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毀諾城(1 / 1)

逆水寒 溫瑞安 1927 字 1個月前

唐晚詞照顧大局毀諾城的女弟於們替這一乾英雄好漢包紮傷口但她的視線常有意無意間落在雷卷的身上。雷卷仍披著厚厚的毛裘神色甚力落拓。他一個人遠離人群既沒有悅色也沒有悲容不知在想些什麼隻輕輕的咳嗽著。然而唐晚詞卻看出他身上所受的傷決不算輕鮮血還不住的滲出來至少他身上有兩道受創甚深的傷口。——為什麼他卻不肯敷藥呢?在場中諸人比較下沈邊兒的傷勢算是較輕他隻是頭皮擦傷左足尾二趾斷折他很快的就治了傷假作不經意地走到雷卷身邊。他覺得雷卷孤獨這麼多年來在雷卷覺得孤寂的時候他都不離開雷卷的身邊。雷卷沒有看他但從腳步聲中就已經斷定沈邊兒來了:在江湖上年少一輩的武林高手中很少走得那麼急躁氣浮然而卻全是假裝出來的——這才是沈邊兒潛力不可忽視之處。雷卷道:“傷口疼嗎?”沈邊兒道:“不礙事的。”雷卷道:“那就好。”沈邊兒道:“卷哥的傷勢……”雷卷道:“還可以。”沈邊兒道:“卷哥不搽點藥……?”雷卷道:“我已敷了在毛裘裡我塗了藥剜去死肌也沒人知道……要論藥力毀諾城還比不上咱們霹靂堂的!”兩人哈哈大笑了一陣雷卷臉色愈漸青白沈邊兒道:“卷哥。”雷卷道:“說。”沈邊兒道:“你……在想什麼?”雷卷慘然一笑:“你想……我在想誰?”沈邊兒恨聲道:“阿遠、阿騰和阿炮都死得好慘!”雷卷道:“是我害死他們的。”沈邊兒驚然道:“卷哥你怎麼這樣說!”“要不是我的決定”雷卷道:“阿炮、阿騰他們本來就不讚成來這一趟的!”沈邊兒立即道:“大大夫義所當為當仁不讓這件事我們是永不言悔的又能怪誰!”他恨恨地道:“怪隻怪我們信錯了‘神威鏢局’它既已被冊封為‘護國鏢局’我們就該著意提防實在是太疏忽了。”雷卷冷笑一聲道:“怪隻怪江湖傳言:高風亮是個老英雄!”沈邊兒哼道:“老英雄通常也是老狐狸!”“可是息大娘需要說服三隻老奸巨滑的狐狸!”雷卷忽把話題岔開“高雞血外號‘雞犬不留’不是他殺人不留命而是他做生意的手段高明跟他合作的人或對手準是虧蝕得家裡連養雞太貓鵝的能力也沒有。”沈邊兒點頭道:“其實他擺的是大商家的樣子但肚皮上的功夫在武林中恐怕可以稱得上第一!”雷卷道:“可是尤知味更不好惹。”沈邊兒道:“我對此人倒不大清楚。他武功很強?”雷卷道:“不是。”沈邊兒道:“他智謀高?”雷卷道:“也不是。”他頓了頓道:“他捏住了所有人的咽喉。”沈邊兒不解:“所有人的咽喉?”雷卷道:“他是廚師之王而且司職掌管天下糧食供給隻要他搖頭誰也找不至!吃的就算找到所有的食肆飯館都不會燒給你吃。”“不吃飯就得餓死;”沈邊兒點頭道“尤知味果然厲害。”雷卷道:“他下毒的功夫更是厲害。”沈邊兒道:“可是這兩人再難惹也總比赫連春水好纏。”雷卷立刻點頭:“這個當然。”兩人提起赫連春水都臉有憂色起來。沈邊兒看見雷卷越來越白的臉色忍不住道:“卷哥你沒事罷?”雷卷輕咳一聲道:“我沒事。”沈邊兒道:“我總覺得……剛才你的話說多了………雷卷道:“哦?我的話說錯了麼?”沈邊兒忙道:“當然不是。隻是你一向寡言剛才卻說了您一天都說不到那麼多的話。”雷卷笑笑道:“有時沉默的人也會變得嚼舌人是會隨著環境改變的。”