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徐子陵、宋師道和任俊策馬轉入官道,朝漁陽方向馳去,無名在天上盤旋追隨。寇仲笑道:“看小俊整個人顯得神氣十足,顯是刀法大有進步,不像我和小陵般隻是兩個沒用的小子。”任俊臉皮的厚度卻沒有絲毫改進,立即紅起來囁嚅道:“寇爺勿要笑我,你們曾吩咐我好好練習,小子怎敢荒怠?”徐子陵問任俊道:“你肯定陰顯鶴沒有回山海關。”任俊斷然道:“由於我們期待兩位爺兒隨時回來,所以日夜派人瞧著關口,誰入關都瞞不過我們,許開山比你們早一天回來,杜興則未見蹤影。”宋師道道:“若我們在山海關多待兩天,說不定可與陰顯鶴碰頭。”寇仲歎道:“我們那有時間?咦!那不是老朋友張金樹和丘南山嗎?”四人勒馬收韁。夕陽斜照下,前方塵頭大起,張金樹和丘南山在十多騎簇擁下,朝他們奔來。前者和他們曾有一麵之緣,是高開道手下大將,被派往偵察群雄形勢;後者為高開道的總巡捕,與他們在飲馬驛相識,共抗狼盜,勉強算是共過患難的戰友。徐子陵欣然道:“竟是那位愛狗兒的朋友。”對方騎速減緩,張金樹大笑道:“少帥、徐兄風采依然,可喜可賀,今趟兩位在塞外揚我漢族威名,早轟傳江湖,哈!”丘南山收韁止馬,向宋師道施禮打招呼道:“這位兄台氣宇不凡,定是宋家二公子,我等東北野夫聞名久矣。”隻聽這句話,便知彼此不是揍巧碰上,而是對方特意來迎。一番客氣寒暄後,張金樹道:“我們到一旁說話。”寇仲等心中大訝,曉得對方非是來接他們入城,而是另有話要說。張金樹催騎進入路旁疏林,眾人連忙跟隨。無名從天上俯衝而下,落在寇仲肩頭,又惹來一番驚歎詢問。眾人在山丘頂處,下馬遙觀最後一道陽光消沒在地平線下,天地立轉昏黑,星光漸現,清涼的晚風徐徐吹至,代替日間的炎熱。寇仲把狼盜的事解釋一遍後,已是滿天星鬥,夜空燦爛。丘南山冷哼道:“許開山既失去杜興的支持,我們再不用對他客氣。”張金樹搖頭道:“事情並不容易解決,許開山大可投靠幽州的羅藝,羅藝表麵上雖臣服高爺,事實上則據幽州以稱霸,我們暫時仍奈何他不得。”寇仲皺眉道:“羅藝是甚麼家夥?”宋師道道:“羅藝是幽州最有實力的土豪和黑道霸主,聽說一向與李家暗通消息,隻要李世民成功攻陷洛陽,他大概會是第一個歸降李家的人。”寇仲給勾起心事,苦笑道:“唉!又是洛陽。”張金樹問道:“諸位是否準備入城見箭大師?”徐子陵訝道。“張兄竟曉得此事?”丘南山笑道:“張兄是箭大師的唯一好友,當然曉得少帥對箭大師的承諾,所以我們聞得諸位從山海關大駕光臨上立即來迎。”張金樹語氣平靜的道:“少帥今趟來是否有飛雲弓相隨?”寇仲欣然道:“沒有飛雲弓,怎敢來見箭大師。”張金樹一震道:“天!果然給你們辦到哩!”由於他們斬殺深末桓隻是離開龍泉前數天的事,消息尚未傳至中原。寇仲索性取出飛雲弓,遞予兩人過目,笑道:“原來你們是為此而來,我還以為張兄不想我們進城。”張金樹摩挲手上刻有飛雲兩字的摺疊神弓,神情激動的道:“少帥沒有猜錯,你們確不宜進城。”宋師道訝道:“為甚麼?”