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算出了自己陽壽隻剩下三天,南風低頭靜坐,一言不發。坦然和木然有時候也沒有明顯區彆,此時此刻他已經分不清自己此時是坦然還是木然,亦或者隻是失神發懵。“天德師兄,不知生辰八字,能否以七星續命之法延長壽命?”天啟子看向天德子。天德子聞言眉頭大皺,沉吟良久方才低聲說道,“可以借取指尖之血勉力一試。”“不用了。”南風擺了擺手。“太清宗能夠撥亂反正,你當居頭功,我們……”“當真不用,諸位的好意我心領了,”南風打斷了天啟子的話頭,轉而抬頭環視眾人,“實話不瞞諸位,我手裡有數卷龜甲天書,其中一卷恰好載有延壽法門。”眾人聞言如釋重負,無不麵露喜色。隻有天啟子不曾相信,挑眉追問,“此話當真?”南風點了點頭,“當真,隻是此前我一直不曾研習推敲,”說到此處,直身站起,稽首告辭,“事不宜遲,我即刻趕赴鳳鳴山,請王叔與我診治,那還陽丹是他練就,設法抵消藥力應該不是難事。”南風言罷,轉身欲行。“等等。”天啟子攔住了他,“還有多久?”南風知道天啟子在問他剩下多長時間,隻能衝天啟子伸出三根手指,“真人寬心,王叔便是無法將我治愈,延壽幾日總是能的,屆時我便可推研天書,回命自救。”天啟子還是不放心,“我與你同去。”南風搖了搖頭,“你有傷在身,行不快,時間緊迫,隻爭朝夕,當真耽擱不起,我這就走了。”聽得南風言語,天啟子仍然揪心憂慮,見他這般,天德子衝南風說道,“你且去,若是不成,立刻回來,我們這就著手準備,太清宗願與你同舟共濟。”“多謝天德真人,我先走了。”南風言罷,走到門旁拉開了殿門。“南風,多保重啊。”天鳴子在遠處說道。“那神仙譜你先與我守著,我回來再看。”南風看了天鳴子一眼,轉而收回視線,邁步而出。待天德子等人跟出,南風已經消失不見。時至此刻,南風心中仍是一片木然,他先前所說隻是為了安慰天啟子等人,龜甲天書乃萬法總綱,若是參悟透徹,得享長生自然不在話下,但是天書上卻並無延壽法術的明確記載,他之所以這般說,隻是不想讓天啟子等人內疚自責,畢竟他是為了力挽狂瀾方才落得這般下場的。此時太陽已經升起,光照大地,但南風心中卻一片灰暗,他並不認為有什麼辦法能夠延長自己的壽命,此時此刻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一個人待著。擔心天啟子等人會在後麵跟隨,便不敢停歇,連施土遁行出三百多裡,回頭再看,不見眾人的靈氣氣色,這才自一處山峰的山頂駐足停留。站定之後,靠著山石坐下,深深呼吸,平穩情緒。南風生性豁達,遇事不慌,哪怕情勢再惡劣,也不至於亂了方寸,但此時他卻始終不得靜下心來,這已經不是生死關頭了,這是沒有回旋餘地的直麵生死,而且來的如此突然,誰也無法坦然麵對。便是知道應該儘快冷靜下來,也始終無法冷靜下來,心潮起伏,雜念叢生。一瞥之下,發現西側山澗有條溪流,便提氣掠至,掬了溪水洗臉,又俯身灌了幾口,溪水清涼,經嘴入喉,舒服許多。發現有效,便多喝了幾口,轉而尋到一處陰涼乾燥處坐了下來。恢複了清醒和冷靜,就得以靜心思慮,最先想的自然是如何才能保全性命。首先可以確定的是王叔無法消去還陽丹的藥力,還陽丹是王叔淬煉的不假,但還陽丹起效迅速,此時效力已經徹底散出,並將他的經絡肺腑以及呼吸心跳固定在了施展借法乾坤時的狀態,大錯已經鑄成,誰也無法修改。