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在葉華手下吃過苦,他在鹽場也看到了鹽工的苦,鹽商為了防止鹽工偷偷攜帶食鹽出去,不準他們穿鞋,不準穿長大的衣衫,即便是冬天,也要把胳膊和小腿露在外麵,寒風和鹵水的侵襲,還沒到三十歲,普遍有風濕病,骨節都變形膨大。李煜為了體驗鹽工的生活,愣是背了七天的鹵水,實際上他是想乾十天的,沒法子,到了第七天,腰就跟斷了一樣,手腳肩背都破了皮,淋上鹽水,那個酸爽就不用形容了。李煜覺得每一刻都是煎熬,他想要死!區區七天,他就垮了。可看看那些鹽工,他們呢?從十幾歲開始,一直要乾到死!每一天都是在地獄裡煎熬,這就是生不如死。經過這一次鹽場之行,李煜徹底改變,他不在糾結自己皇子的身份,也不再計較什麼世人的風言風語。為官一任,造福一方,能給最窮苦的人做點事情,就已經很滿足了。曾經的李煜很善良,現在的李煜依舊善良。隻不過從前的善良是偽善,現在的善良,才是真正的大善!要想讓百姓過得下去,要想讓窮苦人能吃飽飯,就要從這些蛀蟲身上下刀子!割他們的肉越多,老百姓的日子就能越輕鬆,這個天下也就能更好!李煜越發篤定,自己大哥從頭到尾都錯了,他的所有作為,注定成了一場夢。可是他留下的弊政,還在為禍蒼生……李煜能原諒李弘冀弑父奪權,卻不想容忍害民之政繼續流毒下去。他們李家已經虧欠百姓太多了,就讓他來償還吧!李煜從一開始,就殺氣騰騰,直指馮延己等人。這幫人可是嚇得不輕。不管怎麼說,李煜都是先帝的兒子,宗親貴胄,看著他們背叛大唐,把好好的金陵獻給大周,當然難免嫉恨!他這是公報私仇!看樣子葉華還挺信重他的,假如按照李煜的意思辦,他們都要人頭滾滾了。不能默不作聲了!馮延己自恃有功,立刻站起來,衝著葉華,急切道:“侯爺,此人乃是偽帝李弘冀之弟,他包藏禍心,視我等為寇仇,皆因我等順應天命,歸順大周。他攜怨報複,侯爺萬不可上當!”葉華笑了笑,擺手道:“馮相公,何必著急呢!李煜是繡衣使者,殺心重了點,你們不必擔心。”葉華示意馮延己坐下,而後起身,走到了幾個人的麵前,輕笑道:“我素知諸公皆是當世大才,現如今江南歸順,該如何治理,你們可有方略?”“這個……”幾個人互相看了看,摸不準葉華的脈,不敢貿然開口,全都啞住了。“他們沒有,我有!”徐鉉憤然站起,怒衝衝道:“還有什麼好說的,自然是參照大周的作法,清丈田畝,平均土地。士紳一體納糧,納稅……對了,還要把廟都給毀了,拿佛像鑄錢,收回在市麵流通的大錢,與民休養生息!”徐鉉剛說完,馮延己的老臉就綠了,至於宋齊丘更是連連咳嗽,險些昏過去……按理說大周已經推行過的東西,這幾個老家夥還能想不到?他們也太弱智了!其實不然,馮延己和宋齊丘等人早就盤算過了,大周的均田也沒有完全落實,比如京兆府,襄陽府,南陽府,這些地方,全都沒有落實均田。畢竟這麼大的事情,牽連到那麼多的士紳官吏,郭榮也不敢貿然胡來。江南新進歸附,如果強推均田,隻會觸怒所有士紳。滅南唐容易,無非是改個旗號而已。可若是想均田,就等於要滅了所有士紳,那個後果就太可怕了。且不說郭榮有沒有這個魄力,就算他有,又有誰願意給他效力,沒有足夠多的官員,不了解地方的情況,就算他有心要做,也做不下去。馮延己和宋齊丘判斷,大周應該會做一些表麵功夫,至於更多的事情,不敢做,也做不成!所以,這些老貨放心大膽,出賣了南唐,隻等著平步青雲。可是當徐鉉發言之後,宋齊丘的壽眉高挑,眉頭不停抖動。“不妙啊!”韓熙載,徐鉉,潘承佑,陳喬,再加上個李煜!我的老天爺啊!有這五個人,再加上其他的官吏配合,足以在江南推行均田了!難怪葉華沒有殺人,原來是留著這幫人,來收拾自己!不愧是老奸巨猾的人物,宋齊丘第一個想通了。可想通了又能怎麼樣?韓熙載是自己等人聯手陷害逼走的,徐鉉是他們送給葉華的,潘承佑飽受排擠,陳喬也是他們抓的……奶奶的,四把殺人的刀,都是他們送給葉華的。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愚蠢的人,居然自己挖坑,把自己給埋了!完了!沒臉見人了!宋齊丘自詡聰明過人一輩子,卻在胡子都白了的時候,吃了這麼大的一個虧!