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生出寒意,不由自主地開始東張西望起來,新亭既是指眾人現在宴飲的亭子,也是指眾人腳下的這片山崗,此地原本是金陵西南的一座高崗,其勢回環險阻,修建寨壘之後可容千萬甲士,和白下城南北相對,都是金陵的門戶。【】李芊芊雖然出身王侯之家,蜀中又是多年平靖,從未見過兵戈殺伐,可是畢竟是漢王之女,也是略通兵法,放眼望去,新亭的山頂地勢平坦廣闊,高屋建瓴,可以俯瞰江水,最適合當作中軍大寨駐軍之所,四下又是險峻陡峭,若是在此地埋下一支伏兵,可謂是最好的設伏陷阱。李芊芊心中一寒,又仔細向周圍的護衛望去,隻見除了自己這些人攜帶的護衛之外,四下更有無數兵士,都是衣甲鮮明,神完氣足,隱隱將眾人拱衛其中,到了這個時候,李芊芊哪裡還不明白,所謂的新亭送彆,分明是給魔帝設下的陷阱圈套。仔細想來,李芊芊越明白過來,魔帝既然下了狂言,說是不許任何相關勢力離開金陵,可是憑他一人如何阻攔,從前都是唐家相助,才能封鎖四境,可是如今唐家改弦易轍,公然送行,如果楊寧任由自己這些人離開,魔帝聲威何存,哪裡還有人會忌憚魔帝呢?所以今日魔帝必然在此現身。魔帝的可怕之處,雖然在於他那一身可怕的武功,和心狠手辣的性情,可是最讓這些稱雄當世的各方霸主忌憚地卻是他的來去無蹤的本領。憑著魔帝的絕世輕功,隻要無人牽絆,當真是要戰就戰,要走就走,隻有千日做賊,哪裡有千日防賊的道理,誰也不願意陷入時時刻刻憂心有人行刺的艱難窘境,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殺掉魔帝。可是想要除去魔帝,就必須讓他陷入一個不可退走的局勢當中。再加上相當數量的絕世高手,才有成功地希望,否則就是四大宗師親自出手,也未必能夠將他強行留住。而今日的新亭就滿足了這些條件。隻要亭上這些人還有一個活著,魔帝就不可能離開此處,否則縱然將來可以沿途追殺,卻又錯過了尋找青萍下落的最後機會。若是不追殺,便自墮聲名,總之讓魔帝進退兩難,而此地地勢險要。隻要派兵四下包圍,可謂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地理環境非常適合圍殺。再加上一帝三藩為了自家的性命威名。也斷不可能手下留情,必定高手儘出。再加上唐家暗藏地武力,足可以讓這場原本是餞行的盛宴變成名副其實的鴻門宴。想通了前因後果,李芊芊不由轉頭怒視坐在下的李溯,想不到他竟然不告訴自己真相,李溯神色冷靜,隻是恭恭敬敬地一揖,眼中卻閃過譏誚之色,李芊芊心中一寒,不禁想到,是否姐姐已經打算讓自己也葬身在新亭呢?越想越是害怕,越想越是憤怒,她恨不得立刻高聲宣布李還玉劫走青萍之事,可是剛要開口,一直站在自己身後服侍地小侍女纖手突然在她背上一按,李芊芊隻覺得一股寒流從背心向奇經八脈襲去,然後一種**的感覺如同潮水一般湧入四肢百骸,李芊芊隻覺口舌都失去了感覺,彆說是說話,就連坐都有些坐不住了。李芊芊嬌軀搖搖欲墜之時,那個侍女突然伸手將她扶住,更湊近她的耳邊低語道:“郡主不用害怕,屬下定會保護郡主,不會讓魔帝傷害郡主的。”一邊說話,翠袖輕拂,恰到好處地拭去了李芊芊眼中溢出地淚水。李芊芊心中雖痛,靈台卻是一片清明,知道這侍女的聲音雖然低微,其他人卻必定能夠聽見,這樣一來人人都以為自己是害怕魔帝才會失態,斷然不會想到自己竟會被侍女挾持,果然這句話剛剛說完,原本用略帶疑慮的目光望來地數人眼中都露出釋然之色。