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綠水清清(三)(1 / 1)

綠綺心目中,這位廖先生多半會詢問一些自己過去的聽他的口氣,此人並非純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賢士,對於天下大勢想必有著自己的看法和考量,自己的見解雖然有限,卻在信都郡主府中住了些時日,但凡有心之人,必定不會放過,即使隻能夠得知一些細微末節的小事,將來也未必不能影響大局,她早已打定主意,雖然這人手中掌握著青萍的性命,自己卻萬萬不能為了討好他胡亂多言,無論羅承玉待自己有幾分真心,自己總是受了他的恩情。【】事情的展卻出乎綠綺的預料,送走了西門烈之後,廖水清並沒有向她詢問什麼,反而疾步走到艙角,從一堆書卷下麵翻出一個沙盤來,搬到左麵艙壁的一幅輿圖下,盤膝坐下,隨手取下束的簪子,在沙盤上劃下一行行字跡。綠綺遠遠望去,上麵儘是一些人”、的符字,略一思索,便知道這是《測園海鏡》之中記載的“天元四元”之術,這種算術十分繁複,綠綺從前也學過一些,隻是疏於習練,早已有些陌生,隻見廖水清算得極快,宛若行雲流水一般,不多時便已經消去了三元,這時候便該使用《九章算術》裡麵的“開方術”繼續計算,隻見廖水清取了一把算籌,推開左手旁邊的書卷,在地上排列成商借四行,信手撥弄起來。不過數十息便已經得出了結果,另外取了紙筆,在上麵記下數目,如此這般,反複計算,不過半個時辰,一張白紙上已經密密麻麻寫了幾百個數字。計算完成之後,廖水清卻並未罷手,反而在沙盤上畫出古怪圖形。沉吟片刻,在圖下寫出十幾行方式,繼而左手運籌如飛,右手奮筆疾書。不多時已經寫滿了幾張白紙,散落在前後左右,廖水清卻是視而不見,除了偶爾看一眼沙盤上的方式之外。便再也沒有抬起頭來。在廖水清埋頭計算地時候,綠綺早已經不知不覺地走到了近前,雖然不敢打擾,卻揀起廖水清丟下的紙張緩緩看去。她是清絕先生的高徒,對於算術一道也頗有些心得,隻是和廖水清比起來卻是天淵之彆。前麵的“天元四元”和“開方術”還可以心領神會。如今卻隻能勉強看出廖水清是在按照《緝古算經》上麵記載的算式推演一段河堤所需要用的土方量和人工。隻是《緝古算經》已經是“術文隱秘”、“世稱難讀”,廖水清卻又使用了“天元術”作為輔助。據綠綺所知,這種演算方式當今世上似乎並無流轉,故而紙上排列的那些方式雖然大半認得,連綴在一起卻令人如墜五裡雲霧,雖然如此,卻也能夠感覺到廖水清算法精微奧妙,銜接緊密,令人有目不暇接之感。看了不到兩頁紙,綠綺便覺得頭暈目眩,心知是自己心力太弱,不能太過耗神的緣故,她對算學一道雖然略有所知,卻並非十分癡迷,也沒有爭強好勝之心,既然看不懂,便放在一邊,暗自打量起廖水清來。方才初見,她心中有許多疑慮,並沒有顧得上細細打量,如今得了餘暇,才覺這位廖先生雖然容貌韶秀,膚色瑩白,看似頗為年輕,實則眼角處隱隱有許多細碎的魚尾紋,隻是十分微淺,令人肉眼難辨,兼且色蒼然,兩鬢更有星星點點地霜痕,聽他與隱帝的對話,想來不過四十多歲年紀,卻已經有了蒼老的跡象,多半是因為沉迷算學,心神耗費過甚的緣故。正在綠綺遐想聯翩之際,那紫衣老者卻再度推門進來,目光在那些散落地紙張上一掠而過,有幾分無奈地道:“主上,演段法計算河堤土方,太過耗時,隻怕沒有十天半月是完不成的,既然您已經答應了平仙子和西門先生出手救人,若是沉迷算術之中,誤了時間就不好了,倒不如暫時擱置一邊,好生歇息一兩日,等到平仙子帶著魔帝劍絕上船之後,您為青萍小姐施針用藥之後再繼續演算也不遲。而且地上這樣涼,主上的身子原本受過寒氣,哪裡受得住,怎麼不放上蒲團呢?眼看馬上就要到冬至了,若是往年,主上這時候應該往碧玉莊去了,今年既然不得已要推遲幾日,主上也要妥善照料自己才好,否則回去之後,屬下隻怕要被重重責罰了。”