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雅感到十分無語。現在, 他們這一群人佇立在治療區域的某個入口外,前麵排了一條長長的隊伍, 各種程度不同的傷殘人員都在等待治療。他們看上去都是在比賽裡受傷的人,因為不被判定重傷而不能直接傳送去治療, 離開賽場後,還要自己跑來求醫。入口內是一條寬闊的走廊,其中延伸出幾個岔口,兩側是各種房間,從外麵都依稀能看到閃爍的聖光, 從沒有關門的房間裡流淌而出,在光滑的玉石牆壁上明滅晃動。他們前方有幾十位排隊的傷者。裡麵誌願參與治療的牧師和祭祀們體力有限, 更何況被自動傳送進去的人都是重傷, 並非一個治愈術下去就能活蹦亂跳的,偶爾還會出現光之力低親和的患者。所以,這裡的治療標準並非痊愈——否則這人立刻去天梯賽裡重新作死怎麼辦?隻要讓人脫離生命危險,並且能成功站起來走回寢室,治療者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有幾個年輕的牧師哈欠連天地走出來,他們有男有女,看上去都臉色蒼白,似乎消耗過大, 有些受傷的學生撲上去求他們,他們連忙擺手,其中一個男孩架不住一個傷者的苦苦哀求,終於給後者刷了一個淨化術。那人泛起青紫的嘴唇立刻恢複血色, 有些僵硬的手腳也逐漸變得靈活,他抓了一把銀幣塞給牧師,牧師麵色慘白地晃了晃,收下錢後立刻走人了。“不行了,真的不能繼續治了。”另一個牧師姑娘用力搖頭,“我從淩晨到現在就吃了一塊麵包,你們這些人怎麼回事啊,既然會受傷的話,就不能選擇護盾戰嗎?”“你們這些聖徒懂什麼,”有個戰士不屑地哼了一聲,“那種軟弱的戰鬥不會讓人有什麼長進。”“好好好,我不懂。”牧師姑娘冷笑一聲,“你去找懂的人給你治吧。”“你!”那個戰士下意識想拉住她,伸手時卻又有些忌憚。——不遠處那個聖騎士似乎和人說話,眼睛卻一直盯著這邊,她看著也過於年輕了,然而身上的製服屬於白銀聖星,那裡可從來沒有廢物。牧師姑娘氣哼哼地和同伴們走遠了。他們走之前,還不忘記向葉辰投來鄙夷的目光,好像看到了什麼惡心的東西。“……”戴雅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麵前的葉辰,“你說什麼?”大魔法師們見她不需要幫助,也樂得看好戲,就站在旁邊一言不發。葉辰懷裡的淩曦傷得不輕,兩條手臂被燒得焦黑皮開肉綻,腰間和大腿上被炸出相當恐怖的傷痕,“救她——你看不出來她需要什麼嗎?”祈願塔建校千年,天梯賽也持續了幾百個賽季,各項製度趨近完善,然而終究還是有一些無法避免的漏洞。譬如說英雄之殿裡的參賽者有時會遭到惡意挑戰。譬如說用法陣檢測參賽者重傷而判定是否需要自動離場——多年來,學院一直將精力灌注於如何建立精確的檢測魔陣、減少傳送魔陣的失誤,在這方麵他們也做的很好,但是,關於重傷的判斷標準,幾次修改都不儘如人意。現在的淩曦就是個典型的例子。她雖然性格嬌縱倔強,但是也並非永遠都毫無分寸——在肆意爆炸的火球中,她咬著牙硬抗了十秒鐘,劍氣的防禦徹底被擊垮時,淩曦就知道自己絕無可能再挺過一個十秒,無非就是重傷被丟去接受治療。她沒有自虐傾向,再不甘心也隻能認輸。他們這邊的三人相繼認輸後,依次被傳送出場外,另外兩個魔法師的傷都比她輕——他們在護盾破碎的時候就走人了。淩曦是最後一個認輸的,她隻比那兩人晚出來幾秒鐘,然而傷勢卻重了許多。離場後沒撐多久,她就昏倒了。淩曦在賽場裡的狀態沒有被判定為重傷,但其實她距離法陣檢測的重傷標準,基本上隻有一線之隔。如今是開學時期,而且新賽季剛開始,天梯塔裡二十四小時都人來人往,縱然倒下也會被好心的同學帶走送去救助,然而等到一年半載之後,這個地方就不再如此熱鬨了。