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從小到大經濟條件還不錯的人來說, 季烽實在是無法理解林半夏對銀行卡裡錢的執著。宋輕羅在基地裡乾了這麼些年, 按理說也該有不少錢了吧, 難道錢真的全去買了古董?想起了基地裡的傳聞,季烽的表情一時間有些扭曲。林半夏根本不關心季烽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這件事發展到現在,對他傷害最大的那一刻, 就是當他看到自己七位數的銀行卡變成了三位數,那一刻林半夏的世界天地變色, 日月無光,能堅強的撐過去他就已經很佩服自己了。“走了。”林半夏擺擺手, 真走了。片刻後,基地外麵就傳來了汽車發動的聲音, 季烽慢慢的回到自己的房間裡。關好門後,坐在床邊輕輕的打了個響指。凝固的時間再次流動,綠光伴隨著雨滴砸在地上浸透了土地。季烽聽到了遠方傳來模糊的樂聲,像是有人在輕微的搖晃清脆的風鈴,聲音悠遠飄忽,仿佛是來自另一個國度。他曾經有幸見過那個國度的模樣,美麗非常, 超出了人類的想象。可惜在那裡, 人類隻是以一種易耗品存在, 或許幾天, 或許幾年,或許幾十年……直到脆弱的精神無法承載自身需要負起的責任,變成無用的殘次品。於是世界再一次變化, 又有新的種子入選,繼續承擔那一份責任。季烽還未被使用便徹底崩壞,他見過它的模樣,卻在和它接觸的一瞬間壞掉了。人類的精神就像脆弱又精致的瓷器,一不小心就會碎成粉末。季烽閉了眼,細細的聽著窗外的雨聲,看起來像是睡著了。林半夏開車回了家,一路上,他思考了很多。關於自己,關於宋輕羅,關於季烽說的那些事。他此時終於明白,李穌母親說過的“不要被它們誘惑,時間不多了”是什麼意思。他看向後視鏡,看到自己的眼睛中央那一條綠線越發的醒目,散發出的光芒幾乎要蓋住他整個瞳孔。林半夏伸手重重的揉了一下,苦笑起來,他以為他和宋輕羅還有很多時間……垂下眼眸,蓋住了那一抹綠光,林半夏一路狂奔,頂著雨幕回到了家中。林半夏推門而入,還沒往裡走,就嗅到了一股濃鬱的煙草氣息。他抬起頭,毫不意外的看到沙發之上亮著一點火星……“輕羅。”林半夏輕聲喚道,順手按亮了客廳裡的燈。果然是宋輕羅坐在沙發上抽煙,麵前的煙灰缸裡擺滿了煙頭,這會兒時間接近四點,看樣子他應該是在時間恢複不久後就醒了。醒來發現林半夏不在身邊,手機也打不通,便坐在客廳裡,抽了好久的煙。“你去哪兒了?”宋輕羅問他。“去看了季烽。”對宋輕羅林半夏向來不喜歡隱瞞,他走到宋輕羅身側坐下,“他發神經把時間給停了。”宋輕羅沒應聲,叼著煙起身去了浴室,回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張乾燥的毛巾。他彎下腰,細細的擦去了林半夏臉頰上的水漬,又揉了揉他的頭發:“怎麼不帶傘。”“太急了,忘了。”林半夏說。擦到額頭的位置,宋輕羅的手在林半夏的眼眸上停留片刻:“到底發生了什麼,不能告訴我嗎?”如果可以,林半夏當然想要告訴宋輕羅。可是他卻沒什麼辦法——隻要涉及到了這件事,他連一個字都沒辦法寫出來,這似乎是種規則,規定了他無法將這個秘密和任何人分享。“抱歉。”林半夏道,“我沒辦法……”宋輕羅露出苦笑,他竟是在林半夏拒絕自己的瞬間,感到了一種年幼時才有的無助。