廖水清似是對紫衣老者頗為顧忌,聞言放下筆道:老古,我聽你的就是了,領了他地鈞命,若是惹惱了你,稟報上去,隻怕我明來了,唉呀,忘記還有客人在這裡,丫頭,慢待你了,讓你在這裡等了半天。”綠綺垂斂眉,忍住心頭笑意,也不抬頭去看滿臉懊惱的廖水清,肅容道:“先生說哪裡話來,綠綺能夠親眼得見先生神算,可謂三生有幸,而且綠綺未得先生允準,便窺看先生手跡,若有失禮之處,還請先生海涵。”廖水清微笑道:“這些東西也並非什麼不傳之秘,有人肯學肯看,我隻有心中歡喜,怎會見怪呢,想不到你這丫頭也通曉算學,居然能夠看得進去,可比我那女兒強得多了,好了,不說了,若是我再耽擱下去,老古就要火了。”綠綺聞言側目偷看,隻看老古果然麵色陰沉,似乎是感覺到綠綺的目光,冷冷瞥來一眼,綠綺隻覺他的目光銳利冰冷得宛若劍芒一般,隱隱覺得這個紫衣老者內心實則和他地外表一樣冷酷無情,便下意識地避了開去。就在這時,廖水清已經走到艙房一角,伸手拉動了一根從艙頂垂落的細線,隻聽幾聲輕微的響動,那幅占據了整麵艙壁地輿圖竟然自行卷起,露出了後麵一扇小門,廖水清推開房門,一股暖融融地春意撲麵而來,令外麵這間艙房地溫度也似乎提高了些許,綠綺站在廖水清身後,目光受到阻礙,卻仍然一眼看到了正對著艙門的那一張寬大得足以容納兩三人坐臥地黃梨木榻,立刻明白裡麵乃是臥房。廖水清也不言語,招呼了一聲綠綺,便抬腳向內走去,綠綺心中猶疑再三,轉瞬間已經閃過無數念頭,卻終於堅信這樣一位專心數術的賢士,絕非心存不軌之人,更何況她原本就對廖水清的性彆存疑,所以隻是略一沉吟,便隨後走進了內艙。臥艙之內的陳設布置與外艙的氣象截然不同,素雅中透出清華高貴,除了床榻之外,一桌一椅,還有床頭衣櫃都是黃梨木製成,斧鑿雕刻精美絕倫,顯然是名家手筆,唯有左側舷窗下一張暗紅色的平頭書案,刀工粗獷,樸素無華,看似十分平常,與整間臥室的風格截然不同,顯得有幾分突兀,所以綠綺的目光下意識地便落到了書案上。一看之下,綠綺卻不禁暗自驚訝起來,隻見那張書案並沒有使用榫頭銜接,顯然是整塊木料雕成的,通體上下,渾然一氣,而且材質十分特殊,雖是木製,紋理細密通直,宛若銅澆鐵鑄一般,雖然表麵早已經被摩挲得光滑無比,卻是看不到一道劃痕,綠綺猜測了半晌,也想不出這張書案到底是用什麼木材製作的,隻知絕非富貴人家常用的紫檀、紅鬆。案之上放著一方黑灰色的瓦硯,一個與書案材質相似的筆筒,除了天然生成的紋理之外,並無半點雕飾,筆筒裡麵插著幾支粗細不等的畫筆,甚至還有一支原本閨房中畫眉所使用的炭筆,一個紅玉獅子鎮紙下麵壓著一張羊皮卷,上麵隱約用青綠色粉墨勾勒出精細的圖案,除此之外,臥房內再沒有任何書本紙張,顯得分外整齊潔淨。綠綺將書案上諸般事物都看在眼裡,便強行將目光凝注在那方瓦硯上,用以掩飾心底湧起的驚濤駭浪,隻是眼角的餘光仍然忍不住向紅玉獅子鎮紙上溜去,其實認真說起來,這方鎮紙並非十分寶貴稀罕,隻是卻與她在羅承玉書房裡麵看到的鎮紙十分相似,兩隻獅子的大小形貌一般無二,雕工刻法也是一脈相承,隻是一個左臥,一個右臥,分明是一對鎮紙,卻被拆成了兩隻,從此不能相見。羅承玉、廖水清這等人物所使用的文房,自然不會是殘缺不全的,這對鎮紙又並非古物,如此一來,其中蹊蹺可就難以捉摸了,正在綠綺心中驚疑的時候,身後卻響起廖水清低沉的聲音道:“丫頭可是認出了我那方瓦硯的來曆,眼力倒還不差。”綠綺心中微震,回過頭來,微微一笑,正要說話,目光落在廖水清身上,卻是忍不住一怔,隻見廖水清已經寬去了外袍,頭也解了開來,如雲如霧的垂落在雙肩之上,月白中衣籠罩下曲線玲瓏,領口略低,露出一段天鵝般優美的頸項,咽喉處光滑細膩,並無喉結,顯然的確是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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