複本來衣著樣貌,向術文借一輛馬車,直驅往外賓館,停在街角,耐心等候。際此繁榮熱鬨的當兒,人車往來,他們的馬車並不惹人注目。駕車的跋鋒寒戴上流行的風帽,掩蓋上半截臉目,坐在禦者的位置,穿上漢服,如非熟悉他的人,即使留神觀看,也肯定認不出他來。寇仲和徐子陵藏在車內,透簾窺看羅意等落腳的賓館大門。寇仲歎道:“拜紫亭賺錢的手法卑鄙狠辣,不但派人將十多名漢商洗劫得財貨兩空,還要把人扣留起來,再以高息放債,讓他們支付食住的費用,大道社的人則被逐回中原,為他們籌措巨款回來贖身。手法雖稍有不同,與劫去大小姐八萬張羊皮再要金子卻是如出一轍,哪有人這麼卑鄙的?”徐子陵道:“荊抗會否是幫凶?”寇仲沉聲道:“若荊抗是幫凶,高開道怕也有點關係。他奶奶的熊,我愈想愈氣憤,真想就那麼殺進宮城去,將拜紫亭和伏難陀兩人斬首,一了百了。”徐子陵點頭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不過這樣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們不是說過要以騙對騙嗎?怎樣可狠騙拜紫亭一筆呢?”寇仲狠狠道:“以前我們是可憐管平那混蛋武功低微,才不願以武力勝他,現在既然曉得背後主使者是拜紫亭,那還理得什麼以騙對騙,務要不擇手段的對付他,要他不但立國不成,更要他以後再不能行騙設局害人。”徐子陵道:“就像高手對壘,我們首先須找出他所有破綻弱點,然後出招,務求一舉破敵,不容他有翻身的機會。”寇仲低呼道:“出來哩!”隻見可恨的管平悠然步出賓館,走下玄武石鋪築的台階,滲進街上的人流去。連忙通知外麵的跋鋒寒,馬車開出。管平在街上大搖大擺的緩步而行,茫不知煞星已至,他騙人的好日子將成過去。寇仲和徐子陵對他特彆痛恨的原因,是他助外人來對付同胞,罪無可恕。馬車加速,越過管平。倏然停下,寇仲和徐子陵閃下馬車,攔著去路。管平失驚無防下,驟見兩人,立時嚇得魂飛魄散,神色劇變,尚未來得及反應,寇仲大笑道:“管兄彆來無恙,我們一起喝酒去,不醉無歸。”行人以為他們是老朋友,不以為意時,兩人左右侍候,輕輕鬆鬆的把他挾上馬車。管平坐在馬車內,麵色蒼白如死人,力圖強作鎮定,但手足都不受控製的顫抖起來。兩人笑吟吟的瞧著他。寇仲笑道:“管兄何用慌張,我們又不是殺人越貨的強徒,隻要你肯乖乖回答一些問題,我們請教完畢,立即放人。”管平深吸一口氣,回複過來,苦笑道:“我和兩位隻是一場誤會,那天我為勢所迫,不得不……唉,確是我不對。”徐子陵淡淡道:“你是否段諸?”管平狡目一轉,點頭道:“那是我的真正名字,因開罪黃河幫的‘大鵬’陶光祖,迫得隱性埋名,往平遙找生活,在蔚盛長李翁手下辦事。在此之前我確是美豔夫人的夥記,專為她到中原辦貨。唉!正因一樁與黃河幫的交易出了岔子,我才會弄到今天這田地。”寇仲轉向徐子陵訝道:“管兄他似乎真不曉得我們是什麼人,否則怎敢睜著眼說出這麼可笑的謊話。”管平雙目露出震駭神色,顯然不知自己的話有何破綻。徐子陵微笑道:“美豔夫人是什麼年紀?”管平對答如流道:“她的真正年紀沒有人曉得,看樣子隻是三十許人,長得貌美如花,風情萬種。”寇仲哈哈笑道:“陵少!給點東西他老哥過目。”