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窩內,暗黑裡三人你眼望我眼,聽過兩方麵的情況後,他們仍是驚魂未定。寇仲頹然道:“今趟的長安之行,是徹底的失敗。我們手上的籌碼全給石之軒他老人家贏掉,還不知如何收拾殘局。”徐子陵道:“他仍未可言全勝,至少在太極殿他沒法在李淵趕來前,將你殺死。”侯希白皺眉思索道:“真奇怪!他若要對付你們可說是易如反掌,例如可把司徒福榮的事向尹祖文透露,你們就吃不完兜著走,為何他沒有這樣做?更似乎並不打算這麼做。”寇仲精神一振道:“這叫愛屋及烏。”徐子陵怒道:“然則他為何害得我們今晚這麼慘?差些兒掉命。”寇仲分析道:“這正是矛盾的地方,暴露他內心真正的矛盾,那是善與惡的鬥爭,也是他的破綻,唯一的破綻,而石青璿就是這矛盾的核心關鍵。每趟他攻擊我前,總像要在心內鬥爭一番似的,否則我們早完蛋大吉。”寇仲探手越過小幾抓著徐子陵的肩頭,忍著笑的道:“你的未來嶽丈不願與陵少結下解不開的深仇嘛,他的內心始終放不開石青旋。愛屋及烏這句話,說的是鋼鐵般的事實。”徐子陵一震道:“給你一言驚醒夢中人,至少他對永安渠不能忘情,因為那是他仟悔和追憶碧秀心的地方。”寇仲啞然失笑道:“好小子!終肯認是嶽丈!”徐子陵沒好氣的盯他一眼,向侯希白道:“聖門的人是否隻講利益?”侯希白點頭道:“這是聖門六親不認的作風下必然的結果,每個人隻為自己打算,結合是利益的結合,誰人能予你最大的利益,你才會視此人為友。這種結合顯是弊多於利,使聖門欠缺真正的凝聚力,所以自漢室衰頹後,聖門屢屢坐失良機,實種因於此。”徐子陵淡淡道:“這或者是原因所在,但另有一個可能是石之軒在聖門的威望雖無可置疑,可是趙德言、尹祖文或楊虛彥均不用依靠他,前者可借突厥人捧他作中土的傀儡皇帝,像劉武周和梁師都的情況。尹祖文和楊虛彥則可通過操縱李淵,在李閥內鬥的情況下逐步實現野心,最高目標當然是要取而代之。隻看香玉山和趙德言的關係,又或池生春與尹祖文的過從密切,以石之軒的才智對這一切肯定可看通看透。故不論是趙德言或陰癸派向石之軒開出的條件,均可能令石之軒陷於萬劫不複之地,例如殺掉你寇仲,會惹出‘天刀’宋缺。殺死自己的親女兒,更會使石之軒舊病複發。石之軒是不會輕易中計的。”轉向寇仲道:“我非是為自己辯解,而是說出真實的情況,我們一錯不能再錯,否則誰都不能活著離開長安。”寇仲笑道:“陵少不用那麼認真,他娘的,老石要《寒林清遠圖》來乾什麼?不會像小侯般隻供自家欣賞珍藏吧?若他把《寒林清遠圖》送給池生春,會有什麼後果?”侯希白苦笑道:“發生今晚的事,我早對《寒林清遠圖》死心。曹三到李淵的禦書房乾什麼?李淵既知曹三要偷的是《寒林清遠圖》,肯定會調派重兵看守藏畫處,對盜畫我再不存任何希望。唉!”徐子陵點頭道:“即使我們曉得藏畫處,或可把畫強搶到手,卻肯定沒命離開,這是我剛才的體驗。如非李淵正在凝碧閣招呼美人兒場主,大部份高手集中該地,小弟自問沒有硬闖離宮的本事。”寇仲思索道:“究竟他們當你是石之軒還是曹三呢?”徐子陵沉吟道:“很難說,最合理該是曹三是個幌子,可由石之軒喬扮,也可以是彆人扮的,目的是隱藏身份。試問真的曹三有此本領嗎?”