就好像當年所有人都覺得陪伴在他身邊的女人是他的母親一樣,無論做什麼都是徒勞的,他隻是一隻被困在蛛網之上的小蟲,掙紮隻會讓纏在頸項上的絲線越來越緊。“我說不出來。”林半夏說,“它在阻止我……”宋輕羅沉默片刻:“它想帶走你?”林半夏點頭。宋輕羅:“你會走嗎?”林半夏搖頭。宋輕羅:“它想要從你的身上得到什麼?”林半夏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宋輕羅把燒到了尾端的煙滅了,又點了一根:“我不想放開你。”聲音裡意外的帶了點絕望的味道,“但是我好像沒什麼辦法。”林半夏心裡一酸,想起隔壁那些黑色的箱子,他說:“總會有辦法的。”宋輕羅不說話了,他俯下身給了林半夏一個繾綣的吻。這個吻有些急切,還帶著濃濃的占有欲,恨不得把林半夏拆穿入腹。林半夏反手摟住了宋輕羅的頸項,兩人纏綿在了一起。雨下了一晚上,直到早晨都沒有停。林半夏身體陷在柔軟的床上,迷蒙中睜開了眼,含糊的詢問著身側的人:“幾點了?”“中午了。”身旁的男人回答,“我有些事,得出去一趟。”林半夏還有點迷糊,感到一個吻落在自己的唇角,然後身旁微微動了動,應該是宋輕羅起床走了。他雖然很想睜開眼看一眼,奈何身體實在是累的厲害,掙紮了一會兒,又沉沉的睡了過去。再次醒來,是幾個小時後的事了。饑餓把林半夏從睡夢中喚醒,他餓的前胸貼後背,掙紮著爬起來去廚房找了點吃的。啃了幾口麵包,總算是緩過勁來了,林半夏拿了盒牛奶走到客廳裡,看見外麵的雨還沒有停。這會兒時間接近下午,雨是昨天晚上開始下的,也就是說雨已經下了整整一天,而且從天空上那厚厚的雲層來看,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屋子裡空蕩蕩的,小花和小窟也不知道乾什麼去了,林半夏閒著沒事兒,打開了電視。剛開機,就是新聞頻道,屏幕裡主持人穿著雨衣站在雨幕中,臉上神情慌亂又無助。在他身後,一棟高樓散發出了濃濃的黑煙,周遭到處都是四處逃竄,聲嘶力竭神態驚恐的民眾,汽車的喇叭聲連成一片,整個畫麵糟糕的好像世界末日。“市民們請不要出門!”記者聲嘶力竭,“請儘量待在家中!目前事件原因還在調查……”他說到這裡,畫麵猛地晃動起來,電視裡響起了驚恐的叫聲,似乎是攝影師被人攻擊了。然後視線倒轉,屏幕裡麵變成了一片吱吱響動的黑色屏幕。林半夏拿著牛奶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無法想象為什麼隻是一夜之間,這個世界就完全變了種模樣。掏出手機,急忙播出了宋輕羅的電話號碼,焦急的等待了幾十秒,終於被接通了。“喂。”宋輕羅道,“醒了?”“我看到新聞了。”林半夏說,“外麵怎麼了??”“你待在家裡,彆出來。”宋輕羅道,“雨水會增加感染,不但會汙染人的精神狀態,還會製造出新的異端之物。”林半夏傻了:“那你的意思是,現在全世界到處都是異端之物?”“還有瘋子。”宋輕羅補充。林半夏:“……我們該怎麼辦?”宋輕羅道:“先把形勢控製下來……”可說是要控製,怎麼控製依舊是個迷。本來是控製異端之物主力軍的監視者,此時卻成了感染的重災區,不但不能幫忙,反而會造成破壞,仔細想想簡直是死局般的存在。林半夏捏著掛斷的電話,忽的想起了之前自己曾經看到的那個星球,如果他可以重新回到那裡,抹去目光所及的光點,是否就能阻止這一切的發生?