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雅佇立在河畔的小路上,望著傭兵們消失的方向,“我覺得你應該快點離開這裡。”金發男人側過頭,“為什麼呢?”“那些傭兵,好像沒帶魔獸。”戴雅又回頭去看遠處的酒館,那附近有讓魔獸坐騎休息的院子,傭兵們沒帶夥伴進入城鎮,說明他們的契約魔獸可能就在某個地方譬如森林裡等待著,在追蹤獵物或者守護戰利品。至於他們也許根本沒有魔獸――那不太可能,經驗豐富的傭兵們通常都會有魔獸夥伴。哪怕是一階二階魔獸,也是不容忽視的戰力,而且它們的幼崽並不難抓。“他們做任務的地方大概不會很遠,萬一再受了傷,說不定還會回來找你的麻煩――你要是不介意給他們治療的話,就當我沒說。”“嗯,”男人微笑起來,“我確實不介意。”“……”算了,人家是大祭司。在這個世界裡,她也許算是有一點點戰鬥力,然而相比之下依然很弱雞,碰到稍微強一點的對手就隻能任人宰割,今天接二連三地受傷就是最好的證明。再加上,她還管不住自己的嘴。少女頹然歎了口氣,“那就再見吧。”她轉身向城鎮外麵走去,隻留下一個無比淒涼的背影。“等一下。”金發男人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還是叫住了她,“你受傷了。”戴雅轉過身來,驚訝地發現對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右臂上。在那個治愈術卷軸之後,她的右臂雖然愈合了,然而還會隱隱作痛,不知道是什麼後遺症。不過……這居然都能被發現嗎?“不久之前,我和人打了一架,骨頭被踢碎了,用完了治愈術的卷軸,似乎已經好了,隻是還有點疼。”戴雅走近過來,伸出自己的胳膊。她的皮膚白皙細嫩,手臂覆蓋著一層單薄卻凝練的肌肉,腕骨纖巧精致,手掌也十分乾淨漂亮。男人稍稍低頭,溫暖的大掌攥住了少女纖細的手腕,指間流瀉出閃耀著乳白色光輝,還糅雜著點點閃耀的金芒。他耐心地解釋起來,聲音柔和,“牧師封印的治愈術卷軸?傷到你的人使用了特殊的劍氣,一般的聖術無法完全將它們從你體內祛除。”戴雅眼見著金白相映的光芒籠罩了自己的手臂,暖融融的感覺順著皮膚湧入血肉經絡,那些刺痛瞬間如同紮入體內的碎冰般融化了。“……謝謝。”葉靈兒是龍神的未婚妻,還是某種古老血統的龍族,哪怕封印了力量,但誰知道她修煉了什麼見鬼的劍氣,如果留在身體裡絕對是個天大的隱患。想到這裡,戴雅真是鬆了口氣,“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閣下?”假如眼前是位大祭司的話,就該用這個稱呼了。通常來說,擁有頭銜和封地的貴族才能被稱為閣下,七階以上的戰士和法師也可以被這樣稱呼。教廷自成體係,而且中高階聖職者們地位尊貴――一轉之後的牧師,無論是祭祀、神官、還是賢者,都可以被稱為閣下,或者說必須要被這樣稱呼,否則就有不敬的嫌疑。大祭司作為二轉的高階牧師,更是如此。戴雅知道瑪瑞城的教廷子殿裡也隻有兩位祭祀,他們幾乎已經能治愈各種程度的內外傷。大祭司的話,在特定的情況下甚至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各種來自黑暗麵的詛咒以及刺客們匕首上最恐怖的毒藥,人們所想象的各種疑難雜症,他們都能完美解決。而且,無論是單一還是混合的治愈類聖術,他們都能做到默咒不需要吟唱,並且是瞬間發出,卻絲毫不減威力。如果簡單概括,大祭司們就是瀕臨滿級的奶媽。“嗯。”金發男人立刻頷首,完全沒有一點高傲的姿態,而且相當友好,“你想知道什麼?”“……如果您不介意我這麼問,您為什麼會在這裡?”戴雅疑惑地看著他。瑪瑞城子殿裡隻有兩位祭祀,通常隻有那些大城市的分殿裡才會出現一位大祭司,帝都的總殿裡大概也有幾位,其他的恐怕都在聖城瓦蘭西亞潛修。瑪瑞本來就是一個普通的城市。更彆提這裡是瑪瑞轄區一個鳥不生蛋的小城鎮,有幾個牧師算是很不錯了。“你可以不說敬稱,我隻是剛結束了一場戰鬥,在這裡思考人生。”男人一臉認真地回答,“你呢,小姑娘?”戴雅:“……”她不太能想象對方戰鬥的樣子。這人看著身材高大、體魄強健,舉手投足卻更像養尊處優的貴族,說話也慢條斯理的,無論站著坐著都毫無防備、一眼望去渾身漏洞的樣子――也許聖職者們站著互相丟聖術也是一種戰鬥?