情緒激動之下,咳嗽越發劇烈,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一樣,他急忙用手帕捂住嘴巴,一絲鮮血流出,眼前不停發黑!“老國公,宋相公!”馮延己等人急忙起身,過來查看情況,而後不好意思道:“侯爺,宋相公年紀大了,身體很差,怕是支撐不住。”葉華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就先去休息,請最好的禦醫,給宋相公治病,所謂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他可不能有閃失。”這幫人紛紛點頭,然後倉皇地簇擁著宋齊丘下去。徐鉉衝著他們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無恥老匹夫,最好救不活,他早就該死了!”陳喬悶著頭,咬了咬牙,“我倒盼著他能活著,最好活得長長久久,眼看著他的家產被剝奪一乾二淨,眼看著他的子孫後輩死光了,最後剩下他一個孤老頭子,沒吃沒喝,饑寒交迫,在萬眾唾罵聲中死去!那才是報應不爽,蒼天有眼!”好嘛!這老實人真發起狠來,竟然如斯可怕!陳喬是把他們恨壞了,因此對李煜就越發感激。幸好沒死成,不然非後悔不可!葉華掃了幾個人一下,微微笑道:“諸公也去休息一下,順便盤算,該如何恢複江南的民生經濟,不要怕,有什麼建議,隻管寫下來,不隻是我,陛下也會全力支持的。”徐鉉、陳喬愣了一下,有點尷尬啊!在他們的印象裡,陛下還是屬於李弘冀的……隻不過從現在開始,要變成大周天子郭榮了!兩個人一起拱手,退了下去。房間裡隻剩下葉華、韓熙載、潘承佑和李煜四人。韓熙載先開口了,“宋齊丘是裝的!”葉華點頭,“沒錯,此老麵色紅潤,聲若洪鐘,咳嗽的時候,跟打鼓似的,他會撐不住,根本是笑話!”宋齊丘自以為裝得很不錯,卻沒有想到,根本沒有瞞過葉華。“他這是緩兵之計,不想讓我們繼續談下去。”李煜瞪著重瞳,切齒道:“越是不想讓我們談,就越是證明,此事切中要害,非落實不可!”李煜對那幾個人,可以說是國仇家恨,已經迫不及待了。回頭看了看韓熙載和潘承佑,原來這兩位比他的眼睛瞪得還大。葉華笑道:“先彆著急,事情要一樣一樣做,即便要落實均田,也要等陛下過江再說。今天不過是敲山震虎而已,你們覺得以那幾位的作風,他們會怎麼乾?”潘承佑哼了一聲,“這還用問?他們能為了私利背叛大唐,自然也能背叛大周,我猜他們,多半在密謀,要不要再背叛新主呢?”還真彆說,潘承佑猜對了,宋齊丘裝病回去,等到彆人都散去了,房間裡隻剩下馮延己,孫晟,還有他!三個人麵麵相覷,都是苦兮兮的,跟吃了一筐苦瓜似的!“唉!我們錯了!”馮延己首先一拍大腿,唉聲歎氣道:“郭榮和李弘冀不一樣,而葉華這個人,更是翻臉無情!明明是我們幫著他進城,他不思報恩,居然反過頭,聽信徐鉉等人的話,要對我們動刀子!葉華就是一條無恥的白眼狼!”宋齊丘搖了搖頭,“罵人有什麼用?當務之急,是想一個辦法。一定不能讓他們在江南落實均田!”馮延己無奈道:“有什麼辦法?我們已經把他們請進來了,這就叫請神容易送神難!”孫晟想了想道:“這樣,我和韓熙載還算有些交情,我去見見他,看看他能不能看在往日的情麵上,去勸說葉華!”此言一出,宋馮二人都點頭,孫晟告辭離去。等著孫晟一走,宋齊丘又擔憂道:“韓熙載當年就主張均田,他又憎恨我們!豈會幫忙!以老夫之見,我們該另作打算!”馮延己苦著臉點頭,“老兄之言,的確是高見……隻是我們還能怎麼打算啊?”宋齊丘老眼轉了轉,突然道:“也不知道揚州那邊如何了?假如?”他沒有說下去,可馮延己已經聽懂了!“老兄,就算李弘冀贏了,他也不會放過我們的!死得隻會更慘!”馮延己真是後悔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侯爺,孫晟去麵見韓相公了,另外馮延己從宋齊丘的府中回去,等到半夜的時候,有一個家丁翻城牆出去了,我們按照侯爺的吩咐,沒有打草驚蛇!”聽完手下人的報告,葉華微微頷首,人要是作死,誰也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