過往賽季裡,學生離場後昏迷,周圍又沒有其他人,最後死於失血過多的情況,也並非沒發生過。淩曦和葉辰間有相互感應的魔法道具,而後者也剛結束比賽,倒是很快找到了人。“這位,”戴雅指了指葉辰懷裡的公爵小姐,“出身於新月帝國最有錢的家族之一,我不相信她的空間戒指裡連治療卷軸都沒有。”治療卷軸的製作並不容易,而且除非是祭祀親自動手,換成牧師的話,失敗幾率很大,有時需要幾人聯手才能將治愈術封入卷軸裡。所以這個東西並不易得,而且價格也不便宜。這隻是相對來說。——戴雅買的第一張卷軸價格三個金幣,對於普通公民來說,可能是半年或者至少一兩個月的收入。但是貴族們,更彆說淩家那樣的大貴族,縱然是三千金幣,也就是這位大小姐的零花錢而已。“她昏過去了,你以為我能從她的儲物空間裡拿東西嗎?”葉辰難以置信地看著戴雅,“而且一個治愈術對你來說有這麼難嗎?”有些空間魔具是帶有契約的,像是之前的雙麵鏡一樣,綁定之後,除了契約者之外其他人都不能開啟。“那你總有吧?你不會連一個卷軸都舍不得吧?”戴雅也覺得莫名其妙,“而且你不是聖職者,不懂彆瞎說行吧,她這個傷,一個治愈術未必見效,除非她光之力親和很高。”她記不清葉辰的空間戒指裡放著什麼東西,但是各種天材地寶珍稀藥物卷軸數不勝數,戴雅不信連一個比較有效的治愈術卷軸都沒有——畢竟他曾經洗劫了總殿的倉庫!幾箱的金幣和聖術卷軸,那些卷軸裡五花八門,其中不少都是祭祀們親手封印的,通常都是用於出售給貴族或者是大富豪們。總之治療現在的淩曦綽綽有餘。當時進倉庫的應該是墨瞳,葉辰在塔樓裡抄地圖,但是偷來的東西總不可能都在暗精靈身上吧?“你——”葉辰停頓了一下,他不久前剛從總殿裡溜了一圈,還和眼前這家夥大打出手,雖然他堅信戴雅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是在這個話題上,難免有一點心虛。“你為什麼會認為我有治愈術卷軸?”“因為淩曦有啊。”戴雅故意露出一臉茫然,“你把父母妹妹都接到帝都——這裡房子那麼貴,應該是淩曦幫你買的吧,還有你的空間戒指之類的,也是她送的吧?既然這樣,她肯定也會分你點卷軸什麼的?”“……”聽聽,這說的還是人話嗎?!“我怎麼會——你——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戴雅繼續茫然,“你們倆不是一對兒嗎?彆說是正式關係,彆的貴族養個情人送的都不止這些,這很正常吧。”旁邊的三個大魔法師用力憋笑,陳璿的臉都漲紅了,硬生生忍住才沒有笑場。“我沒有卷軸。”葉辰表麵上還算冷靜,然而他確實被對方的話語戳中,自己出身平凡,和淩曦在一起之後,也曾多次被人這樣議論過。在他看來,被認為倚靠女人簡直是奇恥大辱。——所以他會將那些人都打到說不出話來。不過他也沒法這樣對待每一個看不起他的人,譬如淩曦的父兄,譬如眼前這家夥。心念轉動間,他冷冷地看向麵前的黑發少女,“你不治就算了,不過你傷她如此之重——”戴雅還沒說話,陳璿一把按住她的肩膀,“你眼瞎嗎?戴雅一個聖騎士怎麼把人燒成那樣?淩曦又不是暗裔種族——人是我打的,要算賬找我。”她一邊說著,右臂上同時浮現出明亮的火焰徽記,燃燒的烈焰裡紅線穿插,勾勒出一個奇特的中空六邊菱形,下方是一顆顆閃耀的六芒星。火係八星大魔法師。整個魔法之塔數千學生,七階法師隻有兩位數,一個六階法師已經相當罕見了。四周頓時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好,”葉辰神情不變,“我記住——”“記住你妹啊!”戴雅連忙打斷了他們。三年後葉辰就問鼎榮耀首席了,那時候他的實力起碼也是七階或者八階,戴雅一點都不希望他就這樣記仇,被男主丟下討債fg的角色通常都會很倒黴。