李芊芊心灰意冷,身不由己地被侍女攙了下去,眼睜睜看著李溯地背影,聽見李溯對眾人解釋道:“小郡主這兩日原本就受了驚嚇,身子不好,想必是喝了幾杯酒,有些頭暈,豫王殿下和唐世子不必擔心。”其實眾人未必沒有覺不妥,隻是在他們心目中,李芊芊乃是漢王愛女,李溯等人則是漢王地屬下,怎會傷害李芊芊,即使覺察出一些異常,也隻當李溯是想名正言順地將李芊芊藏到安全的所在,即使是唐伯山,也沒有讓這位小郡主涉險地想法,所以都是一眼睜一眼閉,都沒有過問那個侍女的行止。李芊芊離開之後,席間一片寂靜,就連李芊芊都能想到的事情,楊鈞、吳澄、段越、雷劍雲等人如何想不到,隻是原本都隱藏在心底不說,如今卻被李芊芊一語挑起了眾人心事,故而都是沉默不語,尤其是吳澄和雷劍雲,心中更是惴惴不安。吳澄明白這一次幽冀必須出手,否則會落下和魔帝勾結的話柄,但是卻又不能當真傷害到楊寧,否則彆說羅承玉那一關,就是自己身邊的邱生也不會放過自己,其中的分寸要把握妥當,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隻可惜唐伯山突然襲擊,在此之前更是重兵圍困,讓自己根本沒有辦法傳遞出消息去,如果楊寧真的自投羅網,自己該如何是好。和吳澄比較起來,雷劍雲的想法更是簡單,他對楊寧早已經十分畏懼,根本沒有反抗的勇氣,一想到要從暗中的盟友變成敵人,他就覺得背心寒,可是偏偏段越頗有躍躍欲試的意味,令他更是憂心忡忡。楊鈞心中也不好受,隻不過他對楊寧早有殺意,這一次更和顏紫霜事先有過商量,所以較為鎮定,舉起金樽道:“諸位不必擔心,說不定魔帝今日不會出現呢,那魔帝雖然性情桀驁,卻也應該是個聰明人,怎會直闖龍潭虎**呢?當今天下。哪有人敢將我們這些人一並得罪呢?”他說的雖然輕快,眾人卻知道楊鈞不過是安慰大家,都是苦笑不已。雷是眉頭緊鎖,忍不住冷言冷語地道:“魔帝若真是不們,也不會口出狂言了,當日在嶽陽,就連燕王世子,魔帝都敢去行刺,我還真不知道這世上有什麼人。是這位魔帝不敢下手地。”吳澄聞言苦笑道:“雷公子說得不錯,據吳某所知,當日魔帝在聽濤閣大開殺戒,當真是所向披靡。幽冀燕山衛十數高手圍攻,還讓他從容脫走,隻怕我們這些人,還不夠這位魔帝殺的呢。”雖然知道不可能。他卻是想打消唐伯山圍殺楊寧的奢望。唐仲海原本不知道這次餞行還有彆的目的,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他心中卻無懼怕,隻覺得不管楊寧武功再高。終究也是一個人,哪裡能夠接得下這麼多人圍攻,更何況憑著他對兄長的了解。隻怕唐家所收納的高手不知有多少在附近待命。聽到雷劍雲和吳澄泄氣的話語後。忍不住冷言冷語地嘲諷道:“你們的膽子也太小了,彆說魔帝就是來了。也抵不過我們這些人地圍攻,他到底敢不敢來,還不一定呢。”原本不過是出言挑釁,但是說完這句話之後,唐仲海隻覺得必是如此,即使是四大宗師,也未必敢在這種情況下現身吧,成為眾矢之的的感覺他連想都不敢想,更不信魔帝當真會為了虛名和一個女子甘冒殺身之險,舉目四顧,隻覺包括自己兄長在內,眾人都是神色不安,並沒有讚同之色,越覺得有些不忿,朗聲道:“再唱一曲子吧,彆像剛才那樣傷悲的。”