旋又歎道:“明天黃昏我們如何可把《寒林清遠圖》交出來?”寇仲沉聲道:“我們先要弄清楚三個問題,首先是石之軒知否寶畫在李淵手上?其次是石之軒要寶畫有何作用?三是若我們沒畫給老石,他會否真的揭破司徒福榮的勾當?如能弄清楚個大概,我們就曉得進攻退守之道。”侯希白道:“我可以給你第一個問題的答案,石師既一直跟我們到禦書房,肯定曾竊聽我們的對話,以他的才智,隻聽幾句可推斷其餘,所以他現在已清楚盜畫的人不是子陵而是李淵。他著我們把畫交出,是故意為難我們,或想我們再往盜畫時,給李淵殺死,那就一了百了,而他則可推個一乾二淨,至少青璿怪不到他頭上去。”寇仲同意道:“就當他曉得吧!不過照我看迫我們去盜畫來害我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要我們在明天黃昏前交畫有兩個可能性,第一個可能性是迫我們在明天黃昏前離開,另一個可能性是想借畫來害池生春惹得一身騷。”侯希白訝道:“迫走我們合情合理,那使石師不再礙手礙腳,先放手對付婠婠,取得她手上的《天魔訣》。但害池生春卻像沒什麼道理,他豈非拿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寇仲向徐子陵道:“陵少第一趟聽到尹祖文的聲音,尹祖文是和誰在一起?就是趙德言,對嗎?隻從尹祖文肯為趙德言施展‘七針製神’對付雷大哥,可知尹祖文和趙德言關係密切。現在尹祖文更為趙德言向石之軒開出條件,憑此兩點,可推斷趙德言和尹祖文有緊密聯係,至乎結成秘密盟友。坦白說,趙德言因有頡利和畢玄在後撐腰,比之久病初愈、眾叛親離的石之軒勢力要大得多。縱使尹祖文弄垮李閥,取而代之,一旦突厥率領塞外聯軍南來,皇帝夢勢將化作泡影,所以尹祖文為己身利益,不得不依附趙德言。而趙德言所謂開出的臣服條件,一方麵是借刀殺人之計,另一方麵更想令石之軒陷於萬劫不複之地。哈!老趙老尹均犯上我和陵少同一錯誤,是低估石之軒。”侯希白點頭道:“給你老哥這麼一番分析,確是言之成理。試想若石之軒把我們從李淵手上愉回來的畫交給池生春,池生春在不知就裡下將畫作聘禮送給‘大仙’胡佛,李淵會怎樣想池生春?不過石師該知我們沒有可能從李淵手上把畫搶回來的,所以仍以迫我們離開的可能性居多。說到底香家對石師威脅不大,弄垮池生春對他並沒有什麼好處。”寇仲搖頭道:“小弟認為非常難說,石之軒眼前當務之急是統一聖門,香家乃趙德言在中土的重要耳目,作用大得難以估計。石之軒當然不會讓人曉得是他弄垮池生春,隻須透過旁人把畫送給池生春討賞便成,這將是對香家最嚴重的打擊,也是對趙德言的打擊。且是對尹祖文的警告,顯示他石之軒可隨時把他毀掉。”徐子陵苦笑道:“最不想把池生春弄垮的是我們而非趙德言和尹祖文,對我們這幾個傻瓜來說,那會斷掉對香家的重要線索。看來我們福榮爺明天黃昏前必須離開,因為我們根本無從猜估你第三個問題的答案,就是石之軒會否揭破我們的秘密。”寇仲雙目閃閃生輝,緩緩道:“隻要我們能給石之軒下台階的方便,他肯定不會揭破我們,因為若我們死掉,他在趙德言眼中再無利用價值,石之軒不會不清楚此點。而我們現在是勢成騎虎不能說走就走,要走亦要是光榮撤退,否則不但陳甫有難,歐良材和他整個家族無法免禍。”