張金樹把飛雲弓轉遞丘南山,歎道:“因為高爺準備歸附唐室,少帥這麼進城,會令我們感到為難。”寇仲心中一震,立即明白過來。那次遇上張金樹,他已猜到這可能性。高開道派張金樹去偵察李世民與宋金剛的決戰,就是要決定應否及早歸順李閥。現在李世民既大破宋金剛和突厥聯軍,高開道有此反應乃順理成章的事。宋師道問道:“目下情況如何?”張金樹顯然當他們是朋友而非敵人,毫不猶豫道:“秦王現已回到關中,全力備戰以攻洛陽。唐帝李淵則派李神通另率大軍一萬,到黎陽與李世績會合,增加黎陽兵力,對抗夏王竇建德和鄭王王世充。”寇仲皺眉道:“李世績和李神通憑甚麼應付兩路大軍?”張金樹沉聲道:“黎陽的唐軍確沒有這力量,不過李世績乃精通軍事兵法的人,看通夏軍與鄭軍互相猜疑,棄王世充不顧,采北攻西防的策略,既在戰峪上采取主動,又不至使黎陽空虛。”黎陽位於洛陽東北,許城西南,故西防是指應付王世充,北攻則針對竇建德。丘南山接口道:“李神通首先率軍攻占黎陽以北竇建德的趙州,竇建德大怒親率五萬精兵南下,收複趙州,李神通損失慘重,倉皇退返黎陽,令李世績北攻西防的策略頓成泡影。現在竇建德正密鑼緊鼓強攻黎陽,一旦黎陽被陷,唐軍占領的其他城池如衛輝等便再不能守,竇建德可望於短時間內廓清入關之路,形勢異常危急。”寇仲歎道:“那等若迫李世民提早出關。”張金樹道:“李世績並不是那麼易吃,且黎陽城防堅固,竇建德要攻陷它絕非易事。”徐子陵道:“你們是否正采觀望的態度?”張金樹微笑道:“徐兄猜個正著,暫時不要說這些煩擾人的事,不若我們找個地方喝酒聊天,再找人把箭大師請出城來,讓他親耳聽少帥斬殺深末桓的精采經過。”話銳當時天下大勢,自“知世郎”王薄在長白山首揭竿聚眾起義,群雄逐鹿,各競智勇,到宇文化及於江都發動兵變,弑殺煬帝,中土遂成無主之地,各地強梁軍閥,紛紛借起義為名,割地稱霸,規模大小不一,但大多為看風駛舵之輩,依強者而附之,希望所投明主異日能一統天下,可封侯晉爵,有享不儘的富貴榮華。故分分合合,形勢變化劇烈。本來勢力最大者首推李密,破宇文化及更使他攀上霸業的巔峰,可惜亦種下禍根,招致偃師慘敗,被迫降唐更是身敗名裂,再無可為。四大門閥無論在隋末的政治和武林中,均為中流砥柱,是舊隋勢力裡最有機會取隋廷代之的有實力軍閥。宇文化及被殲,獨孤閥在與王世充鬥爭中落敗逃往關中依附李家,形勢漸轉為清晰分明,成為以關中為本和嶺南為據的李閥與宋閥北南對峙之局。此時北方諸雄中,劉武周和薛舉被李世民破於柏舉和淺水原,雄霸江淮的杜伏威則不戰而降,在中原能與李閥擷抗者僅餘竇建德和王世充兩大勢力。南方諸雄,李子通、沈法興因長年交戰,自顧不暇,隻有等待被殲滅的份兒,再無北上爭霸之力。僅餘有實力之輩唯隻巴陵的蕭銑和豫章的林士宏,亦因互相牽製,無力參與以黃河為中心最關鍵性的決戰場。在這逐漸明朗的形勢下,寇仲變成宋閥從南方遠處探伸往黃河這決戰場的利刃。少帥軍雖是羽翼剛成,勉強守穩彭梁這根據地,卻是不可少覷。