還有一個辦法就是自廢修為,仔細想來,這條路也走不通,因為他現在改變的不單純是修為,還有呼吸和心跳以及肺腑的正常機能,便是廢了修為,這些也不會改變,換言之,就算放棄修為,也無法改變借法乾坤所造成的其他改變。與諸葛嬋娟圓房也是同理,其結果也無非與自廢修為相同。而今隻剩下最後一個辦法,那就是參悟天書,這也是條死路,他先前之所以一直不曾參悟天書,乃是因為天書太過深奧,想要參習透徹不是朝夕之功,當年若是得到天書立刻躲起來悶頭參悟,此時怕是連太玄都不曾晉身。眼下隻剩下三天壽命,想要在三天之內參透天書,不啻於癡人說夢。穩下心神,往複想過,任何一種可能都往複推敲,最終得出了一個結果,無力回天,必死無疑。得出了結果,南風反倒安靜了下來,陽壽是一個人無疾而終所能達到的壽命極限,大部分人都是陽壽未儘中途死掉的,或是飛來橫禍,或是無妄之災,亦或是病入膏肓,此時他麵臨的問題不是這些外力的影響,而是陽壽本身出了問題,這種情況是沒有任何辦法能夠化解的。認命了,當不認命也不成的時候,也就隻能認命了。雖然認的不那麼甘心,但還是認命了,好在不是突然暴斃,還剩下三天,還有時間交代後事。仔細想來,也沒什麼後事可以交代的,這些年他最大的心願就是為天元子和離落雪洗清冤情正名複譽,而今他已經做到了。親人本就沒有,朋友也就那麼幾個,也都安置的不錯,一手帶大的八爺也可以還它自由,最不舍得的就是諸葛嬋娟和元安寧。而今自己快要死了,便是不舍得,也得舍得了,好在他與二人並無夫妻之實,便是死了,二人也可以再尋佳婿良宿。如何與二人道彆,是個難題,足足想了半個時辰,南風方才有了主意,直身站起,再施土遁,往鳳鳴山去。午時不到,南風回到鳳鳴山前,由於先前的避瘴香囊給了侯書林,便隻能自山前落下。此前他經曆了兩場血戰,此時衣衫破碎,渾身上下都是血汙,見他來到,山下等候就醫的眾人紛紛偷窺打量。南風剛想上山,一瞥之下發現獸人穀派來為王叔看家護院的那個蠻人正在屋外洗衣服,便邁步走了過去。那蠻人認得南風,見他到來,便起身與他打招呼。南風與那蠻人說過幾句話,取了紙筆出來,寫了書信一封,借他信鴿發往獸人穀。獸人穀家大業大,不可能說搬就搬,他是與胖子和諸葛嬋娟分開不過三四天,二人此時應該還在獸人穀。放飛信鴿,南風來到山腰院落。王叔正在房中吃午飯,見南風推門進來,便放下碗筷站了起來。“她呢?”南風邁步上前。“失血過多,尚在密室昏睡。”王叔隨口說道。“什麼時候能離開?”南風問道。王叔不曾回答南風的問話,而是皺眉上下打量他,待他走近,伸手出來,“我與你號號脈。”南風知道王叔發現了什麼,王叔雖然不是道門中人,卻是岐黃聖手,自然能夠察覺到他麵帶死氣。南風伸手過去,王叔並了二指搭其左手寸關尺。號過左脈,又號右脈,這才緩緩縮手,“你心跳異常急促,牽連肺腑經脈。”南風點了點頭。“這是你所習玄奇功法所致?”王叔疑惑的問道。南風搖了搖頭。王叔見狀陡然皺眉,再度伸手為其號脈,號脈過後又翻其眼皮,撩其鬢角,察看發根。王叔雖是岐黃聖手,卻從未見過南風這種奇異的情況,很多表象互相矛盾,難辨症結。“有沒有辦法令我的心跳慢下來?”南風心存僥幸。