徐子陵點頭道:“還有,我們必須解決沉落雁的危機才能走,這是楊虛彥、獨孤閥精心部署的行動,肯定在他們背後尚有李元吉,他們最大目標是牽連李世績,以打擊李世民。”兩人均點頭同意。天策府雖猛將如雲,卻以李靖和李世績兩人最出色,後者若遭株連,等若創去李世民一條臂膀,更對攻打洛陽造成嚴重影響。尹祖文和楊虛彥肯定在此事上同心協力。徐子陵續道:“楊文乾聳恿李密在明天馬球賽時向李淵親口提出離關的要求,可見李淵亦有殺李密之心,那時他點頭答應便成,然後再在路上伏殺李密,事後可宣稱李密背叛他。沉落雁被召入宮,正是要她不能與李密聯絡,隻要在適當時候讓沉落雁曉得此事,她必不顧一切趕去阻止李密,那就正中敵人奸計,被冠上與李密一起逃走的叛國大罪。”寇仲笑道:“說到底我們仍是要重進唐宮。”侯希白倒抽一口涼氣道:“什麼?”寇仲拍拍他肩頭道:“不用慌張。這有點像我們當年在洛陽時到淨念禪院盜和氏壁,第一趟被唬得夾著尾巴逃,第二趟卻一偷就成功。唉!我隻是說說吧!問題是現在李淵應把畫另藏他處,即使大唐宮沒有守衛任我們翻箱倒櫃的去搜,沒十天半月也搜不出東西來。不過若弄張假畫又如何?宋二哥不是說過蕭瑀帶來的畫裡有兩幅是展子虔的摹畫。”侯希白道:“如有《寒林清遠圖》的摹作,肯定在獨孤家內,因隻有看過此畫的人才能摹冒。”徐子陵精神大振道:“這可能性有多大?”侯希白信心十足道:“是十成有九的機會,這些世家大閥均有畫匠,為閥內重要人物畫肖像以傳世或供後人景仰。若他們藏有像《寒林清遠圖》那類能傳世的傑作,必會使人臨摹仿製,珍藏真畫而掛摹作,這是流行的風氣,對真畫更有保養的作用。一般隻會在特彆時刻,例如宴請要人,或有意炫耀,才換出真畫來掛。”寇仲大喜道:“何不早些說出來,偷假畫當然比真畫易上百倍,何況尤婆子和獨孤鳳這兩個武功最高的人均住在宮內,假畫該是隨意亂放的東西,你的石師又非是像胡佛或宋二爺那樣的監賞名家。來,由小弟帶路,小弟最熟悉獨孤家的東寄園哩!”徐子陵道:“隻要我們再有機會盜得真的《寒林清遠圖》,那老石更沒法分辨那幅是真那幅是假。”侯希白苦笑道:“你們好像沒想過石師若把畫交給池生春,池生春又會把畫交給胡佛,在胡佛的法眼下假畫將無所遁形。那石師怒於被騙下,我們將吃不完兜著走。”寇仲道:“這些可待遲些才去想,至少我們明天黃昏前不用開溜。現在離天光尚有個把時辰,時間該夠我們把獨孤峰的書齋翻轉過來。”又向侯希白笑道:“能賞看摹畫總比望梅止渴強一點。差點忘記告訴你,我們另有秘密撤走的秘道,可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出長安。但能不用那條秘道,當然比用秘道為妙!哈!”宋師道的聲音從房內傳來道:“誰!”寇仲和徐子陵兩人推門入房,見宋師道呆坐臥房一角,神情木然。寇仲把挾著的兩卷畫送到宋師道眼前,恭敬道:“申爺請過目。”宋師道接過兩卷畫,定神一看,見兩個錦盒均是一式一樣,且標讖寫的同為“展子虔寒林清遠”,一震道:“這是什麼一回事?”兩人分在宋師道左右坐下,寇仲道:“申大師請看那幅是真,那幅是假的。”宋師道把畫軸逐一拉開,又細心鑒研畫上藏家印監、紙質和裱工,皺眉道:“兩張都是仿臨真本的摹畫,不過幾可亂真,你們是怎樣得來的,為何有兩軸之多,這是很有價值的摹本,隨便可賣數百金子。”