不過,自己要和對方死磕到底,也就不在乎這些了。戴雅不屑地哼了一聲,“這是天梯賽,每年都有死傷,如果沒這個覺悟就躲得遠遠的,或者至少玩護盾戰,你在這裡放什麼狠話?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吧。”附近倒是有人露出讚同的神色。天梯賽裡受傷,已經是大家司空見慣的事了,彆的不說,倘若真的害怕受傷就該選護盾啊。“神經病啊,快去排隊!”隊伍裡有人這麼嚷嚷道。“死不了就等一會兒!”不過,排隊的人受傷或輕或重,最重傷的也能自己站著,最多是讓朋友攙扶一下,沒有哪個人是滿身是血地昏厥過去、還需要彆人抱著的,因此倒是也有人能理解葉辰為什麼火急火燎地去找彆人治療,但是,也並非所有人都願意理解。“自己那麼弱,又沒有聖職者朋友,還不選護盾,”有人嗤笑一聲,“活該。”有些人能認出淩曦的身份,也許會稍稍收斂一點,但也有些人同樣是大貴族出身,家族間關係就不好,自然也不願給麵子。“如果你剛剛去排隊,現在可能已經進去了。”葉辰:“……”其實這時間真的也差不多了。“而且,”戴雅涼涼地加了一句,“求人也沒有求人的樣子,不知道你是沒家教還是沒腦子。”她這麼說著,毫不掩飾臉上的諷刺,還贈送了一個大大的白眼。——然後,她就為這句話付出了代價。“求你。”本來已經轉身的人,聽到這話竟然毫不猶豫地回頭了。葉辰還抱著淩曦,因此他沒法擺出幅度太大的行禮動作,不過他還是儘可能地欠身了。“如果你願意釋放一個治愈術,這位白銀聖星的聖騎士大人,我感激不儘——”他一直俯身,直到兩人足以平視對方,然後望進對麵少女清澈的藍灰色眼眸裡,“或者你需要報酬?”戴雅莫名覺得不對勁,隻是臉上沒表現出來,“一千金幣怎麼樣?”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帝都那些富裕的居民們,每年能賺一百金幣也算是不少了,一千金幣對於貴族們來說也許不算多,但是隻為了付出一個治愈術的話,似乎還是不太公平的交易。當然,如果是為了買命,一千萬金幣都不多。隻是現在的淩曦也不會因為缺了一個治愈術而死掉,她是個大劍師,身體素質擺在那裡,再這樣昏迷幾小時都沒事。葉辰直起身,二話不說地揚起手。——空中響起輕微的清脆金屬碰撞聲,紫金的錢幣邊緣泛著冷光。戴雅眼疾手快地將十枚紫金幣悉數抓住。葉辰一言不發地凝視著她,幽邃的黑色眼眸裡一片深暗,“這樣夠了嗎?”戴雅不動聲色地頷首。下一秒,淩曦身上就亮起了乳白色的光芒,淡金的星點光斑糅雜其間,身上的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不過十秒鐘時間,竟然已經痊愈了。她迷迷糊糊地動了一下,似乎要醒過來了。戴雅看了她一眼,故意露出嫌惡的表情,擺出一副不想和他們多說的姿態,拉著幾個魔法師轉身走了。淩曦醒來的時候,葉辰正看到戴雅的背影消失在人流裡。也許是他想多了。“……”另一邊,戴雅臉色蒼白地晃了一下。旁邊的法師們伸手扶住了她,“怎麼了?”幾秒鐘後,戴雅就緩了過來。她低聲道謝,然後自己站穩了,放慢腳步說,“我請你們吃飯,或者喝酒,想點什麼點什麼。”大魔法師們欣然同意,並且給她指了一家消費極為高昂的餐館。戴雅一邊點頭一邊摸著口袋裡的錢,沒感受到什麼魔法能量,但還是想著待會兒把這些換成金幣,她不想身上帶著任何與葉辰有關的東西。同時,她想明白了一件事。葉辰身上必然有治愈術卷軸,因為他去總殿打劫了倉庫——雖然具體活計是暗精靈乾的,然而墨瞳是暗裔,那些聖術卷軸帶在她身上毫無用處,所以卷軸肯定都給了葉辰。葉辰不想在自己麵前用卷軸,可以理解。