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秋,從淮北到黃河兩岸,遍地農夫,日夜不停,搶收莊稼,脫粒入庫,好一派繁榮景象。百姓的小糧倉堆滿了,朝廷的大倉庫也就堆滿了。人都說老天爺眷顧郭皇帝,才降下祥瑞,連年豐收。郭老大卻頭腦清醒,哪來什麼祥瑞!還不是苦乾出來的!這幾年朝廷投入巨資,不斷興建水利工程,開挖引水溝渠。加上葉華弄出了水泥,讓工程進度大大加快,成本也更低了。同樣一塊地,水源充足,能至少增加三成以上的收獲,最多的時候,甚至能超過七成。因為有授田令,人人努力乾活,積極性空前高漲。老百姓都過得去,朝廷收稅也很容易,總而言之,一切都在高速有效的運轉當中。郭威率領著十萬大軍北上,要消耗多少人力物力。放在幾年前,大周是絕沒有實力打如此規模戰役的,現在卻是遊刃有餘。郭威立在龍船上,他的身體依舊健壯,但是鬢角的白發已經遮掩不住了,曾經筆直的背,也開始佝僂彎曲。不過虎老了依舊威風八麵,更何況是一條老龍!郭威盯著永濟渠,河水流淌,恰如郭威此時的心情,“朕小時候,大唐覆滅,天下混亂,群雄並起。朕垂暮之年,登上帝位,手握雄兵幾十萬,勢必要削平天下,一統環宇!魏學士,隻要朕能打敗契丹,就再也沒人能阻止朕一統江山的腳步!葉華那小子乾得不錯,他已經開了個好頭兒,朕總不至於連個小孩子都不如吧!”郭威抓著胡須,紅潤的臉膛滿是欣慰的笑容,當提到葉華的時候,郭威的語氣都難掩喜悅。小家夥乾得太好了!最初君臣定策,也僅僅想著光複燕雲,能把土地拿回來就不錯了。可葉華呢?他居然吸引了契丹主力南下,造成了兩國決戰態勢,而且還牢牢占據先機,隻要這一戰打贏,契丹的國力勢必重創,至少在一二十年之內,沒法乾擾中原統一的進程。朕終於能大展拳腳了!魏仁浦隨著天子出征,他和葉華之間,很難說多親密,可也算不得敵人,畢竟到了這個程度,誰都有自己的想法,不會真的心甘情願當一個小弟。但即便以最挑剔的目光,葉華做的也很不錯。穩紮穩打,步步推進。始終給契丹人留下一點念想,以為能夠打敗大周,保住契丹。同時呢,又推行均田,撼動了整個燕雲,那些漢臣地主,拚命去祈求主子,一定要和大周決一死戰。說起來,這幫人也算是幫手了,等日後大破契丹,抓到了他們,還不知道怎麼處置才好哩!“陛下,冠軍侯雖然手段高明,隻是他也未免太大膽了些,等拿下了幽州,還是要好生安撫那些士紳才是,免得後患無窮!”郭威把臉一沉,這話可就不對了!“魏相公,冠軍侯是以朕的名義下令,在燕雲落實均田,朕說出去的話,豈能隨便收回!更何況均田令為朕贏得了民心,十萬百姓,甘心供朝廷驅使。你說有後患,什麼後患?難道為朝廷效力也是後患?”郭威語氣越發重了,“莫不是魏相公以為,冠軍侯處置了士紳豪族,你們臉上無光,兔死狐悲?”魏仁浦嚇得慌忙躬身,“陛下,老臣出身寒門,得遇陛下,才能有今日的地位,老臣怎麼會替士紳說話,而忘了朝廷大計!”魏仁浦算是有急智,可郭威也不是好糊弄的,他沒有輕易放過魏仁浦,“魏相公又是為何要說後患無窮?莫非是你空口無憑,誣陷冠軍侯?”“不敢,老臣不敢!”魏仁浦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子,葉華這小子現在是金剛護體,百靈嗬護,說不得,罵不得,想給他上點眼藥,還真是困難!