戴雅腦補了一下那個場景,差點笑出聲來,“咳,我和彆人吵架了,出來散心,結果又遇到地震,就莫名其妙走到這裡了。”金發男人微微側過頭,眼中漾起友善的戲謔笑意,“然後又和彆人打了一架嗎?”“……”這人長得太好看了,戴雅在這種目光下有點不自然。“是,其實我本來可以避免自己受傷,隻要我學會示弱,或者說話婉轉一點……”她這麼說著,又感覺有點迷茫。“我並不是任何時候都不能委屈自己,然而在某些人麵前,我就是不願低頭,反正最多不過一死,我現在是真的不怕死了――隻是剛剛我意識到,有時候衝動的言行會連累彆人,那就不好了,所以我才向你道歉。”出乎意料的是,金發男人並沒有吐槽這番話,或者表露什麼驚訝疑惑和不解,他隻是動作輕柔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之前你說你不想活了,是因為連續遇到不愉快的事嗎?”戴雅:“……差不多吧,就是覺得活著沒什麼意義了。”“怎麼會呢,”對方不讚同地說,“你救了我。”她沉默了一瞬,接著就露出了死魚眼:“你是認真的嗎?你完全不需要任何人救你,而且你剛才都說不介意給他們治療了,顯然也沒覺得那群人算是麻煩。”“也不是,”金發男人神情微妙,“我剛才確實有點驚訝,因為已經很久沒有人像他們那樣對待我了,平時我還算是一個受尊敬的人物吧,所以如果他的劍落下來,也許真的會砍到我――他可能隻是想嚇我,但絕不是那種毫發無損的恐嚇。”至於砍到之後會發生什麼,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不明真相的戴雅卻沒想這麼多。“我懂,我聽說連皇室在你們麵前都不敢擺架子。那群憨憨可能隻是沒腦子而已,如果我是他們,絕不會這樣得罪一個大祭司,應該死命討好你,讓你隨手刷幾個那種持續性的祝福聖術或者護盾什麼的,這樣今天就敢去狩獵那些平時根本不敢靠近的魔獸了。”“……是嗎?”男人輕輕笑了一聲,饒有興趣地問道:“那你要怎麼討好我呢?”因為鮮明的身高差,他一直保持著略微低頭的姿態,濃密的金發垂落幾縷,發梢掃過濃密的睫羽,深邃的眼眸宛如漾過一片掠影的湖麵。這一絲陰霾也很快被陽光驅散,隻剩下讓人安心的暖意。戴雅不想知道自己的心跳為什麼開始加快了。“我是說,假如我是傭兵,”少女艱難地扭過頭去,“但我不是啊,當然我也很願意被祝福啦,隻是那也沒什麼用?畢竟我今天可能也不會有戰鬥了。”持久性的增強聖術也不可能持久一輩子,通常也就幾個小時而已。“沒關係。”那人微微傾身,一手按上少女略顯單薄的肩膀,指間閃耀起璀璨的淡金色光輝。那些光芒像是融化了黃金的火焰,又像是一片燦爛燃燒的星河。無數的金色光絲在空中閃現,它們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無聲地融入了這片朦朧又神聖的光影中,然後一起沒入了湧動著活力的人類身軀裡。“有什麼感覺?”男人低沉有力的嗓音在身後響起。“嗯……剛才還有點昏沉,現在清醒很多了,似乎心情也變好了。”戴雅並沒有看到身後發生了什麼,隻是餘光裡身側閃過金光,就像是聖職者們釋放聖術一樣,她很神奇地望著自己的雙手,“那個讓人振奮的聖術――啊對,精神煥發?”“是的。”確實有一個讓人振奮的聖術被命名為精神煥發,至於剛才發生了什麼,那是另一個答案了。“不要再輕生了,小姑娘,”他拍拍女孩的肩膀,“你是個可愛的好人,無論今天你遭遇了什麼,那都不是你的錯。”“我知道不是我的錯,因為我碰到的人都是腦殘――除了你,”戴雅生氣地說,“當然,可能還有我說話太難聽的緣故,但那是他們逼我的。”金發男人眨了眨眼睛,“某些人心中藏著陰暗的東西,他們不希望那些不可告人的想法被發現還被指出來,一旦你這麼做了,他們就會暴跳如雷,但你依然沒錯,因為隻有你說對了,他們才會真的憤怒。”戴雅撇了撇嘴,“……是啊,我今天見多了。”“奇怪,對吧?”男人沉吟一聲,骨節分明的十指相抵,做出一個思考的姿態,“我也有一些會被大部分人認為很糟糕的想法,但我並不介意被人挖掘並公之於眾,假如有人能做到的話。”咦?戴雅忍不住重新將對方打量了一遍,後者淡定地張開手,一動不動很大方地任她掃視。她反而被弄得有點不好意思。“咳,”少女清了清嗓子以緩解尷尬,“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閣下?”“諾蘭,你可以直接這麼叫我,不需要用敬稱,”他隨意地擺了擺手,“否則我都快不記得自己叫什麼了。”