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雅坐在灰燼聖殿門前思考人生。她側頭看著身邊垂落的羽翼.翼骨自肩胛下方延伸出來, 堅硬的骨節伸出刺刃, 覆羽層疊緊密, 飛羽長而柔軟, 簇生在寬大有力的雙翅上,潔白如同初冬的新雪,撫摸時卻十分溫暖。這世界裡並沒有天使的說法。然而,這對羽翼也有些近似的含義。它象征著人類或其他大陸智慧種族的極限神化,是最完美的三一聖禮的結果。是的,一切都是相對的, 當然還有各種不完美的結果。不過那就太多了, 多到她都不確定自己是否知道每一種。首先,並非所有三一聖禮的參與者, 在結束之後都留在虛空或者神域。成為惡魔的那些人, 基本上是沒法返回大陸了, 至少暫時不可以。在他們進入虛空的時候, 其實是被隨機傳送到虛空的各處——畢竟他們走的不是傳送門而是裂縫,誰都知道裂縫的落點並不固定。然後, 他們恐怕就要忙於開始自己的“新生活”了。虛空和神域不同, 惡魔之間水平差得太多——絕大部分惡魔都沒有神級的力量, 但是惡魔可以通過殺戮和吞噬增長力量而進化, 所以虛空生物的日常基本上就是各種乾架。而且, 擁有半神級力量的惡魔成為勇士, 要得到領主的賞識, 才能被領主帶著四處搞事——相對的, 想要成為領主,也需要得到某位惡魔王的認可。至於這中間的過程,許多高位惡魔喜歡讓競爭者們戰鬥角逐位置,有時還是不死不休的那種。但是,那些強者生存物的殘酷淘汰製度,還有充滿了刺激要無休無止戰鬥的生活節奏,在神域並不適用。神域裡的所有居民——上至光明神本人,下至永恒花園外的神殿裡隨便哪個路人甲,全都是神。而且彼此之間基本沒有競爭關係。對於主神之下的神祇們來說,神域的生活也很簡單,在戰爭期間要和惡魔乾架,除此之外,你可以做任何自己喜歡的事,無論是睡覺還是打牌亦或者修煉。反正他們不需要努力工作賺錢,也不需要討好上級——因為即使那麼做了也沒啥好處。“不得不說,比起虛空,我其實更喜歡神域。”戴雅雙手支在身後,仰起頭望著遠方出神。神域的天幕藍如夢境,遠處是迷霧氤氳金樹輝煌的永恒花園,茫茫林海之外,依稀可以見到重重神殿,高塔和鐘樓淹沒在雲霧裡。身側雪白鑲金的華麗衣袂拂過。那人出現在她身邊,以相似的姿勢坐下,側過頭,一臉平靜地看向新晉成神的小女孩。“我也覺得你會喜歡。”諾蘭輕聲地說著,在戴雅質疑的目光中淡定地解釋:“你並不是那種汲汲營營滿心功利的苟且之輩,也討厭充滿壓力和競爭的氛圍。”神祇低沉柔和的嗓音回蕩在耳畔,溫度彌散開來,吐息幾乎吹拂起發絲。戴雅微微一失神,接著牽起嘴角,“嗯哼,我就是不喜歡,我不是那種特彆有上進心的人——這才是正確說法,說實話我也不太喜歡,不是說他們不好,隻是不符合我的類型,某種程度上我習慣那種安逸舒服的狀態。”“但你能出現在這裡,並非隻是因為我的意願。”戴雅:“……”諾蘭解釋道並非每個人都有資格進行三一聖禮,這不是有沒有資曆或者關係的問題,那些意誌薄弱的靈魂在進入神域時就會潰散,所有的參與者也都經過精挑細選。另外就是整個聖禮的過程。“我不能完全擺脫法則,所以我做不到直接讓某個人變成神。”諾蘭頗有些遺憾地說道:“否則,我也不是特彆願意看你從慟哭花園一路打過來——太無聊了,哪怕我知道你在人類中已經不錯了,但是在我眼裡,看你的戰鬥,怎麼說呢,大概就像你看那些剛修煉劍氣的人一樣。”戴雅:“…………”好吧,這也很正常。“畢竟,”少女幽幽地開口,然後陰陽怪氣地感慨道,“人老了自然見識多。”“總之,”諾蘭對這句諷刺置若罔聞,“我不能直接參與你的身軀重塑,你必須要按著遊戲規則才能通關,我最多就是給你送幾個不是很重要的wa-i'gu:a——”戴雅麵無表情,“你都在我的記憶裡看到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啊!”“沒什麼,你的想法,你曾經生活的世界——”他稍微停頓了一下,“其實都挺有趣的。”戴雅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這家夥的態度太坦然了,仿佛如果自己為此生氣才是一件奇怪的事。好吧,那不是,她生氣才是正常的。不過戴雅仔細想了一大圈,發現自己似乎真的沒有那種絕不能示人的秘密,那些稱得上難以啟齒的,其實也就那麼回事,都是一些符合年齡的愚蠢錯誤。