林半夏陷入沉默。這場雨,成了混亂的序曲。無論是現實還是網絡,都亂成了一團。有人開始懷疑這是否是世界末日的前兆,不過是短短的半日,這種言論就甚囂塵上,占據了主導的地位。伴隨著這種言論一同而來的,是人類的瘋狂。異端之物在這時反倒成了陪襯……好像根本不需要它們多費力氣,這些瘋癲的人類,就足以毀滅所有的美好。林半夏自然也有擔心的人,他給季樂水和李穌他們都去了電話,得知季樂水沒有出門上班還在隔壁。李穌的電話他沒有打通,不知道是出事了還是去了基地那邊。所有的事情都變得焦灼起來,像不斷纏繞的線團,越來越混亂。季樂水完全沒有想到世界會變成這樣。早晨他一起來,就發現外麵在下雨。經過前幾天的事,他向來敏感的神經被觸動了,察覺這雨和尋常的雨水不太一樣,透著不詳的氣息。還是不要去上班了吧?季樂水猶豫著,他實在是有種不好的預感。就在他這麼想著的時候忽的有人來敲了門,季樂水開門一看,發現是宋輕羅大佬。“大佬什麼事兒啊?”季樂水撓著亂糟糟的頭發。“最近幾天彆出門了。”宋輕羅穿著一身便裝,手上還戴著那雙黑色的手套,神情看起來十分冷漠。季樂水說:“好的……是出什麼事了嗎?”宋輕羅看了他一眼,淡淡的嗯了聲:“你多看著點林半夏,讓他也彆出門。”季樂水還想再問點什麼,宋輕羅卻已轉身盛開。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是季樂水還是決定聽從宋輕羅的話,乖乖待在家裡不出去湊熱鬨。接下來發生的事,證明了宋輕羅的話有多麼的正確——整個世界都亂套了。仿佛隻是一夜之間,原本熟悉的世界就變得無比的陌生。季樂水親眼看到網絡上出現了許許多多的帖子和視頻,瘋狂的人群,奇異的生物,簡直好似末日前的狂歡。而作為正常人類的他,此時唯一能做的,也隻有縮在家裡瑟瑟發抖罷了。在這樣的恐懼裡,季樂水終於接到了林半夏的電話,問他在哪裡,有沒有事。季樂水說自己沒去上班還在家裡後,林半夏明顯鬆了口氣,說自己待會兒就過來,讓季樂水彆緊張。怎麼可能不緊張嘛,季樂水愁容滿麵。林半夏換了身衣服,去隔壁找了季樂水。他這位膽小的朋友像隻受了驚的鳥兒,聽見敲門的聲音就炸了毛,小心翼翼的支了個腦袋出來,瞧見是他才鬆了口氣。“進來進來快進來。”季樂水招手。“你怎麼這個表情?”林半夏道,“遇到什麼事兒了?”“還沒。”季樂水說,“可是你沒看網上的帖子嗎?說是有瘋子挨家挨戶的敲門,敲開了就進去……”林半夏道:“沒看到。”“還好咱們小區裡都是骨灰罐子。”季樂水懨懨的說,誰能想到有一天他會覺得人類比那些不可名狀的東西還要可怕呢。一想到有人提著刀挨家挨戶的敲門,他就毛骨悚然。“這到底是怎麼了呀?”季樂水想不明白,“那些東西又來了嗎?這雨什麼時候才能停……”他問的無數個問題也是林半夏想問的。可惜現在答案不知道在哪裡,所以此時剩下隻有沉默。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好像就隻有等待。網絡上各種信息亂七八糟,有人說情況已經控製下來了,又有人說根本沒有,反倒是想要控製情況的人員裡麵也出現了瘋子。有人拍下了街道之上的景象,破損的玻璃,尖叫的人群和冒著濃煙的建築,完全就是影視作品裡才能見到的末日景象。