徐子陵掏出五采石,送至他眼前。管平劇震道:“你們是……”寇仲雙目射出鋒銳淩厲的神光,冷哼道:“你終於曉得我們是誰啦!”馬車在橫巷深黑處停下,跋鋒寒鑽進車廂來,曬笑道:“看你兩人雞手鴨腳的,完全不像辦正經事的人,惡人自須惡人磨,讓我來侍候他,包保他不敢說半句謊話。”管平本已蒼白的麵容更無一點血色,嘴唇哆嗦打震的道:“有話慢慢說,啊!”跋鋒寒坐上寇仲的位置,一手捏著他咽喉,五指收緊,管平難以呼吸,手腳掙紮,跋鋒寒另一手拔出匕首,抵著他下陰要害,笑吟吟道:“就算最強悍的馬賊,至今仍沒有一人能在我跋鋒寒嚴刑迫供下不說出真話。不要小看我這捏喉法,其實是一種上乘的手法,能減少他流往頭部的血液,令他不能像平常般清醒,且腦如針刺蟻咬,什麼硬漢鐵漢亦要變成應聲蟲。”接著五指稍鬆,本已眼珠反白的管平重現黑珠,但頭筋暴現,麵容扭曲,神情痛苦可怖。跋鋒寒好整以暇的道:“我問一句你答一句,說錯一字就割掉你的卵蛋,明白嗎?”管平沙聲答道:“明白!”跋鋒寒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誰?”管平道:“你是跋鋒寒。”寇仲失笑道:“果然是老跋你有道行,令管兄忽然變得這麼乖。”跋鋒寒神色轉厲,道:“你現在的一線生機,就是從實招來,我保證不損你半根毫毛,否則就把你一對卵蛋割下來喂狼,你該曉得我跋鋒寒不會連這種小事亦辦不到。”徐子陵道:“我們問你的話,很多是早知答案的,所以你說話最好小心點。”管平渾身抖顫,強忍著腦袋的痛楚,整個人陷於精神崩潰的邊線,啞聲道:“問吧!”寇仲恐嚇道:“這人做慣騙子,說謊話最拿手,老跋你若覺得不妥,就割掉他的卵蛋了事。”跋鋒寒匕首吐出寒勁,管平劇震道:“不要,小人什麼都肯說。”跋鋒寒微笑道:“這才乖嘛,拜紫亭劫來的貨,是否均由‘臟手’馬吉洗貨吐現?”這兩句話非常淩厲,既顯示他們知悉很多內情,更教管平難以砌辭狡辯。一件臟兩件也是臟,隻要打開始令管平說實話,且是最關鍵的事,其他較次要的事自然不怕不吐露,何況更與他卵蛋的存亡有關。跋鋒寒、寇仲和徐子陵三人名震中外,連頡利亦不被他們放在眼內,縱使管平能瞞過一時,日後給三人發覺,仍休想活命,誰都保他不住。管平雙目射出悔恨莫及的神色,略一猶豫,在跋鋒寒五指快再收緊下,急忙道:“我說我說,唉!你們什麼都曉得,為何還要問我。唉!說啦!拜紫亭若非透過馬吉斂財,如何養得起這麼龐大的軍隊,更無法建成像龍泉這種規模的城市。馬吉還是拜紫亭最主要的兵備供應人,沒有人曉得這秘密的。”寇仲記起菩薩的話,又從術文處知道馬吉劄營城外,道:“聽說今趟馬吉到龍泉,就是要和拜紫亭談一宗兵備的大買賣,是否確有其事。”管平苦著臉道:“少帥比我知道的事更多,馬吉確在城外,但個中洋情,則非小人有資格與聞。”跋鋒寒道:“你為拜紫亭辦事有多久?”管平道:“快十五年哩,我本待立國大典後就返中原終老,唉!”寇仲喜道:“那你該對拜紫亭這人非常熟悉,現在我問一句,你答一句,若想保存卵蛋,就不要有半字謊言。”跋鋒寒鬆開手掌,看著管平像攤軟泥般倒在椅上,淡淡道:“我以特彆手法對著他的三脈七輪,如無人解救,三天內他休想醒過來,即使醒來,對失去知覺前的事會變得模糊不清,什麼都完全忘記。”