所以她雖然不爽而且有點尷尬,但還是能繼續麵對這個人,而且——“其實我並沒有故意去看你記憶中那些**的事,隻有那些與你世界有關的部分,我是有所了解的。”諾蘭無辜地攤開手,“另外,關於你的過去和你的生活,我更想聽你親口告訴我。”戴雅訝然抬頭。對方認真地注視著她,那眼神稱不上溫柔或深情。但是,沸騰的殺氣和喧囂的戰意卻仿佛皆儘湮滅,像是一汪黎明清光下的澄澈碧水,湖麵不起波瀾,映射出旁邊的人詫異的臉容。“你以前並沒有那麼喜歡我吧,戴雅。”半晌,諾蘭若有所思地說道,他的目光緊緊攫住少女略有些閃躲的視線,“因為那樣的我並不完全符合你最喜歡的類型——”什麼?戴雅張了張嘴,然後有些徒勞地狡辯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知道。”金發神祇微微俯身湊近了她,一手按在玉石台階上,幾乎將少女半圈在懷裡。戴雅莫名其妙地抬起頭。這位至高神冕下隨意披著外袍,大敞的衣襟裡,肌理分明的胸膛清晰可見,寬闊的肩膀遮蔽了光芒,將她圍困在陰影中。“你不是特彆喜歡那種類型,溫柔,耐心,無害,無論彆人怎樣挑釁都能一笑置之。”諾蘭饒有興趣地說道,“你可能挺欣賞的,在你落魄的時候也很高興能遇到這樣的人,但是,在你內心深處,真正能吸引你的——”他微微低頭時,幾縷細碎的金發垂落下來,在額前飄蕩,掃過濃鬱的暗金色睫羽,一瞬間多了某種充滿危險的誘惑力。“那不是,好吧,你說得對,這也沒什麼不好承認的,過去的你,不是我最喜歡的那種類型,但你不要認為你就真的那麼了解我,我發誓我在你麵前從未在心裡思考過‘我的理想型’,所以你不知道答案。”戴雅冷靜地分析。她確實沒在諾蘭麵前考慮過這個問題。除卻前兩次見麵,後麵她成了聖職者,還學了精神魔法,大部分時候,她和諾蘭的聊天內容都很正經的,最多就是在心裡吐槽光明神——沒辦法,因為他們的談話離不開這個。在正經話題中,戴雅很難走神去思考什麼戀愛問題。“並不是因為那個。”諾蘭好整以暇地搖頭,“我隻是能感覺到你的情緒,順便憑了解猜測一下你的喜好——你總是在心裡吐槽我,是因為你覺得光明神的某些行為和力量形成鮮明對比,比如說我明明很強但是非要裝成白蓮花,我是不是樂在其中。”戴雅目瞪口呆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沉吟一聲,“你是嗎?”“不是,這個世界並沒有什麼讓我高興的事,遇到你以後大概好一點了。”諾蘭很坦蕩地回答道,“不過你對我真的有挺多誤解的,比如說,你現在肯定覺得我話太多人設崩了,或者和你心裡想象得一點都不一樣——我為什麼要和你想的一樣?那隻是法則讓你看到的‘我’,你也沒有和我認真相處過。”“……好吧。”戴雅點了點頭,“但那不是因為你騙了我嗎?我覺得我挺認真的,而你裝得也很認真,你也可以一開始就和我這樣相處啊,吐槽我,告訴我搞錯了,而不是看我的笑話。”“可能是那時候我覺得聽你在心裡罵我挺有趣的,不過後來,我又開始期待你看到——”戴雅嗤笑:“真正的你?”“不,我不會說你看到的是虛假的,那隻是一部分,我想讓你看到更多。”他停頓了一下,“而且,你真正向往的是那種擁有這樣的力量、不會因為輕蔑而無視、意誌上會選擇打爆所有挑釁者的人,哪怕態度囂張、姿態傲慢——對於你記憶裡最後出場的我,嗯,你其實很喜歡吧?”戴雅:“……”這次她真的驚呆了。她呆坐在原地整整一分鐘。再抬頭時,諾蘭還氣定神閒地坐在旁邊,隻是沒再保持那個奇怪的姿勢,看上去也不急著等她給出什麼答案。戴雅感覺不太好。“我想出去冷靜一下。”就在她想像個大人物一樣原地消失時——“等等。”身後再次傳來男人低沉悅耳的嗓音。磅礴的力量從四麵八方湧來。仿佛無形中生出恐怖的重量,將她生生地壓在原地,半步動彈不得。戴雅隻剩下翻白眼的力氣了,“又怎麼了?”諾蘭不緊不慢地走到她身邊,低頭看著一臉無所畏懼、仿佛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小姑娘,也沒說發表什麼霸總腦殘宣言——要是那樣的話,戴雅一定懟死他。金發神祇隻是無奈地搖頭,“你忘了你的戒指和武器。”戴雅眼前光芒一閃,指間和雙腕傳來熟悉的觸感。冰涼的金屬環圈吻上皮膚。同時,周圍的壓迫感消失得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