“陛下,請恕老臣鬥膽,冠軍侯固然忠心不二,可他在燕雲推行均田,又光複故土,有大功於朝廷,有大德與百姓,又在軍中威望極高,老臣,老臣實在是擔心……”又是該死的功高震主!方法雖然老套,但是曆朝曆代,都有人用,而且幾乎都是百試百靈,效果賊好,比萬金油還管用呢!郭威臉色陰沉,突然,他用力揮手,“魏相公,朕視葉華為子侄,他的忠心,朕絕不懷疑!”魏仁浦心裡發苦,陛下如此垂愛葉華,文官何以自處啊?他決定賭一把!突然,魏仁浦撩起袍子,跪在了郭威的麵前。“陛下,請恕老臣鬥膽,陛下昔日為漢朝臣子的時候,不也是忠心耿耿嗎?”此話很誅心!老魏就覺得後背仿佛被兩柄匕首穿透似的,他的冷汗順著鬢角就流下來了,雙手勉強支撐著身體,卻還是忍不住趴在了地上,像是個大蛤蟆。郭威的臉由紅潤變成鐵青,最後又變成了駭人的白色。半晌,郭威才緩緩道:“魏卿是朕的股肱心腹,所言之事,也是為了大周江山,朕不會以言降罪。但是,朕命令你永遠不要再說這類的話!朕以真心待冠軍侯,冠軍侯以赤膽報國!誰敢離間君臣之誼,朕絕不放過!”郭威的好心情全都被破壞了,轉身氣哼哼回了船艙。魏仁浦跪在地上,渾身發抖。他是郭威的謀主,當初鼓動郭老大進京,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他和彆的臣子是不一樣的。但是今天郭威的話,卻等於是警告他,彆想恃寵而驕,朕一樣會嚴懲的!好一個葉華,聖眷是真隆啊!魏仁浦垂頭喪氣,一步一步,挨回了自己的住處,他稍微冷靜下來,郭威最後用的是“冠軍侯”稱呼葉華。這裡麵的學問不小啊,莫非陛下早就料到了今天,所以用冠軍侯來給葉華上一個套?君心深似海啊!老魏枯坐了一個晚上,他總算是想通了,彆被所謂智者能臣的帽子給欺騙了,這年頭就沒有一個笨蛋!魏仁浦決定收斂鋒芒,老老實實,千萬彆給自己惹麻煩,畢竟郭威不會無條件護著自己了。可事與願違,越是想躲,就越是躲不開。王殷遞上了一份劄子,彈劾軍中,有人偷換軍糧。這是軍國大事,魏仁浦不敢怠慢。可是讓他心驚肉跳的是,王殷在最後一段,說他已經屢次向葉華陳說,請求侯爺嚴懲軍中的蛀蟲,結果卻是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應。萬般無奈,王殷才把折子送到了禦前,請陛下定奪。牽連到了葉華……這就不是小事情,壓下去?王殷那個老貨,可不是好糊弄的,他不會善罷甘休的。不壓下去?陛下會不會認為自己報複葉華?要命了!魏仁浦唉聲歎氣,以他的才智,都沒有了主意!葉華啊,你不是一貫講究規矩,不徇私情嗎?偷換軍糧,搞不好會引起士兵嘩變,可不是小事情!誰給你的膽子,居然敢壓下去!簡直豈有此理!罷了,就算是被陛下責怪,也比欺君的罪過要小……魏仁浦拿定了主意,硬著頭皮去見郭威。麵前擺著王殷的奏疏,郭威前後看了三遍,然後輕輕合上,放在了一邊。“魏相公,你怎麼看?”魏仁浦的心不停敲鼓,稍微一句話說錯,就有天大的乾係!手心都見汗了!“陛下,老臣以為王殷所奏未必是假的,而冠軍侯統禦全軍,恐怕另有考慮,老臣以為,此事應當妥善處置才是。”郭威哼了一聲,“這不跟沒說一樣嗎?”魏仁浦連忙跪下,“老臣無能,不能替陛下解惑,臣該死!”郭威懶懶地揮手,“不要總是跪阿跪的,朕的宰相還要體麵呢!你下去吧,回頭朕去找那小子算賬,看看他有什麼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