首先少帥軍擁有彭梁北麵的海港,能大做海上貿易,又得到宋閥源源不絕的支持,更重要的是“少帥”寇仲不但是名震天下後起一輩最出類拔萃的高手之一,更是戰績彪炳,擅長以弱勝強,以少勝眾,沒有人敢懷疑他的軍事才能,比之軍功蓋世的李世民不遑多讓,成為李世民最顧忌的勁敵。且李閥亦非沒有內憂,李世民與太子和妃嬪黨之爭,加上在北疆虎視眈眈隨時南下的突厥人的介入,大增難以預知的變數。就是在這種種情況下,寇仲與徐子陵分手,帶著小獵鷹無名,獨赴趙州往見竇建德。隻要能使竇建德與他看不起的王世充結成聯盟,將有機會使戰無不勝的李世民首次大吃敗仗,保住洛陽,令少帥軍爭取得喘一口氣的空間與時間,由翼羽剛長的小鷹變成一頭縱橫長空的威猛獵鷹。經過三天日夜兼程趕路,寇仲於黃昏時份抵達趙城,守門將領立即飛報竇建德,劉黑闥親自出迎,兩人相見,自是非常歡喜。劉黑闥早聽到他揚威塞外的消息,見他肩立獵鷹,讚歎道:“塞外草原民族一向看不起我們,楊廣那昏君征高麗屢戰屢敗,更成外族笑柄。少帥今趟可使他們觀感大改,再不敢說我們中原無人。”寇仲道:“李世民柏舉一戰亦轟動大草原,誰敢說我們中原無人。”劉克闥愕然道:“少帥胸懷果然異於常人,對敵人亦這般推崇備致。”寇仲與他並騎馳往位於城心被竇建德徵作指揮總部的都督府,隻見街上情況如常,店鋪依然開門營業,民生沒受絲毫影響,心中暗讚,笑道:“低估敵人是兵法大忌,嘿!不要少帥前少帥後好嗎?我仍是那個小仲。”不知是否勾起劉黑闥對素素的傷心事,這鐵漢低歎一聲,沒有答話。寇仲為分他心神,問道:“黎陽近來情況如何?”劉黑闥精神一振,道:“李神通兵敗退返黎陽,與李世績閉門堅守,我們攻又不是不攻更不是,夏王正為此頭痛。”寇仲道:“王世充那邊有甚麼動靜,你們不是與他結成聯盟嗎?若他肯派兵北上拖一把李世績的後腿,即使他如李世民般擅於守城,恐亦回天乏術。”劉黑闥冷哼道:“提起這人我們便心中有氣,據探子回報,王世充把楊侗囚在含涼殿,迫他禪讓以便他名正言順的稱帝。你說這樣不懂形勢的人我們如何與他合作?”寇仲訝道:“我還以為他早乾掉楊侗登上帝座,原來他仍隻是鄭王。”劉黑闥道:“這是夏王與他的協議,就是保楊侗緩稱帝,待擊垮李閥大軍,我們再看如何瓜分戰果。豈知王世充這麼不識相,如若他真的稱帝,擺明要我們臣服於他,所謂的盟約頓成空口白話。”頓一頓又道:“見到夏王再說吧!他非常高興你肯來找他呢。”兩人馳進都督府去。當寇仲進入趙城城門,徐子陵、宋師道和任俊亦於洛陽西南一座小鎮找到正在休養的雷九指。雷九指精神儘複,隻是有時會感到疲倦,可見七針製神的狠毒和遺害之深。徐子陵以長生真氣為他舒筋活絡後。徐子陵、宋師道和雷九指三人在小廳坐下商議,任俊則負責生火造飯。雷九指伸展四肢,訝道:“不見隻兩、三個月,但子陵的內功卻有長足的進步,神速至教人難以相信,現在我體內似是遺禍儘去,我本以為自己永不能痊愈過來的。”兩人都聽得非常歡喜。宋師道道:“這個懂得七針製神的人既站在趙德言一方,該是魔門中人,如有機會,我們定要為世除害。”徐子陵不禁肅然起散道:“若我能再聽到他說話,定可把他辨認出來。”