“……”也對,畢竟一個大祭司平日裡恐怕總是被人稱為閣下?“我是戴雅,”少女聲音輕快地說,同時下意識伸出手去,“雖然你應該已經知道了――”過了一秒,戴雅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在這個並非人人平等的世界裡,她可能沒有資格和一個大祭司握手。在她想要收回的瞬間,諾蘭不緊不慢地伸手,相當準確地攥住了女孩柔軟的手掌,“幸會。”“……我也是。”戴雅小聲說著,兩人皮膚相接,溫暖的熱度頓時籠罩了手掌,不過也是一觸即離。“那個,我剛才是想說,”她停頓了一下,轉回之前的話題,“我不是熱衷去挖掘彆人心裡的陰暗想法,隻是當我不認同彆人的想法時,我總是希望看到他們啞口無言最好氣瘋了的樣子。”“……好像很有意思,或許下次我也該試試。”戴雅歪頭望著他,“那你平時都怎麼做呢,對待那些你不喜歡、還會說出一些惡心的言語的人?”後者聲音溫柔地回答:“我會讓我們的見麵和談話都變成最後一次。”戴雅並沒有理解到這句話的真實含義,也許是對方的神情和語調太無害了,她下意識就以為這是遠離腦殘再也不見的意思。“……這肯定有用,但總有些人就像蒼蠅一樣甩也甩不掉,除非我躲到什麼地方,可是躲也未必躲得掉。”“比如和你吵架的人?”諾蘭有些關切地看著她,“你遇到麻煩了嗎?”“嗯,但不是那種麻煩,是我的家人。”戴雅很不喜歡把那些人稱為家人,然而她也不能編瞎話,畢竟她在瑪瑞城還算是個名人,現在說不定名聲都傳到帝都了,拜男主所賜。“他們會逼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說真的,還要感謝光明神冕下,讓我免於被送給彆人當情婦,也是他讓我不至於毀容――呃,我的臉倒是沒受傷,所以,留下傷疤?”諾蘭:“……”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身側的小姑娘,“他肯定很高興能幫到你。”戴雅:“……”雖然對方肯定是在開玩笑,但她真不覺得光明神會在意這些破事。她沒有將整篇文都看完,然而在她看到的部分裡,光明神都是以仁慈寬容的名聲、純潔無瑕的白花姿態展現在讀者麵前。光明神通常都是活在彆人的話語中,極少數真身出場時,也表現得非常令人無語。虛空之王降臨教廷總殿,準備要毀掉他的神像,他縮在一邊假裝柔弱。男主故意出言辱罵,甚至上前挑釁,他也一臉無辜茫然,從神們上前痛揍男主,他滿臉惋惜,最後又同情地勸誡對方,無論經曆了什麼都應該心懷善意。這人的種種作為,甚至給男主都造成了一種錯覺,以為他是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腦殘。然而――誰知道他就是最終的大反派!在男主征服大半個神域,以為自己穩操勝券的時候,光明神在讀者們的震驚中出現了。他姿態傲慢,狂妄囂張至極,滿眼都是爾等皆為螻蟻的輕蔑,如同大型精分現場。各種聖獸各位神明在最終boss麵前走不過一招,男主與其團隊被打得人仰馬翻傷亡無數,葉辰自己也被對方隨手揍得半死。最後,這篇文的女主之一選擇自爆,男主才抓住機會,用了某個專門封印神明的聖器,勉強算是打敗了敵人。戴雅也記不住那是什麼東西了,總之最後的戰鬥就是熱血漫的套路,很強很強的大反派因為某些原因突然失敗,而主角贏得莫名其妙。更彆提女主死了。縱然還有一大堆後宮,這篇文也被讀者噴得狗血淋頭大罵爛尾。可惜作者並不在意,高高興興地去開新坑了。“是啊,”戴雅想到這些劇情就感覺槽多無口,“畢竟他非常……愛著這個世界,擁有一切高尚的品德,是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存在。”“……你是這麼想的啊。”諾蘭表情如常,“既然你這麼喜歡他,為什麼沒有加入教廷呢?”教廷是整篇文最大的反派組織,光明神都輸了,更彆提他的信徒們,肯定在大反派被封印後全都被男主清理了!“我父親不會允許的,”戴雅故作憂傷地說,“那樣他就沒法把我賣個好價錢了。”――再說,雖然光明神很強,但他完全就是個神經病啊,我一點都不喜歡他。戴雅在心裡小聲吐槽著。“好吧。”金發男人惆悵地歎息一聲,在少女疑惑的眼神裡,他攤開手,“沒什麼,我隻是知道了一件令人難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