他不敢在其他公眾場合使用卷軸,也很正常,因為他本來就被總殿的人盯上了,現在完全不敢冒險。但是,他去接淩曦的時候,其實可以將淩曦直接帶回寢室,或者其他什麼沒人的地方使用卷軸,然而他一怕惹人懷疑,二怕淩曦醒來說不清楚卷軸從何而來。但是事實上,淩曦未必會詢問,或者知道也未必在意。然而,葉辰這個人,生怕招致一點猜忌,寧可拖延治療,也要將戲演到底。另外,他自己是精神魔法的高手,因此前往總殿被“談話”也無所畏懼。他早早給下了某些暗示,在一段時間內自己催眠自己,就能糊弄過那些和他談話的聖職者,而且和他對話的人也沒有謝伊的水平,被他蒙騙是很正常的——至於為什麼便宜導師沒去參與?戴雅想起這件事就恨得牙癢。都怪這些聖職者之間該死的內鬥,讓敵人占儘了便宜。至於淩曦,她可能根本不懂如何使用精神力,教廷的人都不需要專門召喚她,隻需要找個人隨便偶遇一下淩曦,或者其他什麼方法,就能從她那裡得到線索。想起原著裡他對每個女主女配感天動地的表白,好像自己真的深愛著她們每一個人。“你心情不好嗎?”餐廳裡樂聲悠揚流水潺潺,她和魔法師們在窗邊坐下,幾個學長學姐都抱起菜單。陳璿以為她生氣了,畢竟他們都沒想到葉辰竟然真的給了錢,不過仔細想想,如果他真是作為淩曦的情人,那麼肯定不會缺錢的。而且如果淩曦醒了,聽說他連一千金幣都不願出——畢竟這數字對她而言也就是個零花錢水平,也會很生氣吧。“應該要一萬金幣的。”“……他會隨身帶著一百個紫金幣嗎?”“他不是有空間裝備嗎?”“是啊,但也許隻是一個抽屜大小的儲物空間呢?”“……”最初戴雅不想使用治愈術,也是有原因的。她的治愈術算不上很差,但也不算優秀,基本上就是一個正常新晉聖職者的應有水平,或者比那再好一點。然而,她是聖靈體。因此普通的治愈術在她身上效果翻倍再翻倍,哪怕是沒有了吟唱的默咒瞬發,也不會被降低多少效果,就會給旁人造成一種錯覺。以為她能在施術速度極快的情況下——通常這都會損失效果,還能達成極為優異的治療。這所謂的優異治療,不過因為她是聖靈體罷了。戴雅曾經和墨瞳交手,當時她受傷多次,每次都很快愈合。暗精靈必然以為她極其擅長治愈術,這件事葉辰恐怕也知道,而他也會這麼認為,很少有人會直接能想到聖靈體。假如自己剛才出手給淩曦治療,除非淩曦也是聖靈體,或者至少是個超等光之力親和——可能性基本為零,因此淩曦身上的治愈效果就會很一般,自己的體質就會分分鐘暴露。所以,她用了一個大治愈術——這個聖術看上去和治愈術很像,吟唱的聖言截然不同,效果其實也相差很多。大治愈術是祭祀必須掌握的中階治愈類聖術之一,極為嚴重的斷肢腰斬甚至剛剛被砍頭的人,都能被這個聖術治愈。戴雅強行使用這種大消耗中階聖術,一瞬間耗了不少,所以甚至有段短暫的虛弱期。然而,葉辰並非聖職者,絕不可能發現那是個大治愈術而非治愈術。他也就隻能繼續誤會自己掌握著高超的治愈術,而非是聖靈體體質導致治愈術效果翻倍了。戴雅也說不清為什麼她要死守這個秘密,隻是直覺讓對方不知道自己的底細最好。再說,葉辰讓她為淩曦治療,究竟是為了什麼?——這根本沒必要。極有可能就是為了看看她的水平。或者說,如果她直意拒絕,興許對方還會再找機會來試探——也許更加隱晦而防不勝防,或者直接得出結論,猜測她是聖靈體,尤其是她還嘴賤地開口要了一千金幣,在對方給錢後再不治療就有些說不過去了。數日前驚天動地的祈禱儀式,也是自己進入祈願塔的時刻,或許葉辰早就懷疑了呢?這就有點細思恐極了。不過,假如是真是這樣,淩曦真是自作自受。因為她看上了一個根本不值得喜歡的人,一個會將身邊每個人都利用到極點的人渣。作者有話要說:如果有人在意的話,接下來很多章葉渣都沒戲,偶爾出來也不和女主在一個圖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