沈邊兒忽道:“您覺不覺得那位大姐……老是望著我們。”他指的是唐晚詞。唐晚詞已卸下化妝但身上仍穿著粗布的衣裳初初看去隻是一位婦人略矮。動作有些粗魯但看多幾眼就越看出韻味來像給蜜糖粘住了扯不開了。這婦人眉清得像黑羽毛浸在清水裡一雙橄欖一般的眼珠恰到好處當她凝眸的時候眼珠子便凝在近上眼皮之處其他左、右、下三方現出一樣的白色令人感覺到一種風情滲合深情之美。沈邊兒覺得這婦人有意無意間老往這兒看不禁多看幾眼看多了才知道這婦人有一種深深的倦意就是因為這種倦意使得豪情萬丈英悍精強的青年人一看了就像陽光掉進了古井裡知道了黑暗的溫柔。雷卷始終沒有望見唐晚詞他隻是說:“是嗎?這次的事隻怕難免也連累了毀諾城……”話未說完忽然全身一顫突地軟倒於地。沈邊兒大吃一驚忙扶住臉色蒼白如的雷卷叫道:“卷哥——”忽“呼”地一聲唐晚詞掠過眾人的頭頂落了下來一把挽住雷卷左手在他下頷一鉗格的一聲雷卷張開了口唐晚詞一麵看著一麵疾道:“我就一直在看著他他受傷本重偏不要治療還說什麼毀諾城的藥比不上霹靈堂!”沈邊兒一怔沒想到唐晚詞的耳力能高明到這個地步離開數丈之遠旁邊都是聒噪聲但他和雷卷低聲說話她還是聽得一清二楚覺得他剛才好似說了她些什麼的便結結巴巴地道:“我們……隻是說——”戚少商這時已經到了他的手臂傷得極重正在包紮雷卷一出事他馬上就想掠來但那兩名女弟子正在替他裹傷阻了一阻這時趕到氣急敗壞的問:“唐姊卷哥怎樣了?”唐晚詞道:“放心一時三刻他死不了。”她霍然而起竟橫抱起雷卷雷卷裹在大毛裘裡像一個熟睡了的貧血嬰孩。“我帶他進內室醫治醫治。”沈邊兒從未見這樣的一個情形:他一向崇拜的雷卷竟給一個婦人抱著治療急道:“可是……”鹹少商知道這是人命關天的生死關頭忙向沈邊兒正色道:“卷哥性子倔強撐著但他中了顧惜朝一刀一斧是非要救治不可的。唐姊是蜀中唐門精研醫術的女華陀她能出手自是最好不過。”他這番話其實是說給沈邊兒聽的唐晚詞半側過臉沒好氣卻好風情的問了沈邊兒一句:“你不放心?”沈邊兒忙道:“當然不是——”唐晚詞慢著尾音的道:“要是人還給你。”說著便掠入內室。她說話的聲音很粗嘎。聽下去仿佛很是慵倦但是她拖著每個字來說這種倦意就變得像煙一般淡但仍薰人欲醉的。沈邊兒忽然想喝酒。他一向以年輕精悍為豪而今卻忽然覺得自己年少生澀恨不得自己成熟些老成些會好一些。息大娘把穆鳩平留在外麵吩咐兩個女弟子為他療傷另外三個女弟子分彆去布署好待會兒的場麵她自己則回到她的小房間落妝梳妝。她的房間很玲瓏小巧布置得十分清簡雅潔但並不矜貴華麗。“毀諾城”當然不能完全遺世而獨立她要在跟戚少商分手之後仍能維持一個局麵讓江湖上的人知道她仍是快樂的讓武林中的人明白他倆之間誰沒有了誰都可以好好的活著她就必需要有很多庶務與俗務親身去辦理:這樣“毀諾城”才可以好像與世無爭其實然卓立的屹立於風波險惡的武林中。她抹掉了易容藥物在小銅鏡前怔怔呆:她覺得自己真的老了眼角的魚尾紋曾被戚少商形容為“溫柔的水紋”現在已打著布褶了罷?那一張瓜子心水清的臉現在已給歲月的滄桑打磨得不再如“輕柔的燭光”了罷以前戚少商總喜歡用小動物形容自己雞、鴨、小貓、兔子甚至“貓蛋”都形容過還有甚麼沒有叫過的?小鬆鼠小豬?小石頭?要是給他想到在當年一定已經叫了出來。現在看到她他是會怎樣形容呢?