雷九指道:“若真能假扮司徒福榮,會比我原先的構想更是完美,因為典當的生意並不易為,商譽尤為重要,若香家能在賭桌上將司徒福榮遍布天下的當鋪嬴回來,會是如虎添翼。”頓了頓續道:“不過我們會露出馬腳的機會也很大,因為香貴等閒不會親自出馬,若迫得他出馬與我們決勝賭桌上,依他們一向的作風,必會先作查證,對他們來說這隻是舉手之勞,因為香家線眼遍布天下,隻要曉得司徒福榮仍在平遙,我們的騙局會立即被揭穿,那時我們能否逃生亦是問題。”宋師道微笑道:“聽說他是個貪生怕死的人,我們或可利用此點,迫他離開平遙避禍。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當然會隱蔽行藏,而我們則於此時現身長安,那便天衣無縫。”雷九指像首次認識宋師道般,呆瞪他半晌拍案道:“二公子不但思考敏捷,更是大膽老到,有甚麼方法可迫他離開平遙?”宋師道油然道:“此事可交由我辦,近年來司徒福榮的典當業務開始擴展至南方,由於兼營息口極重的借貸,累得很多人傾家蕩產,我可借此為名,修書一封給司徒福榮,明言會到平遙找他算賬,在求援無門下,他隻有一個選擇,就是我們要他揀的選擇。”捧菜上桌的任俊興奮的道:“宋二爺真厲害。”說罷掉頭入去。雷九指欣然道:“不要說是司徒福榮,任何人曉得嶺南宋家要來尋他晦氣,亦隻有找個愈深愈好的洞躲起來。這問題解決啦!餘下的問題是司徒福榮長相如何?有甚麼特彆的喜好和習慣,愛作怎樣的打扮,他的得力夥計申文江是怎樣的一個人?我們知道得愈詳細愈好,愈能避免給揭破。”徐子陵道:“這方麵全無問題,我們可從歐良材口中得悉所有必須知曉的資料,最妙是司徒福榮從不接見陌生人,更從未到過長安,這對我們非常有利。”雷九指道:“我不是潑你冷水,要知百密也會有一疏,如此難得機會,我們是許勝不許敗。平遙不但是李閥在太原最富庶的大城,更與長安有非常密切的貿易來往,隻要有一個到長安辨事的平遙商認識司徒福榮,我們便有露出馬腳的可能。”宋師道沉吟道:“此事確非我們所能控製,能將這誤事的可能性減到最低的方法,就是請歐良材找個久在平遙混日子且熟悉往長安做生意的平遙商人,替我們先一步查清楚在長安的平遙商,我們遂能先發製人,用種種可行的手段阻止這樣的人與我們碰頭。”徐子陵心中一動道:“大道社會是個理想的選擇,他們專門負責平遙商的押運工作,理該清楚誰到了長安,不過要他們合作並不容易,這種事是迫不來的。”雷九指默然片晌,沉聲道:“可否找李靖想辦法,平遙商大多支持李世民,大道社的丘其朋亦不得不看在李世民份上,給點麵子李靖。”徐子陵望往屋梁,歎道:“我不想把李靖卷入此事內,唉!”宋師道道:“你不若直接見李世民,那事情會簡單點,若除去香家,對李世民有百利而無一害。李世民還可替我們掩飾,唯一的壞處是會把事情鬨大。”雷九指笑道:“鬨得愈大池生春愈不會懷疑,那才精采。”徐子陵頹然道:“好吧!看來沒有彆的選擇,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