寇仲歎道:“此事一言難儘,待子陵對你稟上詳情,我還要去見婠婠,她是否睡了我的龍床?”徐子陵瞪他一眼,怪他仍不忘說廢話,向宋師道問道:“二哥沒有看過真本,為何能斷定是臨摹真本之作?”宋師道微笑道:“因為我熟知展之虔的畫風和運筆用墨,故一看便知。兩張畫均出自同一高手,用的更是與我家藏的《遊春圖》同一的厚麻絹,獨在印鑒上和筆力上出現問題,不過外行人該看不到這些破綻。”寇仲大喜道:“老天爺保佑,子陵向二哥解釋,我要找美人說話。”他旋風般衝出房門,給聞聲從房趕來的雷九指一把抓著,喝道:“你們昨晚乾過什麼好事!皇宮的喊殺聲連我們這裡亦清晰可聞。”寇仲道:“小陵在房內說故事,麻煩你老哥稍移貴步。小俊呢!”雷九指苦笑道:“他正為胡小仙神魂顛倒。”接著湊到他耳邊低聲道:“今趟輪到他到花園的亭子對著蓮池發呆,照我看肯定是此宅犯了風水上的桃花煞。”寇仲愕然以對,抓頭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待會再說。”寇仲回到自己的臥房,天色開始發白,婠婠神態舒暢的在床上擁被作其海棠酣睡,一室皆春。寇仲坐到床頭,探手輕撫她烏亮柔軟散披枕上的秀發,輕輕道:“天亮哩!”婠婠在被窩裡伸個慵倦的懶腰,秀眸睜開嗔怨道:“大清早來擾人清夢,下趟再不睡你的床,睡隔鄰子陵那一張。”寇仲忍不住在她吹彈得破的臉蛋捏一記,道:“給我從實招來,尹祖文與白清兒是什麼關係?為何尹祖文支持她?”婠婠呆望天花,淡淡道:“為何要問?”寇仲道:“因為我想弄清楚你們聖門的事,看看石之軒勝算的高低。”婠婠道:“尹祖文是聖門內最圓滑的人,與各方麵均保持良好關係,本身武功在聖門來說是一等一的高手,不過一向深藏不露,且似從不與人爭鬥,故名不入聖門八大高手之列。唉!什麼八大高手?隻是不明內情的外人強加於我們身上的名銜,沒有多大實質意義,否則祝師這排榜首的不會命喪石之軒手上。”寇仲道:“我們曉得尹祖文的厲害,他才是李淵的真寵臣,你還未答我的問題。”婠婠從被子裡坐起來,輕攏秀發,儘展上半身優美的線條,白他一眼道:“白清兒是經尹祖文推介予祝師的弟子,祝師一向不信任她,這樣說你明白嗎?”寇仲滿意道:“明白!既是如此,聞采婷因何不支持你而支持白清兒呢?”婠婠冷哼道:“聞采婷和尹祖文關係密切,當然對尹祖文言聽計從。邊不負則是知我討厭他,故借支持白清兒來脅迫我,更想謀奪我的《天魔訣》。至於辟守玄,他心中的人選是林士宏而非白清兒,隻因現在尹祖文勢大,故不把心意透露。勿要小看林士宏,他在南方已奠下根基,若將來我們能取李閥代之,林士宏將是覆亡宋家最重要的棋子。”寇仲訝道:“為何大姐忽然變得這麼坦白。順帶一問,尹祖文究竟是傾向石之軒還是趙德言?”婠婠凝神打量他片刻,沉聲道:“你能有此一問真不簡單,不過這問題要尹祖文才答得你。照我猜尹祖文所做的事最後都是為自己的利益,誰能予他最大的利益,他會傾向那一方。”寇仲淡淡道:“最快今晚,最遲明晚,我們就向石之軒發動雷霆萬鈞的特襲,婠大姐最好不要四處亂跑,免得需要你時找不著你。”婠婠一對美眸立時亮起來,揮發懾人的異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