寇仲駭然道:“天下間竟有如此厲害的封穴手法,老跋你可否教我。”跋鋒寒沒好氣的道:“封穴的手法並不能令他如此,而是我剛才限製氣血上腦的手法所致。至於為何會如此,我也不甚了了。隻知凡被我以此手法迫供後再給弄昏,醒來後就是這樣。”徐子陵伸手按在管平頸側,點頭道:“這種封閉三脈七輪的手法非常難解,沒有一段長時間和耗損真元,休想解開。”寇仲欣然道:“假設陵少亦如此說,那不懂三脈七輪的人更是無從入手。”跋鋒寒沉聲道:“除我們三人外,龍泉隻有一個人能提早救醒管平。”寇仲點頭道:“那人就是‘天竺狂僧’伏難陀。”跋鋒寒道:“我們將管平丟在宮城外,向伏難陀下一道活的戰書,讓他疑神疑鬼,說不定還以為是天竺的仇家尋到這裡找他晦氣。”寇仲拍椅叫絕道:“確是好計!”徐子陵道:“下一步該怎辦?”跋鋒寒道:“從管平口中,我們得到大量珍貴的情報,再非以前的瞎子摸象。今晚就讓我們先探訪老朋友馬吉喝酒敘舊,明早才找越克蓬到稻香館喝早茶,兩位意下如何?”寇仲歎道:“馬吉啊!大小姐的八萬張羊皮和平遙商的貨品,全看你老哥哩!”三人逾牆而出,依術文指點來到龍泉南鏡泊湖旁馬吉營地所在。三十多個營帳,每帳門外均掛有風燈,營地四周豎起火炬,照得明如白晝,湖光反映,遠看過去人景幢幢,警備森嚴。三人昂然直抵營地外,有人以突厥話喝止道:“什麼人?”跋鋒寒腳步不停,朝從營地擁出來的十多人直迫過去,大喝道:“本人跋鋒寒,馬吉你究意出來迎接,還是要我們打進去!”聽得跋鋒寒之名,原本要衝上來攔截動手的人立即退回去。一陣渾厚沉重的笑聲從營地靠湖一邊響起,接著有人道:“原來是跋鋒寒,我馬吉隻是個做小買賣的商家,怎當得起鋒寒兄連夜來訪,不知少帥和子陵兄有否隨行?”他操的漢語帶有濃重的突厥口音,非常難聽,話倒說得非常流利。寇仲嗬嗬笑道:“原來馬吉先生本身就是高手,難怪能在大草原縱橫得意,寇仲拜見。”馬吉的手下全從營帳中擁出來,人數達二百之眾,是來自草原各族好手,是一股不容輕視的隊伍。三人昂然在眾戰士虎視眈眈下穿營而過,朝馬吉聲音來處走去。在靠湖的一座特大而裝備華麗的營帳前,高高矮矮站著七、八個人,但三人一眼看去,立即沙中淘金般把馬吉辨認了出來。在塞外甚或中原,他們從未見過有人比馬吉穿得更豪華,更珠光寶氣,無論裡衣外袍的漢服,不但剪裁合度,且刺繡精巧,以日、月、星的紋樣,造成色彩繽紛、富麗堂皇的效果。馬吉頭頂的高冠,腰圍的玉帶,均綴滿寶石,在火光下閃閃生輝。舉凡可以掛鏈戴環的地方,均無一幸免。寇仲等看上去覺得很累贅,他卻是怡然自得。這大草原最著名專收賊臟的人長相絕令人不會恭維,既肥且矮,頂著個大肚脯,麵容肥腫難分,眼肚浮凸,一副酒色過度的樣子。可是時常眯起像兩道線般的眼睛內,異芒乍閃,不但顯示出其深厚的功力,更令人感到他精明厲害,極有城府,非是易與之輩。馬吉踏前一步,嗬嗬笑道:“能得三位大駕光臨,是我馬吉的榮幸,有什麼事不可以好好商量的?來!讓我們到帳裡來喝酒談心。”三人暗忖難道這是另一個許開山,幸好他們從管平口中得到籌碼,絕不會容馬吉胡混過去,遂欣然隨他入帳。長風拂來,烏雲蔽天,似是另一場風雨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