最恐怖的是,有的居住人口密集的小區裡,甚至發生了大規模的傷人事件,能看到不少人提著凶器來回巡視,那神態完全不像正常人,倒像是故事裡變異之後的怪物。原本還在直播的電視節目也停止了,直播間的主持人不斷的呼籲人們待在家中不要出門,說是雨水裡麵可能摻雜了一些令人致幻的物質,讓民眾們千萬小心。主持人說著說著,就暴躁的拍起了桌子,那力道之大,竟是直接將他的手拍的皸裂,鮮血濺了一臉。於是直播間的畫麵也終止,電視裡隻剩下了不斷循環播報的廣告。季樂水和林半夏沉默的看著,電視的光投射在兩人的臉上,把他們的麵容映照的晦暗不清。林半夏很安靜,季樂水卻小聲的哭了起來,他說:“半夏,這事兒什麼時候是個頭啊。”林半夏看向窗外,綿綿細雨仿若沒有儘頭,緩慢的簌簌落下,將整個世界都籠罩在綠色的光暈裡,那些代表著汙染的光點在地麵樹梢不斷的堆積,不用想也知道,如果這些東西落在的是人的身上,該是怎樣一副可怖的光景。他可以像之前那樣驅逐這些東西,但林半夏心裡很清楚,如若不從端頭斷絕,他做的事隻是杯水車薪。林半夏兜裡的電話突然發出響聲,他拿起來一看,是李穌打來的。“喂?李穌?你沒事吧?”林半夏還一直擔心著他。“是我。”說話的不是李穌,而是李鄴,“你現在在哪兒?”林半夏說:“怎麼?”李鄴道:“你趕緊走。”林半夏道:“什麼?”李鄴深深的吸了口氣:“宋輕羅那邊出事了,基地的人準備派人過來檢查他的住所,你趕緊離開那裡!”林半夏一聽立馬急了:“他怎麼了??”李鄴說:“我之後再和你解釋,沒時間了!你先聽我的離開那裡!!”他說完就掛了電話,看起來的確情況很不好。林半夏刷的一聲站起來,對著季樂水道:“給你五分鐘收拾東西,我們得離開這裡。”季樂水茫然道:“可是外麵亂成那樣,咱們能去哪兒呢?”林半夏說:“不知道,但不能待在這兒了。”季樂水見林半夏不是在開玩笑,隻好說了聲好。林半夏其實沒什麼要收拾的,他最重要的東西就是小花和小窟,他匆忙的回到家裡,在臥室裡翻找出了一個箱子。那個箱子是李穌之前在宋輕羅養傷的時候給他的,說是裡麵藏著宋輕羅很重要的東西,林半夏記得密碼是27263。沒有猶豫,林半夏果斷的打開了箱子,卻是在裡麵看到了一副卷起來的畫卷,他微微一愣,立馬明白了這是什麼東西。但現在沒有太多時間糾結這件事了,林半夏喊道:“小花,小窟,你們兩個在哪兒呢?快回來了——”他叫了幾聲,旁邊的衣櫃裡傳來了咚咚咚的敲打聲,片刻後,小花和小窟兩小隻從裡麵冒出頭來,乖乖的叫著哥哥。“快,快到裡麵來。”林半夏說,“你們能進去嗎?”他記得宋輕羅裝小花的箱子很小,如此看來小花應該是可以控製自己身體大小的。小花小窟果然點了點頭,也沒問為什麼,就乖乖的蹲進了箱子裡。小花還好,把自己疊吧疊吧就塞進去了,小窟卻沒辦法,隻能把自己的骨頭拆了,忽閃著眼睛讓林半夏一根根的把他擺好。把兩小隻裝進去,林半夏抱著箱子直接出門,那邊季樂水也準備好了行李,手裡抓著傘等著他。“快走。”林半夏說。兩人匆匆離開了小區,還沒有往前走太遠,便看到了一連串的黑色車輛朝著他們的小區開了進去,車輛上的“卍”字是這樣的醒目,讓林半夏瞬間認出了他們的身份。林半夏沒敢回頭,拉著季樂水走的飛快,直到走到旁邊一個小區樓下,才停下了腳步。季樂水顫聲道:“大佬是出什麼事了嗎?”林半夏抱著箱子,箱子那柔軟的觸感源源不斷的傳到了他的肌膚上,他咬了咬牙,冷冷道:“我不會讓他們再對宋輕羅做那些事的。”有些事情,經曆一次就已經夠了。