王叔沒有答話,而是再度號其脈搏,足足半柱香之後方才縮手搖頭,“血氣遊走四肢百骸,牽一發而動全身,若是減慢心跳,會令頭腦肺腑萎靡衰竭。”南風本就沒抱太大希望,聽王叔這般說,也不感覺意外,拿起茶壺喝了幾口,“能否將我臉上的死氣遮掩一下?”“究竟發生了什麼?先前你去了哪裡?”王叔急切問道。“一言難儘,依你之見,我還有幾天可活?”南風放下了茶壺。王叔終究不是尋常人等,便是心中驚詫,亦不曾喋喋追問,沉吟過後,伸出了三根手指。南風點了點頭,“彆讓彆人知道,需要我為你做什麼趕緊說,說晚了我可要賴賬了。”王叔搖了搖頭,邁步往東屋走去,不多時,拿了一枚藥丸出來,“沒什麼用處,隻能讓你麵色如常。”南風也不說話,伸手接過,張嘴吃了。“還要等多久?”南風指了指密室。王叔知道南風急於離去,便向密室走去,“我這就去喚醒她。”南風點了點頭,又自懷中取了畫符器物,快速畫寫,眼下王叔並不需要他做什麼,但人情總是要還的,先前王叔拿到的隻有第九片龜甲上的文字,此番他畫寫的是第九片龜甲上的紋路。待得紋路畫寫完畢,再取符紙兩張,將第六片龜甲的紋路和文字儘數默寫下來。回頭,見王叔仍在為元安寧拔除臉上的針灸銀針,便再取符紙兩張,將第五片龜甲的文字和紋路默寫了下來,折疊整齊,收入懷中。做完這些,王叔也忙完了,自密室走了出來,“已經服下了醒神藥物,片刻過後便可蘇醒。”南風點了點頭,將那三張符紙遞給王叔,“這是完整的一部天書,這張與先前與你的文字亦可湊成一部。”王叔歎了口氣,伸手接過,“太過厚重,受之有愧。”南風搖了搖頭,“日後我不在了……”南風說到此處,便沒了下文,王叔猜到他想說什麼,接口說道,“你放心,他日你的友人若是尋來,我定會儘心救治。”“多謝。”南風點頭道謝,轉而站立起身,往密室看元安寧。元安寧仍在昏迷之中,王叔不愧藥王之名,隻這一個對時,元安寧已經恢複了往日容顏,隻是失血過多,臉色很是蒼白。“我能做的隻有這些,其經絡的損傷,我愛莫能助。”王叔說道。“多謝了。”南風再度道謝,眼見元安寧臉上殘留有血漬,便轉身離開密室,拿了木盆往院子取水。剛出門,就聽到西側傳來破風聲,出門西望,來的正是侯書林。侯書林大汗淋漓,氣喘籲籲,幾乎跑脫了力,見到南風好不驚訝,“少俠,你怎地回來了?”南風原本還打算在去潁川途中順道去一趟無情書院,而今侯書林來了,也就不必去了,取了先前寫好的兩張符紙塞到侯書林手裡,“這是天書一部,送給你,速速離開。”“少俠。”侯書林激動的想哭。“快走,不要被主人看到。”南風催促。見南風麵色嚴肅,侯書林也不敢不走,隻是依依不舍,“少俠若得閒暇,定往無情書院盤桓幾日。”“我若真去了,怕是會嚇死你。”南風笑的苦澀。侯書林不明所以,連連擺手,“少俠若是去了,無情書院定會蓬蓽生輝。”“走吧。”南風轉身回來,侯書林借著香囊的庇護,往西山去了。回來取了水,往密室為元安寧擦拭,感覺到清涼,元安寧悠悠睜眼,眼見南風就在身旁,嘴角輕挑,衝南風微笑。南風扶元安寧坐起,反手接過王叔遞來的銅鏡,送到元安寧麵前,“來,看看。”女人最重容貌,元安寧亦不例外,眼見容貌恢複如初,心中歡喜,奈何王叔在旁,亦不得說什麼,隻是衝南風再度微笑。“好了,多謝你啦,”南風將銅鏡還給王叔,轉而抱起元安寧,“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