聽到唐仲海下令,那個相貌甜美地少女微微一怔,事先並沒有吩咐,她也沒有準備,可是她不敢拒絕,略一思索,便示意身後的姐妹彈奏起一經常練習的曲子,樂聲揚起,搖曳風中,這一次不是蕭蕭彆音,卻是沉鬱雄渾之聲,那少女引亢高歌道:“金陵風景好,豪士集新亭。舉目山河異,偏傷周顗情。四坐楚囚悲,不憂社稷傾。王公何慷慨,千載仰雄名。(注2)~毫不帶柔媚之意,眾人聽得擊節而歎,都是連聲稱讚。歌聲將儘,酒闌人散,出的時間已經到了,見魔帝還未露麵,眾人有地歡喜慶幸,有的暗自遺憾,唐伯山卻也不拖泥帶水,便起身準備相送眾人,豈料他剛剛站起身形,不知從何處突然傳來一縷歌聲,唱得竟也是少女最後唱得那一曲,那人的歌喉並不出色,音節也殊少變化,卻是清冷高亢,宛若鋼針一般猛刺雙耳,又如直上九霄的一縷細線,柔韌不絕,那歌聲竟似從四麵八方襲來,忽遠忽近,飄渺曲折,令人判斷不出唱歌之人地方向,隻聽了兩句,眾人都是一起變色,隻因那正是魔帝楊寧的聲音,可是放眼四顧,不管是遠處的山峰,還是江水之上地舟船,都是人影杳杳,根本沒有魔帝地身影。唐仲海第一個按耐不住,揚聲喝道:“魔帝,躲起來嚇唬人算什麼英雄好漢,有本事你現身出來。”楊鈞、吳澄、唐伯山等人都是眉頭微皺,覺得唐仲海太急躁了,這不是欲蓋彌彰麼?孰料唐仲海話音剛落,人群中突然傳來一個寒冷如冰雪地聲音道:“我早已來了。”眾人駭然望去,隻見靠近懸崖的一隊兵士驚叫散開,露出一個冷峻挺拔地修長身影,那人雖然穿著士卒的衣甲,但是眉目清秀冰冷,卻正是魔帝楊寧,眾人雖然猜到他必定會出現,卻萬萬料不到他竟然會躲到軍士之中,想到方才的一切多半都被魔帝看在眼裡,都是一陣心驚肉跳。楊寧也不脫下衣甲,隻是雙臂一振,原本可以抵禦刀劍的軟甲竟然化作蝴蝶,震成了萬千碎片,或許是為了著甲方便,他裡麵隻穿著黑色的勁裝,更讓他的身形顯得清瘦單薄,冷峻孤傲,這一手內功雖然爐火純青,並沒有引起眾人注意,令人驚訝的是,他的襟口竟然簪著一朵碗口大的紅花,宛似牡丹,卻非牡丹。有心人迅憶起,這朵紅花原本是新亭峭壁上所生長的野花,想不到竟被楊寧簪在身上,不問可知,楊寧是從懸崖上攀登上來,然後無聲無息地製服了一個士卒,換了他的衣服,隻是這樣的舉動竟然無人覺,當真令人想起來都覺得心寒,尤其是雷劍雲心中最為恐懼,在他看來,今日的魔帝比起嶽陽樓之時可怕十倍,全然沒有在這樣的魔帝手上生存的信心?吳澄、楊鈞和唐伯山心中都有鬼胎,更是惴惴不安起來。楊寧自然不知道眾人的心思,他隻是想起當日在石頭城裡混入軍士中殺人頗為痛快,這才故技重施,至於那朵“淩霜花”,卻是他想起和青萍入城時候的舊事,睹物思人,這才摘了一朵佩在襟口,隻是隔了十幾日,這些紅花已經憔悴多了,越露出風霜之色,不像當日那般嬌豔欲滴了。至於這般舉動,是否會暴露自己在石頭城的所作所為,以及自己登上新亭的路徑,楊寧可沒有考慮過,這些原本都不在他考慮之中,他今日不過是來殺人的,哪裡會考慮那許多。不過也正是他肆無忌憚的舉動,才會讓唐伯山、楊鈞等人消除了最後一抹疑心。似乎是感覺到眾人的目光大多落在自己胸前,楊寧低頭望去,卻覺那朵紅花被衣甲壓了半天,已經有些變形,再加上天已經大亮,被明豔的陽光照射了片刻,晨露早已經乾涸的花瓣開始有些枯萎,楊寧心中輕歎,摘下紅花,隨手一撮,片片落紅隨風而逝。直到最後一片殘紅在眼前消散,楊寧這才抬起頭,一雙冰火交融的眸子緩緩從眾人身上一一掠過,半晌才淡淡道:“為什麼還不出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