燒鵝?橘子?陳皮鴨?想到這裡她忍不住那個仍頑皮的心靈噗嗤笑了出來。不知他會怎麼形容呢:她又心裡狠的想?不如不見他或不讓他看見好了讓他心坎裡永存一個年輕時溫柔的息紅淚。該死她心中想女人是經不起歲月的風霜不像男人像剛才初見在逃難中蒼涼而落魄的他隻一見也像自己被砍了一臂那麼的心的那麼的痛心。她心中又想:還這麼關心他作啥?該死!自己救助他純粹為道義也為了回報昔日的一點恩情天下人都可以負他自己就絕對不負他其實她也知道如果她負他且不管負他的是甚麼事單止她負他這個事實他便會受不住這打擊而崩潰所以她寧可負天下人亦不想負他。這種感情她不欲再想下去反正保護他讓他養好了傷出去把背叛的人殺掉自己的任務算是儘完了然後就把索橋吊起把城門深鎖老死也不再見他一麵。整個青春都在他不願意的溫柔裡渡過這一生已經夠了犯不著風流惆悅的他親眼目睹紅顏老去的惆悵。她落了妝再上了粉刻意打扮了一下換了衣衫自己告訴自己她這樣做是為了待會兒要應付幾個十分艱難應付的客人。她再對鏡子照了照退後兩步遠遠的又照了一下再湊上了臉貼貼近近的跟黃銅鏡打了個照麵知道一切無礙除了頰上不知何時長了一個小痘該死好長不長這時候長了出來!然後她才離開了房間走進淩雲閣。穆鳩平剛敷好了藥包紮了傷口他氣虎虎的站在一盆水仙花旁在想:那女人不知為甚麼要叫他做這些古怪玩意準沒好事。那兩個替他裹傷的女弟子都靜悄悄的走了出去兩人出了門才敢伸舌頭。擠眼睛年紀稍大一點的說:“嘩這人猛張飛似的看來真要刮骨療毒他也真不皺一皺眉呢!小眉這種好漢你不是一向很崇拜的嗎?”那年紀輕輕的笑啐道:“彆胡扯!這樣子一天到晚雄糾糾不解溫柔的好漢誰稀罕?跟著鐵鍋的人似的不如一個會痛會叫會流淚的來得像人一些。”年紀較大的忽然感喟起來歎道:“就是我們這種想法害苦了自己。等到男人夠解風情了又不夠專情到處去拈花惹草不是把咱姊妹倆害得這個地步麼!”年紀小的眼睛潮濕道:“柳姐彆難過其實這城裡上下的姊妹們哪個不吃過男人的虧?要不是有大娘我們還不知賣身青樓還是淪落到哪個地步!”這時息大娘迎麵走來這兩女子忙福道:“大娘。”息大娘微微頜道:“他在裡麵?”兩人都答:“在。”息大娘道:“傷得怎樣?”年紀大的說:“很重但那個人……”小的接道:“再傷重一些也不礙事的。”說著兩人都嗤笑了起來。息大娘笑罵道:“沒出息人家挺得住還望人多受幾處傷似的!”兩女子覺得含冤正待分辯息大娘已經推門走進淩雲閣。穆鳩平忽聽到門的響聲看見一個俏生生的女子走了進來不耐煩的道:“不必再裹傷吃藥了息大娘在哪裡她要我做什麼叫她快些吩咐便是——”忽覺眼前一花在自己麵前的女子清水臉蛋巧笑情兮纖細的腰身比弱不勝衣還要弱不勝衣小小的挽了個髻垂落一些流蘇令人來不及分辨她美不美便給她少女特有的風姿吸住了。穆鳩平瞪了好一會好不容易才轉過了眼睛看見盆上的水仙黯淡得不像花朵他很奇怪自己為何有這種感覺指著花瓣乾笑了一聲:“哈!”那女子卻笑盈盈地道:“你找我!”她一笑整個室內都似亮了亮。穆鳩平結結巴巴地道:“你是……那個老太婆不息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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